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突然想成为作家的。
从小,林朝昀就是个喜欢文字和写作的孩子。
不需要特地为他准备儿童读物,家里固定订阅的报纸,财经、体育版、影剧新闻、报
导国家大事的头版、社会新闻,甚至是生硬的社论议题,每一个字都会被当时还是小学生
的林朝昀细细阅读。
听到他开始写起文章和故事,想要成为作家,父母也只是笑笑,没太当一回事,还鼓
励他投稿报纸的生活专栏。从那时到中学为止,林朝昀时常投稿报纸的散文单元,十篇中
总有个一、两篇被选上,刊登在报纸上头,让他在家族亲戚之间被好好夸耀了一番。
自己、稍微有一点才能。
从老师、大人们的反应,林朝昀理解了这项事实,也深深以此为豪。
毕竟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他找到了玩乐以外,愿意主动耗费心力、投注心血的事物
,也是除了成绩之外,头一次有了可以向人夸耀的“专长”。
然而,像他这样稍微有一点才能的孩子,其实放眼全国,可说是多如繁星。
从中学时期开始,他不再投稿那些写着生活琐事的散文专栏,将目光放到了自己喜欢
阅读的小说题材,开始挑战撰写中、长篇小说。
当时还是经济蓬勃发展的时期,政府、学校十分鼓励年轻人从事文学创作,各式各样
的文学奖,一年下来有数十个,而林朝昀符合条件、能在不影响课业的情况下,每年都至
少投稿两个文学奖。
他从来没有获得过任何奖项。
永远都会有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写出了题材充满新意、词藻华丽无比的美丽文章,
风风光光地拿下名次,放上一张大头照和得奖感言,得奖作品还在报纸、刊物上全文刊载
。
每一次,林朝昀都是揣怀着忌妒的心情,将这些作品作成剪报,细细研究自己到底是
失败在哪里。虽然,大多数时候也许受到了自己的心情影响,他常觉得只是评审的口味与
他风格不合。
--直到中学二年级那年的夏天,改变了他的世界。某个他苦苦等待了数个月的文学
奖得奖名单出炉,又一如既往地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那时,林朝昀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期待落空的疼痛感,很快地阅读起首奖的作品。
然后,仿佛触电一般地,在不经意间体会了仿佛坠入爱河般的瞬间。
当时的林朝昀就是个爱看书的少年,同学间传阅的网络小说、武侠小说来者不拒,拿
到了零用钱买书,到了书店也是看看封面、文案顺眼,就会将书买下。
虽然大约知道自己喜欢哪个风格的故事,但要说有哪位作家的故事风格让他着迷、所
有的作品都得读过一遍,倒是没有这样的执著。
--而这样的他,头一次遇上了自己喜爱的“作者”,却是与自己相同年纪,参与同
一个奖项的少年。
从得奖感言中林朝昀得知,那篇让他大受震撼的短篇小说,是首奖少年首次创作的作
品。
彼此之间才华的差距,巨大到了林朝昀根本感受不到任何不甘、忌妒,只产生了近乎
丢脸的自卑与钦慕。
真正的天才是不会受到埋没的,注意到这位初出茅芦的少年的,并不只有林朝昀。
从这一次的比赛开始,每一年都会在某个知名奖项上看到少年得奖的消息,也有知名
报刊邀稿,让这名少年拥有整版的版面刊载未经任何奖项加持的短篇小说。
而林朝昀从来不曾遗漏过天才少年刊载出来的作品,直到高中毕业为止,他始终仔细
注意著国内文学界的所有动静,不放过任何看到他的作品的机会。
整个少年时期,他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喜欢的作者,尽管是一名没有出过书、和他一
样偶尔投投稿的平凡学生,他却总是在多如繁星的作品之中,寻找着他的名字。
韩永霖。
2. 没钱的人没资格
无论遇到了多糟的客人、薪资单上的数字如何悽惨、来自亲戚长辈的关心有多么不堪
入耳,林朝昀自认过著不差的人生。
只要翻开书页,随时都能进入有趣的世界当中。
这一天也是如此,回到家的林朝昀像是回到大学时代,泡了杯加了焦糖炼乳的甜腻拿
铁,毫不顾虑作息地日夜颠倒,彻夜看着新亚女神的书直到天亮。
看完了整本书,还不忘翻回去最喜欢的段落又跳着看了几次,才心满意足地和安娜一
同沉沉睡去,把某位大律师的存在彻底抛诸脑后。
“……”
然而,隔天晚上,他顶着熬了一整夜而全身酸痛的身躯站在收银台前时,却又见到了
同一张脸。
“你来这里干什么?”
“喝咖啡。柜台不能点餐?”
韩永霖掏出信用卡,扬了扬眉问道。
这家店虽然离一个车站不远,却距离市中心、闹区都有好段距离,客群主要是附近的
办公大楼上班族、居民,以及想省钱的大学生。
总之,怎么看都不像至今从未踏足此地的大律师,会恰巧经过的店家。
“……热美式咖啡,收您信用卡。稍后请到隔壁柜台取餐。”
林朝昀以平板的官方语气说道。然而,拿了收据的韩永霖,却没有离开点餐柜台。
“我有哪里惹你不快了吗?”
“哈啊?”
“我不记得大学时代曾与你交恶。”
韩永霖那张认真的脸孔微微皱起眉心,像是打从心底不能理解为何林朝昀的态度会如
此恶劣。
“……”
林朝昀张了张嘴,一贯伶牙俐齿的他居然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刻。
“如果昨晚有说了什么让你感到不快的话,我向你道歉,我并没有这样的意图。”
“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道歉个屁啊!”
听到韩永霖毫无诚意的冷静话语,让林朝昀瞬间又心头火起,忍不住爆了粗口。
“我只是和你的朋友们说了想见你一面,并不知道你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赴约的。‘
追梦的少年’,我也不认为这是一个贬抑词。”
面容严肃的成年男子微微偏了偏头,仿佛事前就已经为那短短不到数分钟的见面进行
过省思,却只是将事发经过描述了一次,还是无法理解林朝昀为何而生气。
“……”
林朝昀的眼角余光瞄到今天一同上班的新人女孩已经从窗口取出了咖啡,正不知所措
地看着这里,不知道要不要按下叫号铃。
突然之间,林朝昀觉得隔着柜台对韩永霖叫嚣的自己,很像有时会在店里看见的吵架
情侣,而且他的角色是歇斯底里发脾气的女友--
因为男友搞不懂自己错在哪里却随便道歉而更火冒三丈,就这样僵持着要对方理解自己到
底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