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童拿了自己剪的纸人给晋燐看,后者忽然掩面哭起来,他吓了跳,不知为何
看见这人哭,自己也感到伤心难受,胸口莫名泛疼,似乎见不得他哭。于是他靠了
过去摸摸晋燐的手,晋燐放下手哭着看他,他从衣兜里找出帕子给他擦眼泪,认真
哄:“哥哥不哭了。哪里不舒服?我们跟爹爹讲,爹爹很厉害,喝了他的茶就会变
舒服了。”
晋燐接过帕子擦脸,帕子上还有股奶香,他感叹道:“师父你真的变成小孩儿
了。你几岁?”
今童不懂他怎么老是提些没头没尾的问题,但还是摊开五根手指回答:“娘亲
说我应该是五岁啦。”
“应该?”
“娘亲说我是一朵莲花带来的,她从水里把我捞起来养,养五年,所以是五岁
吧。”
晋燐料想这里过的日子跟他原本的世界不同,他思忖道:“不过如此也好,我
还怕来得晚了,师父已经长大又去了别处。”
“哥哥,你找我有事?”
“你是我师父,你都喊我阿燐。”
今童腼腆笑了下,捡起掉蓆子上的纸人递给他说:“跟它一样名字。我剪的就
是哥哥,那我们以前感情肯定很好。”
晋燐压下激荡的情绪扯出一抹笑,点头跟他讲:“我们很好的,比你想得都还
好。师父,我给你炼了不少丹药,有你转生时需要的、将来修炼需要的,还有渐云
峰,我也藏好了。到鬼界以后我就一直在找师父,师父你跟我走好么?”
今童的小手被握住,前面他听不太明白,可最后一句他听懂了。他问:“为什
么?”
“因为我……我不想跟你分开。”晋燐说著低下头,蓦地又抬头,眼神有一瞬
的疯狂,又小心翼翼压抑著:“要不,我就这么死了,留在鬼界?你想到哪里,我
就跟着你到哪里,好不好?”他早就想过千万遍,要是师父不肯离开这里,他随师
父而去也很好。
今童知道自己身处鬼界意味着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他没想到有人会这样傻,为
了跟自己一起相处就说要死过来。明知这个叫晋燐的人有些疯狂,但他无法心生嫌
恶或恐惧,反而越看越心疼,也有点舍不得。
今童问:“你要我跟你走,真的可以么?我死了啊。”
“可以的,我炼了转生丹。只要你吃了它就能立刻再生为人。”
“那,爹爹跟娘亲怎么办?”
晋燐握住他一双小手,心中急躁,又得耐著性子跟他讲:“他们不会有事的。
他们、他们说这都看你的意思。”
“喔。”今童揪著淡淡的眉思考,困惑时嘟起唇,含糊嘟哝:“我喜欢这儿,
喜欢爹娘,在这儿天天喝茶、在院子里玩,很好啊。”
晋燐从来没哄过孩子,虽说他自己是师父带大的,可是他从小就喜欢师父,就
算师父不特别哄他,他也能自得其乐。现在师父是个天真单纯的孩子,又依赖爹娘,
他一个外来客又怎么哄得走?想到这里他又悲从中来,一时忘了还有死了留在鬼界
的选择,低头哭起来。
“你、你别哭啦。”今童慌了,他真的见不得这人掉泪,对方一掉泪他就觉得
很难受,用整个短小的身子靠上去,两手抱住男人的脑袋轻拍安慰:“不哭不哭,
阿燐不哭了。我去问娘亲好不好?”
“他们说可以。”晋燐发现师父会哄他、心疼他,他就故意哭得更加伤心。
今童哄不住人,困窘道:“你不要哭,我、我呜呜。”
晋燐听他哭哼连忙停下来,把他捞到腿上坐着轻哄:“师父不哭啊。我也不哭
了。你跟我走好么?我会一直很疼你的。等你慢慢想起我,你也不会后悔的。”
今童抬头觑人,粉润的脸颊肉被大手捧著用手指轻蹭,他害臊低头揪著袖摆说:
“我问问娘亲跟爹爹好不好?”他被这人哭怕了,他舍不得爹娘,可是一旦想起这
人要走,或是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慌。这人连哭都能让他难受成这样,如果真
的死了他怎么受得了?
晋燐一听有望,忍不住抱住他,用下巴蹭着他发旋。师父害羞得不得了,既无
处躲也不好意思挣脱,乖顺坐在他怀里慌乱轻哼。两人去前厅问候爹娘,晋徽洋跟
楚星颐似乎已有预料,轮流起身过来抱他们两个。
晋徽洋说:“既然你们还能有缘相逢,也许是命里注定。我跟你娘也没别的盼
望,只求你跟今童能过得好。让今童转生也好,生生死死都要看淡,那什么再死一
次的话只是我一时激动,舍不得孩子的胡话。方才为父有些话说得太过了,你不要
介怀。”
晋燐眼眶微红点头应是,楚星颐摸了摸他的脸庞,欣慰道:“我儿子长得真好,
没想到我还能有机会看见你。你跟今童好好活着吧,不要惦记我跟你爹。”
晋燐终于能带师父回去,心中大喜,不过有件事他还没忘了要问,临行前他和
师父拜别双亲,起身后问:“爹,娘,我还有一事相问。”
晋徽洋摸了把胡须,摊手应:“问吧。”
“无量诸天宝诀。”晋燐把那件法宝的名字说出口,就看他们夫妻俩露出苦笑。
此事勾起他们不愉快的回忆,晋徽洋脸色有些阴沉,叙述道:“那件法宝是我
和你娘亲无意间在一个秘境里发现的,那会儿我们去了诸仙大集市,顺便要躲避楚
月螭的纠缠。唉,妳说吧。”
楚星颐叹气,接着讲:“不同种族本就难以繁衍后代,我和你爹有了你那会儿
既高兴又担忧,怕孩子保不主。为了养胎,我每日都要耗掉十多个上品灵石跟宝玉。
碍于我的身份不好在灵矿附近走动,免得引来修士相杀,恰逢有诸仙大集市,我们
才躲了过去。在秘境开启后我们躲了几个月,采到不少外面没有的宝玉,炼化入胎,
没想到有天我肚里浮出了一块玉诀。”
“就是那件该死的法宝。”晋徽洋忍不住插话:“虽说是法宝,却极难驯化,
我跟你娘都拿它没辄,它释出的气息引来大批修士掠夺。要不是我们两个平常搜罗
的重宝、法器不少,能拿来逃命,也熬不到把你生下来。”
楚星颐想起来都还有些心有余悸,拨了下鬓发又是一叹:“我没想到你这么难
出世,生你那会儿我实在熬不过去就走了。接下来的事我也记不清了,夫君你还记
得么?”
晋徽洋冷笑了下:“前生泰半的事都记不清了。不过这事我记忆犹新,实在是
难忘。星颐难产而亡,我哀痛欲绝,但怀里还有星颐拼了命都要生下的孩子,于是
我强打起精神想回渐云峰。只是那法宝太恼人,连我也无力设禁制封住它,它一直
招来麻烦也不是办法。有一日我就对着还在强褓中的你大发牢骚,嫌弃那法宝,你
忽然咯咯发笑,接着那法宝就碎成粉,灵气宛如实质一般被你吸入体内,最后你昏
迷不醒。”
晋燐一时反应不过来,古怪挑了下眉。晋徽洋说:“我想那法宝是你弄坏的吧,
我看你一直昏睡,担心得要命,只能回渐云观求助。之后的事便记不清了,只记得
我跟妖魔同归于尽,死了能再见星颐,所以满腔欢喜。”
“夫君。”楚星颐挽住丈夫的手臂,一脸甜蜜。
晋燐牵着今童的手沉默良久,今童抬头看了他好几回,他才慢慢说道:“你们
的意思,是我把法宝给搞坏了?”
晋徽洋笃定说:“我没记错,亲眼看着你把它灵气吸光。”
“不愧是吾儿啊。”楚星颐点头。
“那围攻渐云观是为何?”晋燐问完自己也就了然了:“因为没人信。”他都
不敢相信,何况本就觊觎法宝的人,就算那气息没有了,也只会怀疑是茶癫想法子
设禁制藏起来。
晋徽洋反过来关心道:“你问起这事,是不是现世还有什么麻烦?那楚月螭是
不是还缠着你?”
晋燐淡然答道:“不必担心。我已将他连同元神绞杀,再无转生的可能。”
晋徽洋搂着楚星颐,闻言两者皆愣了下。他们看今童轻扯晋燐的袖摆,今童还
小听不懂这些事,晋燐低头对今童微笑,将孩子抱了起来走到庭院中。他对臂怀中
的孩子说:“吃了这个,我们走吧。”
今童见他拿了颗紫红色丹药凑近,启唇含住它,不自觉靠到晋燐身上搂住他颈
项,微瞇眼睐向缘廊上的夫妻二人低唤:“爹,娘。就此别过。”他们脚下亮起一
道阵法,白光笼罩他跟晋燐,他昏昏欲睡,觉得自己在摇篮里、在水面上晃荡。他
觉得魂魄有些烫,有些疼,好像被抛到九霄之上,又一下子坠落下来,看到了许多
人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他觉得那不是别人,就是他和晋燐的,他们换了很多模
样、身份,但总是会走到一起,一如现在这样。
* * *
韩璧渊是哭着醒来的,睁开眼时,晋燐正拿了丝帕给他擦眼泪,这人默默坐在
一旁守着,不晓得已经过了多久。周围罩着一重重白纱,他们在一张朴素古雅的架
子床里,能感觉到微风轻轻吹入屋来,不远的窗外有雀鸟啁啾,到处都很明亮,空
气清新。
晋燐看他转醒了,轻声问:“喝些泉水?渴了吧。你等我一会儿。”
男童举起手端视,他捏了捏自己小小短短的手,然后坐起来看晋燐倒水过来,
他接过杯子喝完,用童音讲话:“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晋燐望着他的目光温柔无比,语调亦然,他问:“梦见什么啦?”
“我梦见爹跟娘,梦里好热,还一直下雨,是夏天。”
“这里现在是春天。”
“那该采茶啦?”男童脱口而出,自己愣住,挠著脸颊疑惑:“我是……”
“你是韩璧渊,是我师父。转生之后你对鬼界的记忆就会变淡了,不必担心,
不会有事。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晋燐摸他头发、脸颊,拿了他喝空的杯子去
放好,回头坐在床缘跟他讲:“你转生后元神还不算稳定,要是有哪儿不舒服都立
刻告诉我,好么?”
“嗯,好。”
“师父之前一走,你的法器就都坏了,修也修不好,不过好在灵茶都在,我跟
玉杓一起看着。玉杓是我的二师弟,也是你的弟子,他之前都闭关去了,说是闭关,
大概也一直在睡吧。沙罗回松月湖住着,沙罗是师父的座骑,最近的角长得不错,
能化成半人了。不过化人以后看起来还很小,牠自个儿都不习惯,呵。对了,我炼
了洞宝,将渐云峰整个收起来,我们现在就在渐云观里,这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
流虹居。”
男童点头,努力理解晋燐说的话,晋燐说著目光落在他身上,跟他四目相接时
又匆忙别开脸,像是在害臊一样对他说:“师父回来的时候没穿衣服,我就把你抱
到床上盖被子,所以没特地穿衣服。我、我没想到师父在鬼界会变成这样的身形,
一时也不及准备,所以……刚才我在裁布了,我也学了怎么做法衣,你再等我一天、
不,半天就够了。”
韩璧渊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身体,再看看对方羞赧的模样,也不想为难他什么,
轻声应好。他问:“我还能喊你哥哥么?”
晋燐听得心痒,自己也觉得有点混乱,想了想跟他说:“还是叫我阿燐吧。我
习惯了。不过你要是喜欢喊哥哥,我也不讨厌。”
韩璧渊瞅著晋燐有点发红的侧颊,看着和爹爹神韵相似的人露出那样多的情绪
变化,心里感到有趣,试着唤了声:“阿燐。”
“弟子在!”
“呵。”男童两只小手摀嘴笑,又好玩喊他一声,晋燐发现仅是这样就能把师
父逗笑,相当配合的回应着。两人玩了会儿,晋燐就问他要不要再睡会儿,或吃些
东西,等他把法衣做好。
韩璧渊被毯子裹得像颗小粽子,抱到榻上吃著小几上的点心。晋燐安置好师父
之后就去煮茶,另一旁以灵气牵引针线在丝绸上刺绣,一心二用。两人煮茶喝的时
候,木架机关上的丝绸和缎料已经绣好花样,晋燐起身去取来给韩璧渊穿套,这料
子没有接缝,尺寸恰好是适合幼孩穿的小衣裳,上面绣了绿色雀鸟在花树枝叶间的
图样。
“谢谢。”韩璧渊摸了摸肚子上绣的鸟儿,觉得十分可爱。
“喜欢么?”
“嗯。阿燐好厉害,还会做衣裳。”
晋燐高兴坐到小几另一端,说:“为了伺候师父,我什么都学。以后师父穿的、
吃的、用的,我一手包办。”
“那比爹爹还厉害啦。”韩璧渊张大眼赞叹,想了下道:“也教我吧。我是你
师父,我也要学,然后照顾你。”
晋燐闻言一愣,一张脸越来越红。师父还这么小,却那么会哄他高兴,害他感
动得乱七八糟,他咬著唇里肉,目光灼热盯着男童看,把男童看得心慌。
“不好么?”韩璧渊无辜又不安的嘟嘴问他。
“当然好,我只是、太感动。我是你养大的,小时候我穿的吃的用的全都是师
父你做的,你一向都很厉害。”
韩璧渊被夸得莫名其妙,双手摸脸颊转身傻笑了下。
晋燐支手撑颊凝视男童,神情温和而平静轻语:“原来师父你小时候长这样啊。
真可爱。你慢慢长大吧,多久我都等你的。”
之后晋燐又替韩璧渊陆续做了几套衣裳和鞋袜,他对韩璧渊说:“师父你还小,
吃不得一整颗的辟谷丹,我磨成粉加到你吃的饮食里,修炼之事不可躁进。以前你
教我的,我再教你。不用担心,师父这样冰雪聪明,肯定学得很好。”
正如晋燐所料,韩璧渊哪怕才五岁,但天资超卓,学什么都很快,他给韩璧渊
念书时发现师父果真过目不忘,难一点的文章也只需要多看一遍就记起来,习字练
画、背各种功法口诀都很快就烂熟于心。晋燐不免感慨,也难怪当初韩璧渊年纪轻
轻就当了观主,扛起责任。
虽然身着法衣不沾尘埃,但依天候时辰沐浴灵泉能有益修炼,某日午后晋燐带
韩璧渊到流虹居的浴室里,两人把衣物脱下叠好,挂在室里的架子上,拉开门往外
走就是一座露天浴池。从前他们在室里也沐浴,但偶尔会在外头泡灵泉水。
浴池是用山底洞窟中的万年灵矿所制,再设下引来灵泉的小阵,蓝黑色的玉石
长年经灵泉洗刷,浓郁的灵气生成冉冉轻烟水气在四周缭绕,池子周围都笼罩淡白
烟雾。
韩璧渊抱着衣裳望向晋燐,晋燐替他把衣物挂好往外走,灵泉水是沁冷的,他
怕师父冷著,将人抱起来用灵气护着再一同入浴。韩璧渊觉得浑身暖融,浸到泉水
里又有些凉爽,说不出的舒服,有晋燐的灵气护着,他坐到一旁玩水,拿毛巾包住
一团气压着玩,晋燐凑过来说:“我给师父擦背。”
“好。”韩璧渊静下来四处看,周围绿意倒映在水面上,又被水花荡开,他发
了会儿呆说:“阿燐,我小时候也给你擦过背,像娘亲给我洗澡那样么?”
“嗯,都是师父一手照顾我的,二师弟也帮忙,不过二师弟多是负责陪我玩,
师父一个人做这些事。年复一年……”
韩璧渊觉得好玩,站起来拿了他手里的细葛巾说:“我也帮你擦背。”
晋燐浅笑没有拒绝,坐在那儿让一个五岁孩子擦背。那力道一点都不够,轻轻
挠著,过了会儿韩璧渊问:“舒不舒服?”
“嗯。好像小猫在挠痒。”
“太轻?那我重一点。”韩璧渊揉了揉鼻头,使劲给人擦背,不自觉发出逗趣
的喘声:“咿咻、咿咻。”
晋燐听得笑出声,转头看那孩子又忙得满头汗,他干脆帮人把头也洗了。出浴
后他拿了毛巾帮师父擦头发、身体,然后就著微湿的毛巾把人裹住抱进怀里,情不
自禁往孩子白嫩的脸颊肉轻轻嘬了一口。不带任何情欲,只因心里喜欢这人。
韩璧渊摸著被嘬的脸颊害羞笑了下,以前爹娘只会捏着他脸颊肉玩,他说:
“只有娘亲这么亲过我。”
晋燐讪讪然低语:“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这样了。”
“没有不喜欢。我、我有些害羞。”
晋燐默默吸了口气,苦笑:“师父你真可爱。”
“我不喜欢你一直这样讲。”韩璧渊皱眉,困惑低哝:“都说了我会害羞,不
要一直说这样的话。”
晋燐被他惹得笑出声,两个人来到一旁露台上坐着喝甜酒。晋燐说:“这是我
自酿的,你还小,给你兑了些泉水,不要喝多。”
韩璧渊点头接过甜酒喝,沐浴后双颊还有些红润,嘴角挂著笑意望向外面的山
水美景发愣,瞇起眼陶然道:“真是自在舒服啊。”
比起仙境美景,晋燐更受身旁人的吸引,因为师父还小,他再如何喜爱师父也
只有对孩童的怜爱之心,并无任何绮念。想到自己能陪师父一块儿长大,心尖越发
的柔软。
韩璧渊喝完了甜酒,脑袋一点一晃的打盹儿,把自己晃醒了,往一旁看发现晋
燐靠在墙柱上望着他发呆,这人关注他的模样仿佛时间静止一般没有多大变化。他
挪著屁股挨近晋燐那儿坐,靠着人说话。
“阿燐,我想不起你,所以你伤心得哭么?”韩璧渊问的是当初在鬼界的事。
“那时哭是因为觉得师父没有彻底把我忘了,还剪了我的纸人。”
“我试试怎么把你想起来吧,你不要伤心。”
晋燐浅笑,摸了摸他细软微有湿气的发丝说:“不急。我们慢慢来。就算你把
我忘了,我还是会记着你,找到你,对你好。不过,说穿了都是我不能没有你……”
韩璧渊坐直身回头看他,两只小手勉强抓住他一只大手说:“谢谢你来找我。”
软糯温柔的话语听在晋燐耳里格外烫热,一字一句烙到他心头。他深深望着韩
璧渊,说不出话来,怕一开口又是哽咽想哭,把对方吓著。
韩璧渊以为他感受不到这份心意,低头斟酌该怎么讲才好,须臾抬头认真道:
“你来找我,我、我很高兴。真的高兴。我喜欢阿燐。”
晋燐温柔抱住他轻拍背,心道来日方长,他并不急,只要师父在他身边,他任
何事都能看淡。一连数日他们两人都在流虹居里,同寝共食,韩璧渊性子比一般孩
子沉稳许多,虽然爱玩耍,但也能整日埋首书堆。
春深日暖,一日午后韩璧渊在书斋的榻上睡熟了,晋燐趁他睡着就去准备茶点,
打算晚点一块儿吃。由于整个渐云峰都收在晋燐以灵玉所炼的洞宝里,平常流虹居
只有防妖邪外灵的结界,并没有设太多禁制,一只银白龙鲤优雅的从书斋窗外慢慢
游进来,在韩璧渊上空绕圈。
比男童还巨大的鱼影回绕数圈,韩璧渊似是有所感应,悠悠转醒仰视那只大鱼,
看了半天以为是梦,伸长了手,那只鱼游过来让他触碰鱼鳞,他感到新奇得亮了眼
睛坐起来,摸摸鱼脑袋说:“我好像记得你。”
那只鱼点点头,轻快摆动水袖般的银白胸鳍,发出一个少年的声音唤:“主人。”
“我是你主人?”
鱼儿点头后自报名字:“我是沙罗。”他用脑袋钻到孩童怀中拱了拱。韩璧渊
被他蹭得很痒,咯咯发笑,又伸手轻碰鱼儿头上特殊又透著绚烂光芒的小角说:
“好可爱的角。你会飞,是不是可以带我飞?我还小,飞不起来。”
鱼儿连连点头,游到榻旁让韩璧渊能坐上来,韩璧渊坐稳了他才慢慢飞。
“我们去外面玩吧?”
沙罗说:“外面那里?”
“这个山里还有我认识的人吗?”
“主人的二弟子。不过他在深山洞窟里睡觉。”
韩璧渊拍拍手笑说:“那好,我们去叫他起床啦。沙罗,走吧。”
沙罗带韩璧渊在茂林中穿梭,韩璧渊并不怕飞得太高,山林间云雾浓重,飞到
云海之上时韩璧渊显得很开心,一直伸手想去捞云。沙罗怕主人摔落才又飞低了些,
到了充满奇岩怪松的地方,主峰本就地势险峻,但这一带山势更加迂回曲折,绕过
错落岩石再回顾就不见来时路,以为要往低处却得往上走,偶尔会看到禽兽白骨堆
藏在岩缝间,大概都是迷路死在这里的。
顾虑到韩璧渊年纪尚幼,沙罗怕他摔了或受惊,一直游得不快,韩璧渊揉着犯
困的眼问还要多久,沙罗说就快了,这才终于进到一座幽暗洞窟里,沙罗浑身透出
微光,依稀能看到附近的钟乳石。
这些都是上亿年形成的石柱、石笋、石台,不过由于环境晦暗,韩璧渊目前还
不会操控灵气、操弄灵识,只觉得周围黑黢黢的有些可怕。洞里能听见潺潺流水声,
是山里错综复杂的伏流,沙罗告诉他玉杓就在伏流经过的某处山洞内。
韩璧渊越来越怯怕,已经忘了出来玩的心情,趴在沙罗背上不敢动也不敢吭声,
不知不觉竟睡着了。沙罗凭印象找到玉杓沉睡的山洞,黑暗里有只大鲵精睡在某处,
隐约可闻鼾声,听起来就像山洞在低吼似的,这声音把韩璧渊扰醒,他一个惊吓没
坐稳,从沙罗背上摔落。
“噢吼!”山洞深处传来一声怪号,紧接着响起幼童大哭的声响,在山洞里回
荡开来,对沙罗和被惊醒的玉杓而言算得上震耳欲聋。
“怎么有孩子,什么鬼东西?”玉杓惊吼,他发现沙罗在上方游动,那个孩子
掉到他身上滑来滑去,他担心小孩摔到水流里,所以既不敢贸然变身也不敢妄动。
韩璧渊揉眼哭喊:“阿燐、阿燐,我要阿燐。呜呜我怕,呜、呜……”
男童初时的惊叫哭喊很快变得低弱许多,韩璧渊的性子从来就不暴烈,连哭也
只是喊了几声就没气势了。沙罗赶紧飞到韩璧渊那儿安抚他情绪,不擅人言的他简
短解释:“不怕。你在玉杓身上。”
玉杓仰躺着,心里翻了白眼说:“是呢,哪来儿来的孩子啊,你在本大爷的肚
皮上。”
沙罗:“玉杓是大鲵,是你的二徒弟。”
玉杓哼哼两声:“对,我是大鲵,是二……”他话语顿住,从沙罗的话慢慢反
应过来:“慢著,沙罗你在跟谁讲话?那孩子是谁?”
沙罗理所当然回答:“我主人。你师父。”
韩璧渊坐在黏滑的大鲵肚皮上抽泣,还没被哄下来就感觉大鲵在抖动,抱住眼
前鱼首说:“沙罗我怕,地震了。”
晋燐以为上午师父玩得累了,下午会睡得久一些,就算醒了也会在流虹居里找
到他,所以放心做好茶食后又去找了些材料做起童蒙的玩具,打算弄些工具教师父
游戏,藉游戏让师父学会摆阵的基础。这么一忙也忘了时辰,直到午后下雷雨,他
忽然想起师父一个人睡在书斋,担心师父会害怕。
哪晓得到了书斋只见窗子大大敞开,轻软的毯子掉到地上,韩璧渊不见了。晋
燐惊慌失色,赶紧藉自身留在韩璧渊身上的一缕神魂找去,而后感知到师父所在之
处,他稍微松了口气却又愠恼不已。
“实在是……连一刻都离不得。”话音方落,他人已如电光飞驰往韩璧渊那儿
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