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po文)
章十 2017/5/5. 是不是上街头的每个人都有伤
二〇一七暮春的第一道锋面来袭,雾濛濛的台北正式迎来今年的雨季。章立扛起装满
活动道具的大包小袋在会场外的屋簷避雨,脱下外套护住笔电避免被雨水溅溼。
方才的记者会和天气同样不美丽,活动都结束三小时了章立才从业主怒冲冲的训话中
脱身。公事包的伞借给组里先回公司的妹妹,章立无奈看着手机App显示目前无车可供乘
载。章立走进雨幕,大雨滂沱洗刷不净工作带来的不悦,不是没被业主电过,但头一次遇
到如此无理的主当着他熟识的记者们面前破口大骂。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口,一道身影走出车外握著伞走近人行道上的章立。
“你干嘛淋雨?是不会在屋簷待着哦?”
是日救星李子芃皱着眉替落汤鸡遮雨,章立看到人突然莫名其妙出现,来不及思考也
没意识到对方难得的差口气,只是身体自动后退一步,不让溼透的自己碰到李子芃。
你乖乖待在伞下哦,李子芃说著一边低下头在背包里翻找。他的睫毛沾了雨珠,低垂
的细眼眨著眨便一颗颗坠到他的衬衫上晕成水花;他的头发细软,淋了雨便整片乖顺地塌
在头顶,后颈上侧的发剃得很短,干净的脖子上也驻足了几滴水珠。
“?”李子芃抬眸。
“啊不、不好意思。”
章立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反应过来时他的手便已碰触在李子芃的头顶。条件反射,
似乎是想帮人把发上的雨水拨开。对方身体愣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急急忙忙地将手抽回
。
“……拍谢是我反应太大,没关系没关系!快来暖和暖和我的天灵盖。”李子芃微笑
,终于从放满杂物的包中找出一条手帕,先是拉起对方的手放回自己微溼的头顶,接着用
手帕拍拍章立浸湿的额发。
“先上车吧。”
“嗯嗯,东西我帮你一起放进后车厢。”
像摸毛茸茸的大狗一样随意拍了两下后再度将手抽回,章立别过头咳了一声,掌心还
沾有对方的余热,有点不适应这样人与人的亲暱互动。
为了躲雨,两个人的脚步要亦步亦趋才能避免另一方淋雨,章立盯着身旁人撑起大伞
节骨分明的手指,猜想今日做为工读生的李子芃大概是回公司后发现自己不在,身为好友
兼下属,才会机灵地跑来讨好上司。
道具安放在车厢后,章立把怀里唯一没溼的外套扑在车椅上后入座,关门的瞬间差点
夹到准备将身子钻进来的李子芃。
“你没事吧?”干嘛不坐前座?章立狐疑地盯着人用眼神询问。
“章立哥,”没有接收到电波的李子芃抓起上衣下摆往上撩,试图擦干头顶的雨水,
眨著露在衣服外头的一眼和标志性的单边小酒窝,“我这趟车可以报帐吧?”
“……哦!等等我回公司你直接搭回家吧。”
非礼勿视,善哉善哉。
章立在心里翻了个狂躁的大跟斗,他紧抿著唇,逼迫自己不准视线下移意淫下属,却
阻止不了眼睛余光欣赏起此时李子芃正袒露的腹肌线条。
“那我这个算不算加班费啊?”李子芃跟司机报了公司地址,得寸进尺地继续说道。
“你这小子、我跟公司申请看看。”
“Amy那么小气,不用跟公司申请啦,我很好打发的,”李子芃拉长尾音,伸出手腕
展示起方才扛道具造成的浅淡红痕,“你晚上有没有空,我想吃麻辣锅但约不到人,今天
好冷哦!”
黏腻的小尾音让章立脸热,出租车里因为李子芃的特别交代没有冷气,窗也因为外头
的大雨只开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缝。空间里弥漫玉兰花的甜腻香气,车上的广播正放
著一首火热仲夏的台语情歌,章立应了声嗯,将头瞥向窗外。此时他不吸水的衬衫和著残
雨
紧贴在肌肤,一旁李子芃靠得不近不远,体温却像是火热的小太阳在身旁烧啊烧。
冷?
少来了闷死了哪里冷!
*
“靠靠靠、你选的这家太辣了!”
“爽齁?清清肠胃身体好。”
“不行不行我老了肠胃吃不消。”
最后章立被带进了某间知名麻辣锅吃到饱,看着桌面上叠起的空盘无数,领教了年轻
人同样年轻的胃。
章立揉着肚子,对于这场临时饭约是迫于无奈还是甘之如饴只有本人知晓,饱餐一顿
后因为雨停,章立提议去附近的大公园散步消食,两人并肩隔着点距离缓慢走在台北难得
可见的绿林中。
满足过口腹之欲的李子芃脚步轻盈,双手随意地跟着脚步轻轻晃动,眼角带笑,偶尔
对迎面而来的家庭、情侣、运动的老人们露出友善的笑意。方才从餐厅出来的话题聊到了
某个段落,两个人走在蜿蜒的小道上,没有交谈也不觉得尴尬。
“心情很好?”章立问。
“还不错囉。”李子芃笑。
身旁的人轻轻一跳,长长的腿跨过了一汪大水漥。
走在前方的人用力舒展自己的身体,转头示意章立速速跟上。章立小心绕过水洼不让
鞋子浸湿,望向眼前永远活力十足的李子芃: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老人牵着
狗散步的画面──白发苍苍的章立老头和精力充沛的子芃大狗,章立摇摇头像驱赶大便上
的苍蝇般,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像驱离脑内,嘴角却是被横生的恶趣味勾起。
“你是不是没参加过安森场?”李子芃指的是认识最初的街头发传单活动。
“嗯?是没有。”
“我也不常,只有一次刚好附近有活动,打工完发现刚好有场就去了。”
李子芃走到一处公园椅坐下,拍了拍旁边空缺的位置。待章立坐定,他望向前方的儿
童游乐设施区。饭后散步消化完胃中的饱胀感也褪去了李子芃今天的莫名亢奋,现在的他
眼神专注平而静,单眼皮下的眼眸与他头发的玄黑不同,是浅浅的大地棕,似古木参天的
厚实树干,稳而可靠。
“我朋友在溜滑梯那侧发传单,准备过去时我看到一位老爷爷很生气地低声咒骂,朝
著那群志工直摇头。”兴许是雨停的夜凉爽舒适,李子芃的声音带了慵懒,和上次在酒吧
的性感不同,是满溢的温柔与恬淡,“他就坐在我们现在的位置。”
“我看他很气愤就坐下来听他说话,他不知道我跟他们是同伴,以为找到‘有救的年
轻人’,开始指指点点我的那群朋友,说什么他们不三不四、同性恋就是粪埽。”
章立只是静静的,用眼神示意对方自己有在聆听,肩膀轻垂向后放松了今日紧绷的身
体。李子芃学起章立,伸展开的肩膀轻触对方,后者难得地没有避开,在这张明明两侧还
有多间的长椅上,贴近的两人没一个觉得拥挤而挪动位置。
李子芃伸展着大长腿,余光瞥见章立一脸期待听故事的眼神,再开口前思绪转了弯,
决定将刚才的故事先暂时挂著,让它悬而未解保有神秘。
“对了,章立哥,我有没有说过我觉得你很厉害吗?”
“啊?”以为李子芃会就著未完的故事继续,章立因为没来由的称赞而提高声量,冲
口而出后才为自己的大嗓门感到失态,不自觉地吐了舌。
“嘿对,你同事有没有说过你执案的时候超稳!”李子芃见章立脸上闪过一丝羞赧,
没有犹豫地继续说道:“还有上次那个北烂记者,你三两下不卑不亢就把他制伏地服服贴
贴欸,猛!”
听见正中好球带的好声音如此夸赞自己,章立先是整个人飘飘然有点害羞,复而又想
起今天被骂到臭头的窘样,心道好险没让李子芃看到:“才没有,其实他算还好啦。”
“不北烂吗?说北烂还便宜他咧,对章立哥那么凶,以为他谁啊?”
李子芃开了话匣子就不再停下,也不管对方有无回应就将现在当作了live现场自说自
话。他的赞美真诚且毫不吝啬,语速和缓却字字直击心脏。章立觉得这种才能很适合去地
下电台卖药,随后又觉得这样可惜了如此完美的声线。
“停!”趁著夸赞章立‧假live电台的主持人吞口水的停顿缝隙,章立终于伸手推了
下李子芃的下巴,试图抢过话语权:“我才觉得你才厉害,年纪轻轻就对社会充满热忱。
”
礼尚往来,章立顺着气氛终于脱口而出自己一直以来也想对李子芃说的话。
章立说的是实话,自认识李子芃以来他的眼界逐渐辽阔,像是艘小船终于从狭窄细流
航向无垠的海,虽然说未来还是一片茫然,但胸口有一处空落终于得以安放,像是发现他
开始慢慢释怀了自己的性倾向,像是终年固冻的冷漠逐渐消融,愿意睁开眼走进社会。
──而且你也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章立只称赞了这句便没再开口,工作之外他一向口拙,心想
这就是听众与DJ的距离。无语继续,章立转头,骨碌碌的大眼盯起树上跳上跳下的松鼠。
“喜欢?”
“嗯,喜欢。”
李子芃转头望向脸圆圆眼也圆圆的章立,脱口而出了两个字。后者像是知道李子芃说
的是松鼠,他瞇起眼打了个哈欠,他喜欢小动物,除了鸽子,公园里的大笨鸟、松鼠麻雀
都相当喜爱。春风凉爽,声音温煦,李子芃这样的语调让章立很放松,他两手撑在身后,
肩膀压着身旁友人的肩,整个人也变得更加慵懒。
“好了称赞的节目主题结束,所以后来你有跟老爷爷说什么吗?”
“没有,最后他聊到爱滋和什么阴阳调和,我就在老头面前把他送给我的满天星扔地
上走了。”
李子芃拿回暂放的话题,难得收起了尖锐,没有吐槽那个满天星老萌萌。
他改聊起多年前在社会运动中认识的旧友。他说缘分是个很有趣的怪东西,明明才第
一次见面就跟他相谈甚欢,后来时常见面,之后相处上遇到重大的价值观不和才断了联络
。再听到那人是最近在街头遇到共同好友问起近况,才得知一年前对方因为被诊出爱滋,
被家人唾弃外加不愿就医最后选择跳楼。
“我们不是说爱滋跟男同志没关系,但爱滋确实不等于男同志也不该被歧视妖魔化。
”
“辛苦了,让哥给你秀秀。”章立拍了拍李子芃的头。
“谢谢,”李子芃倾过身,像是只讨摸的小狗把头往章立身上凑,细长的眼望尽对方
眼底,“哎,刈恩那时候难过很久,那可是他的男神。”
啪踏、啪踏──
章立一下又一下轻轻拍著李子芃的背,感受到身旁人激动的情绪趋于和缓。媒体总爱
说上街头的都是学生,吃饱太闲或是有病,章立却觉得他们都带着伤,不然谁吃饱没事撑
着要走上街。
静谧的夜色里响起微弱的歌声,李子芃轻轻哼著没唱出歌词,章立听过但记不清是哪
首,只觉得大概又是李子芃的最爱清单。歌曲的旋律恬淡寂寞,像是一个人走在月色干净
的小径。
章立想到第一次在街头遇到的那个小gay,他一人站在马路口向匆忙回家过圣诞的人
们发著文宣;想起李子芃蹲在人行道的角落边整理成堆的传单,笑着抬头问他要不要一起
;想起刈恩被众人翻白眼后仍旧带着微笑伫立街头,欠身继续。
李子芃的歌声少了平时说话的温暖亲切,多了层隐密的亲暱感。这让章立萌生出独占
的渴望,希望把这个声音藏起来,抱进怀里不与任何人分享。
“这几天我要提节目企划会比较忙,礼物我放在你桌上。”
两人分开前李子芃丢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转身离去,章立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要送礼物
,而且他记得稍早回公司的时候,他并无注意桌面有什么不一样,不过以他位置的杂乱程
度,就算多了什么少了哪些东西他也不会发现。
章立坚持要先把李子芃送上公共汽车,与对方走过的那条小路边开满紫色的小花,一朵一
朵的小巧可爱,在雨后的夜里朝气蓬勃。他伸手和载着李子芃的公共汽车屁股道别,大雨滂沱
没有洗净白日的不快,李子芃的出现却如雨后的天气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