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亭中的女子穿着藕荷色的半臂和水绿色长裙,手里握了把伞站在那儿等候,
晋燐知道她是在等他们,牵了男孩走过去朝女子喊了声颜师叔。
颜艾彤看他一眼淡淡应了声,凝眸睇视男孩,男孩开口就报了姓名,她微笑
说:“我看得出你是谁。果然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是你师妹,颜艾彤。”
韩璧渊听她说话就猜道:“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
颜艾彤点头:“过去我们情同手足。你还救过我的命。”
韩璧渊听晋燐叙述过渐云观的劫难,对生前自己一些作为也略知一二,但那毕
竟是从前的他,他摸摸鼻子讪笑道:“嗯,既然是情同手足,那样做也是应该的。
妳不必放在心上啦。”
颜艾彤认同道:“不错,都已经是过往的事了。”她说完看向晋燐,自言自语
般低喃:“若要连过去一起执著,那就太累了。凡人一生不过百年,修炼便是学着
舍下,否则要如何熬过几百年、几千年。曾经再多的热情如火,也有熄灭时,再如
何细水长流,也有尽头吧。”
韩璧渊看她眼里有着怜悯和怅然,迟疑出声:“妳有什么感触?”
颜艾彤抿笑摇头,伸手摸上男孩的脸庞温柔道:“没什么,偶然想起了很久以
前我心里喜欢过一个人。曾经以为非他不可,以为自己能默默守候,可日子一久,
这些情念热情都淡了,剩下祝福。我希望那个人能好,一世平安,但更希望自己能
从此心里安定。”
韩璧渊嘴巴动了动,他不懂这人想念著谁,最后没有再开口。
颜艾彤把伞交给他们两个说:“山里忽晴忽雨,这把伞你们带着吧。我只是来
道别的。”
晋燐接过伞道了谢,互道珍重之后又牵着韩璧渊的手走出亭外。韩璧渊不时回
头向颜艾彤微笑挥别,颜艾彤朝他们挥手,没多久一名英气飒爽的女子飞入亭中,
他看颜艾彤跟那名女子交谈几句之后,颜艾彤将头靠到那女子身上,两人倚偎著,
画面看起来静谧美好。
晋燐带了师父走一段山路,观赏智觉湖的景色。韩璧渊转着眼珠胡思乱想,终
于忍不住问:“阿燐,颜师妹她说她以前喜欢过一个人,该不会是喜欢你吧?”
晋燐皱眉睨他:“不是。”
“喔。”韩璧渊没猜着,又问:“刚才又来一位师姐去亭子里,那位是?”
“是绯梅寺的大弟子,养缘。她和颜师叔的感情一直很好。”晋燐简短交代,
果然山里开始飘雨,他弯腰将男孩抱起来,让人坐在自己臂弯,男孩替彼此撑伞,
靠在他身上轻哼歌。
“我们下山找间店住一晚。”晋燐提议,韩璧渊微张口打了呵欠应好,脑袋靠
到他肩上瞇眼望着山中湖景。他晓得师父应该有些困乏了,轻声道:“那我们这就
走了。”他抱师父飞下山,天黑前找了间客栈入住,要了一间房。
韩璧渊把外袍脱了挂好,坐到床缘脱鞋,晋燐快步走来单膝跪下,执起他一足
摆到膝腿上接着脱袜子。他害羞摆手:“不必这样,我自己会脱。”
晋燐将他袜子系绳抽松,接着又换另一脚,垂首笑语:“没关系,我喜欢伺候
师父。”
男孩的脚很小,晋燐把他的脚ㄚ握在手里看了看,抬头有些无奈笑了下说:
“虽说要你慢慢长大,有时却又希望你快点长大。”
韩璧渊懵懵懂懂,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抽走脚ㄚ哼声说:“我就是这样,
哪儿能忽快忽慢的长呢。你在说笑啊。”
晋燐笑了几声,从纳物卷轴取了木盆再倒入停云篓里的泉水,施法加温后端到
床边请师父泡脚。韩璧渊把脚放进温热的泉水里,他朝正在挂衣袍的晋燐喊:“一
起泡脚。”
晋燐走回来看韩璧渊一双脚秀气的泡在水里,木盆显得特别大,韩璧渊招手喊
他一起泡角他点头和对方一块儿挪了位置。晋燐坐到床边张开双腿,把师父抱到腿
间搂住,让彼此双脚都能泡到泉水中,师父的小脚ㄚ轻压在他脚背上,气氛温馨。
晋燐听师父在怀里舒服吁气,脑袋靠到他胸前仰首说:“我是阿燐的师父,可
阿燐看起来像我兄长呢。”
“嗯。像么?”晋燐有些自欺欺人,他对孩子是没有任何邪念的,只一心盼著
师父长大能懂他心意,然而他又害怕师父长大以后依然记不得他,也想不起他们曾
经有过的那一段感情。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可能,暗地里告诉自己早做觉悟,若真到
那时师父接受不了他,他也能甘愿守候师父,但他真的受得了这永世煎熬么?
这才明白今日颜艾彤想告诉他什么,颜艾彤早已舍下,据说也让莲月大师为她
赐了法号,但他呢?他无论如何是舍不得韩璧渊的。
韩璧渊的脑袋一晃一点,晋燐察觉他在打盹儿,轻轻将他放倒在床里,给他擦
了脚以后盖被子,自己收拾木盆以后再上床。晋燐如今的修为已不需要时常睡眠,
他搂着男孩阖眼都是在入定,无时无刻的修炼,也默默度真气给师父,温养其元神。
彻夜思量,仍想不出个结果,此事并不急于一时,谁不是时常徬徨的活着,过
了一关还有下一关的,至少他清楚现在他跟韩璧渊是分不开的,他离不开这人。
翌日清晨韩璧渊一醒,晋燐就备好毛巾脸盆给他抹脸梳洗,每一日都亲手替他
梳发打理,动作熟练又不失用心,给他挑了簪子,发带,替他抚顺鬓发。镜子里玉
雪可爱的男孩一脸腼腆的起身拉他手说:“你坐,我帮你梳发。”
晋燐顺他的意坐下来,感受男孩一双手如何给他整理长发。韩璧渊窘著脸说:
“阿燐的头发好滑啊。真不好抓住。”
“师父的才是。”
“谢谢你每天这么照顾我。”韩璧渊说得认真,是发自内心感激著,却不晓得
晋燐并不需要他如此感谢。
“对我来说,能天天伺候师父就很幸福。”
韩璧渊讶异盯着镜中人看,失笑:“阿燐真奇怪。”
韩璧渊梳着他的长发聊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怎么样的梦?”
“唔……我梦到你是个仙人,我是一个器魂,我们常一起翱游仙境,日子很快
活,你带我到处收服有器魂的宝物。可后来你老是叫我做宝物送给仙女,我赌气,
刻意在宝物上动手脚,给仙女们恶作剧。你气得说要把我融了重炼,我很气很气,
说再也不跟着你了。我一气之下自己把自己融了。你为了救我也跟着跳进九天真火
炉里,一块儿死了。”
晋燐暗自诧异,垂眸低喃:“你记得真清楚。”
“什么?”
“你这个梦境记得真清楚。”晋燐心里清楚这并非梦境,而是他们的第一世,
那时他已是上界真仙,擅长炼仙器、重宝,韩璧渊最初就是他集天地精华所炼出的
法宝。有器魂的法宝不多,他特别看重,那是一把能随他意念变幻形态的神兵利器,
自然也能为他打造其他的仙器。
他不是没有其他拥有器魂的法宝,却独爱这一件宝物,后来这宝物化成人形,
他们一直都很要好,后来却生嫌隙与误会,重堕轮回。后来一块儿消亡的法宝也有
不少是有器魂的,随着他们轮回了几世,最后还成了他们的同门,却没想到终究没
逃过劫数。
不过,至少玉杓、簪晴他们活了下来,也许有些东西正在慢慢改变。
韩璧渊敏锐察觉到晋燐的心情变化,他两手往前靠到晋燐身上,挂在其肩上笑
问:“难道那真是我们前生?”
男孩笑语的气息吐在晋燐耳朵上,后者只觉得上半身被碰触的身子几乎要酥麻
了,可对方还只是个孩子,思及此晋燐又冷静不少,不自在的歛起眼光应道:“也
许吧。”
“梦里我真的好气啊,气你冷落我、为了别人凶我,不过看到梦里你跟着我一
起跳到火里,我就后悔那样赌气了。”
晋燐摸摸他挂到身前的手哄道:“别搁在心上,那只是梦。就算是真的,也都
过去了。你跟我如今好好的在这里不是?”
“嗯,对。那你也不要绷著脸啦。”韩璧渊轻捏了晋燐的脸颊,自己跟着咧嘴
笑。晋燐失神望着镜子里的两人,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师父笑得如此灿烂了。
“我还得去一个地方办事,等办完这些琐事,我们回渐云峰吧。”
“好啊。”
晋燐带韩璧渊一路向东行,途中经过一些凡人聚居的地方,尝了不同地方的饮
食和娱乐。一日他们两个走在某座城里逛夜市,几条街巷都挂上灯笼照亮招幌,余
晖后依然灯烛荧煌。河岸酒楼林立,沿街多有人表演杂技,韩璧渊看那些人施展的
奇能异术觉得新奇有趣,混在围观人群里鼓掌叫好,晋燐由后方护着他,看完一场
就到隔壁店里歇脚。
店里不时有小贩入内售物,晋燐叫了两三样小吃,又给韩璧渊点了些点心。不
久端上一个小匣子,里面盛着色彩缤纷的甜食果子,做成时旬的花草样式,看得韩
璧渊舍不得吃。晋燐忍不住摸他头笑说:“吃吧,还有呢。”
之后又上了一道点心,用奶油搀了蜜糖凝结后挤成不同花样做的酥饼,韩璧渊
吃不了那么多甜食,让店里打包带着去看其他棚里的歌舞百戏。
韩璧渊逛得不亦乐乎,回客栈时用鼻子哼歌,看起来很开心。晋燐不曾见过这
样的师父,见他开心自己也染上笑意,神情却若有所思。
韩璧渊匆匆跑到床边把鞋袜脱了,拉过晋燐起身要帮他脱鞋袜,他拍拍晋燐的
腿说:“今天我帮你。”
晋燐抿笑接受,坐在那儿望着韩璧渊发呆。韩璧渊将两人鞋袜摆好以后抬头觑
人,问:“在想些什么?累不累?累了我们就直接睡吧。”说完爬上床把棉被摊开,
拍拍身旁位置催促晋燐休息。
片刻后两人熄了灯火,晋燐侧卧,一手轻搂着师父的腰一块儿躺在陌生的床里。
韩璧渊也习惯被这样搂着,他知道晋燐不这么做就不安心,慢慢也习惯和晋燐的温
度跟气息。
“师父你睡了么?”
“快了。”
“你喜欢人间的生活么?”
韩璧渊猜到他想谈什么,也侧身挨近晋燐怀里回说:“偶尔这么走一趟,吃喝
玩乐挺不错。可我还是喜欢和阿燐在山里,有阿燐陪我。你喜欢人间么?”
“我喜欢有师父在的地方。”
“呵。不过,今晚实在吃太多甜的。”韩璧渊说著掩嘴打嗝,讪笑了下。
晋燐睁开眼让男孩躺平,掌心贴到他肚子上轻轻按揉,听他深呼吸后发出舒服
的叹息声,床里安静下来,须臾后男孩就睡熟了。他看韩璧渊睡得天塌不惊,无声
莞尔,自己也阖眼歇下。
他们曾经说好要一起到人间看看,但那之后却发生一连串变故,还有很多想一
起做的事都成了遗憾。晋燐想起颜艾彤他们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的作
为对师父究竟是好是坏,虽然师父转生了,可是师父记不起前生的事,他该让师父
有个新的开始,而非用过往去束缚这个人。
晋燐心里清楚这些道理,明白那些人的关心,但他忘不了过去。这一晚韩璧渊
很快乐,他也觉得很好,这样就够了么?
陷入这些思虑的晋燐不知不觉就睡着,醒来时韩璧渊正拿湿毛巾给他擦脸,动
作很轻,他看韩璧渊坐在床边弯下身说:“做恶梦了?你刚才在流眼泪。”
晋燐慢慢伸出双手握住男孩细瘦的手臂,半天都不吭声。韩璧渊睇着他,觉得
他看起来无助可怜,心软无比的伸手摸他鬓发、额头,细声哄:“没事啦,只是恶
梦而已。别怕啊,阿燐不怕。”
韩璧渊耐心摸晋燐的头哄他,良久后听他哑著嗓音开口说:“师父,我不想用
过去束缚你,也舍不下你,我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是想让你好好的,让
你的将来都有我……也是奢望么?”
韩璧渊多少也被他的不安所影响,但是年纪太轻,心里只觉得不高兴,抽手闹
脾气道:“你、你都把我带回来了,当然要一直陪着我啊。我不就已经好好的在你
身边了么?我也想快点记起我们以前的事,又不是我自己愿意忘记的……又不是我
想忘记、你、你明明说可以慢慢来的……呜……”
韩璧渊到底是个孩子,虽然敏锐察觉晋燐的心情,却不知该如何自处,所以这
番话说到后来就变得含糊不清,干脆哭了起来。晋燐恍如大梦初醒,连忙起身抱着
他道歉,温声哄著:“师父别哭了,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永远不会抛下师父
不管的,只是担心师父不喜欢我、觉得跟着我不好过,是我不该胡思乱想。以后都
不会了,师父……”
韩璧渊哭得可怜兮兮,长睫挂著细微水珠,靠在晋燐怀里揉眼啜泣。发泄过后
他开始觉得羞耻,低头摀脸不肯讲话了。这模样看得晋燐失笑,低头亲他头发说:
“师父别哭了。我要心疼死了。”
韩璧渊转头把眼泪鼻涕都蹭到晋燐身上,抬头睨他,还带了点小脾气低斥:
“让你疼。”
晋燐看他嘟嘴生气的样子,忍着不笑出来,眼神却温柔无比。“我错了,都是
我的错。”他不该胡思乱想,他想和这人永远在一起的心从来就没动摇过。
两人相谈和好后就继续上路了。这回晋燐让韩璧渊把沙罗从洞宝里召出来,两
人乘着沙罗向东海去。韩璧渊坐在沙罗身上的座驾里摆弄新买的小玩意儿,晋燐支
手撑颊靠在一张镶玳瑁螺钿的小几上望着韩璧渊,偶尔出手帮他解个玩具上的小机
关。
韩璧渊听他说这趟主要是去一座海中秘境,这次的诸仙大集市就在那儿。晋燐
叮嘱道:“那不是人间的集市,千万不可自己乱跑,知道么?”
韩璧渊点头答应,问:“你去那里做什么啊?”
“赴约。”晋燐扬起一抹浅笑跟他讲:“很久以前我发现了诸仙大集市的缘由,
为了找回师父,我试过很多办法,后来找到了集市里每次都会出现的那间茶坊。茶
坊的主人帮了我,那儿的主人是生于混沌里的修炼者,茶坊不过是他的核所化之境。”
“核?”韩璧渊疑问,一面把还没吃完的香糖果子取出来吃。
“类似我们所说的元神吧。茶坊主人为了修炼、稳固心性,须从混沌之中与各
路过客交易梦境。其实我也不明白那练的是哪一路功法。总之,我和茶坊之主结下
几年契约,替他收拾来闹场的家伙,他就替我铺路前往鬼界找你。”
韩璧渊拣了一小块月白色麻糬,里头裹紫苏膏,咬了半边嚼咽后一脸惊艳,将
剩下一半也递给晋燐品尝,一面聊道:“听起来那茶坊的主人很厉害啊,怎么不自
己解决麻烦呢?”
晋燐张口含住点心,唇蹭过男孩指尖,眸光微闪,面上仍波澜不兴。他答:
“总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茶坊主人纵是亦神亦魔,却也有虚弱之时,次主也并
非时刻都守在茶坊里的,所以雇我当茶坊的护卫。
试想,有谁的元神化境后能真正接纳这么多世界的生灵?又有谁能游走在梦和
现实间,操控那股力量?所以说不定也有人想控制茶坊的主人吧。”
“究竟有谁妄想能掌控这样的神祇?”韩璧渊感到不可思议。
晋燐轻哼:“不论是谁,只要有欲望就可能变得贪婪,继而不择手段。”他顿
了下提醒道:“因为那茶坊是别人的元神所化境,一旦进了那里,所思所想都会被
茶坊的主人知道。不过只要找到界碑,拿到通行令就能避免了。”
韩璧渊颔首,把点心匣子盖好,绕回前面的事问:“对了,诸仙大集市的缘由
为何啊?”
晋燐笑睇他,执起他一手摸起细瘦玉润的手指道:“也没什么,次主不想让茶
坊的主人太劳累,也不喜欢茶坊主人四处跑,于是特地挑了大小世界里各种奇珍异
兽,让牠们轮流做一场梦。集市的场地就在那些奇兽们的梦境里,这么一来方便茶
坊做批大买卖。”
韩璧渊低头轻笑几声,有趣道:“那不晓得这回是怎样的奇兽在做梦?会不会
有天我们沙罗梦里也出现集市啊?”
“不是没有这可能。”晋燐笑应,闲谈间沙罗带他们自云端往下降。云里湿冷
刺骨,却因他用灵气护着韩璧渊,两人连发丝也没有沾上半点水气。底下是一望无
际的深蓝海洋,沙罗停在晋燐最初指示的地方悬空飘着,不知该往哪儿去。
韩璧渊不动声色瞅著晋燐,后者坐起身,一手成诀触在沙罗身上指示道:“下
方就是入口,时辰已到,走吧。”
沙罗接收到晋燐的意念,带着他们往海面俯冲而下,海中有团黑影正迅速扩大,
似是庞然大物要冲出海面。沙罗有些怯怕,却听晋燐说不怕畏惧,下一刻他们飞进
了一只鲲鯓大嘴里,黑暗笼罩一切,刹那间五感寂灭,仿佛连同自我都消失了。
“阿燐?”不知过多久,韩璧渊吸了口气抓紧一直牵住的那只手,眼前光明大
放,晃耀得刺目。他被那只手拉近温暖怀抱里,嗅到熟悉的气味,立刻回拥住对方。
晋燐被师父抱得死紧,不觉失笑。沙罗飞下来接住他们向下坠的两人,他们似
乎透过那只巨鲸进到了异界,底下是另一片湛蓝大海,有好几座缓缓移动的绿色小
岛,每座岛都是圆的,飞近了才看清楚那些岛实际上是巨龟。
韩璧渊在晋燐怀里慢慢适应光亮,并感受到晋燐的灵气暖融无比的笼罩自己,
晋燐向沙罗道谢后将之收入两人的云生戒里,似慢实快的降落到某座龟岛上。晋燐
搂着韩璧渊驭风飞至瀑布旁的树冠上,虽然收歛威压仍激出灵气波荡,惊出了一群
飞鸟。方才他灵识扫过几只巨龟,晓得茶坊应该就在这里,不等韩璧渊开口问他就
迳自交代:“茶坊在这里没错,我是来解契约的,只不过这次并不是从梦里去,但
我带着通行令,它可以指路。”
语毕摊掌,自晋燐掌心浮现一团光,那团光化成一只袖珍的白狐飞跑,晋燐带
韩璧渊追上,在几千仞山峰间绕行,发光的小白狐几乎要隐于阳光中,晋燐追得很
紧,白狐扑向一面山壁又骤然俯冲,晋燐朝山壁击出一掌止住冲劲跟着往下坠,随
其潜入山中一道看起来低浅的小瀑布底下。
水面下藏着一个隧道,虽然算不上迂回曲折,但也狭窄难行,若不懂得变身易
形之术者恐怕进不来这隧道。韩璧渊看不见晋燐变身为何物,只觉得周身被蟒蛇般
的长物缠紧,所幸隧道不长,顷刻间就能游到宽敞的地方,晋燐也恢复了原身抱着
他游动。上方有光亮,但晋燐发现怀里的人脸色难看,像是快没气似的,想也不想
就度气过去。
韩璧渊下水前不及吸气,虽然不必他自己泅水,但仍憋得难受,没多久就脑袋
发昏,晋燐及时给了他一口气,他急忙抱住对方的头脸回应。
晋燐很轻易含住他的唇,被他激动的反应吓了跳,但他清楚这只是求生本能,
连忙捞了人往水面游。上面有莲花叶的影子,下方水深似无底,晋燐没多想就带人
上岸,两人狼狈喘气。韩璧渊狠狠咳了几声,晋燐给他拍背,走出池外身上居然不
沾半点水气。
晋燐端起师父的小脸打量气色,关心问:“呛著没有?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韩璧渊脸上干爽无比,却因用力咳嗽的缘故,眼睫沾了些细微水珠、眼尾微红,
虽然只是个孩子,但能瞧出将来会生得如何俊雅。他不自觉对晋燐眨了两眼,无辜
道:“没、我没事。”
晋燐失神半晌红了耳根,连碰触师父的指尖也像烫著似的,赶紧收手站定,僵
硬点头:“嗯,那就好。”
“好玩吧?”莲池畔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两人转头看到一个比韩璧渊大几岁
的孩子,乍见雌雄难辨,应是个少年,相貌殊丽。少年眉发和瞳眸都是象征魔性的
紫,皮肤雪白,身上穿得单薄,从颈子、手脚腰际都佩带许多银饰,稍有动作就会
发出清脆声响。
晋燐一看少年先是无奈的皱眉抿嘴,而后拱手道:“见过茶坊之主。”
韩璧渊见状也学晋燐拱手打招呼,那少年笑容灿烂的摆手说:“不必多礼。这
趟旅途好玩吧?”
晋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不想回应他,韩璧渊轻笑回答:“嗯,起初觉
得惊吓,不过挺好玩的。”
“对吧。”少年自然无比牵起韩璧渊的手笑起来,拉着他往茶坊里走,说:
“跟我来吧。对啦,我叫月牍。”
韩璧渊想了下,客气道:“月、月东家好。”
月牍笑了起来,忽然停下把韩璧渊的手交给晋燐说:“牵好,不要把人弄丢了。
来都来了,玩几天再走吧。”
晋燐喊住他问:“且慢,那契约之事……”
“等你离开茶坊后就会解除了。”月牍摆了摆手,迳自走了,附近正在招呼客
人的侍者们一致朝他离开的方向行礼恭送。
韩璧渊抬头看晋燐,疑问:“你们的契约不是打在纸上的?”
“只是口头约定。这里是他的地盘,他的话语就是咒力,念想也能成咒,所以
不必刻意打在纸上。”晋燐问:“你想在这儿多待几天再走么?茶坊每次来都不是
同一个样子,外面那秘境我也没来过,但是陪你四处看看应该不成问题。”
韩璧渊双手握牢晋燐一手,眼底尽是依赖,他想了想说:“我有点怕。不过有
你陪我,我们待几天再走吧?”
“呵,嗯。”晋燐知道师父还是个孩子,对任何事都好奇却也有些怯怕。师父
能像这样依赖他是最好不过的了。他带师父进了一座小院子歇脚,灵识扫过周围,
在花丛间挑了一朵白色茶花递给师父,那朵花一碰触师父指尖就散成一蓬白雾渗到
手背皮肤上。
韩璧渊惊讶轻呼一声,手背上出现像被刺上去一样的白茶花图样,晋燐说这是
独属于他的通行令。言罢,两人进到空屋里,晋燐倒茶水给他喝,他喝了一口环顾
四周,是雅致的小房间,窗台有棵小盆景,走到房里有张床,恰恰能睡两个人,格
局和他在流虹居的寝室相仿。
他盯着床头两颗软枕发愣,脑海浮现刚才在水中的零碎记忆,晋燐和他的嘴吸
吮在一起,指尖也不自觉抚上唇,心口隐然变得烫热,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不知所
措。
“对着床发什么呆?”晋燐走来搭韩璧渊的肩,后者显然被吓了一跳,他失笑:
“怎么一惊一乍的?刚才潜到水里太急,吓坏你了吧?”
韩璧渊面无表情睇人,目光从其眉眼落到噙著笑意的唇。他暗自慌乱害怕,自
己不过是个七岁小儿,而且还是阿燐的师父转生,他怎么能对阿燐胡思乱想?他生
怕被阿燐发现,木著一张脸不吭声,阿燐误会他吓傻了,抱着他拍背,无声安抚,
又拉他做到床边问:“累不累?赶了一天路,这里虽然天还亮着,现世却已是日暮,
是该歇下了。”
韩璧渊摇头:“不、还不想睡。”他极力想抛开杂念,尤其是那歪邪的念头,
于是慎重其事对晋燐道谢:“刚才在水里,谢谢你救我。”话说得坦荡,眼睛却难
以直视晋燐。
晋燐盯住男孩看了半晌,淡笑答道:“应该的。你都快没气了,我怎么可能不
管你。你是我不惜一切从鬼界找回来的……最重要的人。”
这话说得平淡,却感受得出话里的情感有多真挚深刻,韩璧渊闻言抬头看晋燐,
两人互望良久,晋燐先低了头抿笑,像是在不好意思。“你不想睡,要在茶坊里还
是到外面的秘境?”
韩璧渊改口:“还是睡吧。我困了。”他看晋燐伺候自己就寝,这些事在过去
两年做了不少回,但感觉更久以前他们也是这样相处的,等晋燐拉下床帷,他就钻
到对方怀里靠着,有些贪恋对方的怀抱。
他心想自己和阿燐不是一般师徒吧,哪有弟子会豁出一切求师父转生的?他只
知道自己对阿燐应该是特别的,嘴角挂著笑意入梦。他梦见阿燐是某国的年轻太子,
登上帝位以后却被权臣视为傀儡,而他是手握兵权却远征在外的另一名皇子,为了
能助兄长顺利夺回皇权,与兄长共谋多年终于扳倒权臣,之后本想再回塞外过逍遥
日子,却反被皇兄软禁在京城,最后遭到皇兄后宫的女人设计害死了。
韩璧渊从梦里哭醒,晋燐坐起来握住他肩膀关心道:“又发恶梦了?”
“梦、呜。”韩璧渊抬头看他,眼神微有怨怼,意识泰半还陷在梦中情境,用
嗔怒的语气质问:“为什么又不信我?”
晋燐微愣,料想这孩子又是梦到某段前世记忆了吧。他歉然低道:“都是我不
好。你梦里,我……我是怎样的?”
“你是个蠢皇帝,误会我跟你后宫的女人有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晋燐汗颜:“那我把你关天牢了?”
韩璧渊神情恍惚,迷惘回想了下,说:“不是。你、你把我也关后宫了……我
并非女子,不堪受辱,就撞墙死了。”
晋燐长叹一口气,苦笑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