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风呼啸声后,他倏然睁眼。天幕乍现,蔚蓝如洗。
须臾间,旧梦前尘自他脑中涌现,忽近忽远,
再眨眼,只一座唐铜制切挂风炉映入眼帘。
定睛扫过面前,倒落的金织屏风、凌乱的茶杓
与盖置、被劈裂的枣与撒出的茶末,凌乱、无声,
时光仿佛倒退回到织田的城堡,但他从未遗忘
烈火前夜幽静的庭院,与喧嚣的人。
。
一睡经年,如今身在何方?他皱起眉头,耳边
劲风再度掠过,混杂慌乱的人声有若狂潮,层层叠叠,
拍击而来。
“殿下!”
“殿下息怒!”
“抬下去!别让我看见他!”
黏腻不安的气息垄罩眼前一干众人,他深吸
一口气,眼角瞥见数人聚拢之间,倒卧在地的
衣角。
纷沓的步伐与衣料摩擦声远离后,气氛随之
冷却,取而代之的却是冉冉升起的紧张情绪。
他定睛打量近处背对着他、手握光忠刀的持主,
试图辨认对方的容颜,却猛然听见那人对余下
侍从愤声怒吼,“全部给我出去!”
奇异的是,众人闻言后竟无二话,也未曾试图
安抚主君,他们更像某种训练有素的部队,迅速
躬身离开,不多时已还一室清净。
观望四周,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久别重逢的人世,究竟经过多少更迭,眼前的
建筑,持主的穿着样貌,与他沉睡前彷若相同,
丝毫未变,但这又怎么可能?
而且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渡,应是被送到羽柴手上,
那人最初絮絮叨叨的耳语他并不爱听,最后索性
与现世断了音讯──直到眼前持主的心绪波动
将他唤醒,此为有缘之人。
他的持主一袭青衫衣装,独立屋中,身后一片狼藉,
茶釜内尚煮有热水。他抬头看向对方眼落之处,
时值盛夏,万里无风无云,天色似海。
握著刀柄的手放松又收紧,似乎余怒未消,初醒
的刀灵突然间有些好奇,新的主人会下达何种
命令来收拾残局?
会再示惩戒吗?
会有人来进言劝告吗?
然而这华美而静谧的宽阔广间,却彷若彻底
成为另一座孤城,没有人来,他的主人也未曾动作,
只是仿佛被整个世界抛下般地独自站在那里。
半晌后,廊上多出一人,高跪门前。
“殿下。”
“嗯。”握刀的掌一紧,手腕轻翻,还刀入鞘。
他的持主将他交递给面前来人,“拿下去吧。”
那是略微沙哑、却并非老迈的沉稳嗓音,与持刀时
的张扬气势截然不同。
眼前来人显然已经习惯此情此景,接过刀后
询问,“殿下要换个地方休息吗?”
“不必了,你留下和我说说话吧,小十郎。
让其他人进来收拾。”
被称唤为小十郎的男人就像一柄钥匙,解除了
先前暴戾与盛怒凝聚的死寂空间,零星数人
出现在对视的两人周遭,将茶釜杯盘一一撤除。
他起身准备随同刀身离开,短促的钝音却落入
耳中,一段金属器物滚落地面。
“这…似乎是这具烛台…”小十郎拾起摔落的物品,皱起眉头。
“喔、也许是方才无意间砍中的吧。”
男人再次取过对方怀中打刀,抽刀观视。
长船派特有、如落樱缤纷般的乱刃刀纹闪过主从
俩人眼底,映照出一惊艳一错愕的两种神情。
“殿下…这可是青铜。”小十郎看着手中切面齐整
的烛台,略感不可思议。
“不怪我,刚刚挥刀一点感觉都没有,…嘛…
毕竟是太阁的宝贝,记得他还说是右府遗赠。”
还刀入鞘,男人随手抚摸刀柄上过度浮夸的配饰,已有定夺。
“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是损坏了…”
“没有弄坏对吧,‘烛台切’。”
‘烛台切’
他抬头看向呼唤自己的男人,充满朝气的脸上
分明余怒未消,却又显露出豪迈笑容,犹如
门外那一整片蔚蓝无垠的天空。
“小十郎,不用收了,让人整理一下,我要配戴它。”
这便是他与旧主伊达政宗的初见面。
*
烛台切光忠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默默回味
脑海里尚且清楚的梦境。
难得梦见政宗公,这湿热难当的天气才显得
好受了些。室内寂静,但空气里的热度暗示屋外
已然日上三竿,他转头看向隔间拉门,猜想门的
另一侧房间主人,必然不在屋内了。
推开夏被起身,走到闭合的门前,默默思索
自己最后与这一门之隔的室友共处一室是什么时候。
几经犹豫,终究还是推开拉门。
属于大俱利伽罗的房间始终洁净俐落,少有
生活的气息。他打开安放棉被与衣物的壁橱,
视线扫过折放妥善的出阵服,确认对方今日
也是内番工作,同时伸手缓缓摸过薄凉的夏被。
究竟有没有好好盖被子呢?总觉得还像
一开始洗好后拿进来的一样。
烛台切光忠微蹙眉头,唇角勾起微妙苦笑,
最后还是忍不住将脸埋进被子里。鼻尖缓缓
浸染被面冰凉柔软的触感,然后是极淡的檀香与药味。
啊…总算是有好好地听我说话了吗?伤应该
也已经完全痊愈了吧。
他闭上眼无声轻叹,最后抱起对方的被子离开。
*
本丸一早就热闹烘烘。
大俱利伽罗蹲在菜园中央,默默下了结论。
这种连待在后山的自己都能听得到的喧闹,
只有一整队的短刀才制造得出来,想必长谷部
又要生气了吧。
将手中的丝瓜放入竹篓后,掂量了下手中的
重量,大俱利伽罗默默起身离开菜园。
差不多该送菜回去,他搜寻着理应停留在
附近的另道身影,眼角余光不经意暼过山丘
高处一抹浅紫。
“大俱利伽罗,差不多该回去了?”膝丸揹著
和大俱利伽罗一样的箩筐,自菜园另一端
迅速移动而至,“这些应该够吧?”
大俱利伽罗暼过对方箩筐中的蔬菜量,点点头。
今天是他带着膝丸进入菜园的第四天。
历经日前战场上意外遭逢检非违使又执意
作战、导致整队重伤手入,甚至动员全本丸
紧急远征、寻觅手入资源的惨烈经验后,心有余悸的
主上下达‘你这个月都只能休假或内番’的明令。
‘顺便可以带一下新刀。’想起当时甫锻出
新刀的三日月说的话,大俱利伽罗眼尾瞥过
正在竹篓上仔细盖妥布巾、帮蔬菜防晒的膝丸。
同样都是古老的刀,不同于三条家那几振总是
笑得意味不明的老刀,穿上轻便内番服的
源氏重宝看起来像个开朗的高中生。
三日月宗近出阵寻回大俱利伽罗那时,本丸内
的成员还很少,尽管后来许多刀剑男士陆续显现,
但最近加入的膝丸和髭切依旧十分特别──他们
是在前场惨烈战役中击退检非违使、自敌方
身上夺还的刀──也正因如此,他才了解
为何检非违使明明与他们有同样的敌人,主君却
仍然明令要全力与之交锋。
那是一场令人血脉贲张、却又不太想回忆的战役。
还记得归阵当时,满身血污的三日月脸上的
欣悦表情,“嘛、也是缘分吧。俱利伽罗特别
有老刀的眼缘呢…这么拚命也算值得了,哈哈哈哈!”
“…”当时断了一臂,肩上背着重伤昏迷的药研藤四郎的
大俱利伽罗,已经累到无力吐嘈了。
脑中闪过当时归阵后在手入室中,与烛台切光忠
应该算不上争吵,但绝对可称为剑拔弩张的
交谈,他不自觉拧起眉头。
“嗯?”察觉视线的膝丸投回一抹困惑
眼神,“需要帮忙吗?”
“我一个人就够了。”别开脸,他揹著箩筐
迳自往本丸方向回归,不再理会身后笑着
反击‘等你一个人把菜都收齐的时候,都可以
煮晚饭了’的膝丸。
“嗯?大俱利伽罗,你往哪里走?”尽管
尾随其后,膝丸仍然明知故问,兴味十足。
沿着视线开阔的缓坡向上,两人在坡顶靠近
凤凰树的灌木丛前停下脚步。
若单凭枝叶样貌,这绝对只是几丛毫不起眼
的山野植株,但逼近盛夏的此时,点缀在
叶片顶端,浅紫小花无疑为周遭燥热的空气带来些许清凉。
膝丸旁观眼前对各种内番事务驾轻就熟的同僚刀
抽出小铲子,
一点一点将眼前的植物挖出,收拾妥当后放入
筐里,仔细还能看见点点细露藏在叶片深处。
“这些是药草吗?要给药研殿下种的?”膝丸好奇道。
“…”为什么口称药研的时候就会加上敬称?
大俱利伽罗看了对方一眼,最后不发一语转身就走。
被抛在身后的膝丸也不懊恼,耸耸肩同行而归。
得到类人的身体后,刀也开始默默学起如何做人。
因为需要吃饭,所以开辟了不少菜园,种菜蔬与水果、药与花。
再者,身为刀剑若是受伤,虽能暂时化回本体、
进入手入室进行刀身修整,但这具人的躯体,
却非避开外伤就能常保安泰舒适的单纯器物。
尽管刀灵的精魂与体魄皆远比常人强健,可举凡
中暑、受寒、发炎或内伤,还是得靠药物才能
舒缓治愈。这也是促使刀剑男士们显现之后,
积极学习人类生活方式的原因之一。
所幸除却主君含糊而笼统的指引,大部分刀剑
心中也有不少对于‘人’的见识,于是摸索跌撞,
造就了本丸如今小具规模的样貌。
回到厨房卸下箩筐的两人,将午膳马上要使用的、
和留待午后调理的蔬果拿出,开始各自忙碌──
必须将剩余物品分类整理妥善,再挂回内番牌子,
今日的工作才能算是告一个段落。
结束兵荒马乱的早膳出餐时间,厨房里已然
清闲许多。仔细系著头巾、穿戴围裙的今剑
站在桌边矮凳上捡拾豆荚,一面悠哉地朗诵
菜谱上罗列的蔬菜名。
待膝丸、大俱利伽罗与他逐项清点核对后,
娇小的短刀以老成的语气瞇眼笑道,“好的!
这样就结束了!两位辛苦了。”
“只有今剑殿下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膝丸环顾四周,“岩融殿下呢?”
“嘿嘿、没事没事,岩融和小狐说突然想吃金针花,
就跑去后山摘花了。等会儿就回来。”
“咦、吃花吗?”
无意加入闲谈,大俱利伽罗看向偌大的准备台,
上头除了如山的豆䇲,就只剩下一份餐点、
还有一杯用大啤酒杯装着的蓝紫色饮料。
奇妙的突兀汁液里浮着几颗形状尚且完好的冰块,
表面还残留些许新鲜的细沫,一看就是刚刚制作出来的。
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大俱利伽罗。”熟悉的呼唤自连接厨房的
临时小仓库里传出来,压切长谷部国重自小门中
走出,冷淡而强硬地下达命令,“把那杯喝了。”
“…我拒绝。”
“喝了。不然就拿去喂马。”
“…”大俱利伽罗闻言僵在门边,好似被对方
那双紫眸钉在原处似地,无法真的一走了之,
他转身回瞪长谷部,两人不发一语。
“呃…这饮料、给马喝会出事吧…不、刀喝了
也会断刀吧?”看着左右两边僵持不下的两人,
膝丸露出为难的表情。
“膝丸殿下,这样说就不对了,这可是特制的保健果汁,
马喝了绝对可以强身健体的!只是加了后山摘的蝶豆花,
所以才变成这个颜色,里面还有放珍贵的冰块呢!”
今剑在一旁摇摇头。
“说是珍贵的冰块…可是我们本丸明明就…”
膝丸看向壁边三座偌大的冰箱。
“…”重点全部都不对了吧这些源氏的刀们,大俱利伽罗
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举起啤酒杯,以壮士断腕的气势
把果汁倒入嘴里。
“唔!”好辣!
“不准吐出来。”仿佛完全听见了大俱利伽罗
心里的惊呼,长谷部在一旁冷酷的吩咐,鬼使神差地
促使大俱利伽罗将整杯难以言说的诡妙汁液全喝下肚。
分不出到底是泥巴还是饮料,反正喝到最后,
不管口腔还是鼻腔里,都只剩下又冰又辣的知觉,
大俱利伽罗气势万钧喝干一整杯后,将啤酒杯
重重放在桌上,投给长谷部一记挑衅的眼神。
“很好。下次决定投身会让主上伤心的战斗前,
你就给我回味这个味道吧。”长谷部环抱双臂
冷酷地点点头,最后长舒一口气,“剩下这份餐点
是烛台切的,顺便帮他带回去。”
转移视线瞪着一旁的餐点,大俱利伽罗从鼻腔里哼声、
拿起托盘往外走时,还是忍不住用开始辣到
好似火烧的嗓音反驳道,“要死在哪里,
由我自己决定。”
“…死虽然容易,但若不能完成主命就另当别论了。”
长谷部丝毫不以为意,任由自己的后辈刀气噗噗地
端著托盘离开,唇边反而勾起一抹弯弧。
“…长谷部殿下,有点严厉。”膝丸看着眼前
空掉的大杯子,很难想像把那杯散发出诡异味道的
饮料全数喝下肚的大俱利伽罗会发生什么事。
“小谷部真是的,明明一大清早就去后山里寻找
蝶豆花,这么可爱的心意却无人知晓,未免
太可惜了吧。”今剑嘟起嘴不表赞同。
“咦?”膝丸惊呼。
“哈!”长谷部耸肩一笑,开始洗起杯子。
*
进入院落,就看见烛台切光忠穿着寝衣,
坐在院子的矮凳上洗被单。
“…你在干什么?”将托盘放在廊上,大俱利伽罗
皱起眉头,已从木桶中沾满泡沫的夏被一角得到答案。
“啊、小伽罗!这么晚了啊!”烛台切光忠
一手拿着捣衣棒一手扶著洗衣板,回头时以手背
将滑落额前的浏海拨开,“帮我带回早膳了吗?谢谢你。”
从他那个角度其实根本看不见走廊上的自己
和盛装早膳的托盘,大俱利伽罗心想,但是
光忠还是能准确得知自己会为他做什么。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理解呢?
“都快中午了。”将满腔疑问推回思绪角落,
大俱利伽罗暗示对方该适可而止,“剩下的我弄。”
“今天起得比较晚,忍不住还洗起被子,一下
就忘了时间。”烛台切光忠拆下肩臂上绑绕的襷,
转身攀上走廊时却哇地一声惊呼,“小伽罗!
你这是怎么了!”
“?”大俱利伽罗下意识闪躲对方扑上来的举动,
却还是被挡着去路。
“嘴唇都肿起来了!过敏吗?还是内番时被
蜜蜂叮了?快点让我看看…啊、我去拿点药膏。”
“囉嗦,只是太辣而已,吃你的饭。”
他一手压住对方肩膀,一手挡住自己的嘴唇,
确认烛台切乖乖坐到托盘旁,才走到庭院里,
拿起水管以口接水。
“啊、这样漱口不干…”
“吃你的饭!”
烛台切光忠一手持筷一手托碗,盯着漱口后
抓起桶中被褥的室友,忍不住脱口而出,
“等一下再用清水冲就好…”
“吃饭!”大俱利伽罗头也不回地提醒,心里暗啧,
桶中的被子果然是自己的。
“唔、嗯…咦?你要去哪里、小伽罗?”
只见大俱利伽罗轻巧跃上走廊进入室内,又抱着
另一床夏被出来,烛台切捧著饭碗含糊地
试图阻止对方,“我的还不用洗啦,上次
休假前才洗过…”
大俱利伽罗置偌罔闻,将镶滚蓝边的薄被
浸入水中,然后坐在烛台切方才洗被子的矮凳上
开始洗涤第二条被子。
一口咬开醃渍辛甜、冰凉沁心的萝卜,咀嚼脆响
在耳边反复,间或汩汩流水声。
说起来,两人的被子上次也是一起洗晒的。
喝下酸甜的冰饮后,烛台切光忠默默扒饭,才恍然察觉。
好安静。他瞇起眼,看见大俱利伽罗束起的发尾之下,
因汗湿而发亮的后颈。
盛夏将至,今天还不算最热,纯白棉衣在汗水浸润下
泛起不规则的两个色差,仔细能看见背肌因为
出力而微微起伏,前倾之故而拉高的衣䙓下缘
更露出小小一截毫无赘肉的腰身。
腰身的主人收拾停妥后站起身,将转为清澈的洗衣水倒掉。
“啊!”烛台切忍不住轻呼,筷子掉在托盘上。
“…怎么了?”大俱利伽罗把拧转数次的薄被
放在木盆中,正打算拿去晒,如今又掉头走回来。
“咬到嘴唇了。”
两人对视半晌,耳边似乎传来细微的鸟鸣声,
盘旋徘徊,忽远忽近,烛台切别过脸拾起筷子擦拭,
先发制人地埋怨道,“啊!你那个表情,是在骂
我怎么能那么蠢对吧!真过分呢、我要跟…”
“没有!”
“我都流血了喔。”再度起筷把剩下的饭囫囵吞完。
尽管已经没有最初那么痛,但咬合时还是莫名的别扭。
“小伤吧。”
“哼。”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舐伤口,血味早已经消失了。
大俱利伽罗叹了一口气,“我先把被子拿去晒。”
“等等、我来帮忙吧。”烛台切双掌一合,“我吃饱了。”
两人拿出简单的临时晒衣架,组合起来后,在庭园里
一前一后合力将薄被摊开,挂上长竿。
“把被角拉整齐,像这样用力振一下。”
烛台切一面示范一面交代,“虽然觉得不太可能,
但还是用夹子夹起来避免飞走好了。”
交代大俱利伽罗看守凉被,烛台切光忠三步并作两步
从室内拿出数支固定用的晒衣夹,却又突然
站在廊上若有所思。
“话说回来,我们就这样把被褥晒在庭院里好吗?”
“啊?”大俱利伽罗同样转头,看向烛台切视线的去向。
尽管目前只有他们两人,但挂有伊达木牌的院落
尚有四五个空旷的房间,走廊另一端则与
三条家的院落相通。
主上明令各家的院落各家自行整理,整洁即可。
尽管他们这边种了短草皮,舖了供以行走的飞石,
但另一侧三条家的院落已然十分讲究,除却花草
与逐渐缀满新绿嫩叶的枫木,三条全员示现后
还另外辟建一漥水池作为庆祝。
池中有花苞与荷叶,叶下游鱼,如鱼得水,和乐从容。
相较之下,他们这边只有外院边数坛养在
石杯上的紫阳花,加上彼此两振,整个院落简陋又空旷,
如今还大杀四方地晒起棉被。
“呃…”
“嗯?”
“小伽罗,我在想,那个一直盘旋鸣叫的鸟类,
叫声好熟悉啊?似乎是从三条的殿下们那边传来的…”
“…光忠,那是暮蝉,不是鸟。”大俱利伽罗
投以一记‘再怎么漫不经心也不可能认不出来
吧’的狐疑眼神。
“啊、是吗?”烛台切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
“真的消肿了啊,小伽罗的嘴唇。”
“是你太大惊小怪了。”接过烛台切光忠
递过来的晒衣夹,大俱利伽罗皱眉以手背轻按嘴唇。
“难得拥有了人的身体,如果老是青一块
紫一块的,未免也太不帅气了吧。”光忠
走向被单的另一侧,下意识舔过唇上咬伤的地方,
那里意外地已经愈合了,明明刚才还很痛
的,“虽然能舔到自己的血还挺新鲜的。”
“哼!”大俱利伽罗哼声不予置评。
早已习惯
甚至有点享受对方的别扭态度,烛台切光忠
呵呵一笑,他与大俱利伽罗对站着固定被褥,
突然很想和对方分享最近发生的事。
想告诉对方,就在他被勒令禁足的这段时日里,
自己已经摆脱初战时的尴尬情况,快速熟练
各种出阵事务了,“说到帅气,我今天早上
梦见政宗公了呢,所以才晚起了…”
“!”
别上夹子后,两人原本一起固定被褥的手
突然再度抓拢在一起,大俱利伽罗闻言突然
握住烛台切的手指,难掩急切地询问,
“想起以前的事吗?”
“嗯?对啊!是初见面时的政宗公呢,
他那时候还很年轻喔!真可惜你没见过…”
“光忠,还有其他的事呢?”
“其他的事?啊、说的也是。”烛台切光忠
反手回握大俱利伽罗的手指,另手撩起被角,
在另一边露出苦笑,“小伽罗,我们和好吧?
先前对你发脾气的事我很抱歉…”
“我不是在说那个!”眼见对方瞬间显露受伤
而不知所措的表情,大俱利伽罗不禁皱眉叹气。
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过去的事就算了吧。
“…该道歉的人是我。”
“啊、不…你先前早就道过歉了。”
“不,让你担心,该道歉的人是我。”
“小伽罗…”烛台切露出感动的表情,“幸好你
现在也没事了,伤都好了吧?”
“嗯。”其实只要成功手入,伤就会直接消失了。
只要主君的灵能与本丸资源充沛,这具人身
根本不会受影响、也不会留下后遗症。但大俱利伽罗
很清楚最好不要在此时提起此事。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互视转变成尴尬的触碰,
两人不约而同松开微热的指尖,别开头。
烛台切光忠回到簷廊上,开心地看着庭院里
的被单,“呐、今天把你被子里的药味也都
洗干净了喔,这件事就这么告一段落吧!啊、擅自
把你的被子又拿出来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不是我对被单做了什么事喔。”
“…这种事不必向我报告。”大俱利伽罗拿起托盘
的手一顿,再度草草收拾后转身就走,还不忘
撂下狠话,“不准跟来!”
“啊、生气了,小伽罗?开玩笑的喔!”烛台切光忠
笑瞇起莓金色的眼睛,向自愿收拾餐具的室友
做了一个致谢的手势,便迳自回到室内更换
早就该换下的寝衣。
午后他将接替今朝出阵的第一部队,带队
进行短距离的远征,想想还是套上正装衬衫、
外出用的皮眼罩,烛台切光忠打理发型后再度
打开房门,门前已经结束花季的光秃花坛乍然映入眼帘。
初至本丸时,正巧迎来绵绵雨季,当时诸多事务
让他没有分神注意庭院与花的余裕。
现在回头想想,现今的主君,怎样都不像是会
为当时独居的大俱利伽罗置办花坛的类型,除非…
烛台切光忠凝视着花坛里余留下来的茎干,
再仰头确认。屋簷落下的阴影精准笼罩着花坛,
待午后日头转移,又会刚好被屋宇挡住。
紫阳花是不耐旱热的植物,今年暑热来得早,
花很快就枯了。但印象中,却好像没有枯萎花朵凋谢
或者垂落在花坛上的记忆。仔细一看,湿润
松软的土壤、状似随意散布在花坛之中的
茎干上,每一枝都拥有精准的切口,明显经过整理。
目光偏移,烛台切光忠发现置放在廊外的箩筐,
箩筐底部似乎也有什么植物,正隐约显露出淡紫色。
记忆的一角松动,似乎有什么在他心口钻挖著。
烛台切光忠别开头去,拾起廊上大俱利伽罗
遗忘归还的内番木牌,很快往厨房方向过去了。
【完】
————-
CWT49-两日直参
L54-砂糖罐
俱烛新刊-淬火
同本丸设定既刊-寻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