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处有嫉妒、纷争，就在何处有扰乱和各样的坏事。......”徐子皓母亲低着头，复
诵著圣经。台上的牧师是位满脸痘疤的中年男子，黝黑皮肤衬出牙齿的白，唯独缺了一颗
牙，就像他的美好生命中被画上一道丑陋伤疤。他是个走过死亡幽谷，却被神所拯救，说
服力十足的完美见证人。他幽默风趣、慷慨激昂，不时逗得台下哄堂大笑。
然而，徐子皓的注意力全然不在他身上，他抬起眼，眨著纤长的睫毛，定晴注视牧师身后
射出的十字架白光，神圣不可亵渎的光芒，足以照亮内心的魔鬼。
他就这么跑走了。
他昨晚一片猪肉都没有吃，连妈妈都纳闷他的反常。没办法，他看到那盘猪肉就觉得坐立
难安，可是这不安之中，又有一股理直气壮的声音冒出来，替自己辩护着：“我没错，他
害我差点被打，我跑走是对的。”
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安，特别坐在十字架面前，仿佛所有的罪恶感都被驱赶了出来，站在你
面前要你直视他。
他回家后，也没有告诉妈妈这件事情，甚至连打个电话去他家都没有，奇怪的是，他的父
母也没有打电话来。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的建议，心浮气躁的时候，睡一觉就会好多了。于是，他用过
晚餐就早早爬上床，结果却是辗转反侧，一路失眠到凌晨一点钟。一点用都没有！
他有点后悔，早知道会这么难熬，当时应该留下来的。他也搞不懂当时自己为什么要逃走
？
还有另外一件事困扰着他：杨凯霖会不会偷偷在背后说他坏话，又或者私下写传单散播谣
言之类的，就像他以前干过的白痴事。不过他转念一想，杨凯霖的话和徐子皓的话，谁比
较值得相信？当然是自己，所以这种担心根本是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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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徐子皓故作镇定的照常上学，他暗自心底喊话，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
好了，他只是被妈妈吩咐要去拿猪肉，他完成了任务，他本来就没有欠他什么，不需要有
其他的情绪，更不用说是内疚。
进教室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的窥看杨凯霖的座位，对方规规矩矩坐在位置上，咬著三明治
，反常的安静。
班导师夹着一叠考卷精神抖擞的踏进教室，教室喧哗声瞬间安静下来。杨凯霖坐在讲台正
前方的宝座，即使他压低着头，刻意掩人耳目，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大块瘀血过于醒
目，班导师立刻就注意到，惊讶的瞪大眼：
“杨凯霖，才放两天假，你脸是怎么了？”
杨凯霖撇过脸，摆出无所谓的态度，仿佛脸上的伤不值一提。
“没有啊，骑脚踏车跌倒。”
坐在最后一排，穿着运动服、活蹦乱跳的小胖子突然自告奋勇举手。
“老师，我知道，我看见杨凯霖跑去找别人打架！可是他打不赢，还被揍了一顿。哈哈哈
！”
教室迸出此起彼落的窃笑声，男生女生都笑了，越笑越大声，仿佛这是一个醒脑的晨间笑
话。徐子皓却有点焦虑，不知该跟着笑，还是该说些什么，他环顾四周，每个同学都笑得
那么开怀，那么和谐，也许他不该讲出任何煞风景的话，坏了大家的兴致，反正杨凯霖应
该也早就习惯被当作笑柄，说不定他还乐在其中呢！此刻，正义凛然的陈品然却力排众议
的举手起身，全班顿时鸦雀无声，注视着他一人。
“老师，他真的是骑脚踏车跌倒的，在公园里头，刚好我也在那里。”陈品然说的中气十
足，铿锵有力。
陈品然在同学心目中的等级和杨凯霖是天壤之别，明明都是人，一个是闪耀的太阳，一个
却是生锈的水沟盖。不过，既然有了陈品然的背书，班上同学也稍加收敛笑声，不用说，
班导师当然相信陈品然，也就不再追问，只随口安慰杨凯霖几句。
“你要小心一点，摔成这样，你爸妈一定很心疼。”
徐子皓偷偷望向陈品然的座位，他想着，他就是一个这么周到的人，所以才这么受到大家
的欢迎。然而，看到他挺身而出替杨凯霖辩护，却让自己的心情更加复杂。英文课，他整
堂课都心不在焉，幸好这些课对他而言只是复习，不需全力以赴。
体育课，体育老师一看到鼻青脸肿的杨凯霖，忍不住歪嘴皱鼻，一副好像他自己被打成那
副惨状似的，他吩咐杨凯霖到司令台旁的阶梯休息，不必参加今天的足垒球。他便独自呆
坐在司令台旁，隔着PU跑道看着大家玩足垒球。
今天的足垒球赛大伙儿玩得十分过瘾，每个人都有不错的表现，球场上欢笑声不断。徐子
皓从三垒起跑，飞奔踩过本垒垒包之后，不自觉朝司令台看了一眼，却不小心和杨凯霖四
目相接。
谁知道杨凯霖像是看到脏东西一样，迅速将头瞥向另外一边，这个毫不掩饰的无礼举动，
让徐子皓顿时傻眼，怔了一会儿，很快肚子升起一道熊熊大火，不满的想着：“他那什么
态度？又不是我打他的。”、“活该！自己要当英雄。”、“他应该要感谢我！如果没有
我，他早就不知被打成什么样子。”
他越想越闷，于是把气都出在足球身上，踢了个超级全垒打。
徐子皓暗自决定，算了！面对这种不知感恩的家伙，他根本不需要感到抱歉，一切都是他
活该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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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徐子皓下课独自在座位上玩着iPad，由于他已经和陈品然疏远了，班上也没有其他
值得交好的同学，他宁愿独自一人沉浸在自己益智游戏里头，巴巴的等著毕业典礼那一天
提早到来。只是这一关的题目有点伤脑筋，他眉头深锁，专注思考要移动哪一根火柴棒，
完全没有注意到外界动静。忽然天外飞来一笔灵感，他茅塞顿开，迅速拼出正确图案，萤
幕上迸出五颗黄色星星，进入下一关。
背后传来声音：“这是什么游戏？”
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是杨凯霖，对方好奇的自动凑上前看，徐子皓反射性的挪动肩膀
，避免碰到他。
他也避免看他，只噘著嘴说：“拯救火柴人。”
杨凯霖好奇的眨着眼睛：“要怎么玩？”
徐子皓随口敷衍著：“移动火柴棒，拼成指定图案就可以过关。”
语毕，他就打开下一关，这一关的任务是要拼凑成一个机器人的图案，构造有点复杂和琐
碎，而且可以移动的火柴数少的可怜，只有五根。他必须全神贯注找出蛛丝马迹，解开谜
底。杨凯霖更凑近点看，眼睛直直盯着萤幕。
“你移动那一根。”杨凯霖伸出手指头。
徐子皓推开他的手：“你不要吵我。”
这一关难度更高，所幸徐子皓的头脑清晰，顺利破解障眼法，在时间限制之内顺利过关，
萤幕上迸出五颗星星。一旁的杨凯霖不禁露出了钦佩的表情，徐子皓当然没看到，他只把
他当空气，下一局，依旧轻松过关。
杨凯霖问：“你还有别的游戏吗？”
徐子皓也不回头，不想理睬他：“没有，只有这一个。”这是通过他妈妈批准的游戏，当
然他只想玩这一款游戏。
杨凯霖扫兴的说：“哦。”也不走开，又待在他身边看他玩游戏，徐子皓依旧把他当成隐
形人。
过了五分钟，杨凯霖突然说话：“这游戏有点无聊。”
徐子皓像被踩到地雷，脑袋轰的一声，甩上iPad保护壳，扭著肩膀硬是推开他：“你走开
啦！你干嘛过来？”
杨凯霖退了一步，那只脏兮兮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红色钞票，国父头上还
沾上咖啡色污渍，他递给他：“我妈说要给你的，买猪肉找的钱。”
徐子皓的视线从那张皱巴巴的钞票，慢慢移动到他的手臂、肩膀，最后才是那张可怜兮兮
、倒楣死了的脸，这是那天之后，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直视他的脸，他的额头、嘴角、左脸
颊各有一个十元硬币大的黑青，鼻梁上也有一道斜斜的黑青，揍在鼻梁上，光想就痛。再
怎么硬心肠的人，也不免同情起他，更何况自己当天还是目击证人。这又让他回忆起当天
情景，消失的罪恶感又复活起来。
“哦！我知道了。”徐子皓故作镇定的用指尖拎过钞票，放到铅笔盒里面，关上盖子。
“可以借我玩吗？”
面对他唐突的询问，徐子皓不禁有点愣住，他不喜欢人家用他的东西，当然要断然拒绝，
但是这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默想片刻，他说：“好，可是你明天要还我。”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干脆，杨凯霖激动的握拳答应。他小心翼翼的从徐子皓手中接过iPad，
有点重量，这一台纯白色的机器，从未碰过的光滑触感，让他眼神不自觉亮了起来，在他
那平凡无奇的小世界著上了一道彩虹。
徐子皓盘算著，哼，就当作是补偿吧！反正只要借他一天，那天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他再
也不欠他什么，自己心里也比较舒坦。
杨凯霖满心欢喜，抱着iPad转头就走，走到一半，他又转身走回来，纳闷的嘟著嘴：“密
码是什么？”
徐子皓不情不愿接过iPad，熟练的点击萤幕，还给杨凯霖。杨凯霖呆呆看着被神奇解开的
萤幕。
“万一我回家锁住了怎么办？”
徐子皓真想白他一眼，烦死了，只好把密码也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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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徐子皓每一堂课的下课时间，都乖乖待在位置上，等著杨凯霖自动把iPad还给他，
等到倒数第二堂课，杨凯霖依旧没有归还，像是假装没有这回事似的，他恨恨的瞪着他，
耐性尽失，发誓这一堂下课，他一定要去把iPad拿回来。
下课钟响，眼见杨凯霖就要溜出教室外，徐子皓赶紧追了上去，硬是挡在他面前，他气呼
呼的说：“喂！iPad 还给我。”
“我忘记带了。”但他的眼神却藏不住的飘向右下方。
徐子皓一眼就识破他在说谎：“你骗人，快点还给我，否则我跟老师说！”
杨凯霖发觉自己的计谋无法得逞，只好嘟囔著回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抽出iPad，依依不舍
的凝视着它，徐子皓一见到iPad，迅速的一把抢过来，正面、背面反复检查，外观一切正
常，但只剩下2%的红色电力，而且桌面塞满乱七八糟的游戏，他每刷一页，脸色就变得越
来越难看，刷过四、五页才刷完。天啊！这要是给他妈妈看到，他肯定被骂到臭头，才过
了一晚，他的iPad就被搅得翻天覆地，他又气又傻眼。
“吼！你很奇怪耶，干嘛乱弄我的东西！”手指一边按压图示，按下叉叉、确认删除，快
速清扫这些碍眼的游戏，同时他心里纳闷，为什么他会知道App Store的密码是什么？
发现徐子皓脸色有变，杨凯霖也识相的安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凑上前看，眼看对方的手
就要删掉最后一个、金黄色图示的游戏，他奋不顾身的阻止对方。
“这个不能删，拜托啦！这个不要删，其他可以。”他拉住徐子皓的手求情。
“谁管你，这我的东西。”杨凯霖死缠烂打、坚持不松手，但他的力气不如徐子皓，徐子
皓很快挣脱他的纠缠，正要大快人心的处决这个游戏。
iPad 电力耗尽，关机了。
两人瞬间沉默。
徐子皓不满的埋怨著：“你很烦耶！这又不是你的东西，我明天不要带了......”说到最
后，像是骂得不够痛快，心有不甘的再补了一句。
“你这么想玩就叫你爸爸买给你呀！”
杨凯霖表情瞬间变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很快脸上被阵阵怒气所覆蓋，但他意外没有
回嘴，不稀罕的掉头就走。
徐子皓真想替自己拍手叫好，但另外一方面，他依稀看见自己才刚打扫干净、一尘不染的
房间，又因为不小心打翻一杯果汁，而弄得一蹋糊涂、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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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徐子皓以超高效率的写完学校和补习班功课，他收拾好作业，转身翻出书包里
的iPad，他接上床头电源，开机，手指迅速滑动，找出幸存的那一款游戏，正方形的图示
上是个提着光束枪的金发卡通男孩，下面写着“星际英雄”。他冷冷的注视著，伸出手指
头长压，直到左上角跳出 x ，他想着，只要按下去，那个碍眼的游戏就从此消失。
然而，一秒、二秒、三秒过去，手指却还悬在空中。
他压下home键，x 瞬间消失。
他点开游戏，画面跳出了雄伟壮阔、闪耀辉煌的银河系背景，前方站着刚刚的金发卡通男
孩。他按下开始，率先跳出来最高分的使用者－“宇宙大懒叫”。徐子皓白眼简直翻到天
边去，内心大骂：白痴死了，取这个什么白痴名字！不过，等级似乎还满高的，他点下创
建新角色，踌躇着要取什么名字，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有趣的，中规中矩的输入自己的
英文名字Wein。
这是一款战略游戏，你必须用宇宙币购买太空船、光束枪、粮食，还有招募新盟友，逐步
拓展统治的星球，拥有的星球越多，等级越高。
徐子皓刚开始是好奇，玩到后面却忍不住越陷越深，一发不可收拾，直到门外妈妈提醒他
该上床睡觉，他才抬起头看钟，已经晚上十点。他答应着妈妈，关暗电灯，飞速爬上床，
全身裹着棉被，只露出一颗头和捧著iPad的手，萤幕的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目不转睛，
沉迷在他的小世界里头，全然忘记明天还要上课。
隔天早晨。换上制服的徐子皓坐在床边，顶着黑眼圈，看着桌上iPad，发呆了一会儿。
“皓皓，你好了吗？我们该出门了。”门外传来妈妈的催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还来不及多想什么，就匆匆的打开iPad，迅速把那款游戏，藏进英文练习的资料夹，收
进书包带走了。

推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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