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安二十三年，皇太子李彧谋反殁于彧安之乱，东宫虚悬，各路人马虎视眈眈。皇长
子李黯、皇四子李稷各据一方竞逐，皇六子李诏忽获圣宠不衰，一时三足鼎立、人心各异
。
　　北方据守喝令万千军马的镇远侯赵靖诚本是中立，一日上朝却率先拥皇四子李稷，其
后不久，皇长子荆王奏疏回京表明镇守边境决心，另拥其弟四皇子为储，如今态势分明，
一时间朝野无人再议立储事宜。
　　帝王喜怒不形于色，仅命钦天监择良辰吉时，由礼部著办册封大典，立太子一事便就
此定下。
　　得到消息时，李诏正在皇子寓所的庭院修剪盆栽枝桠。
　　天空阴郁的很，皇城笼罩在晦暗之下，似有无数阴风刮起，将寓所每处都刮了个遍。
李诏持着剪子冷着眼修剪眼前的盆景，一身藏青袍服随着冷风微微摆荡，小杨子便站在他
身后，维持着拱手躬身的模样。
　　“你说，父皇要立四哥为太子？”
　　“是的，殿下，陛下已命礼部著办此事。”
　　李诏顿了顿，停下手边的活，定睛看着自己的杰作，这盆景是前日赵靖诚命人送来的
，还传了话：“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如此露骨直白的
诗词，令他捏了捏剪子，指尖都泛白了。
　　“这是好事。”李诏淡漠的应道，将手中的剪子置在小桌上，从小杨子手中取过巾帕
，细细的擦拭著掌，将方才沾染上指的木屑与残叶拭去。
　　“如今晋国不可无储，四哥乃唯一嫡子，太子一位本该立嫡以定朝臣的心，父皇圣明
。”
　　“是，皇上圣明。”小杨子又再一躬身应道。
　　李诏看着赵靖诚送来的盆景，勾起淡漠的笑，但那双眼皆是冷的。
　　“四哥成了太子乃天下喜事，皇有储国有本，以后还得依仗四哥照顾。小杨子，给我
库房的清单，我来好好挑挑贺礼。”
　　“诺。”小杨子很快的就退下了。
　　李诏拢了拢盆景的叶，撤手后便转身，正欲回寓所厅堂里头，却在此时回首一瞥，望
著那松柏盆景，是生得绿意盎然，枝干强壮地向上延展，似是向那高得无法触及的天伸去
。
　　就如同他妄图染指那洒满鲜血的皇位。
　　在最后的生与死之间。
　　选择生。
　　宫女将小盆景取走，准备端去屋内布置。他转身阔步离去，走入寓所的厅堂里，里头
早已燃了淡淡的薰香，他入内坐在椅上，椅前的茶几置了个棋盘，上头摆了错综复杂的黑
子白棋，走势严峻，两方互不相让。
　　李诏只是看着棋面不语。
　　不久小杨子进来，将库房清单捧来，李诏取来默默翻了翻，里头皆是皇帝这阵子随赏
他的古物珍稀，上回从镇远侯府回来后，皇帝得了赵靖诚的应允，他便开了私库，赏给李
诏许多珠宝画作银子。
　　旁人不知李诏做了何事，仅认为李诏得了帝王欢心，受了宠爱。
　　李诏望着清单只是冷笑。
　　此时，寓所里的小太监小禄子走入厅堂，手上执著帖子，有些慌忙的走了过来。
　　“殿下，方才景王府下帖子给您。”
　　李诏将手上的清单册子阖上，随意的扔在小桌上，自小禄子手中取下帖子，那帖子是
大红色的纸张，上头字迹是行云流水的行书运笔，写得洒脱不羁，大意是近日取得极品的
龙井，想请李诏去景王府里走一趟，一同赏赏庭景、喝喝茶。
　　“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想到前些日子与父皇针锋相对相间，他质问“若他是曹植，他该如何？”，父皇的回
应是：“过几日便有答案。”想来是李稷要给他所谓的“答复”了。
　　“殿下，要去吗？”
　　小杨子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目光则是停留在李诏的脖颈处，那纤细的脖颈下，隐没
在外袍领子里的，是一道已退去艳红，仅剩深青色的痕迹。
　　已经两次了，从镇远侯府邸回来，李诏的身上都会有大片的痕迹，不说自明李诏到底
是碰到何事。第一次是李稷陪同前往，又特意支开他一同前去，又是太监总管明德亲送到
宫门口。
　　怎么想——李稷都是知情。
　　“去，为何不去？”李诏淡笑道，将帖子一同扔在库房清单上，语气听不出是嘲讽或
是感激，“托四哥的福，如今我也是受尽父皇的宠爱。”
　　“可……”
　　“好了，四哥帖子上说已准备完毕，我随时都能去拜访。”李诏说道，又从桌上将库
房清单取起，随意翻开，厚厚的一叠皆是赏赐，李诏瞇着眼看着，嘴角带着不知意味的笑
，“既然都准备妥当，择日不如撞日，那便回帖子说我今日申时会去景王府，要叫四哥好
好招待招待我。”
　　“诺。”
　　李稷送来的帖子是亲写的，而他回的帖子却是由他人代笔，怎么说都不合礼数。
　　如今，李稷是有求于他，而这个求的代价却是他的身子、他的清白、他的名誉，还有
他的未来。
　　李诏随意挑了两株喜气的艳红珊瑚，俗有言道：“千年珊瑚万年红。”红珊瑚是稀有
的，虽他知道这类珍宝在李稷府上想要几株便有几株，已不稀罕，但总算也是恭贺成为太
子的贺礼，多喜多福的礼品总是不会错的。
　　随后又多挑了些骨董，去景王府这件事情就定下了。
　　如今父皇也赐给他皇子的腰牌，想要便能出入皇城，这件事情令宫里人认定他是宠信
无边，更是不敢多得罪他。而他明白这不过就是让他能够方便的去镇远侯府，与赵靖诚“
书画会友”罢了。
　　而他的一进一出，都是被紧紧盯着的。
　　李诏换了身外袍，虽同是藏青色，但宫里的绣纹是依照身份绣上象征性的纹路，而新
换的却十分简略，仅有装饰性绣纹绘在领口与袖缘。李诏抚平前袖的皱褶，任小杨子替他
整衣。
　　不一会小太监便将他嘱咐的贺礼都备好，置入箱子里，命小太监们搬运，一行人浩浩
荡荡的走在宫道上，由他在前头，小杨子与小太监们跟随在后，不管走到哪，太监宫女都
会回避，与他之前的待遇相差甚远。
　　快到宫门时，却见一抹熟悉身影。
　　是赵靖诚。
　　今日他穿着的是他们首次相见时的青色长袍，头戴青色发冠，他见到李诏远远走来，
面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和煦如冬日暖阳，任谁见了都心里头暖，早已见识过赵靖诚不同
面貌的李诏只是沉默不语。
　　“末将拜见六殿下。”赵靖诚恭敬的行礼。“六殿下要去哪里？末将送你一程可好？
”
　　李诏眼角余光瞥见宫门并未备上他出门的马车，只见一辆刻着镇远侯府徽的马车驻留
在那外，马儿呼着气正踏着蹄子。
　　“早已过了上朝的时刻，镇远侯怎么会在此处？”李诏淡淡问道。
　　“皇上命末将进宫议事，正好议完准备打道回府，却恰好在此碰上了六殿下。”
　　要出宫的事，方才应当有人汇报了，果然自己的出入都会过父皇那一手，最起码会禀
告上去，想来是赵靖诚正好在宫里，便沆瀣一气的这般安排？
　　“我要去趟景王府。”
　　“让末将送你一程如何？”
　　李诏有些无奈。
　　走到马车旁，赵靖诚朝李诏伸手意欲搀扶，这次他默默的伸手搭在赵靖诚掌上，借力
上了马车，掀开那紫色的帘布走入马车，不一会赵靖诚也上来了。
　　他们俩对首而坐，只见赵靖诚掀了帘子嘱咐，便听到车夫吆喝一声，不一会马车便动
了起来。
　　马车内的气氛很是沉闷，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只剩车轮转动的辘辘声响。赵靖诚正直
盯盯的望着他，那目光过于炽热，令李诏想起前些日子赵靖诚边帮他套弄，边吻着他的情
景，感到有些别扭，他想掀开小窗想看外头。
　　“在想什么？”
　　“没什么……”
　　只见赵靖城轻笑出来。
　　“你脸都红了。”
　　李诏有些恼，别过头看着小窗外的景致，路上皆是寻常人家在走动。
　　“李诏，我帮你准备一物。”
　　李诏转过头，只见赵靖诚手上不知何时已捧著一个略大的鲜红荷包，递给了他，李诏
取过来后将上头系紧的线扯松了些，只见里头装着的是一条纯金打造的龙，那手艺之好，
栩栩如生，就差了个张僧繇来点睛。
　　“这是……”
　　“用你的名义送给李稷。”
　　李诏正专心的端详金龙，听赵靖诚这么说，有些怔愣。
　　“你怎么知道他想做什么？”
　　只见赵靖诚又笑了，那笑倒是少了几分假意，“如今你同我亲近，他自是需要你的支
持，不然又如何能驾驭的了本将军？”
　　真是猖狂。
　　“若李稷对你有所求，应了便是，我们徐徐图之，不要打草惊蛇。”
　　不久，马车缓了下来，直到完全静止，赵靖城笑着望了他一眼，便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李诏亦跟随出去，搀扶著赵靖诚的手缓缓下车。
　　眼前出现一座气派奢华的府邸，那朱红色的大门鲜艳的好似新漆上的，上头置著一块
用乌木制成的匾额，上面写着景王府，那字迹庄重威严，与首辅大人十分相像。
　　只见手被紧紧一握，李诏下意识的回过头，只见赵靖诚又挂上那虚假的笑容，那双眼
不知何时已揉捻了情意。
　　“六殿下，访完景王府要到末将府邸喝茶叙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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