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不知不觉之间，温尧已经用梁玹这个身体活了一个多月。
早上起床时不再因为看到镜子里陌生的脸而吓一跳，人家喊“玹子玹子”时他不会没有反
应，而且终于适应拍片摸式，就算周围工作人员十几个人也能专注在角色上，当然演技上
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在即将进入秋季之前，温尧终于要迎来第一次的杀青。
照理说要杀青了，心情上应该会轻松一点，但偏偏他的杀青戏是场重头戏。
剧中女主角是黑道大佬的女儿，因为喜欢男主角而应征到他所在的公司任职，做做企划谈
谈恋爱，正当两情相悦春心萌动之时，不免俗地来了场敌对帮派抓住女主角要来威胁黑道
大佬的戏码，然后男主角挺险救人却双双陷入困境。
温尧的杀青戏就是以自己的命去换男女主角的双宿双飞。
女主角被抓到一个废弃工寮，脚下踩在足以毁掉整个山头的炸药上，触发炸弹的要件是重
量，只要没有超过五十公斤的重量压在感应器上就会引爆，所以女主角想逃却不敢移动脚
步，还好男主角跟温尧饰演的男二先后赶到工寮。
“你们先走吧！我刚刚找救兵了，五分钟内会到。”温尧代替女主角，一脚踩在感应器上
避免触发炸弹，用眼神示意男主角把他最心爱的女孩儿带走。
骗人的，救兵不会来，那只是随口扯个谎，而且再过三分钟炸弹就会引爆。
他在赶来的路上杀了几个敌方的小混混，对方临死之前把握最后一刻带着嘲弄意味地告诉
他，炸弹的引爆条件除了压在感应器的重量之外还有设定时间，只要一到午夜十二点，不
管有没有重量压在感应器上都会爆炸。
反正你爱的女孩怎样都不会活过明天，
对方露出一口血牙，死期将近却笑的像个胜利者。
不会的，我怎么会让那种事情发生。就是一条命嘛，我的给你不就好了。
再过三分钟就要午夜12点，于是他撒点小谎，让男主角带女主角离开，杀青那场戏，温尧
必须笑中带泪地对情投意合的两个人说：“你们先走吧，我待会儿就来。”
导演给他的指示是：表情必须带有“祝福又悲伤，满足又遗憾，释然却又不甘心”的表情
。
拜托，这么多形容词是要怎样放在脸上？
虽然不知道导演要的是什么，但如果说是毅然赴死的心情，他知道。
“你们先走吧，我待会儿就来。”
那天温尧在酒店里也是这样跟一起办研讨会的伙伴说的，他目送大家离开，照原订计划走
到楼梯间，开了一罐啤酒咕噜咕噜地喝，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因为期待以久，他兴奋到
有些颤抖，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啊。
温尧觉得戏里的角色与其说是成全别人，其实是抱着想放过自己的心情勇于赴死。
明明很忌妒却要献上自己的祝福，看着喜欢的女孩跟别人你侬我侬还要替她开心，想到未
来要参加他们婚礼，可能还要抱着他们的新生儿看说像爸爸还是妈妈，单单用想的都太过
痛苦。
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的。
光想到要不断发表文章投入研究去取得一个他根本没兴趣的学位，然后终其一生做相关的
事情就了无生趣。
是因为想放过自己，才会推开那扇窗踏出去。
他以为这一刻来临时应该是开心的，但其实真正直面死亡时，太多情绪跟回忆在心头交叠
起伏，期待、悲伤、不甘、无奈、释然、愤怒，好像打翻著整桌的调味料，他很难说出是
什么味道。
“再见了。”在戏中的最后一句台词，他眼眶里盈满泪水，低声喃喃地说：“祝妳幸福。
”
定格三秒之后传来导演喊了声“卡”！
拍摄的地点在郊外搭设的废弃工寮，冷风飕飕地吹，戏中各角色穿的衣服都不厚，导演一
喊卡，助理们纷纷拿起保暖衣物给自家艺人，小悟用羽绒外套把他包起来的时候温尧还没
从戏里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愣了片刻才低低说了声谢谢。
“这场那么难演，你竟然一条就过了。”小悟吸了吸鼻子，低声说：“我看的都想哭了。
”
对耶，这是他做为梁玹拍戏以来，第一次一条就过。
温尧也吸吸鼻子，因为这是我真实体会过的心情啊，他深呼吸几次缓缓情绪。虽然那时毅
然绝然地走上不归路，但真不算是太好的回忆。
“玹子杀青了！”剧组的人在欢呼声中献上一束花给他：“玹子，辛苦了，刚刚那段演的
很精彩。”
“谢谢大家，谢谢导演！”温尧接过花束，因为不习惯站在人群中央有些羞赧，他一一向
大家点头道谢：“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跟如此专业的团队合作，有一种梦想实现的感
觉，拍摄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我知道不足的地方还有很多，以后会
在这条路上更加努力，谢谢。”
很制式很官方的说词，但每个字都是温尧的真心，他讲得热泪盈眶喉头发紧，大家也抱以
热烈掌声，几个跟他比较要好的演员跟工作人员前来合照。啊，好舍不得，才刚刚融入这
个大家庭，转眼就要说再见了，虽然理智上知道当演员就是这么一回事，但还是心酸酸的
。
回到休息室，拍了整晚夜戏的疲惫感才涌现，虽然脸上身上全是脏兮兮的泥巴妆，不过实
在太累了，想想今天晚餐也还没吃，等会儿回去路上买个便当吧，这个时间不知道还有没
有便当可买…
温尧靠在椅背往后仰，闭上眼睛放松筋骨，身体虽然非常疲倦但心灵上面很满足，虽然以
前也常常忙上一整天晕头转向的，但那像是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屋里，每一步都战战兢
兢没有方向，现在就算是偷来的人生，就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身躯，对他来讲都
是恩赐，他想要全力以赴。
“来喝点姜茶，你晚餐还没吃吧？”
寂静的房间里冒出一句话，温尧差点被吓到从椅子上弹起。
“凡导，你你你进来能不能出个声？”
自从上次他复工第一天在片场见面，之后骆轼凡没再来过，一个月过去，算是断得乾乾净
净的，今天怎么又出现了？是身为片商老板的例行视察？
不过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休息间里的举动倒是跟上次一模一样，这人有病啊？
骆轼凡没理会他丰富的内心思想，把几个用纸袋装着的包子放到桌上，袋子上印着“正富
”两字，是城里有名的排队名店。
“吃吧，我给你拿了一甜一咸，雪里红跟芝麻的。”
“谢谢。”两颗冒着热气的包子隔着纸袋捧在手心有暖暖包的效用，温尧就这么拿着也觉
得温暖许多。
“你不吃吗？”骆轼凡问他。
“哦…我先缓一下，还没从戏里的情绪中抽离。”这是真的，心头那百味杂陈的滋味一时
半刻抹不去，但还有另一个原因，其实他不喜欢雪里红也不敢吃芝麻。
“你刚刚那段，演的不错。”骆轼凡大辣辣地往沙发一靠，不咸不淡地说：“眼睛里的戏
很足。”
“是吗？是吗？”温尧猛然抬头，嘴角抑不住地上扬，就像个成绩吊车尾的学生好不容易
有次考及格而被称赞时绽发的笑容：“太好了，刚刚那段已经使出我的混身解数。”
“我听小悟说你推掉本来排定的综艺节目，接了一堆戏剧演出，有些还是男三男四，”被
褒奖的甜美还没尝尽，骆轼凡话锋一转，立刻又成了疾颜厉色数学老师：“乱接一堆莫名
奇妙的角色，只会砸坏自己招牌，我看你是脑袋还没好？”
才刚拍完情绪饱满的戏份，还没平复的当下突然获得赞赏，现在又无预警地被骂，温尧的
心情像坐云霄飞车起起落落，酸甜苦辣相互冲撞，最后爆发出一股莫名的怒火。
“我是演员，接戏有哪里不对了？接男三男四又怎样？不都是角色吗？”本来拿在手上的
温热包子现在正助燃着他心中的怒火：“难道一定要接高富帅的男一男二才叫演戏？什么
狗屁理论！”
骆轼凡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用鼻子鄙夷地哼笑一声，说：“之前是谁说在镜头前面一定
要展现完美颜值，不接任何丑丑脏脏角色的，最喜欢上那些哗众取宠综艺节目的不也是你
吗？现在怎么了？想通啦？”
“那是以前的我！”温尧瞪圆了眼大吼出来，气到连声音都有些颤抖：“现在的我就想好
好当个演员你管得着吗？说起来这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有需要跑来跟我说这些？”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骆轼凡收起嘲讽的语气，双眼直视他：“想好好当个演员？”
“不关你的事。”温尧气的把手上两个包子硬塞回去给他，无奈骆轼凡不接手闪身躲开，
温尧更怒，干脆把包子甩到桌上：“凡导请回吧，把所有东西归还的时候就断得一干二净
了，旁若无人进出休息室算什么？你就是这样梁玹才会痛苦的！”
温尧气到口不择言，吼完之后仍狠狠瞪着骆轼凡，那表情有着“只要你再说一句我他妈立
刻开打”般的气势，然而骆轼凡并没有反驳也不理会他的敌意，仰头让目光在天花板游移
一圈，再回到温尧脸上时不带任何情绪，他撇了撇嘴角，淡淡地说：“我知道了。再见。
”
话一说完便转身离开。
温尧也不知道自己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可能因为这是他真正在意的事情，他知道自己能
力还不够，就是因为不够所以才要接更多戏来磨练不是吗？这种想要努力的心情被人随意
抹黑，还是个要跟他一刀两断的人，越想越火大。
“妈的！”
人都走了温尧还不解气，抓起桌上的包子往门口怒丢，刚好砸在推门进来的小悟脸上。
“烫烫烫！”小悟哀叫一声：“你们吵什么啊？外面都听到了。”他把包子捡起来，可惜
沾上灰尘不能吃了：“暴殄天物…你不是最爱这间店雪里红跟芝麻吗？这两个口味每天数
量限定，很难买的，凡导每次都亲自去排队。”
原来是梁玹喜欢吃的？
“那又怎么样？”
不听还好，听到了反而让温尧更火，把抓起包子狠狠再丢一次：“都把
人赶出家门了还耍这种温柔，世上最差劲！”

看到这集，好想跟温尧说加油

不管是温尧还是梁玹，都好想让人抱抱他们～

温尧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