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进入十月，卢承禹手中，被Mason推来的专案，也将要到收尾的时刻。公司的合
作性高，让卢承禹在资料蒐集与改善上，遇到困难并不多。现在只是要花时间把这四个月
来的资料，以适当的简报呈现。
　　但基本上，卢承禹还是讨厌这个作业。明明大家都领一样的薪水，为什么有些人只要
做完自己的工作就能下班，他还得要烦恼专案进度？也不是不想做事，而是需要求别人改
变工作作法的差事，本来就吃力不讨好。
　　总算要结束了。卢承禹对着电脑萤幕叹气。
　　与赵子熙约去吃饭，寻找餐厅以及享受美食的过程，成了这段时间主要的休闲与兴趣
；加上有人能接受他抱怨工作，可说是最轻松、无压力的时候。有时候赵子熙休假的时候
，卢承禹也会去他家吃中餐。
　　现在赵子熙住处大楼的警卫张伯已经认得他，会直接帮刷电梯卡让他上楼，不需要等
赵子熙下来。一开始还会担心这样是否妥当，现在连赵子熙家门的电子锁密码都记在脑中
；不过他还是会好好地按门铃，等赵子熙回应后再开门。
　　这天会有团购品送来公司，前阵子赵子熙难得回应Sara的团购单，赵子熙要婉拒
Sara亲手送过去，卢承禹的名字自然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因此，今晚约在赵子熙家吃晚
餐。
　　到总务室拿东西时，Sara没特别问什么，卢承禹接过贴有Sid这个名字那袋东西，莫
名对Sara感到些许抱歉；犹豫该不该多聊两句，感谢她的热心时，冷不防被Rita拉他到一
旁询问：“你常跟Sid联络？”
　　“偶尔啦。”卢承禹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心虚。
　　“他现在有女友了？”
　　“没听说呢。”刚说出口，卢承禹就感到不妙，不会是赵子熙在拒绝时，编了什么藉
口，而Rita是来探虚实的吧？印象中有跟赵子熙提过，真要想什么借口拒绝她们，要先找
他套好招的啊。
　　“喔，因为他很难得跟团，就跟他聊一下，说是家人喜欢，刚好最近会来，所以才订
的。”
　　“是他姐姐吧。”如果说是家人，也只有赵子熙的姐姐赵紫珉。曾有几次看赵子熙的
班表要约时间，碰到赵紫珉来台北总公司出差，要留时间与她见面。卢承禹无奈地说：“
我说妳们，真当他是朋友所以关心，他都说是家人了，何必这样瞎猜。”
　　Rita不以为意，说：“家人有很多意思，谁知道是不是一阵子没联络，他就结婚了。
”
　　“有这一天，他不说，我也会跟妳们说，放心吧。”卢承禹拿好自己与赵子熙的东西
，赶紧离开总务部。
　　下班来到赵子熙家里，卢承禹不免抱怨：“你如果有兴趣，跟我说，用我的名字订就
好啦。你自己订，难免会让对方觉得，你在给机会。”
　　
　　“如果连要确认卤味送到的时间，都要托你问，太麻烦你了。”
　　卢承禹感到奇怪：“Sara处理订单蛮仔细的，像这种不是下订才做商品，已经很有规
模的店，都会明说几点前下定，几天会出货，甚至可以预定到货日期。这些她都写在订购
信上，不需要特别问，不然她整天处理大家的问题，就不需要做正事了。你是不是没看清
楚？”
　　“嗯…她只是在通讯软件上发讯息给我，说公司最近要订什么，问我要不要跟。”
　　看来是不提供太详细的资讯，藉以增加两人交谈机会；就算赵子熙会发现，卢承禹也
不想戳开这样的小心思。把那袋卤味交给赵子熙，转身打开锅盖，虽然一进门闻到味道，
就知道他今晚煮的是酸菜白肉锅，一样是从大卖场买回来的冷冻锅。
　　“你真的很喜欢锅类的东西。”
　　“很方便啊，想吃什么全部丢进去煮熟就好了，有菜也有肉。一个人的时候，一锅就
能从早吃到晚。而且，这好像也是什么名店的汤底吧。”
　　赵子熙看向卢承禹手中的提袋，问：“你的要不要先冰起来？”
　　“不用。回到家，我爸妈刚好可以配电视吃消夜，刚从冰箱拿出来的，他们嫌肉太硬
。”
　　卢承禹先前带了不锈钢餐具组过来，是活动发的环保餐具组，在公司拿到就直接带过
来；现在这里终于有两双完整的筷子。当卢承禹将筷子拿出来时，赵子熙有种恍然大悟的
神情：‘我一直觉得，这个抽屉才这么大而已，另外一支筷子总有一天会出现，从来不觉
得这样有那里不妥。’
　　如果一直都是一个人，确实不会什么不妥。卢承禹当时这么想着，没有说出口。
　　餐桌上已经摆好隔热垫和餐具，卢承禹在木桌边坐下；两人已经有习惯的位置，卢承
禹面对玄关，赵子熙在他对面，面对客厅落地窗。
　　“你中午就吃这个了，不会腻？”
　　“今天睡得比较晚，中午没吃。”
　　听到这话，卢承禹特别注意赵子熙眉宇，原本他的情绪本来就不是特别高昂的人，今
天看来比平时还疲累。这天为了联络拿团购物品的时间，下午时还有跟他通讯息，至少两
、三点就醒了吧。
　　“如果不是你要过来，我应该连起床都懒。”赵子洗泡了一杯咖啡，在卢承禹对面坐
下。
　　“最近工作很累？”
　　八到九月间，中元普度接着中秋节，卖场为了促进买气，节日前两天都延长营业时间
，二十四小时不打烊。多的工作时间会请临时工读生，不会延长计时人员的工时，对值班
时段没什么坚持的赵子熙来说，自然被换到大夜班。但那阵子见到赵子熙，并没有因为临
时的夜班，有明显的疲累感。
　　“昨天…”赵子熙喝几口咖啡，下定决心般开口：“前女友跟我说她结婚了。”
　　就算许多分手后还是朋友的案例，看赵子熙的神色，他们显然不是这样的关系；也因
赵子熙的憔悴，为他感到不值。
　　“特地跟你说？她想干嘛啊。”
　　赵子熙轻笑：“她不是跟我报告…”垂眼看着杯子里晃动的咖啡，抬脸看向落地窗。
　　“是我觉得最近有余力想到该关心她，昨晚打电话问她最近怎样，她回我，六月的时
候结婚了。”
　　赵子熙联络前女友的举动，让卢承禹胸口一紧。
　　“你睡不好，是因为她结婚了？”暗骂自己怎么会问这种蠢事，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嗯…但好像…不是因为她跟别人结婚，而是结婚的这件事。”
　　“啊？”卢承禹有点担心赵子熙是不是还没醒，不然就是打击太大，脑袋不清楚了。
　　赵子熙苦笑：“怎么说呢，分手那时候，就知道不可能复合了…她有别的对象，是理
所当然。”
　　卢承禹犹豫了一会儿，心虚地说：“Rita姊说，你们已经到论及婚嫁的程度。”
　　赵子熙看来并不意外：“还说了什么？”
　　“就这样，我也没多问。”
　　两人之间沉默一阵子，卢承禹慢慢夹起火锅料，而赵子熙没动过筷子，咖啡喝完后，
起身洗好杯子倒杯水，坐回餐桌前。
　　“那应该…我爸妈生病过世的事情，也提过吧？”
　　“嗯，只是知道有这件事而已，细节怎样，并不清楚。”
　　赵子熙仍是看向窗外，寂静的屋里，卢承禹感到食之无味；从总务部那里知道一些赵
子熙的私事，都是很表面的几件事，这时对赵子熙说任何关心的话，都显得做作。
　　“母亲病倒的时候…其实很庆幸有她在。”赵子熙缓缓开口：“大哥住在美国，二哥
在越南工作，姐姐在日本出差；大多时间是我跟我爸照顾我妈，有她协助照顾父母，还有
我的生活，真的很感激。”
　　“只是，在母亲的丧礼上，看着亲戚、还有她…理所当然的以我们家一员的姿态，协
助处理各种事务时，突然感到害怕。家人说是母亲过世影响情绪、或是婚前忧郁症的焦虑
；都劝我，反正那阵子不适合决定人生大事，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缓和情绪。”
　　“但母亲的丧事才办完，父亲接着病倒…看了母亲在医院的过程，父亲明确表示不接
受治疗，只接受在老家进行安宁疗护。”赵子熙的声音有些哽咽，喝了几口水之后，再次
开口：“她毅然决然承诺，会跟着我一起辞职，到老家照顾父亲…我对她说不需要，还有
以后暂时不要联络。”
　　“就算现在，我还是觉得这是对彼此都好的决定。她还不该为了我们家的事，放弃自
己的人生。只是对她来说，她想要顾全的是‘我们’的人生，我却拒绝她的陪伴。”
　　静静听赵子熙说自己的往事，不便插话。卢承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无可救药，难得听
他说这么自己的事，脑中想的，却都是赵子熙低沉平稳的声音很好听。
　　不过对于赵子熙在叙述过去时，以“父亲”、“母亲”称呼父母，以用词上来说并没
有错，却有哪里不协调。
　　“我对她还不够诚实吧。失去母亲，父亲也将逐步走向死亡，那时面对任何事情都感
到烦躁，就连对她也是。但我不想对她发脾气，不想对她发泄为什么自己要接连失去亲人
，她不需要承受这些；还是希望在她面前，我依然是她一直以来所看到，一个性格温和的
人。”
　　“我本来是跟她提暂时不联络，但谈到最后，她说，如果不认为她可以陪伴我走过，
那么我们也没必要在一起；老实说，我那时松了一口气。”
　　赵子熙自嘲地笑：“父母的事、与她的婚姻…说著害怕再面对关系改变、不想再面对
转变…却对她离开感到解脱…我是真的没有做好要与她共度一生的准备吧。”
　　“那…是什么让你昨晚睡不好？后悔了？”卢承禹无法否认，赵子熙与前女友连络的
举动，让他的心绪动摇，说出冲动的话语。
　　赵子熙依然看着窗外，平淡地说：“我只是在想，如果父母不是在那时出状况，我们
真的依照原定计画，在今年五月结婚，会过怎样的生活…如果母亲还在、如果父亲还在…
想的其实都是父母的事情。”
　　“抱歉。”卢承禹为自己轻率、冲动的发言道歉。
　　赵子熙这时才将目光移到卢承禹身上。
　　“我才抱歉，让你听我说这些。”
　　“很难得你说这么多，如果还有想说的，我随时都会听。”卢承禹斟酌词句，看着眼
前几乎才减少一点的酸菜白肉锅。“在那之前，你还是吃点东西吧。”
　　看赵子熙没回应，卢承禹再次劝说：“别说没胃口，刚好是酸的，说不定吃两口就有
兴致多吃一些了。”
　　卢承禹说著，顺手拿起赵子熙的碗，装了半碗白菜放在他面前。看赵子熙拿起碗筷吃
几口，卢承禹暂时放下碗筷，说：“可以问问题吗？”
　　“什么？”
　　“我来找你吃饭，对你来说会有压力吗？”先前问过类似的问题，那时将重点放在经
济上，避免被误会，卢承禹加以说明：“精神上的，比如不想出门、或是其实不想赴约之
类。像今天晚上，你也说了如果不是我要来，你还不想起来，会不会希望，我最好不要过
来，还是帮你拿东西过来给张伯代收就好。”
　　“都几岁的人了，我跟你也没什么利害关系，怎么会有这种压力。”赵子熙说著，突
然笑起来。
　　“但一开始的时候还真的会想，你怎么会一直找我，是Rita姊要你多照顾我吗？”
　　“怎么可能，我跟总务部那些人的交情也没那么好。倒是你那时候愿意帮我，比较令
人意外。”
　　“哪时候？”
　　“借我伞的那天。”
　　赵子熙还想了一会儿，才说:：“怎么突然有种，跟你认识更久的感觉。”
　　“同公司是蛮久的，见面机会只有几次吧。”
　　“是吗。我对你倒是有点印象，你是资讯部里面，少数面对不懂电脑的人，不会显露
‘你是白痴吗’这种态度。”
　　卢承禹有些不好意思意地笑：“其实我内心白眼翻了好几圈了。”因为这样，很多稍
有接触的人，之后都会先找卢承禹询问；基于尊重各支程式负责人，卢承禹还是会把电话
转交负责人，不会直接替对方解决问题。
　　而后的话题虽然有再聊到赵子熙的前女友，没有先前寂静听故事的气氛，彼此都知道
避开不该提的地方，赵子熙的父母。
　　有这样的默契后，交谈渐渐热络许多，卢承禹得知他前女友的对象是她公司的同事，
现在已经怀孕四个月；是在怀孕后，才补办婚礼。这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卢承禹在
心中计算时间，他们分手不久，女方很快展开新的关系。
　　以先前赵子熙说的状况听来，他们两人分手，赵子熙的问题比较大，卢承禹没办法昧
著良心去评论不认识的女性。
　　赵子熙本身对此也没显露多少不满，只说：“那种情况下，我执意分手，她一定很受
打击。我也认识男方，对她一直抱有好感，一定会好好对待她。”
　　得知赵子熙与前女友在分手时，就删了彼此的联络方式，他是打电话到女方公司找人
，卢承禹不由得侧目。
　　“她也很生气。”赵子熙尴尬地笑：“但除了她工作的地方，我也没有别的联络方式
。她告知近况的说法是：‘不管你现在想说什么，我现在已经结婚、怀孕四个月！’很平
静跟她说恭喜，之后对话才缓和下来。”
　　话题几乎都在赵子熙的前女友，卢承禹默默观察，赵子熙确实都很平静，没有逞强装
作无所谓；回想起来，少有的情绪起伏，是提起他父母的时候。卢承禹有种感觉，赵子熙
在说起父母的事情时，刻意以“父亲”、“母亲”称呼，疏离地说出“失去父母”这件事
的情绪。
　　“已经快九点了。”赵子熙说。
　　今天留得比以往晚，当赵子熙提起时间时，卢承禹霎时间在想，那是否有希望他多留
一下的意思。
　　“要不要留下来陪你多聊聊？”只是基于关心朋友，以前也有几次陪失恋，或是需要
聊天发泄的朋友聊整晚的经验，并没有怀抱过多的想法。
　　“你要带东西回去给家人当消夜吧。”
　　那也不多重要的事情…不多想这是客气还是婉拒，两人除了常约出去吃饭外，说彼此
的交情与了解，还说不上深厚。
　　“说的也是，都忘了还有那个，那我回家了。”卢承禹在玄关穿鞋，赵子熙将放在流
理台上的的那袋卤味递给他。
　　“啊、谢谢。你明天早班吧，早点睡。”
　　走向捷运站的路上，脑中满是今晚相处的点滴。赵子熙望向窗外的空洞眼神，提起父
母时强忍哽咽的声音，心情后较为缓和后提起过往的语气；因为睡眠不足，收拾餐桌时用
深呼吸的方式掩饰打呵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像定格的相片般印在心里。
　　想起赵子熙想尽办法连络到前女友，胸口仍是一阵酸楚。明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算不是前女友，也可能会是其他任何一个赵子熙想建立新关系的女性；而自己，一直都
只是近来常连络、一起吃饭的朋友而已。
　　除非自己愿意打破彼此关系的框架，只是…连朋友都没办法当的机会比较大吧。害怕
改变，除了维持大约每周一次的约定外，卢承禹没打算更加积极做什么，现在这样简单的
相处就已足够；然后提醒自己，放在抽屉的那把伞，也该还了。

虽然说是心有余力想到的关心，但感觉是Sid有什么心境变化才会因此想到前女友呢……

现在每天都在期待N大的更新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