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葬花眠(八)

楼主: NightVoid (夜影)   2019-01-30 15:03:02
捌、
  “你存心玩儿我吧?”
  程昱之气喘吁吁,感觉腹部的钝痛加重许多。
  獒白跟在慕羲脚边,在雪地上踩出了一排整齐的狗脚印。
  吐出一口白烟,慕羲回头看他:“没想到你身体状况这么差。要放弃么?这里才刚开始。”
  ──“放弃”。放弃跟上你的脚步么?
  “不。”
  他咬牙,继续向前迈著沉重的步伐。
  “再撑会儿呗,了不起我揹你。”
  冷的慌。慕羲把手掌缩在袖子里,慢慢向前走。
  他们爬著苍雪峰,越往上积雪越厚。
  坡度越来越陡,中途程昱之甚至滑了一跤。他平常不是这么笨拙的,但久未进行长时间的活动、身体有些僵硬。
  行至山腰,慕羲总算停下了。
  刚好是夕阳西下的时刻。
  程昱之坐到一旁的石头上喘气,慕羲站着望向西方。
  “你的身体果然不太行。”
  抬头,程昱之正想回嘴,就看见慕羲面对的夕阳。
  黄澄澄的,大盘子似的。
  “那时候问你能不能来皑雪寨,就是想要给你看这东西。”
  慕羲转过头来看他,伸手比比后面的太阳。
  “皑雪寨里面都是糙汉子,一片肃杀又都是怪人,想想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侧脸染上了橘黄色的光晕,慕羲微微俯视著程昱之,露出温和的笑。
  “只好给城里来的人看看边境的夕阳了。”
  程昱之看着夕阳,不发一语。
  摇摇头,慕羲坐到了他身旁。
  石头不够大,慕羲的侧身贴上了他的,有种对方的体温透过接触传过来的错觉。
  “以前觉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看夕阳。”
  慕羲晃着腿,恶作剧似的微微倚著程昱之。
  这样的力道应该会让他腹部的伤有些不适,但程昱之并没有推开慕羲。
  “跟看海一样吧,只要看到这些东西,就会觉得人其实很渺小,不愉快也会被掩埋掉了。而且没有人会来这里找我,很安静。”
  “果然是万灵丹呢,坏心情都被带走了。你觉得呢?”
  没有回答,程昱之却是又陷入自我谴责之中。
  凭什么呢?这样的自己。
  “欸,程昱之。”
  “嗯?”
  他侧过脸,却看到青年熠熠发光的眸子。
  险些就看呆了。
  他总会无意识地把现在的慕羲和刚离京的他做对比,然后发现那个少年悄悄的、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把残破的内心拼凑完整,却早已不是遭逢变故前的那个他了。
  “我说,你那时候说要给我的──”
  慕羲拉长了尾音。
  “生辰礼呢?”
  哎,原来是要讨礼物么,难怪这么兴奋。
  “你那时候说要给我捎来,但你现在人在这里,就该直接给我了吧。”
  他笑着伸出手,掌心向上。
  一阵失笑,程昱之伸手往自己的怀里摸了摸。
  他把东西握在拳头里,但长长的皮绳还是垂落下来。
  “喏。”
  把拳头放在慕羲空着的手上,程昱之感觉到了对方掌心传过来的温度。
  “虽然是个小东西,但总能表达点心意吧。”
  程昱之松开手,一条坠炼掉在慕羲手上。
  末端的皮绳向下垂落,而坠子本身是一块光滑的琥珀。
  黄棕色的、鸟蛋一般大小的琥珀,里面封着数不清的细小花瓣。
  粉色、黄色、淡紫色,隐隐约约可以看出花瓣的颜色。
  慕羲拿着绳子的部分,让琥珀自然的垂落。
  那里面像是包含着被风卷起的漫天花海,又像是童年倒进花圃里所看见的光景。
  琥珀带着程昱之的一点体温。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在半冰冷的心底扩散开来。
  像是浸在温水里似的,又像是沐浴在冬阳之下,暖烘烘的。
  “那时候觉得好看就买了,是不是有点女气?”
  程昱之问,似乎有点困窘。
  “如果不太好的话,我可以再找找别的,但可能……”
  “没关系,很好。”
  慕羲打断他,抓着琥珀对上夕阳余晖。
  “我很喜欢。”
  他这次是发自内心感到开心。程昱之想。
  把坠子挂到脖子上,慕羲转过头看他,眼睛还是亮着。
  “那时候你跑回去买的时候我还想着是什么呢,你又用多少铜钱打发我了?”
  慕羲打趣著问,但没有给程昱之回嘴的余地。
  “别忘了你还欠我多少两金子啊程、大、人~”
  一阵失笑,程昱之回嘴:“礼轻情义重听过不?”
  “可以不要再计较这种钱了么。”
  “不可以。你也不想想我多少年没收过生辰礼了,这样对么?”
  “你的意思是,我必须把这七年的份一起送给你么?”
  “我还怕你穷的送不起呢。”
  慕羲别开脸,而夕阳正逐渐沉落。
  多看了他的侧脸几眼,程昱之才重新面对夕阳。
  “晦焉。”
  “哎。”
  “虽然受伤不是什么好事,但……”
  他拉长尾音,话语未竟。
  程昱之咽下一口唾沫。
  “你这时候能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
  “当年……慕家被抄斩的契机,到底是什么来着?”
  傅宁安端起酒杯,一口灌下。
  坐在他对面的壮硕男人晃了晃酒坛,豪迈的抬起来喝了一口。
  “慕谦君南通舒华,罪证被找到了呗。”
  “‘罪证’究竟是什么呢?”
  有点醉了,傅宁安嗤笑。
  “都说罪证确凿,就把对西北有极大功劳的慕将军给砍了?”
  “多少年前的事儿,为什么突然想要翻旧帐?”
  “嗝。”
  他打了个酒嗝,摀住嘴。
  “惜之看起来没有要计较的意思,如果他要计较,我会帮他铺好所有的路,但他没有。”
  “我觉得慕卫青死的冤,所以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你知道了之后能改变什么?”
  傅宁安沉默。
  男人转着酒坛,用手撑著脸颊看他。
  “罗毕达。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有点失控,大力拍向桌面。
  罗毕达眼明手快的拿起酒坛,被震起的酒杯跌落、碎开。
  “将军一生为边疆付出了多少,凭什么要为了他没有做的事丧命!凭什么!”
  “傅监军,慎言。”
  “我为了慕将军抱不平,这样也不行么。”
  他把脸埋进双手中,低笑起来。
  “连这样也不行,那将军的尊严到底何在呢?”
  “那匹孤狼,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啊……”
  没有接话,罗毕达只是叹气。
  慕惜之终究是慕卫青的亲儿子,要做什么也是他自己应该先行动的……不应该是傅宁安先动手啊。
  “所以你就派了探子跟押送队伍一起上路?”
  傅宁安没有回答。
  ──慕羲的冠礼不应该是他主持的。虽然七年前就知道了,但不应该是他主持的……
  “你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也罢,反正你已经送出探子,查到什么再说吧。”
  男人站起身,把酒一并带走。
  “……愿你到时候不要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程昱之和慕羲回到寨子时,寨子已挂上了灯笼。
  以寨门的门柱为起点,挂著一排红红的灯笼。
  这是程昱之第一次在不是元宵或中秋的时节看到这么多的灯笼。
  “为什么这么多灯笼?”
  “唔,算是边境的传统吧。要跟老天爷说说、我成年了,无论是什么挑战或者是挫折都可以开始,我将会一一克服。”
  慕羲伸手戳了一个灯笼,它摇摇晃晃、火光也摇摇晃晃。
  “寻常人家只会挂一个在门口,义父也太大张旗鼓……”
  “要挂多久啊?”
  程昱之抬头看,其中一个灯上似乎用小楷写着“愿君平安”。
  “写的是愿君平安……”
  听见程昱之的喃喃自语,慕羲却是沉默下来。
  不明所以,程昱之也没有询问的意思。
  可能是代表着什么他不知道、但慕羲觉得不太舒服的涵义吧。
  “明日早上要练兵。你睡晚点,睡眠有助于伤口痊愈。”
  “这种雪天要练兵?”
  他们走到一半就下雪了,程昱之险些跌倒。慕羲走得也有点艰难,健步如飞的只有獒白。
  两人深色的大氅上布满细细的雪,脸也被冻得通红,看着对方狼狈的样貌笑出声。
  “没事,白天不怎么下雪,可以练兵的。”
  慕羲抬手接住一片雪花。
  “你先进屋吧,我去添点炭火。”
  目送着他的背影,程昱之呼出一口长气。
  至少他喜欢自己送的东西。
  獒白没有跟着慕羲走,而是嗅闻著程昱之的裤腿。
  悄悄后退一步,他朝牠挥挥手示意离开,却被瞇起眼的大狗再次逼近。
  ……饶了他吧,虽然他不是特别怕狗,但藏獒这种东西凶起来要人命啊!
  明日要让所有兵都去跑着登苍雪峰……雪不够厚应该是不会雪崩的。
  慕羲躺在被褥里,思考着隔日要做的事。
  “程昱之,你觉得……”
  他猛然掐断自己的话头,微微抬起身子看向程昱之。
  可能是攀爬雪山对他现在的身体造成太大负担,程昱之很快就坠入了梦乡,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看来还是太过于勉强他了。
  慕羲有点后悔,好像不应该勉强他的身体。
  毕竟才刚苏醒几天,还没回到最佳状态。
  不过他送自己的东西……
  掏出了琥珀,慕羲就著屋里暖炉的火看它。
  很不像是自己会拥有的东西。亮晶晶的。
  他平常是不戴饰品的,所有东西都以素净为主,也不会特别去买一些具有装饰性的东西。
  对所有东西的欲求好像都降到很低的程度。这里也没什么人会送他东西。
  ──原来我还是会因为收到东西而开心的。
  收回手、用指尖摩娑著染上自己体温的琥珀,慕羲闭上眼。
  这几天说的话比平常都还要多。是因为他在么?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
  还未细想,慕羲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
  醒来时,慕羲觉得自己难得的精力充沛。
  蹑手蹑脚起身,顺带帮程昱之拉好总是会被踢掉的被子,他又往炉子里添了点柴火。
  看来今天可以跑久一点了。
  皑雪军全军刚醒来,没有人知道等等要接受什么样的训练。
  赵海青跑到慕羲身旁,悄咪咪的问:“将军呀,等等要做啥呢?”
  慕羲看了他一眼,继续啃手上的馒头。
  “哎唷,将军,我们什么交情啊,告诉我嘛~”
  “天永,把你弟撵走,他碍着我思考了。”
  他转身喊了一声。
  刚好端著早饭走过的赵天永沉默了下。这样也可以扯到自己身上?
  “海青。”
  “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呢,问个问题也不行!”
  畏惧于义兄的威压,赵海青吐吐舌头。
  “将军,晚点见。”
  他蹦蹦跳跳地跑远了,留下慕羲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我曾经也是那样的么?无忧无虑的。
  “好吧,有什么需要我去传达的么?”
  赵天永代替了赵海青的位置,把碗放在桌上。
  “您今天心情不错啊。”
  说起来赵天永还比慕羲大一岁,但还是依照军中的上下级之礼使用尊称。
  “跟前排位的百夫长们说,半个时辰后带着人在皑雪寨入口集合。如果不想被冻僵的话最好穿皮甲。”
  慕羲单手拿着馒头,另一只手指似乎在数着些什么。
  ……看起来是要绕着苍雪峰跑呢。
  “是。那我应该跟着哪一边呢?”
  有前排就有后排,不可能一次把所有人都带离皑雪寨,他们练兵通常都分作两波。
  谁知道苍蛮会不会突然跑来呢?
  在苍雪军训练中拥有特权的只有身为文官的傅宁安跟他的参谋们,身为亲兵的赵天永跟赵海青向来是选一边参加的。
  慕羲用指尖著桌子。
  “看你吧,但我今天精神蛮足的。”
  赵天永想了想,道:“那我还是跟着第一波去吧。”
  谁知道将军会不会越跑越精神呢。
  “东西先放这儿一会,我先去通知。”
  说完,他站起身小跑离去。
  除了绕山跑以外,今天还来做点什么呢?
  慕羲思考着,指尖还是点着桌面。
  “昨天为什么直接就睡着了呢……”
  应该想完今天要做什么才能睡的,却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去了。
  换上了皮甲,慕羲的指尖微微发红。
  比想像中的冷了一些。
  昨天用了多少时间爬到山腰?半个时辰?
  那今天就用半个时辰跑上山顶吧。
  慕羲握住拳,伸展了下四肢。
  不过就是绕山跑个四趟嘛,可以的。谁像还在养伤的那家伙一样弱啊。
  还在被褥里安睡的程昱之突然打了个喷嚏,昏昏沉沉的裹好棉被。
  ──谁在说我坏话呢?
  他迷迷糊糊地想,再次沉入梦乡。
作者: tetsu31 (tetsu)   2019-01-31 11:09:00
这两只都好温柔噢噢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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