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繁星满天,韩璧渊仰躺在沙罗背上的躺椅观星,周围有法术化出的
零星光点照明四周。晋燐坐在一旁将储物用的织带系到他腕上说:“该带的东西都
在这里,到了魔域不要离我太远。为防万一,你我暂时不以师徒相称吧。”
韩璧渊一脸疑问看向晋燐,后者说:“暂时兄弟相称。你就喊我哥哥。”
“嗯。哥哥。”
晋燐眨了下眼,目光闪烁,他被这声哥哥给暖得心要化成水了。他深吸一口气
抿笑道:“很久以前我为了报仇而追杀楚月螭,那时凌照雪在调查邪阵的事,所以
跟她相处过一阵子。楚月螭精于阵术,将渐云观的绝清阵改成恒殇阵,能将灵物转
为邪物,而且这邪阵是以活体为媒,酿了不少灾祸。”
韩璧渊说:“我记得,这你讲过。有个精怪恩将仇报为魔头探路,让魔头把炼
好的邪物放进了渐云峰,妖物不仅是生成邪阵的媒介,还喜欢吞食灵气并将之转为
妖浊之气,借此壮大自己。所以那些妖物一进渐云峰就往灵脉、灵源的地方跑,减
弱了护山阵的法力。”
“嗯。”晋燐眼神沉郁阴冷,低头说:“都怪我当年心软,不该纵放妖花。同
门都能杀害了,就不该顾念旧情将他放走。”
韩璧渊拍他肩膀安慰:“我前生也做错了。我是你师父,但我没能阻止这事,
也是心软才酿祸了。”
“师父是因为顾虑我才那样的。”
“事情都发生了,再悔恨也无济于事。好在你已经把魔头结果了。这样就没有
人能再利用那个邪阵吧?不是说那邪阵是遇强则强,还有分别的,单是把阵形画成
是最弱的,不难破解,难的是魔头用自己的血去炼的邪阵跟妖物。阿燐很努力让其
他人知道这些事,大家也才有办法防范。”
晋燐忧心道:“话虽如此,当年我绞杀楚月螭的元神时,他曾说过事情不会就
此结束。”
“可能他吓唬你,想让你心神不宁?”
晋燐睇他一眼,轻点头:“也不是不可能。”
晋燐忆道:“杞山会盟那时折损了不少修真界大能,谭乔则又一直野心勃勃,
还将主意打到他师妹凌照雪头上。凌照雪这才心灰意冷,出走咸和山庄。我与楚月
螭死斗,本想着要是死了就能去见你也好,不过后来大难不死,却也没再遇过凌照
雪。没想到如今她会被困在魔域,也不知这些年来她过得如何。”
韩璧渊曾听晋燐、玉杓他们聊起凌照雪的事,他们常会提一句她变得很多,语
气中有心疼也有感慨。他拍拍晋燐的肩说:“她不是一般女子,能撑到我们去救她
的。”
晋燐浅笑:“嗯,但愿如此。我们的渐云观虽然没有了,可是还有渐云峰可以
回去。她自幼生长的咸和山庄还在,但她却回不去了。她小时候是那样娇纵傲气的,
大概她自己都没料到现在变成了这样吧。”
韩璧渊忽然好奇:“她不是喜欢过你么?你们那么要好,当时你怎么不接受她?”
“我对她没有这意思,自然不能耽误她。”
“喔。”韩璧渊没再问下去,虽然晋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就是觉得晋燐在
生气。
“谁跟你说这些的?”
“唔……”韩璧渊歪头装迷糊。
“玉杓吧。”
“不是吧?”
晋燐心说肯定就是。
韩璧渊感觉阿燐越来越恼火了,尴尬抿了抿嘴,躺回椅背上望着星辰发愣。晋
燐追问:“师父还有话想说不是?”
“没。”韩璧渊迟疑了下:“只是在想,凌照雪那么好的女子你都不爱,那你、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晋燐用鼻音轻哼一声,怒气消了大半,语气微冷说:“她好我就得爱她么?我
喜欢谁你不知道?”
韩璧渊被问得一脸茫然,晋燐看得他莫名脸红心热,胸口有团暧昧不明的情绪
在怦动,却怕是自己想错了,硬生生绕开这事说:“对啦,你让玉杓去飞梅寺送什
么?”
晋燐压下火气答:“有件宝物想给荷风大师,不过玉杓想赶来与我们会合,所
以才让他先交给太蕴。”他顿了下说:“是为了报恩。”
韩璧渊想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当年若非荷风设阵护住渐云峰,恐怕没人能保住
它。他靠回躺椅上说:“怪不得前些日子你不在家时,接连几天出现异象。”
“不只渐云峰如此,大概外面也被现世的宝物搅得一团乱。但万年碑上会有线
索,或许荷风大师已经知道了。”晋燐没说的是,就算那宝物送去,荷风恐怕也将
不久于世。这是荷风的一个劫数,也是个契机,在这之后荷风极有可能飞升他界。
话聊到这儿就无疾而终,两人无语互望。韩璧渊身上穿套著淡淡的蓟粉红衣衫,
发带、衣带挑了浅淡的丁香色,看起来像画里的花仙。晋燐惯穿紫色,这会儿套了
件李紫色的翻领袍,领子上绣了精细花草纹,更衣时他还特地告诉韩璧渊说:“这
是师父从前做给我的。”
“是么?”韩璧渊那时还摸了摸他袖摆、领子上的衣料说:“我知道你喜欢紫。
不过,忘了是原本就记得的,还是我们相处后才知道的。”
他们毕竟相处好几年,时常腻在一块儿,想不知道彼此的喜好和习惯也难。
相视片刻后晋燐先开口:“师父打扮得太好看,真担心到了外面你被盯上。”
韩璧渊低头摸了摸衣襟,腼腆笑问:“太好看?那要不我换一套?”
“换也是一样,师父生得这样……一走出去我就担心。还是吃颗易形丹吧。”
“也好。”韩璧渊想都没想就从腕上的织带变出一支细竹,倒出一颗药直接吞
下。药化开后他立刻感觉脸越来越灼烫,但还能忍得住,须臾炙热消散后,他摸了
摸脸问:“这样还行么?”
韩璧渊的眉眼变得细小平淡,眼尾微微往上挑,眉毛却淡淡向下垂成一个小八
字,天庭依旧饱满,但鼻子不那么秀挺,山根略塌之外鼻头还有点圆翘,看起来傻
气天真,嘴巴变得更薄更小。
晋燐看了笑了声,问:“师父是想着谁的模样变的?”
“玉杓啊。”韩璧渊眨著变小的眼睛问:“很滑稽?”
晋燐看少年的星眸琼鼻不复在,一拳抵唇压着笑意说:“不滑稽,但是看起来
又傻又可怜,让人想欺负。”
“是么?”韩璧渊取了手镜自照,整张脸的神韵虽不肖似玉杓,但换了张看似
无辜易怯的脸皮,确实会勾起一些人的嗜虐欲。他哈哈笑了两声,递一颗易形丹给
晋燐说:“你也变。”
晋燐一口吞下药丸,原先俊美的容貌开始扭曲,少顷出现一张陌生的脸。五官
乍见平淡,淡眉细目,眼尾上挑,嘴角仿佛挂著淡笑,细看会觉得这人狡猾非善类。
韩璧渊要笑不笑的睇他:“莫非你也想着玉杓?”
“嗯。”晋燐接过师父的手镜照看,也哈哈大笑数声。“这样才像兄弟。”精
明的兄长和傻气的弟弟。
两人互看而笑,韩璧渊伸手去摸晋燐的脸,晋燐也轻捏他脸颊,不自觉凑近了。
两者鼻端仅毫厘之差,对着陌生面孔,熟悉的气息,晋燐率先红了脸,韩璧渊也因
对方温热吐息而感到羞赧。
“你靠得好近。”韩璧渊垂眼轻语,眼睛虽然变小,睫毛依然浓长卷翘,往下
看的时候反而流露些许惹人怜爱的神态。
晋燐捏住少年下巴细瞧,语气惋惜低语:“既然都要吃易形丹了,除了兄弟之
外也还能假装成别的关系。不过……罢了。”
“父子么?”
“我们有差这么多?”男人挑眉。
“难不成还是夫妻啊。”韩璧渊好笑回了句,别开脸摸摸鼻子,心头有些痒麻
古怪。他从小就习惯晋燐碰触,近来却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变得不太一样了。尤其
这一年来,他喜欢晋燐亲近,但心里有些困惑,对无声无息变化著的心情既期待又
害怕。
晋燐看出他迷惘,勉强压下浮荡的情念,却想着若不时时逼对方往前一步,真
不知他们何时能顺利走到一起。
这时沙罗发出一声宛若雷鸣的长吟,他们才意识到沙罗的存在。尽管方才他们
并无特别暧昧的言行,却都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韩璧渊低头整理仪容,装作若无其事道:“沙罗说就快到焚山的山城了。”据
玉杓所言,凌照雪被魔族女子强留在焚山的山城中,对方想和凌照雪结契。他们此
行就是要装成凌照雪的家人,趁机将人救出去。
魔域并没有韩璧渊想像得可怕,至少焚山看起来无异于其他山峰,山头草木繁
茂,也有云气缭绕。这座山有阵法,沙罗绕了许久都没找著路,韩璧渊跟沙罗说:
“找不到就算了,我们先下去。”
沙罗带他们到山下一条溪畔就回云生戒歇息。他们沿溪流往山里走,天色渐亮,
韩璧渊说:“既然进不去,就在这附近找人带我们进去。”
“意思是让山里的家伙带我们入山?”
韩璧渊点头微笑:“对。弄些动静让他们注意。”
“这有何难。我来吧。”
韩璧渊半开玩笑问:“你不会是要一掌平山吧?”
“我没有楚月螭那么霸道蛮横。”他讲完探了下附近的魔源跟风水气脉,凭意
念将阵法凝于两掌,双手飞快变换法诀,倏地朝眼前焚山推掌而出。
韩璧渊一双眼左右顾盼,正欲开口询问就被晋燐扯到怀里搂住,紧接着两人周
身刮起一阵强风,附近大树被连根拔起,飞沙走石,像有许多无形巨兽往山里狂奔,
然后地面猛然上下一震,惊起满山飞鸟走兽,空中传出各种诡异怪叫。
“你……真厉害。”韩璧渊讶异低呼,没想到晋燐能让整座山震了下。
晋燐被夸得暗自欢喜,表面上却道:“为了把师父从鬼界带回来,不得已修炼
了许多困难的功法,再说也都百年了吧,这点本事是应该的,不然怎么保护你。”
“这样啊。”韩璧渊听了心虚惭愧,别开眼低语:“都怪我没用,这些年也没
什么长进。还让你喊声师父,真是徒有虚名。”
晋燐摸他头发,没忍住偷偷轻捏他后颈,温柔安慰说:“师父怎样我都喜欢。
你不要难受。”
韩璧渊想起他们约好的伪装,试着应了句:“我没事了,谢谢哥哥。”
“好、好,乖。”虽然师父的模样改变,但声音和气质不变,晋燐依然被他搞
得情思荡漾,直到他自己挣开才肯松手放人。
焚山一带经此一震跑出不少妖兽跟魔物,晋燐取了两枚紫色药丸一人一颗说:
“吃了吧,能藏住身上灵气的,免得露馅。”
“好。”韩璧渊才吞下药,不远处的小溪就升起一道浓黑烟雾,烟雾凝成实体,
是一只蜚穰。他有些紧张的揪住晋燐袖子说:“你看。”
“别怕。”晋燐让他原地待着,迳自飞过去斗那只蜚穰。他驭风飞驰,身法如
电,下手也十分俐落,手上剑气一扫就给蜚穰身上添一道血口,这只蜚穰有数丈长,
振翅能刮起大风,几次将韩璧渊吹得踉跄,晋燐干脆把那些翅膀一只只削断。
韩璧渊旁观他们相斗,眼里不自觉流露出对晋燐的仰慕跟崇拜,只因他没想过
晋燐年少时就能一掌劈死蜚穰,现在不过是想在他面前耍威风罢了。蜚穰简直遭到
残酷凌迟,没多久浑身浴血想逃回溪里,晋燐朝虚空抓拢五指将蜚穰吸回来,拽著
牠在岸上摔两下,再一手把蜚穰腰斩成两半。
蜚穰摔地面时仿佛又稍微地震,韩璧渊跟着抖了下,不敢再看血腥猎奇的景象。
晋燐自觉做得过火了,悄然将半只蜚穰给化掉吸收,剩余带头的半截瘫在岸边冒出
阴冷腥臭的瘴气。
晋燐歛起一身魔气走回韩璧渊那儿,韩璧渊眼神游移,看得出被吓著了。晋燐
问:“怕我么?”
韩璧渊抬眼觑他,不安轻喘著,慢慢问出口:“方才你使的是、是什么功法?”
晋燐不想瞒了,坦率回答:“是魔修的功法。师父该知道我爹娘是何人,我生
来就是这样的了。不过也正因这体质,修魔也不易迷失本性。你怕我么?”
韩璧渊低头回忆了他们相处的点滴,忽地扑上前抱住晋燐说:“没关系,就算
你是魔,我也喜欢你。刚才是有些怕,但我更怕和你分开。”
晋燐本来逐渐阴沉的表情迅速缓和下来,搂住少年拍背安抚:“嗯,没事。不
管我怎么变都是因为想保护师父,想跟你在一起。杀了一只蜚穰会惊动焚山的主人,
困住凌照雪的家伙应该就是焚山之主,我们暂时在此等著。”
“好。”
“乖弟弟。”晋燐说完,低头亲了下他的发旋。
韩璧渊觉得头发被温软碰触了下,茫然抬头望,只当是自己错觉。
晋燐蓦地转头看向蜚穰尸骸,有个容貌清秀的女子站在蜚穰旁边。她穿的一身
踯躅红的长裙和金绣鞋,额上贴花,发间簪水晶珠花,云鬓风鬟相当秀丽,只不过
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与柔弱这类印象沾不上边,眼神一点都不友善。
漫延开来的瘴气令周遭草木都凋萎发黑,唯独避开了女子,她周身有真气护体
而不受影响。
“何方大能?”晋燐问。
女子微微昂首,半瞇眼说:“好大的胆子,焚山的蜚穰也敢杀。”
韩璧渊曾听晋燐讲过,蜚穰难以驯服,但厉害的魔修都会养来当妖宠,数量越
多越能彰显自身能耐和地位,有地盘的魔修更是如此,就好像金族的贵族会设法豢
养巨鹿,以及某些异族将豢养之物视作财产及身份的象征。
女子似乎怀疑方才地震是这两人引起,故而有所忌惮。晋燐趁对方发难前先说:
“我们兄弟俩是来找凌照雪的。”
女子神情微变,收歛了些许杀气问:“哦,你们两个是她什么人?”
晋燐客气回答:“我是大哥,这是小弟,她是我们手足。”
“看着不像。”
韩璧渊补道:“是结义兄弟。听说她在这儿,要和人结契,我们两个特地赶来,
可是进不了焚山,在这儿歇脚时遇上一只蛇怪。没想到这蛇怪原来是妳养的么?那
真是失礼啊,我们两个是为了自保才……”
女子若有所思,她盯住晋燐质问:“那蜚穰是你杀的?”
晋燐站出来将韩璧渊护到身后:“是我。若要算帐就冲着我来吧,与我弟弟无
关。”
女子细究他们二者的样貌和道行,小的那个修为浅薄可忽略不计,大的那个倒
是跟凌照雪的境界不相上下,杀死一只蜚穰也不算什么。若将这两人当成筹码,也
许能让凌照雪态度软化下来,先带回去养著也未尝不可。“有意思。”她嘴角微勾,
说:“不必紧张,山里的蜚穰多的是,死了一只弱小无用的罢了。既是照雪的兄弟,
也便是我的贵客,她正在我府中住下,二位随我走吧。”
晋燐见她转身要走,忙出声喊住:“姑娘留步,我们还不晓得妳是何人,你跟
照雪是什么关系?”
女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浅笑说:“我就是要和她结契的人,也是焚山的主
人。我叫终若浅。你们是魔族哪一族裔?”
“雷族。”
“常年迁徙的雷族?”雷族向来神秘,族人稀少,虽然力量强大却难以繁衍后
代,因此谣传该族已经灭了。终若浅盯住晋燐若有所思,摆手说:“罢了,照雪漂
泊多年,认识一两个雷族也不是奇事。走吧。”
终若浅转身,一阵带了淡香的风跟着吹起,绕着晋燐跟韩璧渊,无形的风仿佛
一双手推了兄弟俩一下。晋燐拉着韩璧渊往前迈步,眼前风沙、飞叶散落,三者已
在焚山高峰的巍峨宫殿里。
韩璧渊有所警戒,心道这个终若浅转眼就能带他们到焚山之上,不像他们还得
修习咫尺天涯那样的功法,应当是境界很高,又管得了焚山这里的妖魔,让他越想
越不安。晋燐猜到韩璧渊在忧心什么,摸了摸他头发安抚。
晋燐问:“不知照雪如今人在何处,能否见她一面?”
终若浅挑了下眉说:“见是能见,不过她人在闭关,见了恐怕也不能聊什么。
不如等明日月圆时再说吧。”
韩璧渊好奇:“明日月圆她就出关了么?”
“是啊。你们来这一趟真是赶巧了。”终若浅一进殿里就有七、八个少年、少
女簇拥过来伺候,她下令道:“给他们兄弟两个安排地方住。对啦,你们叫什么?”
晋燐说:“我叫玄火,弟弟叫小玉。”
终若浅指著一名侍女说:“妳带人去伺候着,晚点设宴款待。”
侍女宫奴应下,终若浅就迳自走了。
“恭送主人。”被指派的侍女跟其他人躬身行礼,等终若浅远离后她才起身对
晋燐他们微笑:“二位贵客叫我阿鸠就好了。请二位贵客随我来。”
晋燐他们跟着这位黄衣女子走,这座宫殿倚著高山峭壁所建,不少长廊砖道旁
就是悬崖,山岚如重纱笼罩,虽然走道并不狭窄,但若一不留神也可能摔得粉身碎
骨。晋燐他们沿途欣赏风景,走了一柱香之久才到一座雅致的木楼。
阿鸠说:“贵客们是头一回来,阿鸠才特地带你们认路,之后若熟悉方向就能
来去自如了。”她一手比著屋前廊道上垂挂的金铃,每隔数尺就挂著一串,她说明:
“若有吩咐的事,请摇响金铃,阿鸠就会过来。”
晋燐拱手谢过,阿鸠变成一只黄身赤翼的鸟儿飞走。韩璧渊推门而入,房里的
摆设简单大气,地上还铺着十分柔软的灰白兽皮毯,他一脸有趣的来回踱步,就差
没有蹲下来摸看看。晋燐走进房里看到师父好奇的模样就笑了声,关上门设下禁制
后跟他说:“这么喜欢这地毯?”
“没有喜欢,只是好奇。”韩璧渊摇头摆手,怕晋燐改日会弄兽毯给他,加重
语气强调:“我不喜欢,没必要将人家剥皮……”
晋燐看他的眼神温柔似水,摸他脸轻声说:“放心,我晓得你不喜欢这种东西。
好奇而已。虽然终若浅说明晚就能见到凌照雪,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也是这么想的,说不定这是在拖时间。我看这座宫殿里守卫并不怎么森严,
一路走来感知到的阵法也不多,要不要想办法到别处探路?”
晋燐轻捏他变小的鼻子笑语:“弟弟真是不安分,呵。如果要探路就一起走吧,
让你落单我不放心。”
韩璧渊浅笑答应,拿了自己剪的小纸人出来,一张浅紫色,一张淡藕色。“房
里不能空着没人守,做两个傀儡伪装吧。”他讪笑着递上纸人说:“你法力高强,
就交给你啦。”
晋燐欣然接过纸人,看似在纸笺上轻拂一下,眨眼就见桌边已坐着两个和他们
模样相同的傀儡。晋燐下令:“你们两个守在房内,有人来就打发走。”言罢,桌
边两人拱手称是。
晋燐在掌心写画咒诀后轻拍到韩璧渊眉心,后者微微讶叫一声,当即变成比巴
掌还小的半透明小人,落到他掌心被捧著。他端视手心上娇小如蕈的师父,莞尔道:
“给你施了法术才好在这里四处走动不被发现。”说完他也对自己施了相同的术,
身形骤然缩小,他牵住空中少年的手往外飘,一面小心翼翼用灵识探查环境。
“这是什么法术?”韩璧渊相当好奇。
“将杳无音讯改过的。”
“阿燐真厉害。”
“还好,师父才厉害,你只是还小。”他绝不会说当初钻研这术法的目的,只
是妄想哪天把师父藏起来只给自己看。虽然不会真的欺负师父,但在漫长的岁月里,
不做点什么事转移目标的话,他真的会憋疯了。
“这样只有施术的人及被施术者能看到自己或伙伴。不必担心被察觉,除非遇
上境界远高于自己的对手。”晋燐补充说明,被少年问了句:“这么说来你比终若
浅厉害?”
晋燐含糊敷衍:“至少不比她差。”
两人在偌大的高山宫殿飞了许久,发现这里并非没有护卫,而是这些护卫融入
环境之中。山水园林或楼阁亭台间的事物都可能是精怪、妖魔。由于他们道行比这
些家伙都高,能轻易看出其原形,不只草木石头,就连石灯都是妖魔伪装,平常没
事妖魔就待在原处吸收魔气修炼,如此一来也不必浪费心力腾出起居修炼的地方。
这里的魔修似乎都懂采阴补阳之术,而且相当热衷。他们看到阿鸠走过一座桥
就被一棵化形的树怪扯到山石洞穴里,虽然身影几乎隐在暗处,但影子的律动和叫
喊都能猜出他们在做什么。晋燐观察韩璧渊的反应,后者指著小山洞惊奇低呼:
“阿燐你看那儿。”
山洞外聚了几个树妖,一听洞里的动静就纷纷被引得现形,有的半人半树,有
些则化成人,约莫四、五个妖魔陆续进洞里,但空间并不大,能看到一、两人在外
头脱下衣裤候着,裸露出光溜溜的屁股。
“他、他们,他们这样多,阿鸠姑娘没事吧?”韩璧渊有些紧张。
晋燐牵着师父的手悬浮在半空,他反问:“师父担心她?”
“也不是担心,就是、觉得惊奇吧,那样真的行么?”少年瞇起眼观望,纳闷
嘀咕:“渐云峰是春天,但外面是秋天,他们怎么还……”
“师父看待他们的心思真是单纯。呵。”晋燐失笑:“但他们可不是一般禽鸟、
草木,是妖魔啊。这种事哪有分什么四季的,况且修魔者容易心性迷失,沉迷欲望,
自然有许多旁门的采补功法。炉鼎难得,我看那个阿鸠也是不错的阴性体质,在这
儿应该很讨人喜欢吧。”
韩璧渊轻晃脑袋表示理解,晋燐微蹙眉苦笑,问他说:“师父见了那样的事,
有什么感觉么?”
少年心不在焉望着那山洞的乱象思忖道:“唔,看起来好像很痛,很难受,修
炼果然很苦吧。可是又觉得不尽然如此,要不他们看起来怎么都跃跃欲试?跟我在
山里见的不太一样,山里的动物都是办完事就走,要不就是被吃掉了,也没有他们
看起来这么热衷。”
“普通生灵做这事只为繁衍,自然不会有何留恋。”晋燐握著少年滑腻可爱
的小手,不着痕迹摩挲手背、掌心,小心翼翼控制自己不要表露得过火。
所幸韩璧渊对晋燐毫无防备,正以学习探究的精神思考这事,他忽然轻晃晋燐
的手说:“你看,怎么他们这样啊?”
原来洞外两名男子等不及泄火了,干脆不进洞里,直接拉扯彼此就地交欢。这
对韩璧渊来说颇为冲击,虽然不是没在玉杓给的杂书里见过同性相好的故事,但也
没想到会亲眼看到同性之间做这事。
晋燐对别人漠不关心,却相当在意韩璧渊的心情,他将人轻搂入怀,假意安慰
道:“不喜欢就别看了。”
韩璧渊被拍了拍背,很快冷静下来,抬头问:“我没讨厌,只是吓一跳。两个
男的也行么?”
“不管是男是女,都有阴阳体质的差异,修炼到一个境界也可以相互调和,有
什么不行的?”
“那两个女的、啊,怪不得终若浅硬是要强娶凌照雪。”韩璧渊一脸恍然大悟:
“看来也未必是起于情爱,说不定只是想寻个炉鼎。得尽快救出她了,不过我们绕
了这么多地方,也没发现她的踪影啊。”
晋燐无奈,师父似乎不怎么在意方才的见闻,更忧心凌照雪。他提议:“不如
去找终若浅吧。我想她在的地方,应该也离凌照雪不远。”
“阿燐说得对,我们走。”
终若浅在自个儿的地盘不会特地收歛气息及威压,因此非常好找。晋燐他们很
快就找到她所在的一座华美豪奢的屋宅里,外围有许多艳红色花树,飘进屋里即见
许多男女行列整齐的守在金色大门外。这些男女穿着单薄,衣料近乎透明,都是皮
相讨喜的妖魔。
虽然大门紧闭,但弥漫着相当甜腻薰人、撩人色欲的气味,一些女子的腿根都
湿了,衣料贴在皮肤上,有些男子腿间的器物高高竖起,吐著晶亮液体,但他们并
没有多余的动作。
晋燐偷瞅韩璧渊,发现这少年不仅面无表情,眼神淡漠无波,半点反应都没有,
竟是真的将妖魔淫乱作为当成自然之事看待了么?
韩璧渊意识到晋燐的目光,忽然一脸腼腆拿眼尾觑他:“你做什么一直看我?”
“看你可爱。”
“乱说。”韩璧渊眼神乱飘,拿手肘轻撞晋燐手臂说:“不要闹。”
晋燐忍不住想逗弄他,凑近了些,语调更轻柔说:“弟弟真可爱。脸皮这般滑
嫩,要不是吃了易形丹只怕会被妖魔盯上。”
少年眨著小眼睛,傻呼呼问:“盯上了做什么?”
晋燐捏起少年小巧可爱的下巴,神色略深望着他,正欲开口就听下面那扇大门
开启后的动静,有人从里面召唤,外面那些妖魔精怪无不露出兴奋的样子走了进去。
晋燐拉了韩璧渊趁隙潜入,躲藏到天窗角落。
韩璧渊站得笔直,刚才被晋燐戏闹的缘故,脸皮还有些发烫,手心微微出汗,
他想抽手擦汗,反被对方捉得死紧。“我手有汗。”
“嗯。”晋燐拿出帕子,慢条斯理给少年擦拭,就是不肯松手。
韩璧渊分神俯视底下那些家伙,在这宽敞的屋宅里到处都铺了深色地砖,除了
大厅有些屏风、垂幕充作隔间,其他房间的门几乎都敞开,每个角落都有妖魔在行
淫。厅中格架上陈列助兴的玩意儿,许多被使用过随意放置,脱下的衣物亦然,场
面淫靡而凌乱。终若浅就在厅里的主座上,有个男人捧起她漂亮的脚舔舐,另一个
头上有对羊角的高大汉子正拉开她两腿挺动腰身,她一手端了酒盏,眼神迷离的享
受着。
饶是见到如此秽乱不堪的景象,韩璧渊依旧波澜不兴,还认真问晋燐说:“哥
哥,她不是要与凌照雪结契,为什么还跟别人做这样的事?”
晋燐望着师父纯真无邪的眼神,内心五味杂陈,他答:“结契也不见得就是两
情相悦。”
终若浅一声悠长的软吟,身旁几个伺候的男子退到一旁跪好,她直视某一扇天
窗冷笑说:“二位这是不请自来了?”
韩璧渊正要转头看,就被晋燐遮了双眼,后者的话音明显不悦:“别污了你的
眼。”
“嗯?”
晋燐已经受够了让师父见到这种事,何况这对他追求师父半点助益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