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格兰德公寓一片死寂,驻守的青鬼帮士兵东倒西歪,仿佛垂黏在墙角的藤蔓。
因为太过顺利,山竹对眼前的情景不敢置信,劫囚不应该轰轰烈烈的吗?
稍早叶至深去小队常去的店里,在常喝的啤酒里下药,他很清楚每次站岗都是队友饮
酒作乐的时光,等到全被安眠药俘虏便是成熟的时机。
“幸亏先生对士兵的习性了若指掌,不过这也太散漫了……”山竹道。
“从我来开始,小队纪律败坏、恶习难改,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过加
害人是我而已。”叶至深待过小队,不自觉的感到丢人,不忍直视那些进入温柔乡的同伴
。
灵活的爬上二楼,顺利接到洪则然,再到隔壁的陶尔公寓接走馡利,整趟劫囚过程一
气呵成,不拖泥带水。
临走前他回望了一眼,阿斯卡利陪伴他渡过两年的失落与哀愁,他犯了错,忘恩负义
,尼克不知会有多恨他,但他不能回头,仍是义无反顾的上路。
“你走后尼克非常生气。”洪则然淡淡的说。
叶至深自嘲:“他不恨我,我才觉得奇怪。他做了些什么?”
“化悲愤为力量,待在实验室的时间变长了,或许想要学他老爸做出惊人之举。”洪
则然道。
叶至深从前座回头:“达尼洛呢?他也很生气吗?”
馡利表情有些古怪:“达尼洛每天酗酒,发起酒疯不得了,大哭大闹,连他母亲和尼
克安慰都没用,他看起来是忧愁,不是生气。”
“什么时候开始?”叶至深想到临走前达尼洛也是醉酒胡言乱语。
“就是你走之后开始。”馡利往前倾,靠近前座,“我说你啊,对身边的人影响这么
大,男人碰上你都没好事,是不是红颜祸水啊?”
洪则然不悦的捶他:“再多嘴就给我下车。”
“不会啊,我觉得遇见叶先生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山竹忽然开口,手握方向盘,两
眼目视著前方路况,表情却非常真诚。
馡利饶有深意的啧道:“还说不是红颜祸水。”
荷纳戈酒厂维持一个月前的样貌,夜深人静,比人高的杂草形成良好的遮蔽,酒厂里
更是隐密。
叶至深下车:“先躲里面休息,等贩子来。”
洪则然随他之后,笑道:“谢谢你真的履行承诺。”
馡利毫不客气地道:“他要是敢不来,我就诅咒他天打雷劈、尸骨放水流!”
听到放水流,叶至深一阵恶寒,死亡谷滚滚洪流的记忆是场恶梦,馡利的威胁达到作
用,他还真怕了。
今夜无星无月,大伙们进酒厂手持手电筒,马上注意到散布的琉璃,透过灯光仿佛一
条闪耀的银河。
洪则然顺手捡起桌上的小琉璃道:“为什么旧酒厂会有琉璃?”
叶至深也看着那一地琉璃:“存在酒厂很久了,放著也不碍事,所以从未清理掉吧。
”
“这里还有大颗琉璃,地上有烧琉璃的痕迹,什么人会在废弃酒厂里烧琉璃啊。”里
面传出馡利的声音,他不知何时走到那里,似乎为此感到有趣。
靠近地下室的琉璃未经细琢,残留水晶玻璃碎片,忽然馡利吃惊叫了一声,蹲在靠近
地下室的角落,盯着一处看。
他们围过去,顺着目光,馡利刚才打开一扇储物间,散落大颗琉璃,应是刻画的器具
,砖墙上歪扭的刻了三个墓碑,清楚写着:
何栒。
丽贝卡.贾尼尼。
何黎盈。
何黎盈下方刻着一朵玫瑰花。
所有人只想到:中国玫瑰,月季。
第三个字迹明显跟上两个不同,看得出来出自两位孩童之手。
四个人愣在当场,心里都知道应该是哪两位孩子。
“这是……祭拜的意思?”山竹感到毛骨悚然,指著墙上三个墓碑问。
“绝对是的,何用秦父母和提多母亲尸骨无存,无法下葬,但是……”洪则然欲言又
止。
叶至深直盯第三个墓碑,肯定说:“提多当年没死。”
而且还跟何用秦一起刻墓碑,他延迟毒发的程度若和何用秦一样,铁定也活着受苦。
最重要的问题是,多年来提多在哪里?何用秦为何否认他幸存的事实?
洪则然陷入沉思:“他跟提多早就相识,难怪对阿斯卡利家族了若指掌,连燕子何时
来、在哪筑巢都一清二楚。”
“原来月季的真名叫做何黎盈。”馡利感慨道,“奴隶只能叫奴隶的名字,这么多年
了,我也快忘记自己的真名。”
洪则然还想说什么。
但此刻观察灵敏的山竹察觉外头有些动静道:“先生,来了。”
叶至深带着他们一起走出酒厂,荒田前停著一辆红色厢型车,司机眼神示意,副驾驶
员下车打开后车厢。
后车厢没有座位,有三个失去意识的女孩蜷曲卧倒在那,副驾驶员递出两包药说了一
段话。
山竹替大家翻译:“接下来路途遥远,他们需要掌控情况,请两位配合,这药会让你
们失去知觉,暂时呈现昏迷状态,大概一天就会醒过来,到时你们已经出境了,可以远走
高飞。”
到了重要关头,两人都没有异议,馡利双手不便,由洪则然收下两包药,她有些踌躇
与不舍,回头说:“跟我一起走吧,我们可以一起到新的地方重新生活,有两个人扶持一
定可以……”
叶至深笑了笑,摇头:“我答应过一个人,会把时间留下来等他。快走吧,一定要勇
往直前。”
洪则然不再藕断丝连,爬上车厢跟馡利挨在一块,他们与叶至深对望,没想过道别竟
然充斥感伤。
“你的真名叫什么?”叶至深问馡利。
馡利愣了一下,好几秒才红着眼框说:“赵惜商。”
“很好听。”叶至深轻轻一笑,将他记在心上,替他们关上后车门。
副驾驶员对他微微点头,回车上引擎发动,四周比人高的杂草摇曳,仿佛也在互相道
别,叶至深目送红色厢型车驶离荷纳戈酒厂,直至消失在黑夜里,剩下的就是祝福他们一
路顺风。
他如释重负的大吐一口气:“好了,我们现在该去哪?”
山竹紧张的舌头打结道:“这、这个……有点奇怪,我在来之前就联络不上洛根先生
……照理说他去见沈先生不该失去联系……”
“他该不会没去吧?”叶至深说完觉得洛根不太可能无视何用秦的命令。
山竹再度拿手机尝试联络:“可能只是讯号不好,我再试试,叶先生请稍等一下……
”
***
上路后,洪则然先喂馡利吃药,看着馡利眼神迷茫,渐渐不省人事,她自己再吃,等
监督后方的副驾驶员转过头去,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吐出来。
她打算清醒到确定人身安全为止,虽然已经成功一半,这趟旅程仍是危机四伏,她得
学着自保,无法完完全全的听命行事。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固定的引擎声似乎给了她安心的错觉,渐渐让她卸下心房。
但就是此时,传来一声枪响,伴随玻璃破碎声,司机和副驾破口大骂,她暗叫不好,
可能遇上劫车,总之来者不善。
相隔不到几秒,又两声枪响,车子失控往前划了一段距离,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尖锐难
听的声音。
洪则然想摇醒身旁的馡利,小心翼翼摇了几次,药效让他完全失去意识,放弃时她看
到一位原本也躺地的女孩睁开了眼睛,正从胸前掏出什么东西。
后照镜与两个前轮被击破,来人技术非凡,是个训练有素的狙击手。
司机慌张下车,两脚一踏到地面,脚后跟立刻吸引几颗子弹,追着他逃跑的路径,他
忍无可忍大吼:“狙击手到底在哪?”
副驾下车用车身蔽体,双手护头回道:“在山上!”
“这么远还能如此神准,只能是幼儿园……快把路灯射破,快快快!”司机道。
副驾鼓起勇气探身出去,但是每枪都在乱枪打鸟,刚好有一发成功破坏路灯。
以为在黑夜里失去光线,远方狙击手就会束手无策,不料车顶碰的一声,车顶打下一
束光,再度照亮四周,一个男人敏捷落地,迅速的箝制正在打电话的司机当作人质。
司机发现背后的男人非常年轻,瞥到金发碧眼,要命的职业病不合时宜的发作,不禁
想到这男人在人贩里是极品。
副驾见状想要上前解救,远方不明的狙击手再度开枪,直接打在他的脚前,遏止他的
行动。
康纳将枪抵在司机的太阳穴,阴气沉沉的问:“还记得我吗?”
司机用余光瞄他的面貌,金发碧眼的物件不多,但是印象深刻的只有一对美国兄妹,
因为当年沈老头以生命威胁一群贩子为这对兄妹封口,连他最信任的徒弟沈秋贤都不知道
。
枪用力往太阳穴一压,康纳即将失去耐心:“我无法把沈老头从棺材里挖出来问话,
有人跟我说你知道一切,你最好保证诚实,否则我就送你去陪他,当年你把我跟依伦送到
集中营,后来沈老头把依伦交给谁了?”
“没有这件事……”司机微微颤抖,听到上膛的声音立刻改口:“等、等等,我没说
谎,你妹妹到集中营之前就死了,你不记得了吗?是你抱着她的尸体过来跟我说她断气…
…”
有些零碎的画面浮现,头胀痛起来,心上也隐隐作痛,康纳表情逐渐狰狞,大声咆啸
:“可笑,如果依伦在集中营前去世,当初沈老头是把谁跟我一起赎给何用秦?这老头还
在我和何用秦面前立誓一定会给依伦找个衣食无忧的家庭。”
“她不是你妹妹……”司机艰难地说。
康纳愤怒的瞪大双眼,勒紧他的脖子:“你再说一次!”
司机极力呼吸,哑道:“这件事大家被封口了,现在我说出来,信不信由你。依伦.
斯特林死后,你在集中营认了一个妹妹,将她视作脆弱雏鸟一般,在营中你们形影不离,
没人敢碰她一根寒毛,若你是指这个女孩,那她的确在某户人家好好生活,可是依伦.斯
特林确实是死了,我把她的尸体交给何用秦,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脑海快速掠过的画面一片片拼成一段悲痛的记忆,康纳开始颤抖,枪口抖动:“我的
主人从未说过。”
“他利用依伦换取你的忠诚,向你说谎才能得到一个忠心耿耿的士兵,让你以为依伦
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为他赴汤蹈火。你还想知道什么?”司机不断抓开颈前箍紧的手臂
,设法获取一点空气。
良久,康纳低声问:“你有证据吗?”
“有。”司机咳了几声,指著后车厢:“我有历年的人口名册,都堆在后面,你翻翻
看就知道了。”
康纳押着他,命令他打开后车门。
车门打开,一名充满惊恐的女子持枪对着他,康纳思绪在听了陈述一片混乱,遭遇意
料之外的情况直接停机,来不及反应。
洪则然刚才觉得车外义文交谈的声音耳熟,隐约听到何用秦、斯特林的发音,便猜是
认识的人。
车门一开,她认出康纳,直扑女子,手枪摔了出去,不慎擦枪走火,康纳惊讶闪退几
步,司机趁乱挣脱出来。
远方的狙击手察觉事态有变,一枪毙命逃跑的副驾驶员,司机见状以车蔽体,躲在射
击死角。
同时一辆轿车高速疾驶过来,进入狙击手的射程之内,立刻爆破一个前轮和一个后轮
,升起一道白烟,轿车失去重心撞上厢型车,车顶的手电筒滚落,司机迅速一脚踢走手电
筒,现场又陷入一片漆黑。
康纳避开轿车的冲撞,还没弄清楚何用秦的合伙人为何在贩子的车上,后脑勺随即被
重重一击,两眼一花失去意识。
漆黑的夜里,洪则然抬头看清来人的面貌,全身汗毛倒竖。
蜡烛拿着球杆一脸诧异:“则然……妳……怎会在这里?”
车厢内,馡利仍呈倒卧姿势,听到洪则然在蜡烛面前做垂死挣扎,缓缓睁开一条缝,
百感交集,暗骂:“笨蛋,要装也不会装彻底一点。”
两辆抛锚的车很快被处理,洛根以最快速度追到现场,盯着公路上仅剩两道长长的煞
车痕,涌起一股人生二十几年未曾相识的情绪,想开枪却没有目标,他看了看手上的狙击
枪,才给这种心情定义为不知所措。
“康纳……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