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西郊清岚山中──
滴──滴──
滴──
浑圆剔透的水珠在藻井天花上沿着北斗七星的轨迹聚积,而后滴落在水面上。一滴又一滴
,像是外头下著连绵不绝的春雨,悬挂在瓦当上,好一会儿才往下落在种满芙蓉的陶盆内
。没有韵律,不似芭蕉,不惹愁思,却折磨人的心绪。
楚子焉听得烦了,耳尖频频抖动,长睫轻颤,睡意都让这场雨打断了。他想起身命令内侍
把那扰人的芙蓉盆由屋簷下移开,然而眼皮和身子仍旧沉得很,动弹不得。
“嘶──嘶──”他张口欲言,舌头似是被异物压住,只能发出气音,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
水,他想要水。
正巧,一滴晶莹剔透的露水落在干燥的唇瓣上,顺势滑入舌尖。楚子焉吮了吮,才发现嘴
里含着一块鸽蛋大小的玉石。
这是什么鬼东西?谁塞的?
楚子焉不明所以,舌尖费力地翻动这块玉石,待他品出这块玉石的形状时,心中大骇!
他陡然睁开眼,但眼前视线一片模糊!他想挖出口中玉石,却发现他的四肢僵硬被物事紧
紧包裹无法动弹!他想侧头吐出玉石,脖颈也无法转动,似是被困在一小方空间中,指尖
触及的方寸之间冰冷坚硬!
刹那间,一缕恐怖的念头在他的脑袋飞过,如同火药炸裂熊熊燃烧,然而蚀骨凉意由他的
背脊窜起,像是躺在一块寒冰之上。他的心脏急跳,耳朵轰鸣,浑身感官随着他寒毛直竖
,意识到冷凉无生气的玉石包覆他全身,连脚趾也未能幸免!
金缕衣!?
他死了吗!?是谁将他困在此处!?
他急了,使力运劲,全身肌肉贲张鼓起,急欲挣脱束缚,随着他的动作,裂帛细微响起,
丝线断裂,喀喀喀……哒!
啪啦……啪……
金线如弦一根根绷断!楚子焉心中激动,气血翻涌,企图一次挣脱束缚,他倏地坐起长啸
:“啊!啊!啊!啊──”
砰!
在猛然起身那一瞬间,他撞上澄澈水碧棺盖,胸口绷闷,嘴里呕出一口鲜甜铁锈腥血,眼
前一黑。倒下之前,楚子焉来不及吐出嘴里那块玉蝉,再次不醒人事。
含在他嘴里的玉蝉浴血,忽而发出萤萤如浮游般微光,朝向镶有斑斓宝石的藻井天花缓缓
飞去,宝石沾上幽微萤光,丝丝缕缕沿着挖凿好的沟槽流动,如同地宫中水银护城河灵活
蜿蜒而上,将藻井漆成夜空银河,星光点点闪烁,瑰丽诡奇,一抹模糊身影在星光中悄然
靠近。
***
唰──唰──
午后阳光炙盛,七八个青衣人汗流浃背在凌乱的树林间穿梭,看着司南盘上磁勺轻颤不止
,直到磁勺定静不动,捧著司南盘的清瘦男子才顿下脚步。
“停──就这儿。探铲拿过来!”
那人脸色灰白衰败,嗓音却低沉稳重,声若洪钟。话音方落,便有一瘦小痀偻男子放下肩
上籐篮,掀开油布,抽出十四枝一尺长吋宽的半圆管,将之组成七支空心圆管。圆管柄尖
钝圆半筒形,痀偻男子抬手将圆管插入土内,如入新炊的嫩豆腐,不费吹灰之力,眨眼间
圆管便没入土中。
承满圆管再次被抽出,中年男子趋前瞟了一眼便说:“倒掉,再来!”
一管接着一管,土质由硬至软,变化万千,时有阻挡,另一名身形魁武的壮硕男子举起身
后斜背大槌,往圆管顶端敲下,黄土才慢慢被清了出来。直到七枝圆管连接起来,那大汉
一臂敲下大槌!喀!
探铲喀啦敲碎一块刻着楚字的灰色八角石。
浑然不知的众人只听见探铲尖撞到硬物,大汉手臂亦是震得发麻,停下动作交换眼神,快
速地接力抽出探铲。
扳开探铲,管内的土色由黄转黑,至柄尖带着八角石碎片,中年男子捻起土屑凑近一闻,
唇畔扬起笑意道:“找到了。”
他抬眸看着众人,唇角微勾,噙著喜色,喝道:“来了!向下挖出盗洞!老子就不信破不
了这个楚王陵!”
“是!”众人纷纷忙碌起来,各揹著藤篮迈步往前走。
楚王陵,顾名思义是楚国开国皇帝楚子焉的陵墓。正式名称是焉陵。位于清岚山中,沧江
之阴,占地辽阔,长宽各九百九十九尺,封土最厚处达一百二十尺,因傍依清岚山而建,
封土最薄处只有七十尺。格局方正,因此只要由最薄处由上往下斜打,便能打穿墓墙,进
入墓室。
奉命打盗洞的二愣子挖洞挖了三天两夜后,抬眸望了一眼盗洞外的银白月亮,低喘问:“
老周、老周,俺就不懂了,为啥咱们不由灵台进去啊?灵台下不就是地宫了吗?”
“你怎不说干脆由上宫进去,叫鹊楼那群老妖怪开个方便门带你直接进地宫算了,干嘛还
要辛苦打盗洞?”老周轻蔑地嗤了一声。
二愣子不服气,扛着土袋往外走,低声说:“俺打不过啊,你不是说他们是老妖怪吗?俺
是说他们只守上宫,咱们就由桓墙翻进帝陵开灵台,肯定有甬道,比咱们在这打个三天快
多了。”
老周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呵呵,要是你看过下宫墓道的景况,你就知道为什么咱们不
走其他老前辈的路,却选这条路了。”
“那边凶险?”二愣子问道。
老周颔首,神秘兮兮地说:“岂止凶险?那边可邪门了,同行的有去无回,尸骸堆成山。
那些一堆堆小骨头山连成一字,你猜,会是什么字?”
“啥字?”二愣子呆呆地问。
“是个死字!”老周手指在空中虚虚草书个死字的笔划。
二愣子虽说大字不识一个,是个睁眼瞎,但那个死字尖锐刺耳,他听得真切,倒抽一口冷
气,瞠大眼微微颤抖说:“排成个死字?!为啥呀!”
“那你就得下去问问楚子焉了。”老周挑眉, 不置可否耸耸肩。
“楚子焉谁啊?”
老周气结,一巴掌往二愣子的后脑杓搧下去。
“傻子,就焉陵墓主,楚国开国皇帝啊! 你到底是怎么进我们这个队的? 里头机关这么
多,你再这么痴痴呆呆,一下去,第一个挂的就是你!”
“哎唷,痛嗄,你再打我就更傻了……我也是听说可以挖到宝贝才掺和的啊。既然凶险万
分,为啥咱们不去挖其他老皇帝或王爷的坟,偏要挖这座啊?”
“呵,你懂啥?富贵险中求!老坟头早挖空了。这种半新不旧的陵墓才好。再说了,其他
的帝陵怎么和楚王陵相比?你也不想想楚王由南北征,一路搜刮了江南江北富庶城乡,集
天下宝贝在楚宫啊。他老人家到死还放不下这些身外之物,遗旨里头交待他那个心爱的佞
臣把数不清的宝贝往陵寝里头塞!什么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珠宝首饰、水晶棺椁,你想
得到的都有!随便拿一片金叶子说吧,薄薄的金箔上头还镶著红宝!”
老周瞧二愣子听的双眼发光,他也越说越来劲,滔滔不绝。
“还没说完啊!楚王陵的明器单上哗啦啦地就写了几十尺绸缎长,其他的陵墓哪里比得上
这座陵墓的豪奢?人家还说楚王穿着金缕衣入殓,嘴里含着这么大一个玉蝉,整座宫殿点
著长明灯,没点的地方也灯火通明,你猜为什么?”
老周兴奋地比划著玉蝉如拳头大小,也不管楚王的嘴里塞不塞得下这块玉蝉, 说的口沫
横飞,还不忘艳羡地回头瞧了盗洞深处一眼。
“嗯──该不是──”二愣子跟着老周的眼神往内飘,枯瘦肌黄的脸,笑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