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候选人都出来喽~
（六）
温尧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脱口就喊出：学弟！
对方维持扭头盯着他瞧的姿势，用目光上下扫瞄再三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之后才开口问
道：“请问你是？”
我是你学长温尧啊，答案直直冲至牙边，他瞥见躺在病床上插满各种管子的“自己”，才
骤然改口：“我是…梁玹。”温尧第一次用这个名字自我介绍：“呃…该怎么说呢，那天
回旅馆刚好被温先生撞到…”
“哦哦哦，”对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眉毛往上跳了跳：“你是那个演员梁玹？”
“是的。”被人称做演员听起来很爽，温尧轻轻笑了一下，眼神飘往躺在床上插满管子的
人，真狼狈啊，他想。
“我是来探望温先生的，他现在情形如何？”温尧问。
“对不起，你刚刚进门的时候是叫我学弟吗？”对方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来，用
有点困惑与疏离眼神看他。
“因…因为刚刚护理站的人说，温先生的学弟也来探望他。”温尧脑子灵光但不善于撒谎
，觉得自己脸上直发烫，赶紧随口揭过去：“你、你是温先生的学弟吧？怎么称呼呢？”
“我姓戴。”
学弟说话的语气里有几分防备，只愿意透露姓氏，不过温尧当然知道他全名叫做戴佑澄，
虽然嘴上叫他学弟，但实际上戴佑澄并不是唸药学，而是物理系大四的学生。
完全不相干科系的两人之所以会认识，是因为温尧的指导教授做的研究跟慕尼黑大学药学
系有合作，两年前办理学术研讨会时，德国几位重量级教授前来参加，温尧的指导教授可
以说一口流利的德文没问题，但研讨会事多人杂，他一个人分身乏术，便在学校网站上刊
登招聘会说德语的学生，负责接待跟联络事宜。
因此这个渊源而认识了当年才二十岁的戴佑澄。
“我爸爸是德国人，初一之前都住在德国。”
虽然是混血儿，但戴佑澄从长相上完全看不出来有外国血统，黑头发单眼皮，笑起来有浅
浅的酒窝。真说起来，土生土长但五官立体的梁玹还比较像混血儿。
“之前打工也有担任翻译相关工作，基本上的对话没问题，如果是药学专业用语的话，要
麻烦您事先给我资料做准备。”
那时仍是大二的学生，身上没有年轻人常有的浮动或羞涩，谈吐之间有着超乎年纪的沉稳
，不急不徐，条理分明。
温尧后来才知道，这位唸物理系的学弟不只德文拿手，还精通另外四种语言：法、英
、日、西语，名符其实的语言天才。
而且在工作上确实是个很可靠的人，除了语言流利之外，接待的工作也做的极好。
戴佑澄年纪轻轻却很会察言观色。带德国人到餐厅会考量到他们的口味点餐，吃到快尾声
时会先叫好车子，送客人回旅馆会再提醒一次明天的行程跟天气，细心而不过分的态度不
只是让客人留下好印象也让温尧很放心，温尧自己本来就不善于与人交谈，更何况搞研讨
会已经焦头烂额，如果还要应付来宾，他肯定没什么好脸色。
研讨会结束后，温尧私下特地请戴佑澄吃饭，感谢他这段时间的帮忙。
“怎么好意思让学长请客，”都已经坐在餐厅里了，戴佑澄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我做
那些事情是有领薪水的，是工作的一部份，学长不用请吃饭，我自己付钱吧。”
缺少社交能力的温尧最不会跟人家抢单结帐这种事，那顿饭最后竟然是学弟付了钱，明明
说要请客的是自己啊，温尧很崩溃：“这样不就辜负我要感谢你的好意了。”
“我有感受到学长的心意就够了。”戴佑澄结完帐笑咪咪地把钱包收好。
“那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温尧认真地说。
“这么说来，到是有件事想问学长。”戴佑澄突然认真起来：“学长知不知道学校附近哪
里有出租给学生的房子，便宜一点的。”
“租房子？我记得你上次说你住在宿舍啊？”温尧说。
“对，现在住在八人房的宿舍里。”戴佑澄脑子里浮现八个大男生共同生存的房间，不禁
苦笑。
“八人？学校宿舍不是四人房吗？”
“只有一间是八人房，刚好被我抽中了。”戴佑澄耸耸肩：“你能想像八个臭男生的衣服
袜子共同散发出的气味跟脏乱吗？那就像…就像活在咸鱼摊里。”
温尧无法想像那是什么情况，他到唸到大学都住在家里的独栋大豪宅，房间将近十坪大小
，后来唸硕士则靠着特权搬入原本提供给教师的宿舍，完整的二厅三房，大约有一半以上
的空间他完全用不到。
真可耻，温尧听了戴佑澄的话，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自己真可耻。
只是因为家里有钱有势就能住进了一般学生没办法住的教师宿舍，也难怪别人会排挤我，
如果我住在八人宿舍里每天闻臭袜子，然后发现同样是学生却有人住在三房二厅，应该也
会很讨厌他吧。
大概是有点愧疚的心态，温尧一不小心便脱口说出：“我住的地方还有空房…”
其实才讲第一句话他就后悔了，特权不是拿来分享的，温尧倒不是担心自己，他的名声早
就臭了，他怕把学弟的名声也搞坏。
但都开了个头，不说下去也不行，他开诚布公地解释了自己住在教师宿舍的事实，也如实
告知戴佑澄，如果他住进来的话，可能也会面临别人说些有的没的。
“我没关系啊，”戴佑澄仿佛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会不会给学长添麻烦呢？”
“那倒不会。”那些闲言闲语，我早就习惯了。
于是一个星期后他们正式成为室友。
老实说戴佑澄住进来之前，温尧是有些担心的。
从小到大没跟外人共享同居过，虽然房子很大各自有各自的房间，但毕竟打开房门就会遇
到另一个人，万一对方是个爱聊天爱多管闲事的主儿，他可应付不来。
还好学弟似乎很忙碌，温尧觉得自己每天都为了学位忙的团团转，但唸大学的学弟竟然跟
他不相上下，两个人都是早出晚归，偶尔碰到面时也因为疲累而省去说客套话的过程，自
在舒适地一起住了两年。
但对温尧来讲，要说跟这个学弟要感情有多深，那倒也没有。不过毕竟是同居了两年的室
友，于情于理来探望一下也是应该的吧。
“谢谢你来探望。”温尧心中一暖，话就说出口了。
“啊？嗯…之前受到学长很多照顾。”戴佑澄尴尬一笑：“倒是您…怎么会来？明星不是
都很忙吗？啊，你是要跟温家讨论赔偿问题！？”
“不是不是不是，我没有要他们赔偿。”温尧强力否认：“我纯粹来看看温先生而已，他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虽然坠地之前有缓冲，但强烈撞击造成颅内出血，现在昏迷指数是6。”学弟面色沉重
：“医生说这几天还要再做一个脑部手术。”
“哦…这么严重啊。”温尧看着躺在床上脸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自己，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妙
感受。
“医生说他醒来的机会高吗？”温尧问。
“不清楚，医生说要看手术后的情况。”戴佑澄抬头看了下时钟，匆匆收拾东西：“我要
走了，您…您不走吗？”
“嗯，我再待一会儿。”温尧在床边的椅子坐下。
“…好吧，我先走了。”戴佑澄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他赶着去打工也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
剩下温尧一个人面对躺在床上的自己，就算现在，他依然不后悔那天打开窗户跳下去，只
是后来这个超展开的情节确实是始料未及…
我的躯壳里面，现在是住着谁的灵魂？
是跟他一样，选择亲手结束自己生命的梁玹吗？
“喂，你为什么想死啊？”温尧对着床上的人说：“有如此好看的长相，做那么有趣的工
作，身边有这么多朋友，虽然不是很有名气但也算混的不错吧？竟然还会想死，是因为凡
导吗？唉，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年轻又长得那么帅，干嘛为了个不爱你的人走上绝路？
”
温尧说不准自己是希望躺在床上的人恢复意识，还是永远不要醒来。醒来的话，梁玹可以
接受自己困在一个药学博士生的身体里吗？
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绝对不想再当“温尧”，宁可再死一次也不要。
背后传来扣扣扣的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是学弟忘了拿东西吗？温尧一转头，映入眼帘的
，是他亲爱的二哥。
“二…”温尧差点喊出来，但二哥用一种他没见过的疏离眼神望过来，正好点醒他已经不
是温尧的事实。
“二…呃…请问您是？”温尧硬转了话头，扯了下嘴角掩饰尴尬。
“梁先生您好，我是温尧的二哥温愈。”温愈面无表情，冷冷说著：“请问您今天特地过
来是要谈赔偿问题吗？如果是的话，我们可以到外面谈，请不到打扰我弟弟休养。”
我长的很像讨债的吗？怎么每个人都以为我来要钱？
温尧无奈澄清：“没有要谈赔偿，我今天纯粹来探望温先生的。”
“哦，那谢谢您了。”温愈听他这么说，语气也缓和下来：“我没想到你会想来看他。”
他从门口走到病床旁，在白刷刷的日光灯下，温尧突然发现他一向意气风发的二哥看起来
既憔悴又疲惫，浓厚的黑眼圈，潦乱的胡渣，散落在额前的头发，这是他印象中会唸书又
会玩，呼风唤雨昂首阔步的二哥吗？
“您…还好吗？”温尧担忧地问道：“您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自己的弟弟发生这种事…做为家人，我比谁都难过。”温愈压着嗓子，努力抑制悲伤的
情绪：“只希望接下来的手术顺利，他能早点恢复。”
最后几个字近乎哽咽，温愈也因为压抑情绪而表情扭曲。
温尧目睹这景象简直不敢相信，上一次见到二哥哭是什么时候？
小学？还是更小的时候？
他跟二哥因为各忙各的连碰面的机会都没有，既使如此，他的生死还是会让二哥悲伤吗？
看着温愈悬然欲泣的脸，温尧第一次不确定自己做出结束生命的选择到底是不是对的。
“你对他真好，我相信他一定也很高与有你这样一位哥哥。”温尧的眼眶也热了起来，他
从没想过有人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悲伤。
这样的话从一个外人口中说出温愈只觉得是客套，他牵动嘴角，浮出苦涩的笑容，说：“
我想跟弟弟独处一下，如果没事的话，您请回吧。”
温尧心情很复杂，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也不后悔，但为什么心很痛呢？
温愈坐在床边注视自己的弟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他只好慢慢移动脚步离开，在关上病
房的门之前，轻声说道：“我会再来的。”

先抓个虫，所以学弟是资工系还是物理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