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水池自幼习艺于江南菜系刘派掌门人刘欣座下,很早就展露了厨艺天份,但是基础教育
也不能就这样落下,于是他在国中毕业后就进入餐饮界名校薪传高职的餐饮科就读,甫一
毕业,恩师刘欣就把他推荐给男性时尚设计业的魔头总监秦暮河做为贴身厨师,一日三餐
外加宵夜点心零嘴以及各式各样的流行饮品,全出自小池一人之手。
彼时,小池十八岁,相貌斯文俊俏,将将成年,带着一种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武;而二十
九岁的秦暮河已经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练就一身吃人不吐骨头的本领,目光一扫就能让人
头皮发痲。
然而,就是这样天性深沉凌厉的秦暮河,也拜倒在小池高明严谨的厨艺之下。
起初,两人之间的磨合并不顺利。
秦暮河饮食讲究,每一餐的每一道菜,都是四星级以上大饭店厨房轮流制作的各式佳肴,
三菜一汤是最基本的。
小池初到秦总监身边做陪客,看着满满一桌高级饭店送来的菜肴,樱桃肉、冷吃兔、松鼠
鳜鱼、罗宋牛尾汤,闻到刺鼻的酒味和冲天的辣椒气味,脸色不禁垮了下来。
小池就真那么不给秦总监面子,满桌子名菜不动一筷子,当着他的面,扒拉着浇上黄金香
葱鹅油的白饭果腹。
秦暮河看他吃得如此简陋,反倒觉著有些意思,“樱桃肉、冷吃兔、松鼠鳜鱼、罗宋牛尾
汤,每一道菜都不合你胃口?”
小池摇摇头,“这几道菜,我一般的也会做,只是不会整得这么惊天动地。
樱桃肉讲究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色泽与外型神似樱桃,香辣而不刺激。
这盘樱桃肉加了大量的豆豉辣椒和最好的高粱酒,意在去油解腻,发散肉香。
但是调理顺序颠倒,把高粱酒下在了豆豉辣椒之前。一来,辣椒浸泡在高度白酒里面的时
间加长,辣度成对数等级提升,我估摸着我尝一口,喉咙都能喷出火来。
二来,猪肉皮胶质丰厚,在锅中形成自来芡,到了这个地步,怎么翻炒炖煮都散不尽酒气
了,一碗肥腻的香辣猪肉浸泡在呛鼻的高粱芡汁当中,肉香无处抬头,可惜糟蹋了上好的
猪五花肉和高粱酒!”
秦暮河听着听着,也有点兴致了,“接着说。”
“兔肉几乎不含脂肪,用烧化的猪油下锅,爆香兔肉丁和葱姜蒜等香料也是无可厚非。然
而这盘冷吃兔肉喧腾得过了头。
请秦总监目测一下,这盘菜,辣椒和兔肉的比例大概是多少?”
秦暮河开始有一点点佩服这位美少年名厨了,竟然一击就抓住了重点!
“辣椒三,兔肉一。”秦暮河讲完都有点心头火起,一盘冷吃兔肉要价台币三千元,买来
的却是堆积如山的干辣椒和少得可怜的几块兔肉?
三千元究竟是买煸炒过的干辣椒,还是那几块浸泡在红油里的兔肉丁?
“秦总监果然目光如炬,分毫不差。然而相较于食材的比例失衡,这间餐厅处理食材的手
法着实略显粗糙,辣椒的香味太重,几乎闻不到青花椒的麻香,油酥花生碎和白芝麻是只
见踪影不闻香气,这样的冷吃兔肉味道偏比过重,难以显现兔肉的层次感。
带皮兔肉丁在爆炒的过程中会出水,因此不宜切得太小,以两公分见方最为适合。看看烹
调完成后的兔肉小得不像样子,足见兔肉在初初切分时就剁得太细,为了容易入味牺牲了
口感。
尤其糟蹋的是,起锅前厨师洒了一把刀口辣椒,又泼了三勺热油,把辣味全呛了出来,不
习惯吃辣的人在这道菜面前简直难以呼吸。
秦总监虽然看着是能吃辣的人,可是这锅浸在红油里的兔肉,也没有挟上几筷子。”
听着小池有条不紊地剖析这几间大饭店的名菜缺点,秦暮河越听越有兴趣,“那么松鼠鳜
鱼呢?淮扬名菜,鱼肉根根竖起,状如松鼠,口感外脆里嫩,酱汁酸甜适口,绝不会让你
闻到冲鼻的辣味和酒味而却步。”
秦总监都这么强力推荐了,小池也不好再推拒。
他挟了一根竖起的鳜鱼肉,沾了酱汁,一口咬下。
秦暮河秉气宁神,等着他的反应。
却见小池猛灌开水。
“……鱼是上好的冷冻鳜鱼,肉质细致,油炸清蒸两相宜。刀工也无可挑剔,只是这酱汁
太过浓厚,白糖和乌醋的份量都太多,蕃茄泥、水煮青豆加入糖醋酱汁后翻炒收干,真是
甜酸互压,浇上成菜,鳜鱼肉的纤细香嫩也显现不了半点滋味了。如果真要下这么重的调
料,不如改换腥味本来就比较重的鱼种,比方说鲤鱼、草鱼、鲢鱼,浓酱压制土腥味,鱼
肉自鲜,何苦用上带着淡淡桃花香的冷冻鳜鱼呢?”
不知怎么著,听着小池一一批驳他常吃食的菜色,秦暮河不但不生气,还在一瞬间领略了
自己的弱点;爱麻辣刺激、爱酒精料理、以及浓重调味。
这些特点在小池的味觉前面过不了关,在健康和营养的考量上也过不了关。
秦暮河用闪亮的汤匙尖指著罗宋汤,“你也尝尝这碗汤,然后告诉我有什么问题。”
牛尾罗宋汤底部沉垫著满满的食材,有金黄色的带骨牛尾切片、炖得软烂如泥的蔬菜丝,
如包心菜、洋葱、大葱,细巧的红萝卜滚刀块和半溶融状态的蕃茄切片,牛尾的肉香和蔬
菜久炖之后产生的鲜甜味道极为调和,汤色呈现琥珀色,颇有帝俄时期的贵族风范。
小池尝了一口,不禁莞尔一笑,贵族遇上了时代的变迁,品味也得一败涂地。
“这道汤是秦总监要求制备,用来去油解腻的吧?所以味道清醇,正好稍解辣味。”小池
停顿了一下,“但是传统的罗宋汤,要用新鲜红蕃茄切片煲煮,而不是用罐装蕃茄。罐装
蕃茄的好处是品质稳定,蕃茄颜色鲜艳,香气浓郁。
然而罐装蕃茄盐份含量稍高,要减少使用量。同时,生鲜蕃茄经过久煮,果香可以均匀散
布汤内,洋溢着满满的蕃茄香和洋葱香,上面点缀一抹罗勒碎,才是牛尾罗宋汤的本真滋
味!”
秦暮河望着小池,心中五味杂陈。他一向是无辣不欢的人,但是如果要留下小池,必然要
改一改他那重油重盐大酸大辣的饮食习惯,一时之间,秦暮河也拿不定主意……
小池见到他久久不发一语,便知道即使有恩师做保,秦总监还是对他的本事有所疑虑,“
我先做一道传统的淮扬名菜,牡丹鹅脯,请秦总监尝尝,若是吃得合意舒心,再留用我也
不迟;若是不合胃口,秦总监自可另请高明,也好对我的恩师有所交待。”
这四道菜原是秦暮河特别钟爱的,缺点被小池这样一一说破,他也没心情去碰这满桌菜肴
了,反倒是向小池要了一杓黄金葱香鹅油浇在饭上,慢慢品味鹅油的醇厚和葱花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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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里冻著几块真空包装的鹅肉,小池选了肉质纹理分明、脂肪含量较少的一对鹅胸肉,
两块成对鹅脯连皮带骨清水下锅,所谓清水,是字面意义上的,不加任何调味料,仅用清
清白白的冷水,小火慢炖鹅肉。
接着,他烧热平底锅,将其他部位的鹅皮撕下炼出黄金鹅油。虽然厨房里有现成的罐装黄
金葱香鹅油,用同一只鹅的鹅皮组织煸出鹅油,还是比较讲究的做法。
锅里发出滋滋冒油的油泡响声,鹅皮也慢慢皱缩,表面呈现烤炙过的金黄色,说明鹅油已
经炼成。小池把颜色温润、淡金黄色的鹅油滤去油渣、集中在一个白瓷碗中待用,鹅皮丢
弃不用。
小火慢炖把鹅脯渐渐煲出天然的鹅肉香味,小池一面捞去浮游在水面上的杂质,一面用筷
子刺探鹅肉的成熟度。鹅肉不需要煮到全熟,煮到八分熟,便于用刀拆骨的程度就可以捞
起来了。
捞起来的两块鹅肉,小池立刻放到密封袋中隔水冰镇,迅速降温好让肉质更加紧实,维持
鹅肉美丽的色泽,又不会吸入多余水份。待到鹅肉完全冷却,小池俐落地剥皮拆骨,切出
两块厚实的鹅胸脯肉,他用细牙签在上面戳几个孔洞,便于使丰厚的鹅肉的入味一致。
重新烧热平底锅,下鹅油煸香葱段、姜片、蒜粒,再下鹅脯煎至表面微焦金黄,洒上现磨
的安地斯山脉玫瑰岩盐和少许黑胡椒,便可以摆盘出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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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暮河一手握刀一手握叉,看着摆放在眼前并排的一对鹅脯,颇有无处下手之感。
……还是叫人换双筷子来吗?可是这鹅脯这么厚,不用刀叉是切不开的。
两块厚实的鹅肉并排在白色骨瓷盘的左上方,右上方细细磨出了一撮玫瑰岩盐,正上方则
是鹅油轻煸过的葱段,新鲜的嫩姜丝和蒜片,正中央扣了两小勺白饭。
忙活了大半天,小池坐回饭桌旁,“怎么了,摆盘太做作了吗?”
“……没有切分鹅肉的服务吗?”
“这道菜名为牡丹鹅脯,必须由食客亲自切开鹅胸肉,才能领略这淮扬一绝的妙处。”
秦暮河慢慢地切开第一块鹅脯。
“这道菜看上去没有使用牡丹花。”
“香辣五花肉也没有使用樱桃果实、酱汁或樱桃酒,菜名仍然是樱桃肉。”
当刀刃切开炙脆的表皮,露出鹅脯多汁、鲜嫩的内在时,秦暮河瞬间了解了菜名为“牡丹
鹅脯”的由来。
由于火候掌控得宜,成熟得恰到好处的鹅脯外表金黄,内里却呈现牡丹花的微红色,汁液
流到餐盘中央,被白饭吸收,单调的主食立即有了鲜香的肉味;一片一片亲手割下来的鹅
肉饱满多汁,口感坚韧而不柴;鹅肉卷上香葱,益增其香,配上嫩姜,清脆爽口,与生蒜
粒同食,肉味更加鲜活,同时也满足了秦总监喜爱呛辣香味、好重口的美食哲学。
不加一滴酒、一根辣椒的牡丹鹅脯,就这样征服了时上魔头秦总监的胃……和心。
小池扒拉完他的鹅油拌饭,又勉强喝了点牛尾罗宋汤,见秦暮河吃得畅快,仿佛自己也吃
了牡丹鹅脯似的。
秦暮河是个懂得美食的男人,更是个懂得洞察人心的男人。小池以他的不健康饮食为忧,
以他的享乐为喜,这份心意,早已超过一个厨师该有的。
“小池,请你留在我身边吧!”
小池感到有点疑惑,“我本来就是来应征你的贴身厨师……你不嫌弃我,我就留下工作…
…”
秦总监微微一笑,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请你跟我交往吧!”
小池的脸色瞬间比牡丹花色还要红。然而当他第一眼见到秦总监,心里早已怀了别样心思
,而现在,秦总监主动要他留下,难道他不该顺从自己的心意吗?
小池腼腆地垂下头,“好的,秦总监。我愿意和你交往……”
“叫我阿河。”
“咦?”好熟悉的暱称,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哪个地点,对谁叫过阿河了…
…
一定是现在,对着秦总监。
小池害羞而欣喜地低唤他,“……阿河。”
从此,天才巧厨刘水池的工作又多了一项:当魔鬼总监秦暮河最称职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