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阿斯嘉的头几个月，洛基的身体很差，常常咳嗽，黑发也缺少应有的光泽，但穿上金
绿袍子的模样，仍然像极了躲进母亲裙摆和他玩捉迷藏的弟弟。
索尔把所有私人时间都花在洛基身上，状况许可的时候就教他武术、魔法，状况梢差的时
候就教他语言、历史，他动用关系请来九界最好的老师：酒醉时间之外的瓦尔基丽、圣所
的魔法师、真正的格鲁特母语使用者等等。
索尔告诉他好多好多关于过去那位洛基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回忆，恨不得把整个洛基的人
生都教给他。
每天睡前他会走进新布置好的寝宫，在洛基额头上留下一个晚安吻，虽然索
尔真正想吻的是别的地方，不过现在必须忍耐，直到洛基回想起来，总有一天会全部回想
起来，索尔相信。
身体渐渐转好后，洛基开始展露调皮叛逆的天性，不只各科老师，诸神都被他捉弄一轮了
，这一回索尔没有大声责备，顶多处以无关痛痒的惩罚，甚至乐得他取回恶作剧之神的称
号。
他曾经错了一千多年，试图将弟弟带上自己认为的“正轨”，最后才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
正轨，或者应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轨，他不想再错下去。
其中洛基最喜欢的把戏就是变出各式各样的猛兽、毒虫吓人，尤其是蛇。索尔不确定是否
受到自己兴趣的影响，但他无比希望是。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洛基一天一天长大，整个阿斯嘉都接受大战中牺牲的亲王，至少是
亲王的血脉，真的回来了，国王笑容多了，不再频频出远门，又是一个和平繁荣的年代─
─只有海姆达尔不这么认为。
“陛下。”海姆达尔敲敲门踏入房间，打断索尔的沉思，索尔身旁一具仿制奥丁沉睡的金
椁里，昏睡着背部覆蓋蛇麟的洛基。
这里是王宫最深处的房间，自从成年礼的意外后，索尔便日日夜夜守在洛基身边，门口派
重兵守卫，没人能轻易闯入。
索尔礼貌性地颔首，海姆达尔私自将它当作许可，开始接下来不重听的发言。
“这么做支撑不了多久的，自从他到来第一天我便告诉过您，您也一直明白，他不属于这
里。”
“不！”索尔愤怒地大吼，如果对象不是海姆达尔，他早就把对方逐出宫。“他属于这里
，洛基属于阿斯嘉！”
“是，洛基属于阿斯嘉，但这孩子并不是洛基。”海姆达尔平静地说，即使索尔随时都会
站起来和他拚命。
“我对魔法的了解不及先后，但我这双眼睛不仅能看见九界任何一个角落，也能看穿大部
分的幻术。”海姆达尔指指自己一双金色的眼朣。“包含您施加在这孩子身上的。”
“那么你倒是说一说，不会魔法的我要怎么维持这种高难度的幻术几百年？”索尔的皮肤
上开始流过丝丝刺眼的雷电。
“我曾听先后弗丽嘉说过，魔法的源头来自意念，意念越强烈，魔法的效果就越强。中庭
人都能够因为情绪改变体内细胞的生长，更何况是身为阿斯嘉神族的您？”
索尔召唤锤子的手暂时放了下来。他会赠送洛基苍鹭之羽，单纯是觉得重视母亲的洛基会
为此感到开心，怎料九界最强魔法师的遗物瞬间就瓦解自己的法术。
“将那孩子放回海里吧，唯有如此他才能活下去。”
摇摇头，索尔断然拒绝海姆达尔的提议，他认为自己不过是给予洛基的灵魂应有的外型，
而非扭曲了那条蛇，否则海中那抹眼神该如何解释？为了灵魂还是为了躯体？两者已道不
清楚因果关系。
“水……”金椁里微弱的声音中止两人的争执，索尔收起所有愤怒，温柔扶起洛基的上半
身，将银碗端近洛基唇边。
“这里，来。”
洛基勉为其难咽下一口，又全咳了出来，干涩的唇渗出血丝，全身上下只剩鳞片发出健康
的光泽。洛基恼羞成怒地拨掉哥哥手中的碗，甜美的水泼洒一地，华丽的银碗也凹了一小
角。
事实证明洛基的苏醒只是回光返照，不出几日，他连行走都成问题，双脚逐渐合拢为一条
蛇尾。
好面子的洛基尽管尽力在哥哥来访时，用幻术维持阿斯嘉人的模样，却让鳞片生长的情况
越来越严重，他的双臂快要看不见原先的肤色了。
不仅仅是外型上的改变，越发频繁的幻觉同样侵蚀著洛基的心灵。
睡着时，他总会梦见海洋，梦见自己跟随洋流，环游世界一圈又一圈。醒来后，他又会听
见海潮声，绵延不绝地袭来，一声一声如母亲的呼唤。
“我到底是谁？”放弃伪装那天洛基朝索尔大吼，再也按耐不住疑惑与怨怼。“我到底是
不是阿斯嘉人？”
诸神黄昏。
索尔联想到他的恶梦，代表宿命，代表死亡与重生，代表无尽轮回的诸神黄昏。难道生生
世世，“洛基”都得经历一次“我是谁”的挣扎？
索尔第一次向他坦言海中的相遇。
“你有他的眼睛。”索尔说。
“你究竟带我回来做什么？成为他的替身，弭平你的愧疚感吗？”
索尔垂下头避开视线，但洛基强行扳起他的下巴，逼索尔直视他的双眼。
“如果我没有成为他的可能，你就不愿意给予我这些了吧？”洛基伸手把床头柜上的书籍
、摆设全部扫到地上，接着将唇用力地压在索尔的唇上，如同索尔过去千百次想做的一样
。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洛基退开距离，墨绿的眼瞳里打转着──至少索尔认为是眼泪
──的晶莹。
洛基已经给予回答了，那自己呢？索尔反问。他对这个洛基的爱究竟是什么？
挪威的海今天依然寒冷汹涌，陪伴索尔来海边的人只有海姆达尔和瓦尔基丽，以及怀中完
全变回蛇形的洛基，平常贴身的侍卫、仆人一概留在宫里。
“所以你到底让我教了个什么鬼？”瓦尔基丽仰头就瓶灌了一口，发觉入喉的居然不是酒
而是水，忿忿不平地摔破瓶子。“陛下。”
海姆达尔把戒断状态中的瓦尔基丽拉上船，解开绑在岸边的绳子，扬帆出航，护送国王来
到海中央。
“陛下，到了。”海姆达尔开口提醒抱着绿蛇沉默不语的索尔。
过了良久，索尔低头靠上巨蛇的头，虔诚地、几乎像个教徒似的，留下一吻，才依依不舍
地跳入海中。
水面下这个小世界之树一如往常生机勃勃，一群鲑鱼搭乘洋流迁徙，指甲大小的虾捡拾岩
缝之间的碎片。索尔持续下潜、下潜、下潜，直到抵达与洛基相遇的明暗交界之地。
浸在冰凉的海水里，绿蛇完全恢复原有的活力，墨绿的眼珠反射七彩的流光，舒展的脊椎
舞出优美的轨迹。
他们俩绕着对方游了一圈又一圈，像一个永不止息的无限符号，绿蛇忽然主动缩短两人之
间的距离，整个缠绕住索尔的身体，伸出两颗尖牙在对方脖子上留下两道血腥而煽情印记
。
索尔就这么昏了过去。
(下略千字黄爆车，将收录于实体本中)
意识消失前，最后听见的是绵延不止的织布声。
“还我！你这可恶的阿斯嘉人，好大的胆子，胆敢抢夺诺恩女神的梭子！”
漆黑中入耳的第一句，是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
“什么女神嘛，不过就是宇宙的计数器罢了。”开口的是索尔再熟悉、再怀念不过的嗓音
。
“计什么数器啦！干嘛学你最害怕的中庭绿色博士说话？宇宙里千千万万条生命可是掌握
在我们手中呢，不要以为拿到了自己那一条丝线就能得意忘形，你的线尾还不是我……”
“好了好了诗寇蒂，”最年长的大姐乌尔德一摆手，被洛基高高举在头顶，嘲笑小妹身高
的梭子就飞回诗寇蒂手心。“别玩闹了，这匹新的布就要快织到你那头。”
诗寇蒂朝洛基吐吐舌头，坐下来用梭子随便结尾了几段两位姐姐辛苦编织的布匹，不想编
的几条干脆拿出线剪剪断，便又没耐心地起身蹦蹦跳跳。
“嘿，大姐、二姐，你们看！那个没礼貌的阿斯嘉人带来的人醒了耶！”
听见诗寇蒂的话语，洛基和剩下两名女神都凑过去观察，当然洛基没忘记变出一块巨石砸
向和他作对的诗寇蒂的后脑勺，可惜砸中前就被诗寇蒂一把接住，化成一颗红苹果啃了起
来。
“我……我在哪里？”索尔扶著昏昏沉沉的脑袋，挣扎坐了起来。
“这里是世界之树万物的编织地，我是薇儿丹蒂，掌管‘现在’。”容貌姣好的青年女子
愉快地和索尔打招呼，比了比旁边更为成熟的女性。
“这位是我姐姐乌尔德，执掌‘过去’。”乌尔德微微颔首，表情温柔。
“那位是我妹妹诗寇蒂，负责‘未来’。”诗寇蒂继续啃她的苹果，嘴巴塞满食物听不清
咕哝了什么。
“谁叫你小时候不认真念书，三天两头向诺恩三女神祈祷，看到本人反而一个都不认识。
”洛基嘲讽地说到。
“阿斯嘉人还真辛苦，国王是个肌肉笨蛋，可惜我没兴趣当王了，要
是我就直接拿下整个中庭，土地、资源要多少有多少，不必窝在那片小小的挪威荒地。”
索尔疑惑为何洛基会知道自己向诺恩女神祈祷的事，但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又
见到洛基，活生生的洛基了。
“洛基？你果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阿斯嘉来？”索尔也不管自己昏迷多久，蹦地弹起来
，一把抱住弟弟，洛基冷冷地看着哥哥像只大型犬扑向他猛摇尾巴。
“我回去了啊。”
索尔稍微拉开和洛基的距离，好看清他的表情。
“那条蛇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索尔又收紧手臂，再
次传递对于洛基而言过热的体温。
“那条蛇不过是我的其中一个字母。”
“字母？”好吧，弟弟骂得有点道理，他现在是真的搞不清楚洛基在说些什么，索尔一千
八百多岁的生命里，有超过一千年的时间都是用肌肉思考。
洛基领他来到诺恩女神的丝线前，低头观察布匹上的图样。“你看到什么？”
索尔瞇起眼睛，细细分析里头一条条经纬，他的视力好得能看清几千公尺外的鹿，却看不
见布匹上有任何图案。
“什么都没有啊。”
洛基一副快翻白眼的样子，摇了摇头。“不要只读一条线，你没那个能耐，看看全部结合
的成果。”
索尔乖乖听话，往后退一步，沿着过去到未来浏览布匹，起初依旧什么也没看见，但过不
了一会儿，图案就组织出了日月星辰、男女老幼。
索尔惊得愣在原地，他曾听母亲说过诺恩女神的事蹟，但怎么都想不到有亲眼见证的那一
天。
“你明白了吧，我们的生命，宇宙里每一个生命，都只是故事而已。”听着洛基的话语再
看布匹，世间万物都变成了数不清的字词，读得懂的、读不懂的。
“所以你现在也是命运之神了吗？”索尔小小的脑袋还是没办法完全弄明白。洛基笑了起
来，笑得好看极了，即使是在这么奇异的地方，索尔也好想用中庭的肖像画科技，叫什么
来着？对，相机，将这个笑容保存下来。
“你又答错了，我的哥哥，我是幻术之神，幻术就是谎言，故事也是谎言，因此我是故事
之神，我知道这本故事的每一页写着什么，也知道我们都活在故事里。”
不管是因为当年终局之战里，英雄们穿越时空撕出了宇宙的裂口，或是有什么更高维度的
智慧在操弄他的思维，总之洛基意外地成为超越时空的生命，虽然没有办法干涉故事，但
纵观全局、高人一等的感觉还是不错。
“那你还在……这本故事里吗？”索尔试着用洛基的语言和他沟通，虽然他只是想得到洛
基会不会回到他身边，这种简单的答案而已。
洛基凭空变出了两个物体，一个扭曲的好像他当做洛基抚养过的那条蛇，另一个是形状奇
怪的瓶子。
“你亲爱的中庭同事有没有教过你莫比乌斯环和克莱因瓶？”洛基拆开长得像八字蛇的纸
带，扭了半圈黏到另一头上，令索尔联想起班纳博士在圣诞节科学演讲上示范给小朋友
看的实验。
“莫比乌斯环只有一个面，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二维物体，就像图画书里的图案一样平，但
是它必须在三维空间里才能呈现。”洛基消去那个环，把瓶子移往掌中心。
“克莱因瓶也一样，它是个三维物体，有一部分却扭曲进四维空间。我就像它们，依旧在
故事里面，却同时能看见整本书的样貌，顺带一提，你在第一章的表现还蛮蠢的。”
“那你会回来吗？洛基，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在宇宙里找你找得快发疯了。”索尔才
不在乎他们是不是故事角色这种鬼话，就算真的是好了，那至少他们的爱是真的，索尔无
法解释，他就是感觉得出来。
“就知道你这蠢货听不进理性解释，反正从封面到封底，每一页都写上了我和你的名字，
就这样记得就好了！我心情好的话会尽量用实体一点的形象去找你。”
洛基推开不断试图搂抱他，还做出召唤彩虹桥动作的索尔，无奈地用探入舌尖的吻封住呼
唤海姆达尔呼唤个不停，吵死人的哥哥。
乌尔德连忙遮住诗寇蒂的眼睛，“我几乎和世界之树一样老了！”诗寇蒂抗议，薇儿丹蒂
则害羞地笑了出来。
洛基拿出他头尾相连的生命丝线展读，成为故事之神之后，他了解到世界上除了眼前的故
事，还存在着更多故事，他无法阅读它们，如同阅读身处的这个故事，但他知道每个关于
他的故事都和索尔紧紧交织在一起。
接下来想到哪去呢？洛基的思绪翻过所有书页，看上了下一页广阔的天地和彼此的印记。
那么，即使会出现在每一页，暂且说声下一页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