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日常文
刘虔褪下全身警务装备，换下警察制服下班时已是半夜。这是他身为警察
的日常之一。虽说如此，熬夜与日夜颠倒的作息倒是很难习惯就是了。
没有直接回家，刘虔如往常一般，先进便利商店待上一阵，休息兼吃宵夜
补充点能量，主要避免带着疲累感而在返家途中成为危险用路人，这是身
为警察的以身作则。几次下来，不管是身着制服，或是休假时的一身轻松
衣着，便利商店不管哪一班的店员总能一眼便认出他来，亲切地用台语“
大人，辛苦啦”和来店的他打招呼，还笑说能有警察上门都能安心不少。
说来他们在外总要注意民众观感，稍有不慎，就怕被民众拍照录影上网公
审，连吃饭都得下意识地找贴有“友善警察”标志的店家。对刘虔来说，
便利商店不仅方便，更充满人情温暖。
随手挑了个微波食品结帐，在微波的空档和店员聊上一两句后，刘虔走至
在熟悉的用餐区吃起宵夜，眼一瞥，货架上的入眼东西让他想起了什么。
那天把套子给用完了，最后到底有没有找时间去买？这几天下班回家都晚
了，白天忍着困意醒来，也不过道声早安就倒头继续睡，哪里会开口就问
这个，更不可能三更半夜去开床头柜扰人清梦，就为了确认套子有多少库
存。总之，他隔天一清醒就忘了这件事，直到看到货架上摆着才又想起来
。
就算今天肯定是用不到，但准备好总是有备无患，但那准备的人总不会是
他吧，更别说拿这东西在认识的店员面前结帐，何止尴尬癌上身。
打断刘虔对货架上的保险套心生一连串内心戏的，是店员再度开口道出“
大人，辛苦啦”的台语问候，和突地在他隔壁位上一屁股坐下的同事。
“阿俊？你刚才不是赶着回家了，怎么会在这？”刘虔看向坐在身旁的人
正拆著微波后的三明治包装，方才那些无聊的拉锯随之踢出了脑袋。
“来陪你啊。”阿俊转转眼，边吃三明治边说，带着些口齿不清。
“少来，当我是独自夜归的弱女子，还是身怀钜款怕危险啊。”
阿俊显然打定主意不想马上回家，咬著三明治后，随手拿起手机滑了下，
点开了通讯软件中的未读讯息后快手回复间，一面自言自语着，“这苦主
学弟真的是喔，还不快点回头是岸。”
“你这位大师又在帮学弟开释什么？”刘虔好奇笑道。
刘虔知道阿俊透过网络加入了个警察群组，用来分享各种甘苦与某些体制
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小道消息。
在阿俊晋升为人夫后，除了学长身分外，又多扮演了个“婚姻顾问”的角
色，帮人从现状分析各种踏入婚姻可能面对的问题。虽说他也曾经自嘲自
己的家务事都不见得知道如何处理，但面对他人的事少了当局者迷的关系
，总能说得头头是道。
据阿俊个人表示，他的话可是成了群组里不少人的明灯，这有多少自吹自
擂的成份倒是不得而知，不过刘虔明白，这种不用面对面的群组之于他们
这种身分敏感的人来说，确实是有一定程度的需要。至少不用和他一样，
身为想真心想交朋友的同志，却在被问职业时说了“我是警察”后，总被
当成是来钓鱼的惨痛经验。就算他总认为行得正、坐得直的善良人民为何
要怕警察，至今百思不得其解就是了。
阿俊伸手将手机画面给刘虔看上一眼，“给你看看和我一样的苦主，警察
和护理师的准夫妻档，我说的学弟就是ID是Eric的——”
无料刘虔一听，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一般，反应大得很，“我不想听到Eric
这个名字！”
“喂喂喂，你是吃了炸药啦？这名字是哪里惹到你了？”阿俊收回手机，
缩了缩肩。很少看到刘虔突地激动的反应，会这样通常都直指一个原因：
“我看这一定和你家那口子有什么关系，对吧？”
“你在乱说什么。”刘虔心虚地将头撇向另一边，明知此时自己脸上表情
肯定藏不了秘密，仍是嘴硬道。
就算阿俊是他的好兄弟、好同事，交情再好，再怎么不恐同，也不可能和
阿俊分享他们夫夫之间各种房内限定的事，这可是比拿保险套去熟悉的店
员面前结帐还令人尴尬。谁叫那天于世学就是在床上一面和他做爱，一面
和他说Eric其实是个头发花白、有了个硕士班毕业后在上班的孩子，本身
都快要准备退休的老人家，才会让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想到那时于世学
故意为之的恶趣味。
想着想着是越怕从脸上透露出什么，刘虔是赶紧起身，“都这么晚了，我
看我先回去了。”
“慢走，路上小心啊。”阿俊倒也不穷追猛打，继续一手拿着他的宵夜，
一手滑着手机，一副想久坐的模样。
“都几点了还不回家？”这下换刘虔狐疑了。下了班总想第一时间回家的
人，这下倒是反常了。
“是晚了没错，只是突然想起来，现在赶回去也没用。”阿俊看来不甚在
意地补充了句，“娟娟回娘家去了，家里也没人，没差啦。”
刘虔下了班会先坐在这里，有安全考量外，也是怕才方睡没多久的枕边人
会被他吵醒，才选择在外头待得久些再进家门。阿俊则是相反，下了班向
来是赶忙回家的那一个，因为对作息一样不正常的夫妻俩来说，半夜回家
往往才是能见面说话的时候。
“回娘家？和你老婆吵架啦？”刘虔坐回原位，直觉性地反问了句。
“虽然说没有夫妻不吵的，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吵架，我们好得很。”阿俊
三两下解决了三明治，还没全吞下肚，就像是想到什么而不吐不快地接着
道，“我说你们这些人喔，一定就是乡土剧看太多，才会觉得老婆回娘家
就一定是发生什么事。娘家是她的家，她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谁
回家需要理由的。”
“‘我们’这些人？”不对自己也只是有空才看乡土剧辩驳，因刘虔听出
了更重要的弦外之音。
“就——”阿俊顿了顿，只是坚持不超过两秒就放弃，连苦恼都跃上了脸
，“还不就是我妈。”
“你妈怎么了？”刘虔没说，其实脑中还真闪过乡土剧中的婆媳问题剧情。
阿俊的太太是位护理师，在间综合医院上班，两人皆是工作忙碌又作息不
正常而没空找对象的人，看似打不着边的两人会走在一起，完全是长辈介
绍，也就是相亲认识，现已结婚两年多。
说来，从下班偶尔聊天中，刘虔也听不出什么会令阿俊露出这种表情的烦
心事，更别说是因为公事以外的事，甚至是家人。虽说这和他打小没有父
母，无法想像这个角色出现在他的人生会是什么模样有关，至少就他而言
，有血缘的家人是他想要却不可能会有的人。
“什么老大不小了，怎么结婚到现在肚子都没有消息什么的，老人家就爱
关心这种事。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常常日夜颠倒的人，能好好睡一觉都很难
了，就算真的有了小孩，谁能照顾？所以每次只要一提起这种话题，我都
随便应付过去就算了，谁知道……”阿俊叹了一口气，“我妈有一回突然
到家里来，发现娟娟住在娘家没有回来，整个人就发火了，把生孩子的事
又再拿出来讲，认为我们是故意不想生才搞分居。唉，明明只是因为娘家
离医院比较近，下班晚了就直接回去才有时间休息，也比较安全啊，还讲
得好像回娘家去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看着阿俊一脸烦恼，刘虔完全说不出“我明白你的心情”这种话。不管是
论父母相处，还是论娶妻生子这种事，没一个是他有过的经历，而且可以
说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也是阿俊早就知道的事。阿俊之所以会和他提起，
完全只是想找人聊聊抒发一番，并非寻求同理来相互安慰吧。
刘虔只是顺着一问，“那你老婆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我妈在催啊，不过还好因为工作排班混乱，想等到我们两人
都在家的时候来‘晓以大义’还得碰运气。这一次是刚好我妈不知哪根筋
不对了，也没说一声，拿了钥匙开门就在家里等我，我到家还被吓了一大
跳。”阿俊撑著下巴呆看着店外街景，嘴角挂著苦笑，“不过娟娟不知道
我妈早就把我们有了孩子之后的事全设想好了，明明八字都没一撇。什么
回婆家安胎啦，还是离职在家顾小孩啦，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希望我们搬回
去住，让娟娟和她一样当全职主妇，才算她心目中的理想媳妇？别说娟娟
不答应，我就第一个反对了。只是……唉，谁叫她是我妈，不能不当一回
事我才烦啊。”
似乎也不期望刘虔能体会这类对家人的各种复杂情绪，阿俊自顾自地继续
说，“就像我们做这一行的一样，会从事医护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职业，还
不就是靠着比别人多的热忱和使命感？虽然很累，可我知道娟娟很喜欢这
个能救人的工作，要她全职在家相夫教子，一开始就算勉强配合了，以后
也不会快乐啊。”
刘虔想了想，“一开始认识时，听你说你妈很满意这个对象，还一直催婚
，就怕被别人追走了，怎么现在好像……”
阿俊不意外刘虔会这么说，只是摆了摆手，“会满意是觉得当护理师的就
是会照顾人，但是护理师的照顾是用在所有病患身上，不是专门照顾一家
子而已啊，但是老人家哪里会懂这些。”
不知又叹上几口气，阿俊偏头，将视线从远方调回身边的人，“虽然有这
种想法对你很失礼，但是有时被这些事一烦，其实还会偷偷羡慕你。”
“羡慕我？”
“因为你结婚真的可以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一辈子都算两个家族的事。”
阿俊说得苦闷，一辈子三个字说出口更是沉淀淀地，然刘虔却始终无法同
理，只是伸手拍了拍阿俊的背，告诉对方自己并不在意那点失礼的羡慕，
就算只存在两个人的婚姻，对他来说总觉得少了什么。好比一盘好吃的料
理，若是再加了什么提味就会更好吃一样，其实没有多加什么并不影响料
理本身的美味，但就是会忍不住想着要如何才能更好吃之类的事。
或许这就是人那种“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劣根性，让拥有亲人的阿俊有
时感到喘不过气，却在产生想要有一个纯粹婚姻生活的想法时，又带了点
罪恶感；而从小没有亲人的他，羡慕于有着亲人包围的热闹，因为他是个
想拥有亲人带来的烦恼都没有机会的人。
最后，刘虔留下阿俊独自坐在便利商店，继续当群组中的婚姻导师兼守护
便利商店的安全，自己先行返家。
如预料的，这时间于世学早已入睡，而在饭厅中的回收箱中看到了张喜帖
则是意料之外的。
刘虔好奇地拿起喜帖，红色的信封上没有任何邮票及戳记，显然是不经过
邮差之手的亲自投递；抽出喜帖翻开，宴客的日期还没到，宴客地点在南
部，喜帖上所有的名字都很陌生，倒是男方新人与家属的姓，正好和他老
公一样姓于。刘虔不禁因此而眼下一亮。

如何在婚姻之后取舍平衡三个家庭(彼此原生+新家庭)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