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有存稿,但实际上没几篇…
我怎么就是管不住我的手(发文)呢…
==========
2.
大光原是个小渔村,凭著后壁湖观光渔港、星砂湾、潮间带等景点打开知名度,
虽不像邻近的垦丁南湾等处那么热闹,但平常也能看到一些外地人在路上晃荡。
张承勋一出民宿,就和几名从后壁湖那端上来的旅客擦肩而过,以高大挺拔的身
躯上安著一颗杂乱无章的头,成功捕获了那几个人的眼光。他还听到“哇哦”“
狮子”“超级赛亚人”从背后传来,不过他现在头痛得要命,没力气和他们计较。
九月中旬的国境之南,太阳毒辣不减,幸好他帮王丽月撑阳伞,自己也算享受了
一半庇荫。道路往下,看得见的尽头处就是后壁湖渔港的入口,两人朝那边晃晃
悠悠走个几分钟,小庙就到了。
庙里四下无人,只有一只懒洋洋的大黑狗躺在庙口天公炉脚。神明的金身长年被
香火薰得灰黑,但还看得出庄严怜悯的表情。王丽月捻著香枝,口中念念有词,
拜完三拜,又是三拜,才把香插进炉里。张承勋没什么信仰只是跟着比划动作,
不过他知道,舅妈与妈妈吴素珠的感情一向很好,她是在祈求各路神明保佑去世
的妈妈、保佑他这个独子。
习惯上,香燃到一定长度后才烧金纸,这段等待的空档,两人就坐在庙公办事处
喝水吹电扇。王丽月的声音被电扇声咔啦咔啦干扰著,但还算清楚,她说:
“你妈才过几年好日子,怎么突然就没了…”
张承勋对这话并不陌生,因为这是她从得知妈妈急病去世的噩耗后,一直到北上
祭拜的那几天里,讲得最多次的话。而舅舅吴建志一开始还会跟着眼眶泛红,几
次后耐心用尽,一听到这话就会叫她别讲了,接着骂他这个妹妹鲁莽跟人跑去新
竹、不好好照顾身体云云,总之,就是所谓的翻旧帐,然后舅妈为了维护她而骂
老公,夫妻两就吵成一团。
头两次他还会劝,后来理解到这是两人表达伤心的方式之后,就随便他们去吵了
,而自己躲到一边去偷偷擦眼泪。
想起这事,就联想到刚才吃早餐时吴建志刚好回家,见到张承勋时也是一愣,但
过程中都没讲话,默默吃完清粥小菜后就回房去休息了。
“阿舅刚刚才回家,是值晚班吗?”张承勋见王丽月点头了,又问:“不是都要
退休了,怎么还值夜?”
“派出所没人,说退休都挡下来,值夜算什么。”王丽月说著,抬头看到张承勋
的发型,眉头一皱就伸手去拨弄,“你这粒头!现在事情都结束了,就赶快去剪
剪,有听到否?”
“有啦有啦!”
张承勋左闪右躲,还是躲不过王丽月曾拿过数十年杀鱼刀的手劲大,拉头发捏脸
颊样样来,最后手停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阿志,张家那边,有为难你吗?”
张承勋默然,他当然知道王丽月问的是,在吴素珠丧事期间,张家有没有找他麻
烦,但是一幕幕回忆如跑马灯在脑海中闪个不停,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比较好。
简而言之,跟张家的恩怨情仇,是从在他要升高三的暑假开始的。那年暑假的某
一天,有个叫张焕堂的中年男子以旅客的身份走进这间民宿,没几天吴素珠就莫
名其妙说要嫁给他,然后他带母子俩一起到新竹去展开新的生活。
张焕堂对他们好得无可挑剔,若非他自己眉宇间还留有生父的残影,他都要以为
他真的是张焕堂的孩子。
张家在地方上颇有名气,而张焕堂辈份不小,很容易成为焦点。年过半百的他总
算宣布要结婚了,可是对象居然是一个从不知名小地方来的贱女人,还带着年纪
那么大的拖油瓶,所以家族里一开始就对母子俩很不客气,那些作为让他现在回
顾起来还心有余悸。
吴素珠显然很有帮夫运,没多久就令张焕堂做软件的小公司起死回生,不仅做得
顺风顺水,还有余力资助家族里的小辈读书工作,台面上的种种流言蜚语这才逐
渐平息,而那平静无波底下的暗涛汹涌,他们就当作没看到。之后最大的冲突,
则是出现在五年前,张焕堂车祸过世那阵子。
虽然母子俩是继父财产的法定继承人,但肥水不落外人田,始终容不下他们的家
族里,明里暗里各种争产施压的手段层出不穷。吴建志夫妇来祭拜时也见识到一
些,气得他差点动用同僚关系把那些人关进当地的派出所。
最后,吴素珠果断退出张焕堂公司的营运,连股份都不要了,只留着法律所保障
的遗产,那些其实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么多,但是,认为母子俩应该净身出户的
说法始终不断。整件事落幕时,他们与张家差不多已毫无情份可言。
因此,当张家真有人出席妈妈的告别式时,张承勋的内心确实千般错愕万分紧张
,很怕对方生事。那个人据说是当大学教授的,拈完香后,有点激动地告诉他:
“我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我能有今天,你爸妈帮我很多,所以我一定要来致意。
可是,以后我们就没什么能帮忙你的了,你自己要保重。”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今后你跟我们张家就完全没关系了”,
张承勋心中了然,但同时还真不知该感谢对方善意告知,或是气恼对方多此一举
。冷静下来后,他扪心自问,这阵子确实没人来落井下石趁火打劫,所以应该算
是…
十几年来的五味杂陈在脑子里绕了一大圈,浓缩之后他这么跟王丽月讲:
“他们很安静,没有为难我。”
“那就好,算他们有良心。”王丽月抹抹眼睛,自言自语般地轻轻说道:“唉你
妈,水人无水命…你爸死得早又欠人太多钱,她不得已才去做那种…真不简单才
遇到张先生,还没过到几年好日子,她怎么舍得走,放你一人…”
张承勋见不得舅妈无精打采,就故意装出狗腿的样子,又捶肩又捏腿又提高音量
说:
“哎哟我哪是一个人?我还有妳啊!我妈常说,我可以不孝顺她,可是一定要孝
顺妳,我可是妳养大的捏!”
“三八!都是亲戚,说这些干什么!”王丽月又哭又笑,一个铁砂掌拍在张承勋
肩头,震得他半边又痛又麻,“孝顺哦?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找一个好对象结
婚生囝,这样就有孝顺了啦!生得这么缘投,怎么就是交无?”
“好啦!我找到对象,一定先带来给妳看,妳看满意我再结婚,这样好否?”
张承勋真正想说的是,并非他找不到对象,而是历任恋情都短命夭折,他现在对
这种事有点提不起劲。进一步说,生父早逝,妈妈与继父也不算长命,加上那些
无缘的对象,他可能天煞孤星注定孤独一辈子,或许还应该赶快跳海自杀免得克
了舅妈一家人反正旁边就是海了很方便。
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消沉念头而已。
“这支嘴!”
王丽月戳戳张承勋的脑袋之后就不说话了,视线落在庙口外灰蓝色的海平面上。
张承勋给她再倒一杯水就不打扰她,而自己则专心看着庙口大黑狗用后脚抓痒抓
得开心,藉以转移对头痛喉咙痛的注意力。
烧过金纸、回到民宿之后,王丽月紧接着就到自家的海鲜餐厅去准备营业。
张承勋一直强忍到她出门不见人影,才咕咚一声跌坐在地,脑中天旋地转根本起
不了身,然后就被吴东星扛去看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