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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g日记】
不要哭,亮亮帮你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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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文缘心里一惊,伸手想去找人,但才一眨眼,就有人隔在他和陈允喨之间,将他挤
开好几步,七嘴八舌地喊著“哇啊流好多血啊”、“要不要叫救护车”、“开车送他去医
院比较快吧”。
纪文缘举目四顾,视线中几道手机的灯光闪烁来回,耳边人声纷杂,但除了模糊的人
影窜动,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想叫陈允喨,声音却卡在他的喉咙里出不来,他连想举手去摸索他,都辨认不清方
向,无能为力。
人多嘴杂的意见中,纪文缘听见记忆里女孩哭泣的声音说话。我都不知道哪天你看不
见了,会不会找不到我。我也不知道哪天你走丢了,要到哪里去找你。我要时时刻刻看着
你,你却可能再也看不到我。
他闭上眼睛,是漆黑,也许哪天再张开,也只剩下漆黑。
一片混乱中,有一道温热来摸自己的手,纪文缘从无自觉的呼吸困难中深吸了一口气
,听见陈允喨的声音:“我没事,你在这里等,电应该等一下就会来了。”
纪文缘小心地握住那只手,没摸到什么血或伤,还没开口问,就听见汽车的喇叭声还
有小吴的叫唤,“秀秀,带允喨上车!”
陈允喨被人群扶著往前走,收回了安抚纪文缘的手,纪文缘空了的手抓了两下没抓到
人,只能看着几个人影往路边的车子移动,他焦灼地举步跟上,却踩空了一小段落差,差
点摔倒。
车门被关上,引擎催动后车子扬长而去,纪文缘站在人行道边,握紧拳头,耳边还回
荡著陈允喨忍着痛,仍不忘来安抚自己的声音。
兵荒马乱地到了医院,陈允喨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才搞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在
黑暗中踩到被推到地上的空酒瓶,往下跌的时候往墙边撑了一下,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尖锐
的东西,直直插进右手小指下方的手掌,又因为向下的作用力拔出了手掌,造成了不小的
撕裂伤,痛得要命,血流得也不少。
而且下车走了两步路感觉踩到瓶子的那只脚很痛,才发现脚踝肿得像面龟,青紫油
亮看起来还会泛光,小吴夫妻两人吓得一人一边架着他,半扶半扛地跟着急诊护理师去
坐下。
护理师不留情地用生理食盐水和碘酒消毒伤口,棉花用力来回摩擦,痛到他生无可恋
,上下的疼痛夹击得他感觉比跑了五公里还要累,但他本来就很会忍痛,身边还站着别人
,只能白著脸咬牙撑著,中间还不忘抬眼朝小吴笑笑,被小吴巴了一下头,秀秀气这两个
人不懂看场合,也扬手巴了丈夫一下。
好不容易消完毒上了点滴刚要喘口气,又被准备替他清创、缝合的急诊医师戳了一剂
麻醉针,眼泪都快飙出来。
陈允喨痛到满身大汗,幸好麻醉很快就生效,他脱力地垂眼看自己血肉迸开的伤口被
清理著细碎的脏污、用手术针线穿过、收合。手虽然麻了,脚却还痛著,他看到一半就累
得闭上眼睛随便医生料理了。
纪文缘是在缝合到一半来的,小吴怕刚怀孕的秀秀看了不好,拉着她站离远一点等著
,看见纪文缘便朝他扬手挥了挥,纪文缘匆匆朝他点了头,迳自走到陈允喨床边。
躺在病床上的陈允喨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水,眉头和闭着的眼角不时抽搐,被医
生慢慢收合的伤口肿胀著,还没缝合的部分让人怵目惊心,纪文缘感觉那一针一线都像缝
在他的胸口,密实地疼痛著。
缝合很快就完成,医生说了声好了,陈允喨睁开眼,便看见脸色铁青的纪文缘正望着
自己。
“嗯?你怎么来了?怎么来的?”
“朋友载我来的。”纪文缘面无表情地回答,伸手就往他额头上抹掉汗水,
“还好吗?”
陈允喨感受着纪文缘微凉的掌心带点力道擦去自己的汗水,心里有点紧张,但身体是
绝对没力气再做出什么惊讶的反应了,只能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我头上都是汗,脏。”
纪文缘没说什么,只是翻过手背将剩余的汗水擦去,抬头看还站在一旁的医生,医生
恰如其分地开口解释陈允喨的状况,“还好穿刺伤只伤到皮肉,避开了筋骨,但是划伤的
尖锐物有铁锈,已经清创缝合了,建议留一个晚上输抗生素观察。他的脚还好,少活动,
等一下去医护站拿冰袋冰敷。”
小吴和秀秀也走了过来,秀秀心细,多问了医生几句才让他离开去忙了,三个人围在
陈允喨身边一时无语。
那沉默虽然不是尴尬,却让陈允喨感到很过意不去,他看了看自己被包成棒球手套的
右手,举起来说:“下次打球我可以当捕手。”
小吴和秀秀都噗地一声笑了,这傻小子,就是不会让气氛变差,还用自己的伤开这种
玩笑。
“这些伤没什么,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要是妨碍了肚子里的小朋友休息,我怕他出
生以后看到我都要哭。”
“哪有那么夸张?”小吴无奈地叹气,“有没有要帮你联络谁?家人?”
陈允喨看看左手上的手表,想起可能还在工作的妈妈和应该正在团练的小信,摇摇头
,“家里人都在台南,这样临时通知只会让她们担心,我安顿好再自己通知就好。”
伤的确是不严重,剩下的就是观察和休息,留一堆人也没用处,小吴又到医院附近买
了些面包和水,就带着秀秀走了。
夫妻俩临走前在门口被纪文缘叫住,小吴这才发现纪文缘从到医院开始就很安静,虽
然本来也不是聒噪的人,但那沉默已经是会让人疑惑的程度。
“你要注意亮亮晚上会不会发烧。等等要问一下护理师冰敷的时间。”小吴拍了拍他
的肩膀交代,“不用送了,回去顾着他吧。”
纪文缘皱着眉头抿了抿嘴唇,像是有话说不出口,小吴疑惑地问他,“怎么了?你不
想顾?”
“……我怕我做不好。”
小吴和秀秀愣了一下,对看了一眼。
“如果有什么临时状况要出去,我看不清楚……”
夫妻俩懂了。他怕照顾不好别人,反倒要让伤员来顾虑他。
“文缘,亮亮在这里没有亲人,看他也不想麻烦其他朋友同事,就只能交给你了。”
秀秀温声却不容置疑地说。
小吴再次拍了拍他的背,这次是给了他一点勇气,“你就守在他旁边,急诊到处都很
亮,拿水、上厕所都很方便。有需要协助也可以请护理师帮忙。如果真的临时需要买什么
东西,打给我,我买过来。”
“亮亮不是卉昕,而你也必须克服。”秀秀最后这么对他说,“今晚亮亮就拜托
你了。”
纪文缘到护理站去借了冰敷袋,装了冰块回到病床边时,陈允喨正好从一场只持续了
三分钟的睡眠中醒过来。他花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人在医院,又看着纪文缘几秒钟才察觉
现在只剩下男神陪在自己身边,突然紧张了起来。
纪文缘坐到陪床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拉开棉被,看见肿胀的脚踝眉头又纠结起来,
更加轻柔地移动着角度,将冰敷袋捂上去。扭伤的脚踝很热,碰到冰的瞬间让陈允喨吓了
一跳,倒抽了一口气。
纪文缘连忙问:“很痛吗?”
陈允喨手上的麻醉未退,疼痛感稍微消退,有了余裕对他调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
皮肉被缝起来好刺激。”
这句话没能让纪文缘放松,反而脸色更沉了下来,没有应话。
陈允喨只好转移话题,“店里都还好吗?我自己在这里可以,你先回去吧?我帮你
叫车?”
“我陪你。”纪文缘说,“你不用顾虑我,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这句话让本来意识跟着麻醉一起放松的陈允喨清醒了过来,看着纪文缘似有情绪的脸
,稍微明白了……男神似乎是在内疚。
不管是引路引到受伤,还是受伤了之后被人群围着,他都有感受到纪文缘的紧张和关
切,但那样的环境,纪文缘像被蛛网缠身的虫,动弹不得,他给予的安慰不只没有用处,
还会让对方更焦虑。
因为纪文缘低着头,两只手都扶著冰袋,陈允喨只能笑了笑,用吊点滴的那只手拍了
拍纪文缘的头,“文缘,真的没什么,那种情况就算是灯光充足、视线正常,也没办法防
止我受伤啊。连我自己都没看到了。”
陈允喨说得没错,但纪文缘就是过不去。
当他听见小吴用那种令他窒息的叫声呼唤陈允喨,而他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当所有人
都围绕在陈允喨身边,而他却目不能视、束手无策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无措。
他双眼紧闭,拳头也紧紧握住,紧到微微颤抖的地步。在黑暗之中,他已经不知道自
己在对抗的是日渐失去视线的惶然,还是不敢追求幸福的懦弱。
只有一个念头慢慢清晰:那就是这个散发著暖暖暗光的男人,早已占据他心里一个
位置,比他自己所知的还要宝贝、还要在意,在意到不敢轻易出手,因为怕自己没资格
拥有。
陈允喨不理解纪文缘现在脑中所想、心中所思,但他十分担心他看起来的状态,像是
独自在黑暗中承担著什么梦魇。他犹豫了片刻,仍是将手掌盖上纪文缘颤抖的手上。
“文缘,我真的没事。”
手掌覆上的瞬间,纪文缘整个人抖了一下,随后便急急地将自己紧握的双手松开反转
,小心地扣住陈允喨的手指。
陈允喨吓了一跳,但还来不及害羞,却先被纪文缘抬头盯着自己的眼神惊愣住。
那是一双充满无措的眼。他甚至在其中读到了哀求——纪文缘这样的人,这样应该无
所畏惧、充满自信的人,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文缘……”
“……我可以……”纪文缘看着陈允喨,像看着他的光,“我可以喜欢你吗?”
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最后一点声音那样艰难,纪文缘这么说。
这实在不像是告白场景该有的表情,反而更像是对着奋力对抗的目标喊话,但就是那
样的用力,让一阵战栗从被紧紧抓住的指尖窜上后脑,陈允喨红著脸半张著嘴巴,无法立
刻反应。
纪文缘看着陈允喨被缠上厚厚纱布的伤口,眼眶通红,“我可以追求你吗?
就算……就算我可能几个月后就恶化失去视力……就算在今天这样紧急的情况,
根本就像一个废人……”
“你在说什么啊……”陈允喨听着他的话,眼眶也红了。他收紧了些指尖的力道,发
现纪文缘的手正细密地颤抖著,手指冰冷。
“在你生病的时候,还得费心注意我……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可能又被医生告知我的
视力又变差了……”
属于过去的许多场景攫住了纪文缘,他边数边觉得这样的自己像个废物。但是他处于
寒冷的黑暗中太久,他愿意把最不堪的部分都摊开。
想看看是否有幸摊晒太阳下,看看是不是能防止腐坏。
“不方便带你去很多地方,甚至不能好好看一场电影……”
“你不要这样!你在说什么啦!”
陈允喨听到一半就哭了,他的心很痛很痛,他不愿意看见纪文缘这样伤害他自己,他
都还来不及反应他的告白,就先为他一个人胡思乱想而心疼不已。他宁愿不要纪文缘喜欢
他,只要他自信快乐,不被伤害。
但世界如此公平又不公平。
纪文缘抬起另一只手去擦陈允喨的眼泪,越抹越溼,他自己却没有半滴泪。
从小他就被教导不要哭。不要哭,对眼睛不好。不要哭,想办法解决问题。不要哭,
我不值得你为我哭。他哭不出来,这个病找上他的时候,他也早就过了耍赖的年纪。
“就算是这样的我……”他冷静地说著,但喉头终究是哽了一下,纪文缘用拇指揉揉
陈允喨的眼角,问:“也有办法和你在一起吗?”
陈允喨看着纪文缘通红的眼眶,哭得更加伤心。他像是受尽委屈那样的哭,纪文缘突
然爆发的自卑让他的心剧痛,一想到那些自我怀疑的话语背后,隐藏着纪文缘多少不敢宣
之于口的不安,更是觉得不舍。
没关系,他没有包袱。反正他现在受伤了,痛得要命,哭也不丢脸。就算丢脸,也不
关别人的事。
在陈允喨的哭泣中,纪文缘觉积攒在心里多年的怨气被一点一点的消化,他说不出话
,怕出声就会跟着哭,只能勉强笑着,有点手忙脚乱地为陈允喨擦眼泪。
“别哭……你刚受伤,情绪不要那么激动。”
话音太过温柔,又惹出陈允喨一串眼泪,他哭到打嗝,说不出话,只能翻过身笨拙地
摊开手,抱住纪文缘。
纪文缘连忙帮动作粗鲁的陈允喨抓起差点被扯到的点滴管线,随后便感觉到胸口被眼
泪滴湿。
烫进他的心,驱散了长年的低温。
他小心地收好点滴管,将他的小太阳紧紧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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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家不要哭的亮亮自己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