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王予帆推开玻璃门时，夏韦霖已经先在速食店里等著了，他只点了一杯大杯可乐，选
了一眼便能看见门口的座位坐着，只要门口响起叮叮当当的声响，就会快速往门口多看几
眼。
　　注意到男人没有立即入座，夏韦霖赶紧试探地晃了晃放在身边的吉他袋。
　　见他这么一晃，原先仍在东张西望的男人果然往他的方向走来。
　　“你好。”王予帆站在夏韦霖座位前方，有礼地问：“请问你是批踢踢家教版
的……”
　　“对对，是我，你是昨天和我约好的王先生对吧？”
　　闻言，王予帆松开嘴角，扬起微笑：“是的。”
　　确认彼此身分以后，夏韦霖连忙站起来，两人又生涩地打了一次招呼。
　　“抱歉来晚了。”王予帆脱下身上的薄外套，整齐地挂在椅子后方，话音满是歉
意：“工作忽然有急事，稍微处理了一下才过来。”
　　“啊没关系，我反正也没课了，就先来喝点东西。”夏韦霖客气地摆摆手。
　　“你是大学生？”
　　“对。”夏韦霖点头回答：“今年大四。”
　　“这样啊，”王予帆也跟着点头，随即瞥了一眼他桌上的可乐：“你吃饱了吗？”
　　“还没耶。”
　
　　“我也还没。那我们一起去点餐，等等边吃边讨论细节吧？”
　　“OK。”
　　几天前，半夜闲著无聊逛进家教版的夏韦霖本来只是想看看教别人吉他的行情，结果
正巧看见一篇征求吉他教学的文章，他抱持姑且一试的心情寄了信，没想到竟然没几分钟
便收到回信。
　　事情发展如此顺利，反倒令完全没教学经验的夏韦霖迟疑不前了，但就在他正挣扎着
该答应或该客气地道歉回绝的时候，电脑另一端的王予帆宛如察觉他的犹疑不定，也没等
他先回信便又寄了封信过来。
　　“没经验也没关系，我也只是想轻松地学，希望我们都别有太大的压力。”
　　“……好的，我试试看。”
　　那时候一口答应的自己是著了什么魔呢？
　　向来不跟网友见面的夏韦霖事后不禁有点后悔，但仍硬著头皮赴约。
　　两人端著餐点回到座位上，夏韦霖实在担心刚才的尴尬空档再次出现，只好加钱为套
餐升级，又点了一大杯可乐，好让自己能在当下有点事做。
　　王予帆见状，温和地对他笑。
　　“就像我在信上说的，不要有压力。”
　　
　　“好、好的。”
　　这么回答的夏韦霖却挺直了背脊，正襟危坐。
　　“哈哈，其实我也很紧张，”夏韦霖矛盾的举动惹得王予帆忍不住笑出声音：“我也
是第一次和网络上的人见面。”
　　“欸？看不出来？”
　　这是夏韦霖的真心话，相较于他的各种僵硬不自然，王予帆的表现真的只能用从容不
迫来形容。
　　“是吗？可能因为你看起来是好人吧，让人很放心。”
　　“其实我原本也很担心碰到什么奇怪的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噗哧笑了。
　　夏韦霖心中那根自始至终紧绷的弦，总算是随着这声笑稍微放松开来。
　　“那，王先生你怎么会想学吉他？”他主动提问。
　　“可以直接叫我予帆就好。”王予帆拿了笔，在餐盘的广告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夏韦霖也借了王予帆的笔，跟着写下自己的名字。
　　“韦霖。唸二声对吗？”
　　“难得有人第一次就唸对耶。”
　　“其实这跟我想学吉他的原因有关。”王予帆忽然笑得不太好意思。
　　“什么意思？”
　　“韦礼安。”王予帆说，换他喝了一口可乐：“最近觉得自己应该趁下班时间多学一
点东西，还在烦恼该学什么的时候，听见了韦礼安的歌。我就想，对啊，我好像很喜欢这
种歌，也喜欢唱歌，也许可以试着学个吉他。”
　　“我也喜欢。”
　　夏韦霖的坐姿越来越自然了，但他自己并没有发现。
　　王予帆没问夏韦霖究竟是也喜欢韦礼安还是也喜欢唱歌，他放下可乐，笑弯了眼回看
夏韦霖，说：“有时候我会像今天一样突然需要加班，所以可能没办法在固定时间上课，
你能够接受吗？”
　　
　　“我无所谓啊，你下班之前可以先问我，我们都有空再上课就好。”
　　王予帆的眼神充满感激：“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囉？”
　　“好！”
　　之后，夏韦霖的那杯大杯可乐并没有喝完，剩了一大半。
　　他和王予帆一起将餐点收拾到自助回收区，便一路走往平常练吉他的地方，准备为王
予帆上第一堂课。
　　夏韦霖将自己以前初学时用的旧吉他递给了王予帆。
　　王予帆小心地接过，轻轻碰触了一下琴弦。
　　“呃，今天就先教你怎么压弦，还有两三个基本和弦的按法。”夏韦霖清了一下喉咙
，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分：“你先看我示范一次。”
　　“好。”
　　夏韦霖一拿起吉他，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他熟练地将手指一一放在弦上。
　　吉他新手王予帆看得目不转睛。
　　
　　“压弦的时候，不能太松，不然会有杂音。”夏韦霖故意放松指尖，弹出一段掺著杂
音的 C 和弦：“但是也不要太紧，这样不只弹不久，自己也会受伤。”
　　王予帆有样学样地跟着按了一阵子，随即放开手指，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不过只是用力按了一下下，指尖便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压痕。
　　“这按久真的会受伤吧。”
　　“长茧之后，就不会那么痛了。”
　　夏韦霖像是要炫耀战利品似的将手指凑近王予帆的眼前，但王予帆左看右看仍看不出
茧在哪里，他的困惑在脸上表露无遗。
　　“哈，我弹很久，茧都掉了。你碰一下就知道了。”
　　王予帆好奇地摸了一下，夏韦霖的指尖触感就像是蒸过头而变得干硬的馒头皮。
　　“要这样才不会痛？”王予帆一脸愁容。
　　“很辛苦喔。”夏韦霖也不讳言，他收回手指，按著弦即兴弹了一小段伴奏，而后满
意地笑了笑：“但是，只要坚持下去的话，吉他不会让你失望的。既然想学的话，不如就
忍耐一阵子看看吧？”
　　王予帆没说自己能不能忍耐，只是笑著称赞夏韦霖：“好厉害。”
　　大多都是独自练琴的夏韦霖不常听见别人的称赞，不禁愣愣地回望王予帆，过了一会
才挤出了一句谢谢。
　　这堂课最后在两人交换了联络方式之后落幕。
　　在那以后，王予帆的工作确实如他所言相当忙碌。在他最忙的时候，一个月联系夏韦
霖的次数可能一只手就数得完，有时甚至确认好双方有空之后，夏韦霖又会突然收到他临
时有事必须改期的道歉讯息。
　　也因此，即使王予帆上课时非常认真，他的进步幅度依然有限。
　　回家疏于练习的王予帆纵使努力记熟了基本和弦的指法，听来还是十分生硬，夏韦
霖每次听他弹，心底老是跟着紧张，一边担心他压弦太过用力，一边担心他切换和弦时
失误。
　　“你放松一点，这样弹会受伤的。压弦的时候──”
　　夏韦霖还没提醒完，便听见王予帆低声打断他的话：“……不能太松，会有杂音；也
不能太紧，会受伤。”
　　数不清第几次被纠正的王予帆有些丧气，他叹口气，将吉他放回琴架上。
　　“抱歉，是我的问题，我有点累了。”
　　在夏韦霖心中，王予帆一直是个比自己成熟沉稳一百倍的社会人士，言行举止都相
当得体，也算健谈，除了一开始是自己太紧张，不然跟王予帆相处起来真是一点负担也
没有。
　　这是三个月来夏韦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王予帆，他霎时有点心慌。
　　“今天就到这里吧？也许我该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不知所措的夏韦霖只能点头说好，眼睁睁看着疲惫不堪的王予帆关门离开。
　　这天，身为老师的夏韦霖感觉自己失职了。当晚他辗转难眠，脑海里全都是王予帆沮
丧的声音及神情，一想到王予帆可能会就此放弃，他的心便好似空了一块。
　　◆
　　一个礼拜后，夏韦霖才又收到了王予帆的讯息。
　　如释重负的他飞快地打开讯息视窗。
　　“抱歉，这么久才联络你。这周我大概只有今天可以，但是我九点左右才能到，你
OK 吗？还是我们再约其他时间？”
　　“我今天打算熬夜念书，你几点来都没关系。”
　　“念书？明天要考试？我们干脆还是改时间好了。”
　　夏韦霖瞄一眼桌上那本读了一小时仍没翻到下一页的课本，想也没想就回：“对，不
过没关系，我也没办法认真一整晚。”
　　“OK，那我带宵夜给你。”
　　“我要街角那摊串烧。”
　　“哈。”手机上弹出王予帆的讯息通知，夏韦霖仿佛能从中看见他的笑脸：“等我下
班吧，考试加油。”
　　“好！”
　　九点多，一脸疲倦但仍带着微笑的王予帆提着满满一袋串烧准时出现在门口。
　　满足地享用串烧的夏韦霖，决定今晚要让王予帆好好释放一下堆积的压力。
　　“今天，我们来自弹自唱吧？”
　　听见这提议，王予帆刹那面有难色：“我还不行吧？”
　　“我弹，你唱啊。我记得你喜欢唱歌吧？”
　　这是夏韦霖烦恼了一整个礼拜的结论，虽然他不懂得怎么鼓励别人，但他想，一个总
是没时间的人能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一定会很开心。
　　果然他才刚说完，便看见王予帆浅浅勾起微笑。
　　“……嗯，喜欢。”
　　于是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完很多很多的串烧以后，夏韦霖便弹了很多很多的歌，王
予帆也跟着唱了很多很多首。
　　也是那天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对于音乐的喜好如此契合。
　　他们唱得很晚，直至担心隔天会迟到的王予帆笑说他该回家了才停。
　　夏韦霖照惯例送王予帆至门口，但王予帆并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在门前停住脚步，愧
疚地问：“抱歉，不小心唱那么晚，你来得及念完吗？”
　　“我早就放弃了。”夏韦霖回得脸不红气不喘。
　　王予帆低低笑着，他的声音因为唱了太多首歌显得比平常来得沙哑。
　　“谢谢你，上次真是不好意思。”
　　夏韦霖仅是拍拍王予帆的手臂：“下次再带串烧来吧。”
　　“我会的。”王予帆微微顿了一下，而后说：“只要一袋串烧就能换到夏韦霖的现场
演奏，很值得……下次见了。”
　　王予帆说完，也没等夏韦霖回应，旋即关上了门。
　　所以当夏韦霖回过神，想告诉王予帆他也很喜欢他的歌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尽管之后夏韦霖一直偷偷期待着两人第二次的串烧聚会，王予帆却好像再次进入另一
波忙碌期，好几天都没消息。由于先前都是王予帆有空时才主动联系，夏韦霖多次打开安
静已久的讯息视窗，但始终想不出适当的问句。
　　徒劳地开关讯息视窗好几次的日子，就这么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直到夏韦霖发现自己竟然连在练琴时都会分神望向那把旧吉他时，他才蓦然惊觉，自
己也许不只是期待再吃到那摊好吃到不行的串烧而已。
　　◆
　　等到王予帆终于能再和夏韦霖碰面，已经是两个礼拜后的事了。
　　再过一个礼拜即是新的一年。
　　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原先还能与王予帆自然相处的夏韦霖，忽然做什么都绑手绑脚，
不晓得这下该如何拿捏两人的距离。
　　既不能太近太明显，也不想太远太疏离。
　　然而夏韦霖这般诡异无比的举止，反而引起王予帆的注意。
　　“今天很累吗？”
　　“啊，喔，没有啊，我不累。”
　　夏韦霖尽力想保持自然，却迅速别开了眼神，不敢直视王予帆的眼睛。
　　全看在眼底的王予帆放下吉他。
　　“韦霖，你今天真的怪怪的，怎么了？”
　　奇怪，平常王予帆的存在感有这么强吗……
　　夏韦霖感觉自己好似突然拥有什么超能力，能感知空气中所有细微的变动──例如王
予帆的声音是如何震动了漂浮于半空的细小尘埃，而那些几不可见的粒子又是如何轻柔地
落在自己每一寸皮肤上。
　　“就……真的没什么事。”
　　王予帆挑起眉看他，毫不掩饰他不相信的眼神。
　　“哈哈。”夏韦霖无意义地干笑两声，急着想转移话题：“我们再来练习一下这几个
和弦吧，下次就能带你简单地弹一首歌了。”
　　“什么歌？”
　　“让我保密一下，提示是你喜欢的歌。”
　　“……喜欢的歌，应该要由厉害的人来弹才对。我更喜欢你弹给我听。”
　　耳根泛红的夏韦霖带着王予帆重新复习几个和弦以后，他们便一起出门吃饭。其实
这几次上课，夏韦霖也只能带着他反复练习这些教过的技巧，他心里明白，以吉他入门
而言，王予帆目前欠缺的就只有练习而已。
　　但若没了上课这座桥梁，他和王予帆或许再无交集。
　　吃完饭回程的路上，夏韦霖东想西想，心中不由得苦闷起来。
　　“你今天到底在想什么啊？现在脸都皱成一团了。”
　　王予帆边笑边指着他眉间的皱纹。
　　夏韦霖鼓起勇气回望王予帆一如往常的笑脸。
　　他想，和这个总是笑得很温柔的人多相处一点。不只是在吉他课上见面，也想和他在
每个平常或特别的日子见面，一起聊天，一起吃饭，一起唱很多的歌。
　　想着想着，夏韦霖尚未拼凑完全的话语忽然冲动地涌出喉头。
　　“呃，一般人，跨年的时候都做什么事呢？”
　　“跨年？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我只是在想……”夏韦霖深吸一口气，眼睛却只敢盯着地板，扭扭捏捏地说：
“如果，如果有一个，有点在意自己的人，一起跨年的话，好像也不错……吧？”
　　
　　有那么一瞬间，夏韦霖似乎看见了王予帆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是吗？”
　　淡淡地回了这么一句话以后，王予帆便一路沉默。
　　王予帆的反应比平时还要冷淡，夏韦霖懊悔地想，自己真是冲动过头了。
　　他的超能力放大了两人沉沉的脚步声，踏得他有点疼。
　　回到练吉他的地方，才刚拿出钥匙的夏韦霖连门都还没开好，王予帆就说他要提早走
了。
　　“咦？可是，现在还很早……”
　　“……抱歉。”
　　王予帆的笑容和平常有点不一样，但夏韦霖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好、好吧，那我们改天见。”
　　先说要走的王予帆却没有马上向夏韦霖道别，他伫立原地，沉默地盯着夏韦霖，眼睛
里闪烁夏韦霖看不清的光芒。
　　“韦霖。你说，下一次要带我弹的歌，是什么呢？”
　　“都说要让我保密一下了，你下次来就知道了嘛。”
　　王予帆再次沉默不语，他低下眼，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开口：“我呢，其实一直想找
机会和你说，我不上课了。我是个糟糕的学生，一直担心自己带给你困扰。只是就是忍不
住，每次想跟你说的时候，就想再见你一面。”
　　夏韦霖的心漏了一拍，以为自己听错话。
　　“不过，好像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为什……”
　　“你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应该也是，都在想着那个人吧。”
　　王予帆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夏韦霖终于发觉那抹压抑的笑容与平时哪里不同。
　　眼前的人和自己现在一样难过。
　　但是现在的状况就像是一首音飘来飘去的歌，乍听之下仿佛都有唱在音准上，但细细
聆听以后便能察觉不太对劲的地方。
　　“等、等等！我、我想着，哪个人？”
　　“……约你一起跨年的，喜欢你的人。”
　　“谁？”
　　面对夏韦霖不断重复丢出的疑问，王予帆只能向他苦笑。
　　“我真的该走了。”
　　“不，不是，你先听我说──根本没人约我啊！”
　　夏韦霖浑身发热，尤其是耳朵，烫得像是有人拼命往那里添柴。
　　“可是，”听他这么一说，王予帆的脸上写满不解：“你刚刚明明说，有一个有点在
意你的人要跟你一起跨年？”
　　“呃……”
　　夏韦霖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顺利让眼前一头雾水的人了解所谓“有点在意自己的人”
的“自己”其实是王予帆，而他自己则是那个“人”。
　　整个过程活生生就像讲了一个笑话，结果别人不只没笑，还要你解释笑点在哪里的酷
刑。
　　“所以，你其实是想问我要不要一起跨年吗？”王予帆恍然大悟。
　　头低到不能再低的夏韦霖真想叫王予帆别再说了。
　　而后，王予帆冷不防在头迟迟不肯抬起来的夏韦霖面前蹲下，抬起笑眼望着又羞又窘
的夏韦霖，说：“那个你有点在意的人，也想问你一样的问题。”
　　
　　夏韦霖藏不住的嘴角弧度已经直接给了王予帆答案。
　　“那，你还要走吗？”
　　王予帆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夏韦霖错愕的咦了一声。
　　“但是，你跟我一起走。”
　　“啊？走去哪？”
　　“买串烧。”
　　“才刚吃饱欸？”
　　“那买什么都可以。”
　　困惑不已的夏韦霖在王予帆不着痕迹地牵起自己手的那一瞬间倏忽想通了。
　　或许王予帆也是有样学样，拐弯抹角地找了一个能顺理成章牵手的借口。
　　他们以后也要一直这样九弯十八拐的讲话吗……
　　
　　走在心情明显非常愉快的王予帆身旁，夏韦霖边想边笑，决定不管买了什么回去，他
都要先弹一首歌给王予帆听，然后不告诉王予帆，这首歌是之前他想着他的时候写的。
　　　　
　　而这首歌，后来则成为了王予帆第一首能够流畅地自弹自唱的歌。
　　
　　

甜爆！！！！

好甜～串烧赞赞（？）

他们以后也要一直这样九弯十八拐的讲话吗XDDD还以为王予帆可能就放弃练吉他了（欸）不愧是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