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这个世界有问题
如果要追根究柢的话，他会归咎于那个雷雨天。
更精确一点来说，都是那道惊雷的错。
他从来不喜欢下雨，也讨厌打雷，偏偏那日这两样都凑齐了，更偏偏第一道雷响时，
他正好要下楼。
于是一个惊吓，他滚下了楼梯，脑袋还先着地。
黎恩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说打雷之前总会看到闪电吧，光都晃眼了还被声音吓到，
只能怪自己傻。
怎么可能是自己傻啊，应该说会这样怪回到自身身上的才是大蠢蛋吧。罗伊用鼻子
哼了哼，坚持都是打雷害的。
总之撞那一下导致他昏了很多天，再次醒来之后，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我觉得我是穿越了。”罗伊双手抱胸，很是严肃的说。
“那是什么？”萨利完全听不懂他，其实他也没很认真在听。今天的衣服特别多，
而他跟家里有人养他的罗伊不一样，要是他不工作的话就换不到粮食。他摸了摸圆滚
滚的肚子，一点都不想饿著自己。
罗伊与萨利是童年玩伴，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那种，两人的好交情无庸置疑，彼此
也是知根知底。萨利不得不承认，他这个至交好友的确脑袋摔了那一下醒来之后是有
点不一样。
但罗伊本来就是个怪人──或说罗伊家里的那个本来就是怪人，怪人养出来的孩子
很怪，似乎一点都不奇怪。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当然不懂啊。”
罗伊难掩烦躁，他抓了抓脑袋，却抓掉了好多根头发，落发纷纷掉在萨利洗好的衣
服上。
“够了。不想说就回家，不要给我添乱。”萨利忍无可忍，出手赶人。
“但我很烦呐，我觉得我快要闷死了。”
“老天，罗伊！那拜托你说，求求你说，我想听得不行！”萨利一翻白眼，用自己
都不屑的甜腻嗓音，恳求身边的人快点开口，或快点滚──最好是后者。
罗伊抿著唇，其实他也想说的，只是他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应该说，他不知道要
怎么表达自己，才不会表现的像个疯子一样。他们家已经够恶名昭彰了，不需要再多
一个神经病为这个无聊得发慌的世外桃源增添新闻。
然而要说的话，得从那第一天说起，那天之于他就像新生一样。
“弟弟啊，你总算醒过来了啊！”
那天罗伊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卡布雷的哭声凄厉，绕梁耳际，那一点好不容易抓
住的清明差点烟消云散。
罗伊皱起眉，横眼瞪向一旁哭得梨花带泪的男人。
尽管非常不想承认，但这个衣着华丽如孔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丑不拉机的，
的的确确就是他的哥哥。
卡布雷在他们这个朴实的小地方非常有名，却不只是因为他那精湛的手艺，更是因
为他浮夸的作风。明明都三十几岁了，人却不太稳重，任何一点小事都能惊天动地，
表现得像是舞台剧演员一样，恨不得全世界的焦点都在他身上。
而卡布雷的服装更为这一切锦上添花，他尤其喜欢宽大奢华、金光闪闪的风格，整
个人穿金戴银的，走到哪都带着光（金饰折射的光真不是盖的，有好几个人曾经这样
闪坏了眼睛跑来找卡布雷索赔，但后来都让卡布雷惊天动地的哭声而不了了之）。
平心而论卡布雷长得不差，但长得再好都救不了其他有缺陷的地方──卡布雷的问
题真的太具体了，与他一起生活的罗伊感受再深刻不过。而罗伊最受不了的就是他的
玻璃心，抗压性又低，好几次还是小他快一轮的罗伊沉着一张脸出面处里大小麻烦。
卡布雷就这样的个性，竟然还有想要在四十岁以前抱老婆生小孩的梦想。罗伊真心
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这好听一点叫做不大乐观，难听点就是痴人说梦了。
卡布雷没有注意到罗伊的不耐，看到恢复意识的弟弟更是破涕为笑，“罗伊呜呜
呜……你终于醒了呜呜呜……”
“住口。不要碰我。”罗伊咬牙忍下晕眩，一边挥开他的手。
他的力道很大，两人的手臂撞在一起啪得一声，卡布雷愣愣看着他。
“罗伊你……”他顿了顿，泫然欲泣，“你打我？”
“闭嘴。”罗伊的头晕得很，真的没有心力应付他。
因为一切都不对劲。
可能也不能说不对劲，罗伊觉得自己要分裂了。一方面他知道他这么粗鲁，那像桃
子一样容易受伤的哥哥眼下一定心要碎了，因而罪恶感一点一滴的升起，他想要道歉，
或许抱住卡布雷，说他不是故意的，祈求他的原谅──并不是罗伊真心想要这么做，
只是他知道要是他不这样，卡布雷绝对不会消停的。
另一方面，他更想要离眼前哭哭啼啼的神经病愈远愈好。
这是他的世界，又不是他的世界，他熟悉所有，却也感到无比的陌生茫然。
“卡布雷……抱歉，我不舒服。你可以给我时间让我独处吗？”罗伊勉强挤出笑容。
“不！我的弟弟，你一定是生病了，我要在你身边守护你！”卡布雷朗诵一般的惊
呼，凑上前来想要握住他的手。
“……滚。”罗伊扭曲著面容，忍无可忍。
卧床多日他的手脚软绵绵的，但就算是这样也比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有外表勉强能
看的卡布雷强多了。他将本来盖在身上的毛毯扔到卡布雷身上，拽着他的手将人推出
房门外，落锁。
他得好好厘清思绪。
毫无疑问，他是罗伊，卡布雷是他哥哥，他们生活在一个名叫乌托邦的地方（天啊，
乌托邦。罗伊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而此地如其名，是个完美的乐园。
这里人人都有生活与工作，资源是共享的，且人不独亲其亲，也不独子其子。老有
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大家守望互助，彼此看顾。
他与卡布雷在父母相继病逝后相依为命，然而日子并不难过，他们受到所有人友善
的帮助与资源。以金工为业的卡布雷虽然看上去不太可靠，但毕竟用专业技术撑起了
整个家，让他们永远都有一口饭吃。而作为名义上的学徒，罗伊从来不需要为生计所
烦恼，因此他到底敬爱自己的兄长。
这些都是事实，他也拥有记忆，他不该感到迷惘。
然而不对就是不对。
脑海中的画面一幕一幕连翩，罗伊知道，那些同样也是真的。
有人握着他的手，哭个不停，恳求他睁开眼睛。那哭声多深切啊，像是风声惊掠，
如呜咽也如悲鸣，悽悽惨惨的，只愿他不要忘记。而与人相握的温度也留存在掌心，
罗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寻常的肤色寻常的线条，却有些水光，也不知是汗是泪。
罗伊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怎么了？
他握紧了手，转身拉开了门扉，正在外头挠门的卡布雷差点摔到他身上。
“罗伊，你上哪去？”
“去找萨利。”萨利是他最好的朋友，两人一块儿长大，对彼此再熟悉不过。尽管
卡布雷与罗伊也算亲近，但不知道为什么，生理上罗伊就是想离他花枝招展的兄长远
一点。
“你确定吗？你才刚醒！”
“没事啦，我很快就回来。”
罗伊跑出了房子，屋外的阳光让他忽然一阵晕眩，缓慢呼吸了半晌才又看清楚了眼
前。他眨眨眼睛，街坊映着光，花圃、房屋、植栽、矮墙，没有一项是陌生的；包括
邻居，他可以叫出所有人的名字。
“哎呀，这不是罗伊吗？好多天不见了，还好吗？卡布雷说你撞到脑袋了，没事
吧。”正在晒衣服的玛丽是裁缝师泰勒的妻子，两人育有三个孩子，都是女儿；安妮
和贝琳是双胞胎，还不到一岁的是欣蒂，此时正在玛丽胸前呼呼大睡。
“年轻人，摔一下不会怎摸样啦！卡布雷就是穷紧张！”索罗大叔上了年纪，镇日
无事可做，便坐在庭院前吞云吐雾，顺带帮忙看着社区跑来跑去的小孩。然而因为他
只剩下一只眼睛的视力，身体灵活度也大不如前，所以老让附近的孩子捉弄。
年轻人？罗伊正胡乱点头、虚应故事，听到这个形容词不禁一愣。
因为这个说法让他有种久违的感觉。
他低下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脚，他的肌肤白皙，皮肤光滑，看起来软软嫩嫩的，
的确是属于青少年的身体。但好像不太对，他歪著脑袋，活动四肢的同时，觉得似乎
不该这么灵活协调才对。
这真的太没道理了，这是他啊。他是罗伊，花样年华的十七岁，有什么好奇怪的？
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那些书与看过的那些剧，一个奇怪的可能性在他心里出现。
莫非是他跑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上了这个名为罗伊的男孩的身，但这本来不是他，
所以他才会觉得这么不协调？
他愈想愈觉得搞不好，至少这个可能性是个合理──不对、这一点都不合理，划掉
重来──但至少是个解释，解释得了他现在所有的感觉。
然而罗伊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跟萨利开口，才不会被萨利当神经病对待。另外有一部
份的自己也觉得荒谬，什么穿越，这真的太扯了。也许他只是单纯撞昏头之类的，然
后昏太久了有点把梦境当作现实，这也说得通。
“我可能需要再想想看。”最后罗伊只是这么说，暂时还是将一切藏在心底。
“好啊，你可能只是需要多休息吧。你才刚起来不是吗？可能还太累了。”萨利松
了口气，迫不及待想把罗伊赶走。
“那我走了。”
“掰掰。”萨利稍微反省了下，觉得自己好像也太过无情了，所以他亡羊补牢的加
了句，“我明天再去找你。我今天真的忙。”
“没关系啦。”罗伊摆摆手让他别介意，自己就跑走了。
只是光是跑步这个动作也把罗伊吓著了。
他迈著步伐，健步如飞，跑得飞快──这是他吗？他可以跑这么快？还一点都不会
喘？这好像跟他习惯的不太一样啊。
然而奔驰的感觉挺好的，他想着，更加加快了速度，让四周景物惊掠，他甚至来不
及看。
但他想要知道自己还能跑多快，或是能跑多远；仿佛愈跑思绪愈清晰，他愈挑战自
己，就愈能理解自己是谁。
罗伊太得意忘形，于是他撞上了人。
那感觉跟撞上墙没两样，罗伊疼到觉得鼻子要掉了。他几乎张不开眼睛，好一会儿
才缓过来，赫然发现有人被他压在下面。
他看到了一双淡色的大眼睛，那双眼睛很美，颜色是灰是蓝是绿好像都说得过去，
罗伊还想再看个分明，却听身下的人轻咳了声。
他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但不小心压到那人的裙子，又再扑回人家身上，额头撞上了
对方的下巴。
“……你故意的吧。”那人仰躺在地，娇嗔著埋怨，面上却没什么脾气，依然用那
双好看的眼睛望着罗伊。
“真的不是。”罗伊被他看得脸红，这次总算顺利站起来了，他拉了对方一把，
“对不起。”
“没关系。”他举高手过头，顺了顺自己凌乱的长发，看起来妩媚又优雅。
“我好像没在这里见过你？”罗伊记忆混乱归混乱，但他很确定自己从来没看过他，
这么美丽的人不属于乌托邦──并不是说乌托邦没有美人，罗伊自觉他与卡布雷的相
貌都不差──但眼前人类的美丽太张扬了，脸蛋本身就为他说了太多话，像是恨不得
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罗伊发现不只他一个人紧盯着对方不放，四周都是打量美人的
视线。
乌托邦是个单纯平凡、安居乐业的地方，小国寡民的世外桃源，而这人怎么看都是
个不安于室的──后来事实证明，罗伊看人很准。
“这是搭讪的台词吗？”对方笑道，浅浅的勾起嘴角。
“不是，只是在想你应该不是本地人。”
“为什么？”
“你太漂亮了，不适合这里。”罗伊实话实说。
那人娇羞的掩嘴，翩然一笑，弯了弯眼角，“真会说话。”他还推了罗伊一把，
“我叫做黎恩。”
“喔……我是罗伊。”他差点被那一掌推倒，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姿。
“你脚步很匆忙啊，是要去哪里呢？”
“没有去哪，只是回家。”
“那我可以跟着你吗？”
“跟着我？”
黎恩点点头，他问得理所当然，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过也的确没什么不妥的，至少罗伊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他耸了耸肩，两人于是并
肩而行。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罗伊问。
“来工作的。我偶尔来这里，偶尔去别的地方，哪里有活我就干，到处都走走。”
“是喔，你做什么？”这倒是很罕见，乌托邦是个没有好奇心的地方，一般人待了
就是一辈子；罗伊也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里，呃、应该说以前的罗伊也没有想过要离
开这里。
马的，现在想事情好麻烦。罗伊不想囫囵吞枣得过且过，毕竟他什么都还搞不懂呢；
但另外一方面要字斟句酌，把每一件事情好好想得清楚，也真的很花力气时间。
“你猜？”黎恩调皮的眨眨眼睛。
罗伊转过头，仔仔细细得把黎恩从头看到脚，黎恩也很大方的展开身体，还转了转
圈给他看。
“……你是舞者？”他尽可能礼貌的问，差点没把人妖说出口。
黎恩漂亮归漂亮，但只要稍加留意就会注意到──他不是女人──尽管他秀发翩翩、
五官精致、身姿摇曳，可是骨架与身高摆在那里，罗伊不经意的看过他的喉结。
“有时候是。”黎恩用力点点头，肯定他的猜测，“你观察力真好！”
“……还好吧。”只是有时候，代表大多数时候不是，所以他根本没猜对啊，“你
到底是……？”
黎恩又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有机会的话再告诉你。我要走了，再见。”
“啊？不是、你刚刚不是说要跟着我吗？”罗伊瞪大眼睛，跟不上进度。
“现在不跟了。”黎恩我行我素的说。他的语气轻挑，眼神却很认真，他专注的盯
著罗伊的双眼，“下一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会记得我吗？”
“会吧。”罗伊本来很肯定的，被他说的都迟疑了。可是黎恩这等风采的人，怎么
样都不会轻易忘记才对。
“那我就放心了。”黎恩呼出一口气，依然笑得眉眼弯弯，转身便要走。
“等等！”罗伊连忙捉住他，却没抓着，黎恩的动作灵活，身影愈走愈远，罗伊的
双脚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你要去哪？”
“‘理想国’。”黎恩冲着他大力挥挥手，说了最后一句话。
只剩下罗伊一个人莫名其妙的站在路口，什么都搞不懂。
ＴＢＣ
＊ 开新坑～写一个认知紊乱的主角，希望不会让人看得很烦
＊ 前阵子看了不少疯疯癫癫游戏人间的人物，觉得很潇洒，然而写起来不知为什么
就穿女装了XD
＊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想看罗伊怎么理解他的时间和他自己他的“世界” 打错XD

酷~期待后续

感觉很有意思！

看到题目一直响起主题曲XD

很有趣的故事。只有黎恩是”他自己”认识的人 其他都是透过“以前的罗伊”的记忆认识的吗？喜欢罗伊不跟文字妥协想把事实厘清楚。缺乏好奇心的地方听起来像是一个后天的结果。

罗伊的设定好有趣!!

好可爱的国度！我准备好跟罗伊去冒险了！（罗伊表示我没有）

新文!!! 感觉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