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小义怎么没出现在我的庆生会上?其实他有去,只是待到切完蛋糕,把礼物送
给我后就先走了。他跟我后来认识的朋友们玩不起来,何况中间还卡著个看他不顺眼的咏
妃。按照小义的个性,容忍退让是唯一的反应。
那年他送给我一件很普通又特别的礼物:一条项链。
项链这选择很普通,特别的是款式。炼坠是古银的如意双鱼。
我有时心血来潮会去银饰摊上找他,看到顺眼的就直接带走,他还会算友情价给我。
但我从没见过类似款式。
在我的逼问下,他才支支吾吾地说那是他自己设计的炼坠。
我大为惊讶。传说中的美术白痴居然走上饰品设计的道路,这真是太魔幻了!
“……但设计图是找别人画的。”
看着小义的表情,我一秒就反应过来那个别人是谁。
收到暗恋对象亲自设计的生日礼物超级开心,但如果是经由情敌之手……
“妳也知道我不会画画啊……所以就叫他……他只有负责画图,后来是我自己去找银
工师傅做的,链子也是我自己挑的。妳别生气……”
我揉了揉脸,挤出一个笑,“没有生气啦!谢谢你的礼物,快点帮我戴上。”
小义二话不说解开炼釦要帮我戴,手还有点抖,试了几次才搞定。他边戴边解释,说
之前看展看到这个图案很喜欢,才想订做给我当生日礼物。
“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小义回答:“如意有余,成双成对啊。”
我默了三秒,“你怎么不找个身体健康来?”
小义很认真的问:“妳比较需要身体健康吗?”
要不是周遭人来人往,我实在很想一掌巴上这笨蛋的脑袋。
那条其实不太好搭配衣服的项链陪了我两年多,直到小义跟那刺青师分手。
我可以容忍身上的饰品带着情敌的痕迹,但不想让小义触景伤情。
消息是在情人节前夕收到的,那时我们约了一起喝下午茶。
“……我之前只有在电视新闻里看过。”哪怕已成过去,小义脸上还残留着当初的震
惊。
对于乖宝宝来说,不管是注射针筒还是白粉药丸……都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存在。
我搅了搅店员忘记去冰的伯爵奶茶,试图轻松应对。“你没揍他啊?”
“我又打不过他。”
“也是啦。那你怎么办?”
“就好好跟他说啊。说如果他不戒,我们只能分手。”
我点点头,是很正常的处理没错。“然后?”
小义苦笑,“他答应我会戒,还说有必要的话会去勒戒所……结果半个月后,我又在
他车上看到那东西。讲到最后就吵起来了。他说不戒也无所谓,他又不会逼我吸。”
我翻了个白眼。这是人话吗?
“最后就分了?”我不相信可以那么简单收场。
小义点点头,“就分了。我连夜搬回去,他后来也没有再找过我。”
“恭喜!分手快乐!”我举起杯子,“但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那么痛快放
你走?你们都交往两年多了吧?”
小义端起咖啡杯,轻敲我的杯缘,笑容跟杯里的黑咖啡差不多苦。
“他说,反正我不爱他,如果对象是妳,我一定更有耐心,会多给妳几次机会,陪妳
直到戒毒成功之类。”
幸好我把那口奶茶吞了下去。“……那家伙是说我?”
“嗯,就是妳。”
我把杯子往桌上一摔,“我才不会闲著去吸毒咧!找死啊!”
“我知道啦……”小义忙着安抚我,切了一半柠檬卡士达千层派到我盘子里。“妳也
知道,他一直把妳当假想敌。”
这倒是真的。那个刺青的虽然人高马大跟半兽人有得比,但胆子跟自信搞不好还比不
上地精。
记得某次我约了小义去看一部在讲传统布袋戏偶的纪录片,看完电影去吃饭,抵达光
照明亮的餐厅,我才注意到对面的小义脖子上有一块很明显的红痕。
我从包包里翻出一块用来贴后脚跟的OK绷给他。
看着他一脸迷惑的傻样我就没好气。我指着他的脖子,“蚊子咬啦!公蚊子,还很大
只!”
他没接,只是摸摸那处,害羞地笑了。
我的怒气更盛。“知道你要跟我见面就那么急着盖章做记号啊?是把你当电线杆还是
把自己当公狗?”
“苏苏……”
我耸肩,“面对情敌,我说话一向很难听。”
“啊,难怪……”
“难怪什么?”
小义看着我,脸慢慢地发红,抿唇摇头,就是不说话。
大概是小情侣在床上的这样那样嗯嗯啊啊,我也不太想知道就放过他了。
占有欲嘛,热恋中人多半会有。如果无伤大雅就当恋爱情趣算了,只是我那阵子常常
打喷嚏或耳朵痒,总觉得是被人记恨。
我一直知道刺青师怕我把小义抢走,没想到最后是他自己犯蠢把小义推开。
面对终于又恢复单身的单恋对象,我努力摆出最温柔可爱的表情询问:“那你要不要
跟我在一起?柏拉图也行。”
小义愣了半天,突然笑了。
“那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我看着他的笑脸,很慢很慢地跟着笑了。
“……也是。”
相聚的欢乐时刻总是特别短暂,又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我不想太早回去,你先走吧。”
已经拿好背包起身的小义又坐回去,“那我也再坐一下。”
我摆摆手赶人,“你不是明天一早要回老家?早点回去啦。”
“不差那点时间。”
“我想一个人待一下。”
“……好吧。有事打给我。”
“知道啦。”
小义又要走了。
出尔反尔的我朝他招招手,他毫无防备地凑近我,然后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我强吻。
我觉得自己很适合去扮演黑山老妖,而小义就是那个温柔善良惨遭蹂躏的倒楣书生。
只是一时气不过啃了一口,我在周遭的窃窃私语中放开他。
被强吻的小义没生气,反而一脸若有所思。“是……草莓口味的口红?”
“那是唇蜜!我可以揍你吗?”
他微微一笑,“妳的手会痛啦。”
“干嘛甜言蜜语!”我依旧很凶。
小义从口袋里掏出包装鲜艳的水果软糖,捡了一颗扔进我嘴里。
怕酸的我被酸到整张脸扭曲变形,无视满口柑橘清香,随便嚼了两口就吞下去,拿起
桌上的开水咕噜咕噜灌了一肚子。
我气呼呼地瞪着小义,后知后觉地在喉头尝到一丝丝甜美的余韵。
我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开口:“真──的不给我一次机会?”
这混蛋想都没想就打枪我。“把机会给咏妃吧。她很喜欢妳。”
“可是我喜欢你啊!”我没哭,还没有。
“苏苏,我也喜欢妳。”他用很温柔的声音说,然后弯下腰亲了亲我的额头。“家人
那种。”
我看着小义,视线越来越模糊,只好转过头粗声粗气地嚷:“好啦我知道了!快
滚!”
他还不怕死地摸摸我的头,囉嗦几句“一个人要注意安全”、“没事早点回家”后,
终于离开。
赶走小义,咖啡店的户外座只剩我一人。我盯着逐渐亮起的城市夜色,默默抽完一根
菸。
我也知道自己很贱。这么多年、这么多次,执迷不悟死性不改。
但喜欢就是喜欢,又不是习惯用左手被藤条打过一阵子就能改过来。
正当我想抽第二根菸的时候,手机萤幕亮了。
──结束了?
是咏妃的讯息。我敲了个“嗯”回她。
──我去接妳。
──不用啦。捷运很近,我自己回去就好。
──刚下班,陪我吃饭。
──妳又忙整天没吃?
她丢了一张很欠揍的胖猫笑脸作答,我只好回报咖啡店的住址给她。
──知道。
──妳知道啥?
──妳打卡。
脸书页面的按赞提示好死不死这时亮起,正是来自日理万机没空吃饭的阎大律师本
人。
我想起那个三国版的脸书笑话。乡亲啊!打卡误一生爱注意啊!
十分钟后,咏妃的车出现在咖啡店门口。
“吃什么?”
咏妃报了我前阵子半夜嚷嚷过的寿喜烧吃到饱。
“……妳确定?”
咏妃的母亲是非常虔诚的佛教徒,咏妃小时候本来也要跟着吃斋,但被大人以小孩需
要营养均衡婉拒,只能吃吃锅边素,偶尔还会被逼着吃肉。
咏妃抓着方向盘看都没看我一眼,“寿喜烧也有菜。”
“妳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心诚就行。”
我张嘴三秒,最后选择闭上。有人钱太多没地方花就成全她吧。
礼拜四的晚餐时间,人潮不算拥挤,我们正好抢到一张整理完毕的两人桌。
我才吃到第二轮,咏妃已经放下筷子在喝茶,我忍不住唸她:“妳这个只能吃菜又小
鸟胃的,干嘛跟人来凑热闹啊?”
咏妃似乎心情不错,用公筷把刚好五分熟的霜降牛夹到我的盘子里。
“……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贿赂我。”
于是她加码又夹了一片猪五花,裹上蛋汁烫熟放到我眼前。
“我开心就好。”
店里是有点吵,所以我可能听错了。
“妳是要说‘我’开心就好吧?”那个我字还被加了重音。
“对,我开心就好。”
“……不想跟妳玩文字游戏。”我白眼一翻,杀气腾腾地把她夹来的肉片吃光光。
等待第三轮加点的空档,我还是跟对咏妃提了一声:“小义分手了。”
咏妃慢吞吞地吃著刚去装来的香草冰淇淋,没说话。
“大美女,妳可以给点反应吗?这样很像我一个人在吃饭,会吓到店员。”
于是阎大美女淡淡喔了声。
有一种想揍又不能揍人的冲动,我只能化悲愤为力量继续吃。
吃到第四轮,时间就是金钱的大律师终于开口。
“我不懂那么多年了,为什么妳不放弃?”
看咏妃吃觉得那个香草冰淇淋好像很好吃的我也装了一杯,发现一点都不好吃。
我拿小汤匙一边戳冰淇淋,漫不经心地回答:“就像买彩券,有买有希望咩。”
“我有个建议。妳继续买彩券,然后两个月对一次统一发票。”
我一时转不过来,只能捏著汤匙定格看向咏妃。
“统一发票的奖金跟动辄数十亿的大乐透不能比,但依旧能享受中奖的乐趣,多
好?”
“我买乐透也可以中小奖啊?”
“但买乐透要多花钱。统一发票是买卖双方留存的制式凭证,是交易行为的副产品,
零成本。”
我稍微消化了一下那个定义,然后再结合之前的说法,终于懂了。
也就是说:小义是我长期投资仍无回报,期望总带来失望恶性循环的大乐透,而咏妃
是我无心插柳不请自来的统一发票──而且不用额外付钱,两百、一千都是赚。
我思考咏妃这番乍听很正经又有哪边不对劲的奇怪比喻,突然有点心疼她。
“欸,我何德何能让妳那么委屈?”居然自比随便买个茶叶蛋也有的统一发票,起码
也是金光闪闪的台湾50啊妳!
冰山美人的脸上依旧没太多表情,语气跟店里的冷气差不多。
“我也想问他何德何能。”
我笑了。
“幸亏小义不喜欢妳,不然我们就是个正三角形的单箭头修罗场了耶!哈哈哈……”
咏妃面瘫地抚抚手臂,用肢体语言清楚传达她的嫌恶。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游了那么多年的我早就认不清哪边是海哪边是岸,这时有人开着
豪华游艇伸手要救我上去,饥寒交迫又绝望的我,该怎么办呢?
瞬间我脑中飞沙走石日月无光,闪过无数画面。
好想抽菸。
难吃的冰淇淋早就融光,我扔下汤匙,无意识地敲著桌面。
“我发觉我们很像。”我指指对面的她和自己,“一个想把人扳弯,一个想把人扳
直。”
“扳弯比较难。”
“我觉得我这边才难。”
咏妃似乎叹了一口气。“他真的不爱妳。”
眼前的寿喜烧仍咕噜噜地冒着蒸气,但我已经闻不到香味。
我俩沉默对看,直到经过的店员问我们是否用餐结束,才把快要烧干汤汁的炉火关
掉。
直到那天饭局结束,我都没回答咏妃。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