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失去意识多久,金佳勋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某个人家的客厅沙发上。只见
周遭窗明几净,摆设简单雅致,沙发是白色的、墙壁是白色的,地板也是白色的,只有茶
几上摆着一小盆花,粉白染著嫩红的玫瑰,抹出一点胭脂色。
一名穿着套装的女性匆匆忙忙从里面走出来,看到金佳勋,微微一楞,转头喊:“老公,
你朋友醒来了!”声音轻柔,甚是悦耳好听。
只听到里面传来踢著拖鞋皮的声音,苏庆之穿着吊嘎短裤的家居服出现在金佳勋面前,他
手上拿着一把吉他,头上戴着头罩式耳机,如果要置入性行销的话那个耳机就会来个几秒
特写照出厂牌商标。他看到金佳勋醒了,把吉他放在一边,耳机也拿下来挂在颈子上,说
:“这么快就醒了啊,我还以为你要在我家睡过夜了。”
穿着套装的女性便是苏庆之的太太。她去厨房热了一碗汤,放在金佳勋面前,说:“抱歉
没什么东西,这是我们晚餐吃的,你先喝一点,垫垫肚子。”
金佳勋看那是一碗萝卜排骨汤。他一点也不饿,但不忍心拒绝人家好意,便拿起碗喝了一
口。汤是好喝的,只是他人现在食不知味,勉强喝了小半碗,便再也喝不下去,将碗放在
桌上。
只见苏庆之的太太把苏庆之拉过来,掏出一个小剪刀,喀擦一声,帮他剪了鼻毛。这时她
的手机响了,她简单地打几个字回复,又扔回包包去。
“张先生家的乳牛快不行了,我先走一步。”苏庆之的太太到玄关去穿鞋,“大概要到半
夜两三点以后才会回来,你们慢慢聊,不用顾虑我。”说完便关上门离去。
金佳勋奇怪地问:“什么乳牛快不行了?”
苏庆之说:“她是大型动物医生,几个县市到处跑来跑去。我老婆很帅吧,以前还学过室
内设计,我们家都是她设计的。”
金佳勋应了一声。苏庆之的老婆他并不如何在意,他现在烦恼的是该怎么把王誉的噩耗告
诉苏庆之。是苏庆之把他带回来的,他可能已经知道王誉的事情,也可能不知道,他该怎
么启齿比较好?
只听苏庆之说:“看你这么哭丧著脸,小爷大发慈悲给你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
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金佳勋心想:“还不都一样?”便随口回答:“先听好的。”
苏庆之说:“我就知道你会想要听好的。听了不要哭啊,我跟你说,王誉没死,他还活着
。”
金佳勋一惊,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说:“怎么可能?他是在我眼前倒下去的,都没有复
活,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死?”
苏庆之说:“为什么我知道,因为我去看过了啊。你昏倒在路上,王誉又失去联络,稍微
追踪一下就能知道他发生什么事。他活得好好的,你不用担心。”
金佳勋说:“王誉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快带我去找他!”
苏庆之说:“别冲动啊,你去也无济于事,不如先留在这里。王誉人在阿宝那边,看起来
好像死了其实是陷入假死状态。等人家阿宝心情好,让王誉假死状态解除,你的睡美人就
会醒过来了。”
金佳勋说:“阿宝……他这么神通广大?”
苏庆之说:“这就是我的坏消息了。阿宝没有神通广大,只是他前世那个疯婆公主执念太
强,遗留了一部份的能量在阿宝身上,加上阿宝本身体质也特殊,前世会的东西这一世他
也会一点。我不知道阿宝为什么会留王誉一条命,推测可能是要王誉自己选择要让谁来解
除他的诅咒吧。阿宝如果要让王誉真的死掉上西天,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解铃还
需系铃人嘛。简单说就是,你不再是王誉唯一的选项了,心理准备做好一点,不然到时玻
璃心会碎一地,捡都捡不回来。”
金佳勋颤声说:“我不再是王誉唯一的选项……这……这是什么笑话?”
苏庆之说:“不是笑话,是恐怖故事。好啦心放宽一点,王誉也不一定会选阿宝。虽然选
阿宝是简单方便快速又确实。他历年来每个情人都需要克服杀人的心理障碍,只有阿宝不
用,想死就给他死,多么快活逍遥。”
金佳勋说:“你是提早来落井下石,让我玻璃心先碎一地的吗?”
苏庆之说:“只是一个可能的发展?当然他也可以拒绝阿宝回到你这边来,这个选择的可
能性有多大,你自己想得出来。”
金佳勋不答,心里又觉得想哭。他当然希望王誉选择他,都经过这么多风波,做了这么多
心理建设,他都决定逼自己下手了,事到临头别人却轻轻松松将这份差事领了去。杀王誉
很痛苦,但绝对没有比王誉选择了别人更痛苦。若真是要有那个帮王誉解除诅咒的人,他
还宁可那个人是自己。他希望自己对王誉的那份感情是别人都无法取代的,任何人都不行
,就算是疯狂前妻阿宝也不行。
苏庆之看他神情落寞,叹口气说:“我也没想到那个公主竟然可以疯到这种程度。王誉很
早就看出阿宝是公主的转世,他们外表根本一模一样,只是阿宝装做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
,王誉也拿他没办法。也不能怪公主这么疯啦,王誉自己当初造的孽,他自己得去承担。
”
金佳勋说:“王誉当初做了什么?”
苏庆之说:“很可怕不要问,听了你会心情更不好,搞不好会对王誉放弃治疗,我劝你最
好还是不要听。”
金佳勋说:“我跟王誉怎么发展,我自己会做决定。他跟阿宝的事情已经影响到我了,心
情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听一下也没关系。”
苏庆之说:“也是啦,只是这故事要讲起来好长,让我想想看要怎么讲。嗯,反正就是王
誉怎么遇到阿宝,在哪里被诅咒、为什么被诅咒、什么时候被诅咒,还有诅咒的内容跟过
程,五个W一个H,大概就是这样。”
金佳勋说:“你是不是跟王誉很不熟啊?”
苏庆之说:“拜托五百年以前的事情,我那时根本不认识王誉。他人在北大年,北大年离
中原这么远,我躺在树下睡午觉都来不及了,又怎么搆得着?”
金佳勋说:“那你怎么知道的?”
苏庆之说:“王誉讲了一些,我去现场看了一些,我老婆也记得一些,就这样拼凑起来,
像是拼图游戏一样,虽然也不见得凑得全,但有个轮廓知道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金佳勋说:“你老婆记得一些是什么意思?”
苏庆之说:“喔她五百年前跟阿宝交过手,跟王誉也有一段情,只是那些对她而言只是个
记忆,她自己不太会被那些前世的事情影响,跟阿宝的情况是天差地远。所以我老婆嫁给
我,阿宝跑去杀王誉。嗯,我老婆真是个天使。”
金佳勋没想到苏庆之的老婆也是王誉五百年前的老相好,顿时有种王誉情人满天下的不伦
不类感。他说:“不要再扯你老婆了,讲王誉的诅咒吧。阿宝说他是北大年的公主,你刚
才也提到北大年,那是什么地方?”
苏庆之说:“北大年是是一个马来西亚半岛上的小国。王誉以前不是做海盗的吗?海盗的
船只在海上来来去去,官兵来的时候他们就往东南亚跑,麻六甲海峡那一带就像他们家的
后花园一样。有一次为了逃避官兵的追赶,王誉来到北大年,北大年女王特别欣赏王誉,
把他留下来,还让他做官,王誉的发迹点就是从北大年起来的。某方面来说他也可以算是
马来华侨第一代,哈哈哈。”
金佳勋想起王誉确实有说过自己过去的据点在东南亚,但那时没怎么放在心上,此时一想
也就明白过来。他问:“阿宝就是那个北大年女王的女儿?”
苏庆之说:“对的,权贵人士嫁女儿都嘛是政治婚姻,不过王誉跟公主刚成亲的时候感情
很好,尤其公主爱死了王誉,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公主要求王誉一辈子只能爱她一个。但
你看过阿宝,他现在是变装皇后,脾气又娇又任性,他五百年前也差不多是这个死个性,
可能还要再坏上好几倍。王誉也是意见很强的人,当老大当习惯了,讨厌别人管他,吃软
不吃硬。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大男人遇到控制狂,注定变成一对怨偶,出事只是早晚的问
题。”
金佳勋说:“那你太太是什么角色?深海女巫乌苏拉?”
“不是欸,可惜,他们的宫廷巫师早就死到不见尸骨了。”苏庆之耸耸肩,“我太太算是
王誉后来爱上的对象吧。北大年是个富饶的小国,隔壁国家都很想染指,其中最大的就是
暹罗国了。暹罗王派人跟王誉接洽,说只要王誉愿意攻打北大年,他就把女儿嫁给王誉,
还能让王誉当北大年的统治者。”
金佳勋吃惊地说:“王誉答应了?”
苏庆之说:“也没那么快就答应,事情都是慢慢发生,但盖棺定论的时候没人管你当初心
情是怎样。历史记载只会说王誉娶暹罗王的女儿攻打北大年,谁会好心帮他补充说王誉一
开始可能也是千百个不愿意。”
金佳勋说:“我知道了,你太太就是那个暹罗王的女儿。”
苏庆之说:“你看我老婆像是有公主病的人吗?公主病是要公主才会得的病,如果这一世
不是公主,那可能前世或前前世曾经是,或是本人幻想自己是。我老婆五百年前是暹罗国
使者身边的小文官,长得清秀人又能干,王誉拒绝当叛徒,赶走暹罗国使者,小文官倒是
自己愿意留下来当王誉的助手。王誉跟公主天天吵架,整腔情意都放在小文官身上。公主
知道之后气得半死,就去跟女王告状,哭诉说驸马跟暹罗国勾结,女王一听那还得了,立
刻派人抓拿王誉,王誉被逼不得已,只好真的跟暹罗国联手,大概就是这样啦。”
金佳勋说:“我不懂,王誉这么重视信用的人,就算婚姻失和,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小王小
三寄托感情吧?”阿宝说他们成亲只有三年,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实在有点尴尬。
苏庆之说:“感情又不是人可以控制的,何况信用的前提是双方要互惠,王誉就算答应了
公主一辈子只爱她一个,跟公主生活又不快乐,他干嘛要委屈自己?但你说的也是有点道
理,这个关头我不方便问我老婆,搞不好她也记不得了。就先宁可信其有,以后有机会你
再去跟王誉确认吧。”
金佳勋苦笑,心想:“我哪还有机会去跟王誉确认这些?”但也不便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问:“后来怎样?”
苏庆之说:“北大年军力不强,一下子就被打下来,女王上吊自杀。公主看到带兵打进来
的是王誉,整个人都疯了。她把所有的烛台都打翻,整个房间熊熊起火燃烧,她站在火中
伸出手指诅咒王誉,要王誉再也无法死去,只有他最爱的人才能亲手终结他的生命。”
金佳勋想像著当时的场景,不禁悚然,说:“那个最爱的人该不会就是小文官吧?”
苏庆之说:“是啊。我后来细细琢磨,这个诅咒真正要报复的对象可不是王誉,而是所有
抢走王誉的狐狸精,管他公的母的,只要是抢走王誉的人,公主就恨。他要每一个狐狸精
都心碎肠断,受尽煎熬,含恨而终。你看看你自己要杀王誉,心里面也吃了不少苦吧。那
就是公主要的结果。”
金佳勋说:“王誉知道公主诅咒他的用意吗?”
苏庆之说:“知道也不能怎样。王誉一开始是满快乐的,不老不死,青春永驻,受个伤都
能自动恢复,哪里不好?不过当他身边的人都死了,他开始寂寞了,诅咒的威力就逐渐显
现出来了。王誉愈是想要解开诅咒,身边的人就逃离他逃离得愈远。某部电影不是有一句
名言说什么,真正的地狱是没有爱的世界?要不是还有我这个老不死当他朋友,帮他解咒
给他一线希望,王誉也没办法撑这么久。大概也会跟着阿宝公主一起疯了吧。”
金佳勋低声说:“原来如此。”一时也分辨不出是王誉比较可怜,还是跟他谈感情的人比
较可怜。或许那个感情扭曲到极致的公主才是最可怜的,但又谁能说得清楚。
苏庆之说:“跟你讲这些也是让你重新想想看怎么办啦。如果你大澈大悟,认赔杀出,趁
这个机会直接下台一鞠躬,也不是不行。”
金佳勋说:“谁说我要下台一鞠躬了?”
苏庆之说:“你这么死心塌地啊?”
金佳勋说:“不是死心塌地,你都说了王誉没死,那我要再见他一面。一开始王誉就说了
,他要我对他的人生负责任,我都还没尽责,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
苏庆之说:“哦?那你去了要做什么?跟阿宝定孤支?打分手擂台?”
金佳勋说:“我只是不爽有人来跟我抢男人而已。就算王誉多了一个选项,也不代表他一
定就要选哪一个。如果到时王誉说要选阿宝,我再认赔杀出,也还不迟。”
苏庆之用力拍手,说:“好,我支持你。我这边的设备你都可以拿去用。可惜明天不是周
末,我先送你回家去睡觉吧,明天到学校我们再来讨论要怎么行动不迟。”
金佳勋担心地问:“明天会不会王誉已经死在阿宝手里了?”
苏庆之说:“阿宝要是急着杀王誉,就不用大费周章让他假死,让他假死一定是在玩什么
拖时间的花招。你不回家去睡得饱饱的,到时怎么有力气跟阿宝周旋?”
苏庆之说得有理,金佳勋便答应回家去休息。知道王誉还活着,他心里算是放下了一块大
石,愁云惨雾跟悲伤都蒸发不见。他只想去找王誉,去问王誉最后的答案。不管王誉的回
答是什么,他都会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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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