又塞又长的下班路。
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方向盘,宋欢茜半开着车窗透气,百般无地盯着还有好
几十秒的红灯秒数。
这是宋欢茜每天下班的必经路线,没有别的替代道路,偏偏这条路又是这座城市里最
长的路,十字路口还有好几个。
宋欢茜的回家路线往往要从第一个十字路口一路等到倒数第二个十字路口后才能转弯
,这条路又是都市的主要干道,每回到了下班时间,总是塞到时速无法超过二十公里。
出社会迈入第十个年头,累积了许多工作经验的宋欢茜开始任职管理职,每天工作总
忙得不可开交,下班后还要在这条等到会让人连心情都跟着麻木的漫长道路上蹉跎光阴,
长久下来,让她心情也跟着感到疲惫。
怔怔看着骑到自己车旁停下的两台脚踏车,两名穿着学生制服闲聊的高中男生,宋欢
茜默默回想,竟有点想不起来自己高中时期的模样。
忍不住叹了口气。
亏她和自家老公还是高中班对呢……
“干,好热。”
被拉回注意力的宋欢茜,默默看向停在自己车旁,正豪迈地用制服袖子擦汗的一名高
中生。
“欸,林宇瑞,等一下吃完饭要不要来我家?”那名高中生开口问了身旁的同学。
“……不要,我还要读书。”
“我家也可以读啊!”
“不要,到你那里都在打电动,根本读不下书。”
“干嘛?怪我囉?啊你还不是和我打得很爽?”
……打什么?
宋欢茜缓缓挑眉,朱唇扬起一抹兴味的笑。
“江玮豪!”名叫林宇瑞的少年面露一丝狼狈,懊恼地回绝。“所以我才说不要去,
下礼拜还有两科要考,你也不要一直玩。”
“我哪有一直玩?今天刚考完先休息一下嘛,明天周末睡饱再读也可以啊,我有新的
游戏喔,你真的不来?”
林宇瑞听了一脸犹豫,低头推了下眼镜。
“……我考虑一下。”恰巧绿灯了,林宇瑞说完踩动脚踏板向前骑。
“喂!还要考虑!”江玮豪跟着踩动踏板跟了上去。“你很不干脆欸!”
宋欢茜听着听着觉得有趣了,默默开在不远的地方,准备到下一个路口再听第二段。
江玮豪骑到下一个路口后赶紧确认。
“厚你快点决定啦!”
“有什么好赶的?反正这条路这么长,让我想一下是会死。”
江玮豪闻言乐呵呵地笑了。“你这样讲就是答应了对吧?以为我不晓得喔。”
“你又知道了。”林宇瑞把斜背的书包转到背后,嘴角扬起很浅的笑。
“我怎么不知道我都认识你几年了?你有几根毛我都晓得!”
“……你倒说说看我有几根毛。”
“跟星星一样多。”
“干你拿我的毛跟星星比?”
宋欢茜在车内笑着无声拍手,好久没听见这么年轻又没营养的对谈了,姊姊她听了顿
时回春了好几岁。
“好啦你慢慢想,我们到最后一个路口你再跟我讲你答应了也可以,反正这条路这么
长,像我妈那年代很红的那首什么……忠孝东路十九遍。”
“是忠孝东路走九遍,多那十遍是怎样?鬼打墙吗?”林宇瑞取笑地纠正。
“喔唷?干啊不就很会?怎么不来一段思想起啊?”
“等你拉二胡啊。”
江玮豪笑闹地推了对方一把,两人便开始在红绿灯前上演你来我往的打闹戏码,青春
洋溢的谈笑声抚平了偷窥的宋欢茜今天上班的疲惫心情。
绿灯一到,林宇瑞势赶紧踩动踏板向前骑,江玮豪也在后头追了上去。
当然,宋欢茜也追了上去,不过因为是开车,所以要追得很有技巧,即使露出可疑的
姨母笑,追青春也要追得很低调。
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时,江玮豪一停下来便立刻开口。
“对了,今天阿忙收到情书了,你晓不晓得?”
林宇瑞惊讶转头。“真的假的?我只有瞄到两个女生找他,然后我就去厕所了。”
“真的啊,四班的女生给的,那女的早上就和她朋友一起过来,然后拿情书给阿忙,
而且和她一起来的那女的跟我要line欸。”
林宇瑞脸上明显一僵,神色不自然地转回头。“那……你有给她喔?”
“有啊就想说交个朋友。”见林宇瑞闻言低着头,脚踏车握把抓得老紧,江玮豪猜想
道:“你对那女的有兴趣喔?不然我帮妳问他能不能也加你的line啊。”
“才不要。”林宇瑞沉着张清秀的脸,踩上踏板的力道特别大力,握着手把的手用力
到泛白,仿佛蓄势待发,就等待会儿绿灯一亮就要急驶前行一样。“你喜欢加你自己加就
好。”
“我哪有喜欢。”江玮豪皱眉澄清。“那女的好烦,一加line就一直问我这礼拜要不
要跟她出去吃饭,我说我还要找时间读书,她又说那不然吃完饭可以改成一起去图书馆,
可是我又不习惯去图书馆。”旁边有人走来走去他容易分心。“我还比较想跟你一起打电
动,然后去你家看书咧,而且她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比较喜欢那种跟你一样有同样喜
好,相处起来轻松自然的,可是那女的还一直不停传line问我──”
“那你封锁她啊。”
林宇瑞突然建议道。
江玮豪转头看林宇瑞,对方握着手把的手似乎不再过度出力,只是仍旧低着头。
“喔……我考虑一下。”那就……一样考虑到这条路的最后一个路口?其实心里早就
有答案了……一想到和林宇瑞有同样的思路,江玮豪不自觉扬起唇角。
“还考虑咧……”林宇瑞头垂垂,脱口而出不满。
江玮豪身子坐直,双手拉到身后的后座垫,拉拉筋骨一脸放松悠哉。“有什么好赶的
?反正这条路这么长,让我想一下是会死。”拿林宇瑞说过的话堵了回去。
见林宇瑞转头横了他一眼,江玮豪心里莫名愉悦,呵呵地笑,好奇地随口一问。
“你不喜欢那种的,不然喜欢哪一种的?”抬头看了一下红灯,还有三秒。
“……你这一种。”
“蛤?”江玮豪一楞,呆看林宇瑞,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宇瑞没多说,踏板大力一踩,在转成绿灯的瞬间向前冲了出去。
“喂!”又跑?!江玮豪气急败坏地在后面吼。“你站住!林宇瑞你说什么?!”
林宇瑞一边用力骑一边转头,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大声回吼。
“我说我喜欢你这一种啦!白痴!”
说完还站在踏板上用力踩踩踩,脚踏车快速向前骑去。
整个十字路口四面八方的车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震摄了几秒后,才开始有些机车骑
士缓缓向前行,经过没回过神的江玮豪身旁时还忍不住多看两眼。
“你给我站住!”身旁有车经过,江玮豪才终于回过神来,一脸激动地朝前方已隔开
一点距离的林宇瑞叫嚣。“讲完就跑你卒仔!”
“干我哪有跑我骑脚踏车啦!”林宇瑞转头反驳,回过头继续大力踩踩踩,无奈下班
时间车流量大,没办法骑太远。
“你骑车最好有这么快!分明是逃跑!”
“逃你芭乐咧!”林宇瑞转头继续回嘴。“我光速侠好吗?”
“两光侠啦光速!林宇瑞!你给我说清楚!”江玮豪见对方没停下的迹象,也跟着站
在踏板上用力踩踩踩。“不要以为我追不到你!”
追──他──啊──
宋欢茜在后头缓慢跟着车流兼看戏,掩饰不住唇角意味不明的傻笑,哎呀好开心呐怎
么这么青春这么蠢。
江小弟弟,追不上没关系,因为下一个十字路口,又要到啦──
开了这么多次这次这条路,宋欢茜头一次如此感谢这条路的又塞又长。
果不其然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林宇瑞被迫停了下来,没几秒后,就被赶过来的江玮
豪抓住右肩。
“喂!”
林宇瑞低头不作声。
“林宇瑞!”江玮豪人还没顺过气,但被忽视又让他忍不住大吼了。
“干嘛啦!”林宇瑞回话了,但没抬头。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白痴!”
“白──”江玮豪要气死。“才不是这句啦!前面一点啦!”
盒盒盒盒盒盒──
此时的宋欢茜早已趴在方向盘上,忍笑忍到浑身颤抖。
林宇瑞终于转过头,面红耳赤地大吼。“到底要我说什么啦?!”
“我喜欢你啦!”明明就有说!江玮豪激动地回答后一楞,见林宇瑞听了也呆楞看着
自己,当下脸也跟着红了。“我……我是说……”
你们要不要去旁边谈恋爱啊啊──
宋欢茜觉得如果现在是躺在床上,她就要激动到滚来滚去了。
林宇瑞见江玮豪支支吾吾,别开脸,心情复杂。“我才没有说我喜欢你……”
“你、你是说‘我喜欢你这一种’啦……”江玮豪抓着对方右肩的手因为紧张又悄悄
抓得更紧。“‘我喜欢你’,是我说的啦……”
林宇瑞一顿,缓缓转回头,一双眼眨也不眨地默默凝视江玮豪。
江玮豪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抬头看了下红灯时间,剩不多了,吞了吞口水,抓着林宇
瑞右肩的手向下滑,转而抓住对方握著自行车手把的右手。
“这是最后一个路口了,我想好了,我回去就封锁那个女生,那……你想好了没?吃
完饭后要不要来我家?”
林宇瑞静静看着人,也没推拒的意思。
江玮豪另一只手搔搔头,试着展现诚意地劝进。
“那个,不打电动,读不下书的话,我、我们可以做点别的事……好不好?”
做──什──么──事──啊──
宋欢茜心里的小姨母激动到都要沸腾了。
林宇瑞听了以后,默默垂下眼。
“……嗯。”
嗯──什么嗯──啊──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红灯倒数归零后,两名高中生踩动脚踏车踏板往前骑,
过了第一个交叉口后一起右转进巷子。
宋欢茜一脸意味深长的姨母笑,缓慢开过巷子口,远远望到江玮豪就骑在林宇瑞身旁
,左手牵着对方右手,一起缓缓骑进巷子里,直到看不见身影。
真是……太满足了。
收回视线,宋欢茜打开蓝牙耳机,朝电话那头的人愉悦提问。
“亲爱的,我要回家了,回家前先问你要吃什么?你喜欢哪一种的?嗯,好,那换你
问我,我喜欢哪一种的?问嘛问嘛……”
被疗愈的美好心情让她忍不住高高翘起优美的唇角,回想那一双牵手骑自行车的青春背
影,好纯真也好蠢笨,但又洋溢着无与伦比的可爱。
可爱到让人心里发芽,开出青涩但又惹人怜爱的小小花朵。
满心绽放,满园开花。
“我喜欢你这一种的喔,最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