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弘徽殿庭院中的樱树不合时节地盛开着，旁边还有一株桃树紧紧相依。
　　一目连梦境中的樱树旁也有一株桃树。
　　荒的长刀还插在一目连的肩膀上，果断如荒也一时不知该不该把剑抽出，这失血过多
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荒没有漏掉一目连抓住刀刃那一刻，眼睛已经变回了原来的碧绿色。
　　一目连缓缓松开握住刀刃的手掌，鲜血自手心沿着手腕留下，将衣袖也染上了血色。
“这样妳满足了吗？”一目连突然道。
　　“你……”荒原以为一目连在对自己说话，下一刻却看到一名女子的身影从一目连身
上浮现，半透明的身影离开一目连的身体，依稀看得出是名黑发粉衣的女子形躯。
　　“这是我住进弘徽殿的代价……”一目连又道，这次荒看得出他是在对那女子说话。
“妳满足了吗？”
　　‘不……不够……’女子的面容已经扭曲，失控地大叫：‘都要死──抢走陛下的爱
的人──都要死！！！’
　　随着这声呼喊，樱花花瓣从她的身上飞舞而出，不一会儿竟形成了一把利剑，这次剑
峰笔直朝着荒的方向。
　　“住手……！”一目连自己把荒的长刀拔出肩膀，无视于伤处的痛楚与喷溅的鲜血，
伸手想要阻止女子的动作，却发现他无法触碰到女子的形体，伸出的手直接穿透过去，什
么也抓不到。
　　情急之下，一目连直接以身体挡在荒的面前，荒来不及推开一目连，樱花化成的利剑
已经逼近，刀尖划破了一目连的衣服，更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从左肩一路延
伸至右侧腹部。
　　“唔……！”一目连发出一声低嚎，拼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妳弄错人了……妳爱的
人已经死了！现在的天皇陛下……早已不是当年与妳许下誓言的人了！”
　　随着一目连的吼声，一股强风不知从何吹来，硬生生把女子手上的剑吹散，变成无数
飘落的樱花花瓣，女子大喊一声，随后便被旋风包围住，半透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旋风之
中，最终只剩散落的樱花花瓣缓缓飘落，却又在落地后消失无踪。
　　女子的身影消失后，风势也平静了下来，气力耗尽的一目连再无力支撑，身体一软往
后倒去，被荒稳稳接住。
　　荒的脸上面无表情，但从比平时睁得更大的双眼中可以看到隐藏起来的讶异与错愕。
“你……”荒吞吞吐吐地开口：“为何要这么做……”
　　一目连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感到全身无力、视线模糊，耳边隐约听到了荒的问话。想
到荒平安无事，一目连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脸上因放心而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未经思
考便答道：“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吧……”
　　最后一字话音甫落，一目连终于闭上了双眼，陷入昏厥之中。
　　很久很久以前，星国的某任天皇曾在微服出宫时，在樱树下与一名名为樱的少女邂逅
。两人多次在相遇的樱树下相见，也在树下互许终生；樱的家境虽然不错，但毕竟不是贵
族，宫中所有人都反对天皇与她的爱情。天皇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樱迎入宫中，然而在宫
中却依旧受到重重阻碍，连见面都困难；不出数月，樱就积郁成疾，病逝在天皇赐给她的
弘徽殿。
　　这是一段感人的爱情佳话，在星国流传已久，许多人都听过。
　　然而关于这对爱侣，还有一个从久远以前流传下来的传说，宫中只有少数人知晓，但
也绝口不提。妖狐是知情的人之一。
　　传说中，某日樱巧遇了微服出宫、在樱树下驻足赏花的天皇，并单方面爱上了他。但
是天皇并不爱樱，于是樱为了能入宫，和妖怪进行了交易。虽然顺利被迎入了皇宫，但天
皇从未将心思放在她身上。而和妖怪进行交易的樱也变成了妖怪，身体变得相当虚弱，某
日女官发现他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人，庭院中却突然出现了一株樱树，众人因此认为
那株樱树便是变成妖怪的樱化成的。
　　因为有这个传说，所以妖狐一看到樱花，又想到一目连住的是弘徽殿，马上想到是当
年变成妖怪的樱控制了一目连，果然被他料中。
　　事后大天狗听到妖狐转述这个事件时，曾如此评论：整个宫中大概只有喜好女色的妖
狐会听过这个传说，还如此牢记在心。
　　“你不懂！”妖狐不满地反驳：“我看过那名樱的画像，是名美人呢！”
　　大天狗不理他，把他赶出了清凉殿，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荒；荒只顾著低头看床榻上
昏迷不醒，正在接受医座惠比寿治疗的一目连，方才妖狐的话也不晓得有没有听进去。
　　直到惠比寿替一目连包扎好离开，大天狗才道：“妖狐说，最后是一阵突然刮起的强
风救了你们。”
　　荒的视线依旧停在一目连身上，一面回答：“我想，那是一目连身上的风神之力
吧。”
　　大天狗挑眉，这是一目连来到星国以来，荒第一次称呼他的名字。
　　“各国皇族都是神的后裔，身上拥有神力并不稀奇，只是世道太平，神力便沉睡
著。”荒继续道：“一目连大约也不知道这是他的力量，就如同我们，没有到力量觉醒的
时刻，也不知道我们身上有什么样的神力。”
　　“的确如此。”大天狗点头：“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把弘徽殿那株樱树砍了
吗？”
　　“若真是妖怪化成的树，确实不能留。”荒道：“但贸然砍下亦怕会有什么不好的后
果，还是让阴阳寮看看怎么处理吧。”
　　“我也如此打算。”大天狗附和：“那一目连呢？现在最好别让他回弘徽殿吧？”
　　荒沉思了会儿，才道：“妖氛拔除前不宜让他回弘徽殿，且他现在重伤在身，暂时别
移动他，就让他留在这儿吧。”
　　“这……”大天狗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只好同意荒的决定，起身道：“我去把
弘徽殿中贴身照顾一目连的那两个风国女官叫来，然后便先回温明殿处理后续了。”
　　“有劳。”
　　目送大天狗离开后，荒的视线又落到一目连身上。一目连两处重伤虽不致命，但失血
过多，现在一张脸白得吓人，跟伤上的纯白单衣没什么两样。伤口经过处理包扎后暂无大
碍，但衣服被划得破烂，荒命人拿了新的衣服给他换上。
　　女官脱下一目连的旧衣服时，一只御守从衣袖掉了出来，被荒给拾起。他认得这是一
目连装着勾玉的御守，有一些重量，但上次他不是把一目连取出来给他看的勾玉打落水池
了吗？
　　好奇心驱使下，荒擅自打开了御守，发现那只红色勾玉仍在里面，他有些惊讶，内心
暗忖，该不会一目连特地从池塘将勾玉给捡了回来吧。
　　荒看着手中的御守，脑中不知第几次回响起一目连昏厥前的告白，以及那抹微笑。
　　明明对他的态度如此恶劣，为什么他还愿意救自己？
　　明明已经身负重伤，为什么最后还能笑出来？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吧……’
　　真是因为这样？
　　“喜欢”，是能够带给如此瘦弱的一目连这般强大力量的情绪吗？
　　荒犹豫了会儿，又从衣袍上摘下一只蓝色勾玉，和原本的红色勾玉一起放回御守里，
悄悄将它放在一目连的手心上，再用自己的手掌将之包覆起。
　　“如果这是你身上强大力量的来源……”荒低声道，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
柔。“那我再一次将它赐予你，你……要快点好起来……一目连。”
　　梦中的樱花树下出现了另一名粉衣女子，一目连仔细一看，发现女子与樱相貌不同，
服装也不同。还未出声询问，对方先开口了：“我叫桃，是服侍樱的女官。”
　　一目连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那里听过，还在回想，桃又道：“对不起……樱她，给你
添了麻烦。”
　　“不会……”一目连道：“我只是想帮助她……”
　　桃轻轻笑了一声：“真没想到，你竟然选择不求回报的‘帮助’她，幸好如此，才不
会变成与她‘交易’。”
　　一目连突然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樱的时候，不知何处传来的那声“别答应她”，就
是桃的声音。看来当初是桃提醒了一目连。
　　“樱已经变成妖怪了，你和她交易的话，你也会变成妖怪。”桃继续道：“和当年的
樱一样……”
　　“当年？”
　　桃和一目连讲述了当年樱在樱树下遇到了天皇，对他一见倾心、不惜与妖怪交易也要
入宫的故事。“我原本是在家里服侍樱的女官，樱要入宫，我放不下心她一个人……即使
她已经变成了妖怪……所以我便跟着她入宫，继续在宫中服侍她。”
　　桃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一目连发现她的表情变得非常忧伤。
　　“樱会变成妖怪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发现她竟那么孤独，孤独到被妖怪诱惑，不惜
变成妖怪也要入宫……宫中有阴阳师，还有阴阳师所设的结界，妖怪在皇宫中无法生存太
久。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终于有一天她支撑不住，只能将妖力寄托在樱树上，静静沉睡
在弘徽殿的庭院中。”
　　“那她这次醒来，是因为我住进了弘徽殿？”一目连问。
　　“原本这样的原因不足以惊醒樱的，但也许因为这么多年来她也累积了不少力量，而
你身上也有神力，两相冲突下就让樱醒了过来。”桃回答道：“她不知道她沉睡了多久，
醒来后见弘徽殿中住进了新人，便把你当作害她失宠的陛下的新欢……其实当年陛下就没
爱过樱，我都知道，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但是我当年劝不了她……到了今日，我还是劝不
了她……”
　　一目连忍不住苦笑，他的地位可和“新欢”差远了。“所以，她就跑到我的梦里，想
让我和她交易，藉以对我报复；后来因为没有得逞，她就干脆操控我的身体，让我与陛下
刀刃相向。”
　　桃默默点了点头。一目连又道：“我本以为只要顺她之意，让我被陛下砍一刀，就能
消除她的怨气，看来是我想得太天真了，除了我，她更想对陛下复仇……但是后来她却被
风神之风吹散了，她去哪里了？”
　　“她力量不足，回到樱树上了。”桃答道，迟疑了会儿后，才踌躇地开口：“我……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等你梦醒后，请你将弘徽殿中的樱树与桃树连根拔起，并且烧
掉。”
　　一目连讶异于桃的要求：“可是这样一来，妳们不就……”
　　“这是净除妖氛最简单的方式。”桃又道：“妖怪长生不老，若非在我们最虚弱的时
候，也就是树妖型态时将我们斩草除根，是无法完全净除妖氛的。请你……让樱从憎恶中
解脱吧，这是现在唯一能救樱的方式了……”
　　一目连看着脸上写满忧伤的桃，忍不住道：“妳为了保护变成了妖怪的樱，自己也变
成了妖怪，对吧？这里和弘徽殿中的樱树旁都有桃树，这么多年来，妳一直默默守护的樱
，直到最后，妳也要和她一起走吗？”
　　桃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她这么害怕寂寞的人，我怎么能不陪在她身边呢？运气好的
话，也许还能一起转世呢……若有来生，我想继续陪伴在她身边，最重要的是，希望下次
樱爱的人也能爱她……”
　　听着桃的话，一目连也感到胸口泛起一股酸楚。两情相悦原来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长久的陪伴仍换不来对方的一点心思，但桃还是这么坚定地选择留在樱的身边，哪怕是变
成妖怪，或是走向生命尽头的那段路。
　　“我答应妳，”一目连道：“我会帮妳达成妳最后的心愿，请妳放心。”
　　桃微微一笑，“谢谢你愿意‘帮’我……很抱歉，无法给你回报，要是害你变成妖怪
那可就糟了。”
　　一目连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眼前景象又开始模糊了起来，一目连知道这是即将梦想
的征兆。然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在视野完全模糊问：“把妳变成妖怪的对象……是
樱吗？”
　　桃似乎笑了：“除了樱，我会让别人决定我的人生吗？”
　　一目连醒的时候没有马上发现他所在处非弘徽殿，这次醒来他没有再忘记梦境的内容
，连同之前的梦境都记得一清二楚。他脑中还回荡著桃清脆的声音，直到痛楚随着意识苏
醒而逐渐清晰，他才回到现实，昏迷前的景象一一浮现在眼前。
　　被樱操纵的时候，一目连还是有意识的，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
动作，直到妖狐那声大喊让樱为了隐匿存在而收回了妖力，他才短暂夺回身体的主导权。
　　“殿下！”发现一目连自昏迷中清醒，妖刀姬丢下手中的东西奔到榻前：“殿下、您
终于醒了！”
　　听到妖刀姬的呼声，白狼也凑了过来：“殿下醒了！我、我去通知荒陛下！”
　　一目连刚想开口，喉咙干涩得让他咳了几声，用嘶哑的声音问：“我……昏迷很久
吗？”
　　“您昏迷了整整一日，急死我们了。”妖刀姬小心翼翼地让一目连进水润喉，一面道
：“荒陛下还特地找了宫中的医座替您治疗，医座也不知您为何会昏迷这么久，明明伤口
尚且不致命……不过殿下醒了就好，是否还有哪里不适？”
　　荒找医座替他治疗？
　　“我没事……”一目连讷讷地回应，不禁怀疑是否自己听错了，那个完全不将他放在
眼里的荒，让宫中医座替他疗伤？
　　突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下一秒面无表情的荒就出现在厢房门前，一目连睁大了
眼睛，挣扎着想起身行礼：“陛、陛下……在下参见──”
　　“躺好，不准乱动。”荒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一目连，“你伤得很重，伤愈之前我赐你
免礼。”
　　“是……”一目连心中很不安，但是他刚才稍稍一动，左肩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
说话，只能顺从荒的命令，乖乖躺在床榻上。“多谢陛下……”
　　一目连终于发现此地不是弘徽殿。他不认得这里，但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儿是天皇的
宫殿，清凉殿。
　　荒看向一目连，再看了看在旁跪坐待命的妖刀姬和白狼，淡淡地道：“你们去膳房准
备医座交代的膳食给一目连，在旁亲自盯着，不准出差错。”
　　两人低首领命，便无声退出了厢房。
　　妖刀姬和白狼都被荒遣走后，剩下荒与一目连两人独处。气氛变得很尴尬，一目连不
敢看向荒，更不敢随意开口。
　　伤重昏迷前对荒告白的事，一目连一丁点记忆也没有。他虽然喜欢荒，但是更惧怕他
，想到雅会上荒对他的冷嘲热讽，又听到妖刀姬及方才荒的话，一目连不知道荒接下来还
想怎么羞辱他，不禁缩了一缩，手掌紧张地紧握，这才发现手中似乎抓着不知什么东西。
　　“还记得昏厥前的事吗？”荒率先开口道。声音低沉而稳重，一目连忍不住想，原来
他说话不要那么咄咄逼人的话，声音是这么好听。
　　“……记得。”他低低回应。
　　“妖狐说你是被妖怪控制了。”荒道。
　　“在下……”一目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自己脱罪，要是荒不信妖怪之说，他可以
直接准备切腹了。“……是。是一个樱之妖怪……”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荒又命令道。
　　“……是。”既然荒如此下令，一目连也不管荒相不相信他，把桃告诉他的，樱的故
事简单地转述给荒，包括弘徽殿庭院中那两株樱树、桃树的处置。
　　荒的表情没有变化，还是如往常的冷漠，一目连说完后心惊胆战，不知道荒又会如何
反应。
　　却没料到荒开口道出一目连没有想到会听到的话。
　　“你又救了我一次。”荒的声音低沉而稳重：“……谢谢你。”
　　荒的话让一目连怔愣了几秒，回神后荒已经离开了厢房。
　　“又”？
　　荒承认他们十数年前相遇之事了？
　　一目连有些不敢置信，数日前荒还斩钉截铁地说对他毫无印象，现在却改口并且对他
道谢……
　　一目连激动之余右手忍不住紧握，手心的触感让他想起手掌里有东西。抬手一看，竟
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御守。御守原是收在衣袖中，他有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已非原来的衣物，
却没想到御守会出现在手中。
　　看过这个御守的人，只有当日在天神殿中的荒、大天狗及妖狐。是谁发现并放在他手
中的？
　　脑袋思绪逐渐清明，一目连也注意到御守的重量不太对劲。他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
多了一只蓝色的勾玉，一目连讶异地取出蓝色勾玉仔细祥端。
　　大天狗与妖狐的服饰都没有勾玉。目前他看过衣服上有勾玉装饰的，只有荒。
　　一目连不敢相信会是荒又送了他一个勾玉。
　　而且若真是荒放进来的，那他不就知道自己把那只红色勾玉捡回来了？
　　一目连以为荒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拿此事嘲笑他一顿，“把一个随手可得的勾玉看作
珍宝、风国难道贫瘠到一块宝石都没有”……云云。
　　但是他没有，方才甚至还向他道了谢。
　　一目连感到思绪乱如麻，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不知所措，不知在昏迷的这段时间究竟发
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荒现在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今天对他客气也许只是看在他是
伤患的份上，明天是否又会翻脸不认人、说他厚颜无耻地在天皇寝殿内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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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稍微苦尽甘来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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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连怎么这么好QQQQQQQQQQQQ

连连就是那么好！！（比心）所以不可以再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