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以沐坐在香港中环区豪华挑高金碧辉煌的lobby里,觉得Nick这出差的待遇也太好了点。
Nick没了债务压力之后,选择工作不必再以金钱为首要优先条件,回到音乐本科专业上,交响乐团是一个安稳的好选择,学姊不只一次推荐他参加甄选,但Nick最终仍是婉拒了,理由是“想往不同的路走看看”。
他有段时间仍跟着伴奏乐团接case到处演出,空闲时试着写曲编曲四方投稿,将古典乐曲演奏的出神入化是一种成就,但从无到有的创作对他来讲更有乐趣,之前为了金钱工作,现在他想为了自己工作。
最后Nick应征到一家专门帮电影制作配乐的工作室,这个行业在香港已有一定的根基,甚至有学校开启相关科系培育人才,内地近年电影事业蓬勃发展,渐渐也有专门以承接电影音乐为主的工作室。他的老板在香港的音乐工作室做电影音乐行之有年,现在往内地发展并招募新血。
老板是个40岁左右的音乐创作者,身上永远是T恤牛仔裤配上及肩长发跟粗框眼镜,对电影跟音乐有用不完的热情,疯起来一周看三四十部片,他说干这行的除了爱音乐更要爱电影,所以Nick到职的第一个月每天都被要求看二部以上的电影。
“有这么爽的工作?每天看电影听音乐?那为什么我就是个劳碌命!”周末赵以沐留宿在与Nick合购的小公寓里,两人歪在沙发上分食一个大size的pizza,听到Nick新工作的内容,对比自己重回刑事民事的领域之后每天读卷宗跑法院写状子的生活,大喊自己命苦。
“也就爽这一个月,下星期要跟老板去香港出差十天,跟电影导演讨论音乐风格提出参考曲目,你乖乖工作等我回来啊。”Nick斜斜地靠在赵以沐肩上,乔了个忒舒服的姿势,大口咬著pizza,嘴唇油光闪闪,开开心心地公布出差行程。
“你要去香港?我怎么不知道?”赵以沐唰地坐直身体,Nick失去平衡顺势歪到他身上,舌尖一勾把牵丝的cheese卷入口中,眨了眨眼, 特别无辜地咧嘴一笑说:“现在不是向领导禀报了吗?”
“有你这样不尊重领导的?”赵以沐弯下腰用胳膊勒住他脖子,张牙五爪上上下下搔他痒,凶神恶刹地胁迫说:“从实招来出发跟回来的时间,为什么会让新进员工出差?老板是不是有什么意图?”
Nick全身都是痒痒肉,早就像只被人捏住脖子的蛇一样扭来扭去,笑到快岔气,“哈哈哈哈星、星期三出发,再、再下一周的星期五结束,老板有妻小没意图行了吧,哈哈哈哈,快放手你。”
“放手可以,我也要去香港。”赵以沐不乱挠了但还是压着他。
“你来干嘛,我去工作的。”Nick涨红了脸瞪大眼睛。
“我星期五请假去找你,咱们在香港待个周末,渡渡假。”赵以沐点了点他鼻尖。
“哟,才刚到新公司几个月就请假,这不是欧文哥哥的作风吧?”Nick歪著头勾起左边嘴角,带点痞性地调侃他。
“那是早期的作风,现在被带坏了。”赵以沐笑说。
“这不是被带坏,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Nick更得意了。
“谁嫁谁啊?你是鸡还是狗啊?”赵以沐又挠他痒痒肉,两个人大笑大叫蜷成一团。
赵以沐星期四特别提早下班赶飞机直奔香港,一番折腾过后抵达酒店也快十点了,没想到Nick比他还晚,传讯息说马上回酒店。赵以沐只好点杯价格不菲的调酒坐在lobby小口啜饮,抬眼看见酒店进进出出都是浓妆华服的俊男靓女,歌舞欢腾的不夜城才刚要登场。
门口一阵喧哗,几个人勾肩搭背东倒西歪看上去就是喝了不少,其中有人用港普吆喝着:“再去续摊,我请客!小杜也一起来!”
小杜?
赵以沐一个激灵仔细瞧了瞧那团人,里面瘦瘦高高被勾著肩的不就是Nick?
Nick刚好也跟他对上眼,朝他笑一笑送个秋波,嘴上应付著回答:“刘导,我不去续摊,朋友来找我了。”
另一个戴粗框眼镜的中年男子—赵以沐猜测大概是Nick的老板,他把烂泥般的刘导扶起来,跟Nick使着眼色说:“去吧,这边我来。”
“小杜,你这小子长得俏,有没有兴趣往圈子发展看看?”刘导虽然一句话里三个酒嗝,硬是挺直腰杆煞有其事的问Nick。
“谢谢抬爱啊刘导,我这年纪出道太老了,做做音乐就好。”Nick趁机脱身往赵以沐走去,挥挥手礼貎热情地向一伙人道别,“好好玩,各位。明个儿见。”走到赵以沐身旁时,挥在空中的手很顺适地揽到他肩上,另一手插在裤兜带着人往电梯奔,昂首阔步用一副纨裤子弟的范儿喊著:“走,开房去。”
赵以沐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醉了七八分,果不其然一进电梯Nick立刻搂住他脖子把脑袋放他肩上,满足地叹息道:“Nick弟弟喝多了…”
赵以沐环住他的腰阻止他往下滑,趁机在臀上掐一把,“喝了多少?嗯?你那点酒量还敢喝?”
“喝点酒能助兴啊…”Nick嘻嘻嘻地笑着,全身滚烫贴著赵以沐,在他耳边吹热气:“五星级的房间里有大浴缸…”
哦,那真不能浪费这个设施。
两人在大浴缸里鸳鸯戏水玩了好几轮,热水洗成凉水又滚到床上,翻天覆地闹到深夜,Nick卷了一截被子盖住腰臀,整个人陷在五星级酒店松软的床垫里,让赵以沐用热毛巾伺候擦身体,舒服的嗯嗯哼哼。赵以沐丢了毛巾从后面搂住他,在颈间又闻又亲,“住五星级饭店很舒服啊,你何必每次旅行都要住些刻苦的?”
Nick的脑袋埋在枕头里,听了这话侧脸露出一只眼睛和半边上扬嘴角,眼角还残留没散去的一点余红,“你好好把握今晚,明天出差结束后就没五星级可住了。”
赵以沐按着他后脑勺,亲一口在眼角,“明晚我们住哪儿?”
“嫁鸡随鸡还问那么多,你跟着就是了。”Nick一个翻身滚进他怀里不出三秒钟便发出微微的呼噜声。
对赵以沐来讲,没有比这声响更美好的催眠曲了。
隔天Nick还要跟着老板去导演那里开会,要过中午才会结束,赵以沐也约了人吃午饭,他这次来香港除了想跟Nick渡渡假,另外还想会会老朋友。
虽说是夏末初秋的时节,整套休闲式的西装仍让赵以沐背后爬了层薄汗,好在筱培没有让他等太久,她顶着跟戴安娜王妃同款的俏丽短发,穿蓝色连身鱼尾裙摆的洋装出现时,赵以沐脑中活脱跳出四个大字:脱胎换骨。
“我没想到妳这么适合短发,以前怎么傻到用长发去遮脸蛋呢?”赵以沐轻轻地环住她,拍拍背,是对待妹妹般的亲暱,“这么久没见面,妳看起来反而年轻了不少,朝气蓬勃的像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
“你一早喝了甜汤啦?夸人夸的这么卖力,以前都要结婚了也没听你这样夸我。”如果一件膈应的往事能够拿出来说笑,那就表示心里的崁儿已经抚平,筱培笑着领他走进餐厅,顺便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是清瘦了一些还是修身西服的效果?人瘦了精神倒好。”
“够了够了,再互相夸赞下去就生分了。”赵以沐笑说。
这是家米其林等级的法国餐厅,服务生带他们到窗边坐位,可以饱览维多利亚港的景致,但一样是高楼水流,白天看起来就是没有晚上的灯光气氛。仕者替他们拉椅子入坐,菜单上是中英文对照,每道菜名至少有五个字以上,跟法律专有名词一样,字字认得但看完也不知道是什么,赵以沐索性把菜单一丢,双手交握支在桌上,看着筱培笑说:“我法国菜真的不懂,有没有每日特餐可以点?”
筱培也把菜单阖上,抬眼对服务生说:“两份daily special,谢谢。”讲完又点了Henriot香槟,服务生把淡金色的美酿倒进coupe glass,细白的汽泡从杯底浮上,赵以沐喝了满嘴果香酸气,晃了晃杯身,似笑非笑饶富兴味地问筱培:“我来香港妳请我吃法国餐…是有什么原因吧?”
“逻辑思考还是这么清楚,看来你脑袋没退化,”筱培先垂着眼笑了笑,然后飞快地往开放式厨房的玻璃窗瞧一下,“他在这边当二厨。”
赵以沐尝了一口开胃的鹅肝慕斯,眨了眨眼颇为惊讶地说:“男朋友在这里工作你还带前男友来用餐?”
“男朋友?”筱培哼笑一声当作自嘲,“我们现在都大概只能算点头之交吧,就是偶尔跟朋友来用餐的时候碰到面点点头寒喧两句的程度,法国菜这么贵,我也不能像以前吃牛排一样周周来,”她耸了耸肩释然地说:
“反正大概就是这样了。”
“他有对象了吗?妳不会每次来打个招呼就算了吧?”赵以沐嚼著富有坚果口感的小餐包。
“其实我已经明示暗示的很充足了,”筱培把鸭胸沙拉往嘴里送,在老友面前没有顾忌地聊天,“总不能真的像个橡皮糖一样黏着人家不放吧?都这个年纪了,也该学着给自己也给别人留些余地。”
“那怎么办?妳打算继续留在香港?”赵以沐问。
“嗯,我现在工作已经上手了,不只当助理而是开始担任业务窗口,”筱培瞇着眼睛笑,散发著不做作的自信风采,“虽然这个地方有点拥挤,但在这里我有个还算喜欢的工作,租了间小套房当做自己的小天地,没人唠叨我该怎么过,想干嘛就干嘛,挺好的。”
“那就好,”赵以沐从筱培发光的眼神里知道她并不是在逞强,是真诚的自在跟快乐,“看到妳现在这样我很放心,不然…总觉得对妳有些亏欠。”
“你傻啦,亏欠什么啊!”筱培大笑,“光说我的事,你呢?你跟小杜现在怎么样?”
赵以沐把后来发生的事,包括唐青跟张伯的老来春、他怎么心里纠结、最终又如何在印度跟Nick重逢,通通佐着法式佳肴配着顺口的香槟讲完了。
“真不容易,虽然听起来精彩万分,但当时一定是撕心裂肺吧。”筱培听完了不禁感叹,“还好现在已经苦尽甘来。”
“现在能过上平凡的小日子就很满足,”赵以沐抬腕瞥了眼手表,没想到边吃边聊两小时咻地就过去了,“啊,我跟小杜约了碰面时间,差不多得走了。”
“嗯,你先走吧,我可以把你的甜点也一起吃掉。”筱培微笑着从容地跟他道别,看赵以沐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不免羡慕起这种把某个人放在心头第一的位置,牵挂著惦记着的羁绊。
她心头空着的位置,什么时候才有人来?
“为您送上甜点,覆盆子雪酪、玛德莲跟咖啡口味的马卡龙。”
这个既熟悉又好像已经很久没听到的声音让筱培猛然抬头,“你…亲自送甜点?”
“厨师本来就应该适时了解顾客用餐的情形。”穿着洁白厨师服的他,把由左而右放著三个小点心的细长型盘子摆在筱培面前。
也是,就算亲自送上甜点也没什么,厨师的工作之一罢了。
筱培很轻地叹了口气,拿起小勺子在雪酪上挖一口时才发现他还伫在那儿没走。
“你…是想听我对餐点的评价吗?”筱培眨了眨眼问他。
“我…”他的眼神有些飘乎跟忐忑,似乎还有点不满,“刚刚那人,是妳的新对象吗?”
筱培所有的动作都静止了,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好几秒后是嘴角先开始抑不住地往上翘,然后笑意漫上眼瞳,她缓慢轻声的开口,“我心里的位置留给谁,你不知道吗?”
渐渐的他也笑了,腼腆之中透露著得意,咳了两声压低声音问她:“我研发了几道新菜色,妳能不能帮忙试吃看看口感?”
“你确定?我意见很多的。”筱培笑说。
“嗯,正合我意。”
“没想到香港还有这样的地方。”赵以沐刚洗完澡头发还半干,毛巾挂在脖子上就穿着夹脚拖鞋爬上在民宿屋顶,Nick早坐在躺椅上晃着啤酒冲他招了招手,渔港的夏夜比繁华的旺角尖沙嘴起码低上两三度,晚风拂面带来一阵清凉。
“来这里之前你没听过南丫岛吧?”Nick喝了啤酒之后嗓音松散拖沓,眼皮也半垂著,嘴角勾起的弧度跟天边的上弦月一样,“我想反正高楼大厦平日也看够多了,不如来看看渔村风光。”
这躺椅像是游泳池旁供人晒太阳用的那种,但材质是竹编的而且寛得多,躺两三个人没问题,赵以沐在Nick身边躺下,顺手把Nick搭在腰间的小凉被也拉一角盖在自己肚子上,顺手开一罐啤酒,咕噜咕噜灌两口再发自胸腔爽快地哈一声。
“亏你找得到这儿,小小一个岛上竟然有民宿。”赵以沐腾出一只手去牵Nick。
“花了点儿时间才找到这间,大多数人都是来半日游,全岛晃一圈就回去了,但我喜欢慢步调地留一晚,”
Nick侧过脸瞥他一眼,笑说:“这个包栋民宿虽然没电视没高级寝具组,但看看这带着海水咸味的风跟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节奏,五星级酒店里面可没有。”
Nick忽悠着旅行哲学的神气表情实在太招人疼,赵以沐觉得只牵手不够,啤酒一搁便把人搂进怀里,脸上脖子乱亲一通,发自内心的感叹,“我好像也能体会这种刻苦的快乐了。”
“印度诗人泰戈尔说过,人要在外面到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生命内殿。”Nick把自己从赵以沐怀里拔出来,摇头晃脑地说:“你不觉得飘流这两个字很美吗?不一定要看名胜古蹟,不一定要住酒店吃美食,一个人在地球上移动,没有目的的漂流,品尝孤独,从万千世界里重新认识自己,这就是我想要的旅行。”
赵以沐听他说完这一番言论后,静默许久,若有所思地看着Nick。
“怎么了?”Nick摇了摇他的肩。
“没事,”赵以沐淡淡地笑了一下:“只是想起第一次见到你,那时候的你就像天空翱翔的一只鸟,优雅自由,无拘无束。”
“飞久了也是会累的,”Nick滚到他身边靠着:“刚好你的名字里有一颗树,停下来就不走了。”
赵以沐揽了他的肩,笑着说:“如果你想重温一个人的旅行也可以跟我讲,我会乖乖在家等你回来。”
“哈,听起来好寂寞啊,”Nick钻进他怀里露出一双圆溜溜大眼睛,声音嗡嗡软软的:“不了,我现在喜欢看你在旅途上突破自己极限的表情,从‘天啊这什么鬼’到‘好吧我试试看’最后又露出‘其实也没想像中那么可怕’的变化太可爱了。”
“都学会怎么消遣我了,”赵以沐夹着他的鼻子晃了晃,笑说:“那以后就拜托Nick大师带着我一起飞翔。”
“嗯…”Nick的声音听起来快睡着了:“帮我揉一揉肩,今天背着乐器跑了一天,累死了…”
“睡吧。”赵以沐一手搂着一手在他肩上捏了捏。
“欧文哥哥…”Nick咕哝说著。
“嗯?”
“我今天买了一条项链,你带回去给伯母吧。”Nick埋在他怀里说话。
“不要。”赵以沐说。
“啊?”Nick抬眼看他:“为什么不要?”
“因为你可以自己拿给她。”赵以沐在他额头上啵一下:“我妈下个月过60岁生日,她问你要不要一起来聚一聚。”
“…”Nick整个愣住了:“…真的吗?”
“要不要赏个脸出席一下?”赵以沐笑着问他。
“…当然要啊!”Nick睡意全无了,坐起身来盘算著:“明天去逛街好了,再买个包包什么的,你妈有戴手表的习惯吗?我也得买套体面一点的衣服…”
“傻瓜。”赵以沐笑说:“人来就好了。”
“那怎么行!”Nick急了:“你帮忙出点主意啊。”
“别那么紧张,”赵以沐摸摸他的头,说:“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什么时候变一家人了?”Nick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
“看看你的右手无名指。”一枚银色的戒指圈在上头。
“你…你什么时候套上的?”Nick不可置信地问赵以沐。
“刚刚有人猫在我怀里快睡着的时候。”赵以沐笑的很得意。
“太奸诈了吧,”Nick斜眼睨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戴上去。”
“那我现在慎重地问你,”赵以沐看着他:“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Nick眼里收进了夏夜的露水,在朗朗星空下,笑着说:“我愿意。”
*好了,这样就全部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