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知县才上任不到三天,强暴案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铁面神鸠每隔两三天便犯案一次
,明摆着是要向蔡知县挑衅。蔡知县焦头烂额地查找铁面神鸠的下落,却还真是“上穷碧
落下黄泉”。把整个城都翻过来找一遍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找到。
衙门里的幕僚害怕犯铁面神鸠的晦气,各个都告病,偷偷远走高飞。由于人手不够,丁师
爷只好扛下所有的公务。收税、写信、写公文、写狱状、记帐等等大小杂事都要他一个人
做。蔡知县还硬要他挪出时间整理过去大大小小数百件采花案的文件,找出犯人犯案的习
惯、规律、相似性,以便推测出采花贼的动向。
丁师爷这几天来,天天挑灯夜战,一边办公,一边喃喃咒骂蔡知县,把他家祖宗十八代都
问候了个透。毛笔已经被他使劲过度的手捏断了不下数十支。他一直没能好好睡上一觉,
只能待在衙门后头的小间里工作。他蓬头垢面,头发乱七八糟,眼睛充血,衣服上点点都
是墨渍,模样十足的邋遢又诡异。
捕快衙役们也不好过。他们没有幕僚那样的机动性可以跑。原本是死待在家里不肯出来,
蔡知县却放狠话威胁他们,如果懈怠职守的话,一律革职处分。想想横竖这城里遭殃的比
没遭殃的还多,差役们咬个牙也只好就上工了。
蔡知县逼衙役连天地毯式搜索,这下可累坏了他们。蔡知县更说要训练他们的体魄,免得
铁面神鸠魔爪伸上来,自己打不过人家,白白遭殃,落得跟李大勇一样的下场。大家疲惫
不堪,怨气冲天,不赌博的都忍不住去压了赌盘,砸重金赌蔡知县屁股开花。赔率愈升愈
高,眼看就要升到一赔一了。赌盘内容愈开愈多,有人赌蔡知县会被什么道具开苞。选项
有冬瓜跟西瓜,也有城里最肥大猪公的肥猪蹄。
赌项愈来愈不堪,甚至连蔡知县会被奸几次、他自己会不会从此爱上铁面神鸠之类的都有
人下注。认真严肃的蔡知县成了百姓们的话题人物,本人却浑然不知。这种赌盘当然要私
下进行,若是给知县大人知道这种龌龊事,铁面神鸠人头还没落地,他们的人头就要先落
地了。
赌盘最热门的,除了蔡知县是否会被采花之外,还有一项,就是铁面神鸠究竟什么时候才
要动手。这个赌项的赔率不高,但是每天都有不少人下注。赌盘揭晓时刻是第二天的清晨
。有不少赌徒索性聚集在县衙外头,引首盼望,就希望铁面神鸠巨大壮硕的影子出现在蔡
知县屋梁顶上。
这种日子持续了几天,蔡知县终于感觉到城内气氛诡异,连他就寝的时候,都可以感觉到
窗外传来阵阵喧闹声,有被偷窥的异样感。蔡知县忍不住掀窗一看,冷不防与外头二三十
人的目光对个正著。蔡知县大惊,外头百姓更是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是谁大喊:“咱们被
发现啦,快跑!”众人便一哄而散。
蔡知县不明所以,命人调查究竟。待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后,气得差点昏死过去,立刻叫
人去把开赌的庄家抓来,严厉惩戒。
捕快虽然也有下注,见到知县如此愤怒,不敢怠慢,便抖擞著把总庄家抓来了。那是个高
个儿的男人,宽宽的脸,细长的眼睛流闪著精光,嘴角上翘,似乎随时都要笑开怀来一样
。他的名字叫做南予舟,是县内有名的赌场主人。
“说,为什么要侮蔑本官?”蔡知县面露青筋。
南予舟回答:“禀告大人,当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这倒是实话。蔡知县狠狠问:“大胆刁民,你趁著淫贼作恶的名头,捞了多少银子?”
南予舟答道:“禀大人,若是按照草民被带来衙门前的最后一场赌盘算来,大概是二十两
银子的收入。”
蔡知县一拍惊堂木:“一派胡言!你们那些污秽的赌项,招来无知百姓纷纷投注,光是搜
出来的赌金便有一千二百一十二两银子,你还想在这里扯漫天大谎?”
南予舟相当无辜:“大人,草民没有说谎。赌盘大多数都还没开的,那些银两都是别人的
下注,哪能算进赚赔里头呢?”
这倒也有理。蔡知县瞬间语塞。他撑出肃杀的神情,看着南予舟,再看到旁边的衙役、以
及正在纪录堂簿的丁师爷,突然浑身一阵不寒而栗,感觉到这些人似乎都在不时偷偷打量
他的屁股,都在嘲笑着他。
气氛变得诡异无比。蔡知县心道:“我堂堂男子汉,竟然受到如此轻薄。”他可不能在这
里认输,至少要装个威风的样子。他又是一拍惊堂木,大喝:“先打刁民南予舟二十大板
,押进大牢。本案择日再审,退堂!”
蔡知县匆匆退回堂后,丁师爷紧紧跟随。为了这次审询,丁师爷的仪容有好好整理过了,
不是过去几日披头散发的鬼样,但是他的黑眼圈依旧,明显的睡眠不足。他有好几次因为
支撑不住而偷睡,现下也是千百万个想睡觉。是的,他跟着蔡知县是因为他要向蔡知县请
假。然而看到蔡知县那愤恨又带着羞辱的脸,他说什么也不敢贸然开口。
蔡知县往一张太师椅一坐,接过婢女奉上的酒,仰头一饮而尽。他撑著头,一言不发。丁
师爷抱着适才纪录的簿子,静静地站在一旁。他是在考虑要什么样的说词,才能让蔡知县
准他假。他看着蔡知县,等待发言的时机。
说什么今天都要成功回家睡觉。丁师爷暗暗捏紧拳头。
蔡知县忽然道:“今天的事情,你觉得很好笑是不是?”语气冷峻。
丁师爷心想:“这个时候一定要讨好他。”便道:“一点也不会。大人,小的一点也不觉
得好笑。”
蔡知县冷哼一声:“说这等好听话。想笑就笑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奴才在想什么
。从来没有地方百姓敢公然侮蔑父母官,还侮蔑地如此热闹欢乐。听说这阵子赌场充满兴
奋的笑声是不是?”
丁师爷心道:“想当然耳,多亏了你这王八蛋。”表面上仍恭恭敬敬地道:“小的没去过
几次赌场,自大人上任以来,始终埋首公案,对于此事,小的实在不知。”
他说的“此事”指的是赌场里充满欢乐的笑声。他赌蔡知县屁股开花的时候,赌盘才刚开
始没多久,大家都还不敢太过放肆,只敢押了钱就走。蔡知县却道他指的是赌场围绕着知
县大人开赌盘的事情。蔡知县神情稍缓,丁师爷却隐隐挂念起他当初下注的五两银子。南
予舟被抓,赌金被没收,赌盘自然也开不成了。
蔡知县道:“你家代代都在衙门里办事,你虽然年轻,却也已经跟过四任知县,经验丰富
。公文库里的资料收纳毫无头绪,你也应该知道这不利于审理案件,尤其是这起采花淫贼
的案子。这几日虽然辛苦,但也不是教你白忙一场。只要案件一破,你便轻松了,以后其
他的文书,你再慢慢整理即可。”
这话讽刺丁师爷收纳整理能力不佳,丁师爷哪听不出来。横竖这是事实,他也不愿多说,
只顾低头称是。却听蔡知县道:“你目前文书整理得如何?能拿出点什么来看了吗?”
丁师爷虽然之前忙碌,但是光是处理各项杂务就已经昏头转向,等到有时间面对采花案处
理的时候,大抵上不是面对文件恍神便是睡觉,总是没详细看上几眼。然而丁师爷有个厉
害处,便是胡说八道。蔡知县要他报告,他只暗地心里一紧,便信口开河起来:“大人,
那铁面神鸠犯下的一百二十八起采花案中,仅十一起是全家大小惨遭毒手,其余皆是有目
标性的犯案。铁面神鸠的采花对象只爱男子。目标性犯案的一百一十七起案件中,妙成年
男子有二十四起,年迈老者有二十六起,十四岁以下的童男有二十起。数据都差不多,而
受害百姓的身形外貌,职业类别,也没有一致性。只能说这铁面神鸠没有特殊喜好,对性
别也没有坚持。”
蔡知县不知道是否听出他数据一切乱编,只是闭起眼睛,道:“还有呢?”
丁师爷道:“还有,作案手法的部份,尚在整理中。不过大体上都是强行突入。若是派人
抵抗,还会增加铁面神鸠的兴致,使得灾情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这些也不用胡诌,采花
案这么多,自己当然对案件相似性的归纳也有点谱。至于抵抗会引起铁面神鸠兴致,前任
知县陈远义的惨剧便是最好的例子。
蔡知县身子颤了一下,叹了口气。
丁师爷试探性地问:“大人?”
蔡知县道:“没什么。就这样么?”
丁师爷道:“大致上便是这样了。就设防方面,那铁面神鸠力大无比,身手又矫健,普通
人很难敌得过他。即便有层层人手抵抗,恐怕也是白白赔上那些人的屁……咳,身体。”
蔡知县点点头,低头沉思。空气很闷,让丁师爷忍不住打了个很大的呵欠。
蔡知县抬起头,冷冷道:“还打呵欠,你很清闲么?”
丁师爷心里咒骂:“清闲个鬼。”脸上仍陪笑道:“大人,小的已经数日没休息,想念家
里的棉被得紧。是否可以今日先放小的回去,明日再来共同商讨事宜?”
蔡知县道:“也是,算算你也好几天没回家了。瞧你疲惫的样子。”
丁师爷暗喜:“天啊,我终于可以睡觉了!”没想到听到蔡知县续道:“你先慢著回家,
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丁师爷道:“请问是什么事情?”
蔡知县道:“那铁面淫贼加害过你没有?”
丁师爷道:“没有。”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蔡知县道:“这便奇了。你长得不恶,又是衙门师爷。铁面淫贼连知县都敢出手了,为什
么偏偏就没看上你呢?”
丁师爷心叫不好,仍笑道:“这个小的也十分疑惑。或许是铁面神鸠口味独特,小的他看
不上眼。”
蔡知县瞇起眼:“但愿如此。你从来都称呼那淫贼为铁面神鸠。希望不是你跟他有特别的
交情,因此不愿诽谤他。”
丁师爷暗暗心惊,心道:“我的妈啊,这家伙心眼怎么这么灵!”他心中动摇,脸色也有
些变了。
蔡知县道:“你怎么了?莫非真给本官料中?若真如此,本官就不能原谅你了。”
丁师爷脑子动得也快,微一思索,便道:“大人,小的绝对不认识那采花贼。小的之所以
被大人察觉不对,是因为小的无时不刻都在想着,要如何为大人捉到那厮,要如何才能还
给百姓们一个公道。大人所痛恨的人,小的也是切齿痛恨的。之前对那淫贼称呼客气,并
无他意,请大人千万不要误会。”
蔡知县道:“姑且相信你。你若真是铁面淫贼的同伙,那他早就落网了,哪轮得到本知县
在这里愁眉苦脸?”
丁师爷只听得一身都是刺,又不敢回话。
蔡知县连连摆手道:“下去吧。”
丁师爷道:“是。”正要转身,却又被叫住了。
蔡知县道:“我没准你回家休息。从今天开始,你给我住在衙门里,直到淫贼伏法为止。
”
丁师爷苦笑,心想:“他还是怀疑我。”也只好答应了。
他不知道他的苦难,从此才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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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