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教学大楼后走廊,本该安静的角落并不平静。
“再来啊!有种还手啊!”
“俞俞小废物,刚才不是还很屌,敢帮连笙那个死Gay炮出头?还手啊!”
“杞俞杞俞,唷,乞丐养的鱼,你爸昨天捡破烂赚多少啊,给你买饲料了吗?”
瘦小的少年原本蜷缩在角落,闻言暴起,扑向往自己踹来的脚张嘴就咬,“我爸不是乞丐!”愤怒的语句在口中搅成一团,又换来另一阵猛打。直到走廊远方传来皮鞋叩在地上的清脆声响,施暴者们以为是巡逻教官又折回来,大伙立刻鸟兽散。
来的却只是一名纤瘦的少年,制服下身子单薄,隐约也看得到被殴的瘀迹,他笑着把周杞俞扶起来,揽着手臂一面检查对方伤势。“还好吗?他们有踢到头吗?会不会晕,能走吗?”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周杞俞只是僵硬地抽回手,稍微退了两步,“我不是为你出头。”
连笙也没说什么,轻轻转过身扶在栏杆上,看着夕阳将远方天空逐渐染红。
旧大楼这侧面山,看出去视野非常好,是校园里连笙最喜欢的角落,却也是他们最常被拖来遭受拳脚与羞辱的地方。
然而,即使同样身为受害者,他们也从来不是互相守护或为彼此舔舐伤口的关系。总是默默在远处看着加害现场,等人走了才上前把对方拉起来,确认状态能自理后其中一方便会先行离开,仅此而已。
“我不是为你出头,”周杞俞又重复一遍,“我只是……看不下去。”
连笙回头看向仍旧倔著的周杞俞,好笑地说,“那就非要选在他们做完劳动服务之后吗?他们只是拿我出气,几个恶作剧就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才说完,连笙顿了一下,之后整个人转了回来,朝周杞俞郑重地递出一朵花,红红的、小小的,捏在手里显得弱不禁风。“下午的事,谢谢。”
“干嘛?”
“山樱,纯洁、高尚、向你微笑。”
周杞俞愣愣地瞪着那花,还没反应过来,“蛤?”
“学校中庭有种。”
“不是问这个!”他一把抢过连笙手上的花,又因为扯到方才被打的伤处,吃痛弯下腰,“你、你都被呛Gay炮了还到处摘花,是嫌麻烦不够多还是我同情心过剩?别碰我,我自己可以!”
连笙本来伸手要扶他,马上又把手缩回来。“那是他们不懂。花是花,我是我,喜欢植物跟我喜欢男的没有必然关系。”
周杞俞没有接话,自顾揉着还在发疼的上胸,没头没脑冒了一句,“要是我再长高一点就能打过他们了。”
连笙反而笑开了,用一副觉得很幼稚的样子看了眼周杞俞,“很好啊,简单粗暴。像小男生的愿望。”
周杞俞被戳到痛处,气得又想跳脚,连笙只把目光转回如同披上红色纱幔的山景,淡淡接道,“至少听起来实际多了。”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看图鉴,书上说有一种味道很特别的黄色小精灵长在高海拔山区,一丛丛的整座山头都是,季节到了,黄黄绿绿红红的样子会很漂亮,我很想亲眼看看。”
他轻轻抬手,抚过栏杆上头斑驳的锈迹,“但是我有很严重的过敏和气喘, 随便出什么事都可能害死我,这辈子大概不可能上到那么高的地方了,别说花丛,我连花朵都看不到。”
“严重过敏加气喘还敢玩花,没看过这么不要命的。”周杞俞冷哼一声,把凌乱的制服衬衫理好,“我要回去了。今天就当意外,不会有下次,你好自为之。以后如果再遇上那群浑蛋弄我,你也不要再假装是教官了,很蠢。”
低调可以避事的道理他们都懂,之后也真的回到原先的相处模式,仿佛那天的对话不曾存在。
隔年,就像许多晚发育的孩子,周杞俞也在几个月内大幅抽高,加上平常的锻炼,很快便长成自己理想中足够强壮的样子,渐渐地那些同学也不再来找他麻烦。
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此从善了。
周杞俞不是没想过,除非对方找到新目标,否则连笙的处境可能会更难受。
不知道是抱着期待、或不敢期待什么的矛盾心理,他时常绕回那条走廊,也真让他撞见过连笙正被霸凌的样子,好几次几乎就要冲过去把人拉出来,却都在最后一刻因恐惧退缩。
他有了全新的自己,却依然败给当年的阴影。
周杞俞始终躲得远远的,等人都散了才像以前一样走上前。没有多余的话语,连笙也总是没事一般笑着,弄得周杞俞既烦躁又觉得有些惭愧,每回都只匆匆问了几句就离开。
直到最后那一次。
他看着那群人不晓得从哪弄来一大桶冰块,嘻嘻哈哈地直往连笙衣服里塞,最后干脆整桶扣在连笙头上,周杞俞猛然想起那时对方说过的话,也顾不上什么就狂冲上前,但冰水引起的呛咳很快地诱发连笙的气喘,一群人见苗头不对,立刻转身逃跑,几个人发现走廊对头的周杞俞时也只是闪过诧异,丝毫没停下脚步的意思。
走廊很长,周杞俞就恨自己没能跑快点,只见连笙躬著背挣扎起身,一个踉跄撑在栏杆上,但老建物年久失修,竟连人带着栏杆一并坠了下去。
当时周杞俞的脑袋一下子嗡地炸开。
他不记得后来自己是怎么对着119哭吼一边冲下楼,又是怎么和救护人员一起在杂草丛中找到连笙、把人送进急诊室的。悔恨和恐惧满满占据了思考、支配他的行动,事后回想起来仍只有余悸犹存的一片空白。
◇
再次回到医院,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
周杞俞轻轻放了一朵花在床边柜,写有连笙的名牌下方。黄黄的、小小的,和当时他给他的山樱一样看起来弱不禁风,只是更干皱些。
“检方的速度很快,上礼拜五还让我去指认那群垃圾,他们准备倒大楣了,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吧。”
少年依旧陷在床里安安静静的,周杞俞盯着那张惨白的脸看,越看心里越火,“你到底是多智障?!明知道自己有病不会把药随身带着吗?那个栏杆那么破你还敢乱动,要不是底下乱七八糟一堆植物,五楼掉下去你早就摔死了知道吗!”
“还有那个浑蛋小精灵,是玉山金丝桃对吧?黄花、绿叶、红果,有奇怪的味道还长在见鬼的高山上,我后天要跟别校社团再攻一次奇莱,你他妈再不醒来就别指望我帮你带花下来了!听到没有!”
周杞俞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烦躁的感觉几乎让他没有办法继续待在原地。
他转过头瞪着那朵失去水分逐渐干瘪的花,金丝桃了无生气的样子让周杞俞更加恼火,一把将花抓起用力甩进垃圾桶,头也不回离开病房,只剩呆板空调声回荡一室。
为什么不回答我?明明很痛,你为什么只会笑?现在也很痛啊,为什么就不笑了?
和以前一样,和以前不一样。周杞俞又带着满腹情绪丢下连笙,独自逃离他的罪恶感。
他没看到的是少年微微蹙起的眉,正如他从来都没看到,在他每次离去后,对方藏在背影对面、滑落两颊的泪。
周杞俞,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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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摘了一朵花送给你。”
谨献给,曾经受伤、或是愿意出声的你和你们。
终于有文章可以发在大B板了,第一次发文也有点紧张
偷偷跟了噗浪的写手活动,结果字数直接失控变成一大篇,所以拿来大B板试着贴贴看,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故事:D
(PTT到底要怎么断行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