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部:1976,八月
一连串的尴尬事件
火车靠站时,雷木思想着为什么他会在八月里围着一条围巾。表面上,他知道为什么他会
围着一条围巾:他母亲觉得火车上可能会冷,德文郡可能会有不合时宜的低温,或者是他
可能需要在火车上闷死一个连续杀人魔,这时候围巾就可以派上用场。然而,此刻火车正
驶入车站,他的母亲已不再第十七次把围巾缠在他的脖子上——比起保护他不受那些不可
预见但毫无疑问悲惨无比的危险侵袭,更像是在把他给勒死——雷木思纳闷着他为什么依
然围着围巾。可能是出于某种忠诚的心理吧,或者是责任感,也可能只是纯粹因为它的味
道很好闻而已。
没事,路平,他告诉自己。别看起来太渴望,波特家的人很好,但他们也没好成那样。在
车站缓慢相对后退的时候,他非常隐晦地扫视了一下窗外,几个家庭在这儿和那儿,等待
着他们毫无疑问觉得鄙视的亲戚,一个矮小肥胖的男人戴着一顶非常大的帽子,一群年轻
的巫师试图装成麻瓜的样子却彻底失败。波特家还没有来。雷木思把他的火车巧克力拆开
又包起来,又拆开又重新再包起来。不要再紧张了,他在心里重复著第一千次。他们是好
人,而且他们不会吃了你。他们可能已经放了一大堆屎炸弹在你床底下,但他们是好人,
而且他们不会吃了你。
火车嘎然而止,摇醒了他对面的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女巫,她大大地伸展着,朝他露出一个
缺牙的笑容。“来度假吗,我的孩子?”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张老旧的纸。
“是的,”雷木思说。他尝试对她微笑,同时扫视著还没出现在月台上的波特家。
“不要碰那些绵羊,”老女巫警告他。“我有读到游客跑来乱碰我们的绵羊的事。永远不
会伤害任何人,一只绵羊。”在给了他一个长长的、细细的、充满深刻的指责的眼神之后
,她立刻重新陷入沉睡。
“呃,我不会的,”雷木思很小心地说,以免把她吵醒。他再次糊里糊涂地看了一眼,从
架子上把他的行李箱抓下来然后匆匆离开。
整个月台都被蒸汽垄罩着。雷木思试着看起来不要像是在一直看的样子,但他的心脏好像
快要沉下去,或者是他的胃就快要浮上来了。其中一个看起来非常不像麻瓜的男孩轻蔑地
看了他一眼,雷木思并不怪他。他的火车巧克力开始在他的口袋里融化,他猜想他的裤子
上有个巨大的深色污渍,而且他仍然围着一条又大又刺的围巾,无疑地让他热得起了疹子
,他看起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你的裤子在发出恶心的声音但是没有什么好紧张的。雷木思啃着他的指甲。他脱下了围巾
。你的脸上都是羊毛引发的大痘子但是没有什么好紧张的。雷木思心想不知道餐巾纸能不
能替他解决口袋里的混乱。他伸进了一只手指。巧克力总是好的,无论有多黏。现在你发
热的痘子上都是巧克力然后那个人到底是在看什么他这辈子是没看过疯子吗,但是没有什
么好紧张的。
“笑一个,”天狼星的声音从他背后大声传来。
相机的闪光灯闪了一下。
“他想要珍藏这些珍贵柔软的回忆。”詹姆解释道。
“我要瞎了,”雷木思说。
“嗯你看起来很时髦,”天狼星说。“你口袋那是巧克力吗还是你刚刚——”
“很热,”雷木思烦躁地咕哝著。
“所以你才这么没精神,”詹姆很有见识地说。
闪光灯又闪了一下;雷木思抽搐著。“有必要吗,天狼星?”
“有,”天狼星说。“上一张我实在看不太到那个污渍。实在是满了不起的。你想不想借
件裤子?”
“我们还要在公共场合待很久吗?”雷木思咕哝著。
“我可以走在你屁股前面,”詹姆说。“应该是你后面才对。帮你挡住视线。或是全都沾
到我自己身上。”
“你看起来会像是个掀人家衣服的同性恋。”彼得说,然后窃笑。
“很好!”天狼星公事公办地说。“我们不要再这个文化荒地上再花更多时间了,好吗?
谁要在摩托车上爱慕地抓着我充满男人味的肩膀,谁要跟波特家一起坐毯子?”
“我要跟我妈不同组,”詹姆很快地说,举起一只手。
“我不知道,”雷木思开口,但随后减弱了声音。那只不过是詹姆的爸妈。他不需要詹姆
就可以待在詹姆爸妈身边。爸妈们很好对付:他们可以聊聊文学还有雷木思整个暑假都做
了哪些事,然后半个小时就过去了,比他对这次越来越不明智的来访能够说的更多。
“你只是在妄想我的肩膀,”天狼星洋洋得意地说,“鉴于你被分到的时间正在消退而且
变得非常短暂。”
“没错,对,我们知道,”詹姆说,“你有一个叫苏菲的女生在你耳朵旁边讲整晚的法语
。祝你好运,老家伙,但没人在乎。”
天狼星用一只手圈住自己的耳朵。“这是在吃醋吗,波特先生?我是不是在和谐的夏日空
气中侦测到了一股不协调的铿锵声啊?”
“这不是吃醋,”詹姆说。“我只不过是很困扰她花了那么多时间在舔你那些我在冬天的
时候看过会滴水而且有喷嚏的部位而已。”
相机闪了一下。“展览品 C:詹姆.波特,吃醋中,火车站。”天狼星微笑着说。
“毯子,”雷木思毫不犹豫地说,举起他的包包开始离开车站。
“他们已经这样三天了,”彼得急匆匆地跟上。“别怪他们,毕竟,苏菲实在——我是说
,她很——好吧,你知道。你看过照片了吗?”
“我不知道,”雷木思勉强挤出一句话。这是事实。他的确不知道。“然后对,我看过了
。”他猜想,苏菲一定是非常的吸引人。他在想,自从他们开始进入青春期之后,他的朋
友们一直在对于女生的一切小题大作,以及在那之前,假装他们已经进入的时候,她或许
代表了“女孩”的顶峰,终极的那种“马子”,众神的胜利,还有“青少年男性”最“卓
越的目标”。他在想詹姆会不会在她面前结巴,还有天狼星会多常被自己的靴子鞋带绊倒
,就只为了要逗她开心。他在想,当他们出去约会的时候,人们会不会盯着他们看,而天
狼星会不会像那些河豚一样膨胀起来,看起来又刺又难看。他在想彼得会不会变成要命的
、该死的甜菜色,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使用可悲的撩妹金句——一种他不知怎的发展出的
奇怪而有点令人苦恼的反射习惯。他在想,为什么非常有吸引力的女孩似乎总是会把男孩
们推进这种困扰和疯狂和前后矛盾的风暴之中。雷木思明白,以审美的角度而言,苏菲无
疑是一段夏日恋情的维纳斯女神。他明白詹姆在女生面前会变成一个大舌头的白痴,彼得
会变得又油滑又恶心,而天狼星会变得令人烦躁的热心,他同时也十分明白,他自己本身
,就是无法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她们只是女生。她们也是人,只是有胸部。她们有
时候还远比男生好沟通。
“那个污渍,”彼得说,“从后面看真的是非常的不幸。”
***
詹姆的父母就像雷木思希望的一样,极度的友善而且热心,尽管他还是觉得詹姆的妈妈稍
微有点吓人,而他爸所提供的一个未来版本的雷木思形象,则令人同时感到惊恐和欣慰。
他们替他在客厅里铺了一张床,以及一只栖息在黄色枕头套上的泰迪熊,这个内容物导致
了詹姆和他母亲之间一场尖叫连连的激烈口角,关于波特太太揭露詹姆童年时期黑暗面的
强烈嗜好。
“我的感觉很差,”雷木思说道,笨拙地和那只熊保持一定的距离。
“别这样,”天狼星安慰地说。“他不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说真的,我觉得他只是怕你
把东西吐在土豆先生的身上。”他锐利地看了雷木思一眼。“你不会把东西吐在土豆先生
的身上吧,是不是?”
“不可能,”雷木思说。“看看他那可爱的小脸。”
一段几乎沉默的空气降临。雷木思仍然可以听到詹姆和他的母亲在攻击对方,朝对方丢一
些像是枕头或是时钟之类无意义的居家用品。至少那听起来像是这样。雷木思想像詹姆的
母亲必定拥有一只惊人的手臂。有个沙拉碗飞过去了,雷木思在某个东西碎掉的时候心想
,而詹姆尖叫一声,两栋房子外的一只狗开始发疯似地狂叫。
这一点也不像是家。雷木思不记得有跟他的父母实际上发生过争执,只是回避争论的主题
,然后每个人就变得心虚又安静。他的爸妈很早以前就不再争执了。他猜想他们可能觉得
这样对他比较好。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在他偷听时小声地谈论钱的问题,然后他们会在晚餐
时对彼此快乐地笑着,有时候他觉得他们全都是一群有血有肉的鬼魂,快乐地展露快乐的
微笑。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深深爱着彼此。
“所以,”天狼星说,看起来似乎是在对着天花板说话。
“啊,”雷木思回应。
“我的内裤在哪里?”彼得的声音从客浴传了出来。
“你猜不到的,”天狼星悄声说。
“跟脏盘子放在一起,”雷木思回答。
“妈的,”天狼星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练习,”雷木思说。他在想接下来他还要进行一些什么荒唐而无用的对话,等到下一次
从楼上传来无疑是某个巨大的、像是砲弹一样的东西在地板上坠毁的声音,然后是一阵令
人晕眩的沉默。
“衣柜?”雷木思建议他。
“休战,”天狼星纠正他,然后睿智地点了点头。
***
苏菲,就跟说好的一样,是一段夏日恋情的维纳斯女神:优雅,纤瘦,难以置信的可爱,
无懈可击的礼貌,还有仿佛黑巧克力一样的口音,让雷木思想起了费兹杰罗笔下那些他从
未拜访过的巴黎咖啡馆。她连握手都握得很好。坚定。完美的视线接触,雷木思呆呆地想
著。之前曾经数度嘲讽过握手是美女们唯一的普遍性疾病的詹姆,大概要心脏病发了。
“呃,”雷木思说。“妳就是苏菲。很高兴认识妳。天狼星一直在讲妳的事。”天狼星正
站在苏菲身后大约两呎,他的手保护性地放在她背后的腰际,稍微移动了一点点然后朝着
地板嘻嘻作笑。
“你就是雷木思,”苏菲说,一丝神秘隐约的笑意似乎从来就不曾从她脸上褪去。“他也
一直提到你,嗯?不过,”她转头看着天狼星微笑,“他从来没告诉我你长得这么好看。
你老是这样,”更暧昧、更亲密的耳语,表面上只对着天狼星一个人说,“你老是漏掉最
重要的事情。”
天狼星低声咕哝了一些关于不想要让竞争太过激烈之类的废话,然后花了小一段过长的时
间亲吻她的鼻尖。雷木思交换著双脚的重心,想着在这种情况下他究竟该做些什么,最后
他定定地看着窗外,就好像鸟澡盆里正在发生什么非常有趣的事。他实际上正想像著鸟儿
们正在鸟澡盆里,彼此之间彻底缺乏任何性别意识的活着。啊,当鸟真是安全。他并不特
别喜欢鸟,有时候还会有一些无法控制的冲动,想要在路边追着牠们绕圈圈,但鸟没有那
样的法式狮子鼻,而且天狼星也不太可能会去亲吻牠们的鸟喙,除非是跟人打赌,或是受
到旁人影响的情况下。
“所以,”天狼星说,“呃,你在看什么,雷木思?”
“鸟,”雷木思不假思索地回答。
“但那里没有鸟,”苏菲喃喃地说。
“他们飞走了,”雷木思说。“我是在想——想已经不在那里的鸟。”
“你很有深度,雷木思。”苏菲唸他名字的方式就好像那本来是法文一样——雷木思回想
著,大致上来说,法国人不管说什么都好像那本来是法文一样。雷—木。他想要提醒她,
还有一个思在后面,而且他很喜欢,但她那双深色的眼睛,被又厚又长的睫毛环绕,里头
饱含女人味的影子,在他把话说出口前就转移掉了他的注意力。“你没跟我说过你的朋友
会看不存在的鸟。”
“我也会看不存在的鸟,”天狼星说。“老是在看。”
“嗯,”苏菲说,抬起了一条眉毛。
雷木思这时明白,他是喜欢她的。他并不会想要像天狼星刚才一样吻她或者是吸她的鼻子
。他也不想要像詹姆一样在她身边变得笨手笨脚,或是像彼得一样在睡梦中流着口水想她
。可是,尽管他并不愿意,而且也违反所有事物的自然秩序,雷木思喜欢这个闯进他生命
、把他的朋友们给偷走的法国女孩。
这太难以置信了。
他有一点不太对劲。
他想要听她说一些跟法国有关的事。
“所以,”天狼星又说了一次。
“鸟,”雷木思说,这完全不是他原本想说的话。已经说了“鸟”的他,可以想出两万句
可以说的话,包括用文雅的音调说,“所以,苏菲,妳来自法国的哪里呢?”因为她还没
有说过这个,而这样才能开启一段正常的对话,就像一般人做的那样。但现在他只说了“
鸟”,而她笑着看他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他猜想这跟事实大概也相去不
远。他花了一段简短而惊恐的片刻,想着这是不是就是詹姆无时无刻的感受。
“雷木思,”苏菲喃喃地说。她把一只冰凉的小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想要陪我走去吃
晚餐吗?”
“现在先等一下,”天狼星生气地大叫,但苏菲转过身,她把手放在他的脸颊,悄声对着
他的耳朵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平息了下来,尽管还有一点点在抽搐。
“呃,”雷木思说,担心而困惑。
“没关系,”天狼星咕哝著说。他怒目瞪着他耳后的空气。“我告诉过你。房子起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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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喜欢你,”詹姆色瞇瞇地说,语带强烈的暗示,晚餐后他和雷木思和彼得在他的
卧室玩爆炸牌,而天狼星和苏菲在楼下进行他们没完没了的道别。“我告诉你,月影,如
果你好好的打你手上的牌的话,也许你可以加入一场小小的犬科三人行。”
雷木思的手在他的头上爆炸。
“我的鼻子还在我脸上吗?”是他第一个想到要问的问题。那些往他的血肉飞来的卡牌显
然是非常尖锐。
“就跟平常一样大,”詹姆告诉他。“算你走运。”
雷木思缩了一下,开始捡起他的卡牌,试着不要表现出他的伤口有多严重。
“如果你们认真听的话,”彼得悄声说,“你们可以听到他们发出的声音。很溼。那个声
音。他们发出来的。他们的嘴唇,你知道,不晓得还在不在他们自己的嘴上。”
“彼得,”詹姆说,“这真的很恶心。”
雷木思张开嘴想要补充一些什么,他也同样惊恐,但詹姆举起一根手指贴著嘴唇,那个“
闭嘴我要听”的世界通用手势。明天,雷木思打算去买一副耳塞。而今天,雷木思打算要
躲在浴室里。
“浴室,”雷木思用唇语说,然后逃到他的避难所。
不幸的是,浴室里到处都是苏菲的女性用品,全都整整齐齐地排列著,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还有彼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几条溼毛巾,以及某个人刚洗完澡后留下来的蒸气。雷木思
坐在马桶座上,用一团卫生纸轻轻拍打着鼻子。亲吻的回音,又响又吸又拉又舔,在磁砖
墙壁间来回作响。这不是雷木思期待中来德文郡度假该有的样子。他以为会很好玩,充满
著詹姆和天狼星一起做的他永远不明白的事,但还是永远会为之着迷。他以为会有恶作剧
、詹姆妈妈的料理、还有从早到晚赤身裸体的游荡,吓坏所有的邻居。即使是随机的展示
行为都好过躲在浴室里,同时还让他的头发在湿气中膨胀。这种仿佛巧克力融化在裤子后
面口袋的尴尬感觉,他真的有可能再继续撑三个星期吗?
***
(待续)
最近 GGAD 正夯
我犬狼大旗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