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整整两个月没有纪然的消息了。
他每天注意新闻、注意院内病人名单,希望能得到一点蛛丝马迹。但是他也明确的知
道,如果经由这些管道得到纪然的消息,那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出现在医院的伤
病名单中。
所以林晏每天都处于“没消息”与“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的反复失落与自我安慰状态
中。
医院业务繁重、公务推动劳心费力,私人情感又充满担忧恐惧。
这两个月来,林晏憔悴了许多。原本孤冷的性格更加阴郁了。他无可避免地感到窒息
压抑。
他害怕无止尽的等待,更怕等待到头的最终是坏消息。
无论哪种处境,都令他感到惊慌。
不,还是等待好一些,至少还带着希望。
就在林晏看完一沓公文,揉着自己的额角,想舒缓一下一直没能舒缓的头疼焦躁时,
关东宝砰的一声撞开门。
“还有没有规矩啦?我这办公室的门就让你这样撞来撞去?想冲进来就冲进来?”林
晏被碰的一声扰得头更疼了,对着闯进来的关东宝就是一顿骂。
跑得喘急了的关东宝也不在乎被骂,他知道林部长听完他的消息之后,肯定什么头痛
焦躁孤冷阴郁都将被治愈。
“纪然回来了…”关东宝扶著膝头一边喘,一边大声地宣布。
“还没,他还没……”烦躁的林晏忽然反应过来关东宝再说什么:“你说什么?他回
来了?在哪里?你看到他了?他好不好?”林晏猛的一下子站起来、一迭声的问,就差没
抓着关东宝猛摇了。
“我刚开完会回急诊,刚踏进急诊室就看到他…”
“他受伤了…?”林晏一听到关东宝在急诊看到纪然,就急着往外冲。关东宝连忙一
把抓住他。
“你别急,听我把话讲完。我看到纪然扶著另一个女孩离开急诊,我追出去的时候,
他们已经上了一辆警车走了。”
“我去问了急诊柜台,她们说那个女孩好像是警局里的一个什么助理,早上在边郊协
助现场分析工作的时候不小心踩空,摔下两米高的滑坡,脖子、手臂被树枝划伤、腿也跌
伤了。所幸伤口都不深,在急诊缝合结束后,他们俩就急着回去工作了…”林晏听到受伤
的人不是纪然的时候,整个人都放松了,他坐回沙发上,有点呆呆的,好像有些情绪来不
及反应。
“林晏,他都以警察的身份带人来就医了,还光明正大的开着警车来,那说明他的密
秘任务应该已经结束,你可以连络他了…”关东宝提醒著还呆若木鸡的林晏。
他知道他们医生忙起来的时候是不方便接电话的,可能正在跟病人解释病情、可能正
在替病人手术。但纪然的情况不同,他在任务中几乎是不容许电话干扰的。或许他正隐身
埋伏、或许正在与歹徒周旋,若他一个疏忽,手机忘了关机或静音,那么即使只是一个短
讯的通知,都有可能暴露他、造成他的分心,带给他致命的危险。所以林晏宁可自己思念
到胡思乱想发了狂,也不愿意去赌一个可能会造成遗憾的局。
林晏点点头。心里的欢喜还没完全从巨大的压抑中释放出来。他呼出一口气:“我等
会儿就打。泡…谢谢你。”关东宝看着镇定下来的林晏,他知道他这两个月度日如年的煎
熬。此刻想必是迫不急待想跟那人联络了。
“哎…别这么说。那我先出去了…”关东宝离开办公室,留给林晏一个私人谈话的空
间。
林晏将手埋入掌心,让自己再更冷静一点。
终于,终于得到他的消息。他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他回来后,没有第一时间跟我联络?
为什么在这么令人高兴的时刻,他的内心却隐隐感到不安。
他踌躇的拿出手机,考虑了几秒,终于还是抵不住思念的催促,拨了那个每天都要制
止自己不要不小心拨了出去的号。
“喂…?”听到熟悉悦耳的声音,林晏激动的要喊出声,但下一句话却如一桶冷水当
头浇下。
“哪位?”哪位?林晏沉默了。纪然问哪位?他…不知道这是谁的电话?
纪然正搀扶著徐宁下车,电话一响,看到一串号码,没多想就接了起来,对方却不出
声。他有点不耐烦了。
“……宁宁妳小心…”他扶著徐宁,头跟肩膀夹着电话,姿势别扭得很。颜绍在警局
里听到徐宁受伤,早就着急地等在门口,一看见纪然扶著徐宁下车,他立刻冲过去要将受
伤的徐宁抱走。
“欸欸欸…你小心一点,宁宁的手臂有伤口,你别弄痛她了…”纪然见颜绍粗手粗脚
的拉走徐宁,顾不得还拿着电话,忍不住对颜绍着急的吼。
原来受伤的女孩是徐宁。听纪然这么着急的声音,想必是看见她受伤之后乱了手脚,
自然没想到给自己打电话了……作为医者,林晏有些释怀。但,仍不免介意。对比纪然的
声线,一个声音是紧张着急温柔和煦关怀备至,而对着他的声音却是冷漠冷淡的“哪位?
”
他心里有些闷闷的。
“喂…?到底哪位?不说话要挂了啊……”双手得空的纪然发现自己的头还夹着手机
,对方也仍然沉默。正打算挂了电话时,对方出声了。
“是我,林晏…”
轰!!!
林晏的声音像一记闷雷,将纪然震的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纪然这两个月来埋首工作,警局有什么大小事务公差值勤假日轮班都抢头一个,连档
案室都自动自发进去整理三回了。累得自己脑袋没法再装下任何林晏。整个人的活力四射
活蹦乱跳好像是上辈子的事,连纪局长都悄悄怀疑:外星人来绑架过纪然,植入转性芯片
?
其实,纪然只是没办法让自己空闲下来,林晏一直在他的心里走来走去,踩得伤口一
蹋糊涂。他只能借着疲累将人赶出去,好让心里的伤慢慢愈合。
现在,心头才刚刚结痂的伤口,被这低沉的嗓音又捅破了,伤口里淌著一直迟迟无法
清理干净的毒血恶脓,熏的纪然的喉头直泛酸。
“小然…是我…”林晏听到纪然没了声音,他不由自主的又再说一句:是我…
纪然还是没反应…。
林晏听不见他的声音,可是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透过手机传到他的耳廓,短促、粗
重…
“听说徐宁受伤了?情况还好吗?”林晏见纪然一直不说话,他心里也慌得很,不知
道发生什么事,他只好起个开头。
纪然终于回过神,他定下心绪,压下心头的万马奔腾,试图冷静的回答:“宁宁没事
,都是一些皮外伤,倒是受了些惊吓,得缓一阵子…”心头的万马仍在奔腾、撞击著纪然
的声音,压不住的微微抖著。
“那…你没事吧?卧底任务结束了?”听着纪然为徐宁心疼到发抖的声音,林晏说不
出那是什么感觉……不是滋味?
“什么卧底……”任务?纪然及时想起来了,两个月前他跟林晏的最后一通电话,他
就是跟林晏说他要去执行卧底任务了,以后不再联络。他知道林晏不会在他任务中跟他有
任何联系。他不敢。或许,也不需要。
总之,从那天起,这两人就断了音讯。
今天,不该送徐宁去Z大医院的,虽然那是最近的医院。但徐宁的情况不是不能等,
他为什么还是去了?难道心里还存著什么希望?例如:现在这样?
纪然闭了闭眼,心中暗自唾弃自己的没出息。
两个月了,以为已经能云淡风轻,想不到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还是如轰天雷般勾动
他这未灭的星星火,一把火燎得他一身焦。
“喔…卧底任务结束了…刚结束…”纪然有些心虚。然后,又觉得理直气壮。怎么,
我就是骗你怎么著?你…你也没对我说实话啊…
“我们今晚能见个面吗?我…很想你…”面对纪然不明所以的冷淡,林晏艰难地说出
这句话。
“…有事吗?我刚回来,觉得好累了,我想休息…”想我?想我干嘛?想我的随招随
到?不对,他没招,是我自己贴上去的。马!的!纪然有点儿想摔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说我很想你…光是听到小然两个字,纪然就觉得无法控制自己
的情感。如果见面,他不敢想自己会不会失控,做出让自己尴尬丢脸的举动……
他是别人的了,纪然,你冷静一点…
以后…以后你也会遇到另一个人…属于你的另一个人…
但是,另一个人…不是林晏啊……
纪然心里的苦涩一路向外蔓延,他的嘴里是苦的、他的眼里是酸的。
林晏这两个月来常常回想起他们之间最后一次通话。
那时,纪然问:“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这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他在等我先开口吗?是不是因为任务很危险,纪然想先得到
什么承诺之类的。
林晏这两个月一直很后悔没及时弄懂纪然的意思,原本打算他一回来就要立刻告诉他
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意。可如今电话那头的冷冰冰,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还能开口吗?
徐宁…这么久了,看来还一直在他心里啊…
“小然…你之前问我: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你?我想清楚了,我的确有事要告诉你。
今晚…今晚我们见面好吗?”林晏牙一咬。豁出去了。憋屈了两个月,喔不,憋屈了将近
一年,他不相信纪然对他完全无情。他的大圆眼睛里,盛满了感情,虽然稍纵即逝,虽然
不确定那感情是给谁的。
但是既然不能确定,那就表示自己也是有机会的,是吧?
就今晚。
是或不是?在一起或分开?再难堪也好过现在悬在半空中。
定生死,就今晚。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林晏也要问一问。
就这一次,容我放纵自己这一次。
纪然愣住。
啊…你终于打算要告诉我了。
隔了两个月,终于等来一个完整的告别。
这样也好,这不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吗?
今晚,我就能真正死心了。
“好,今晚见面。还是老地方…夜色酒吧?”哪里开始的就哪里结束吧!
“不,我们换个地方,我知道还有另一家调酒也很棒的酒吧,我带你去试试?我等一
下把地址传给你…”
林晏不想再去那个约炮吧。
今晚,是他要跟爱人告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