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k抱住他讲了句含糊不清的“Hey, my friend”之后又睡过去,但圈着他的胳膊没松开
,他干脆被子一掀也躺进去。
赵以沐在被子里搂着Nick,思考着这是不是有点超出朋友的范围了?
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在印度时没少一起睡,还是熟悉的洋甘菊香还是滑嫩的皮肤触感,时
光仿佛回到半年多前的异乡。
他不会忘记那段旅程,太多第一次的经历和体验,人家说初恋是最美的,其实大概不只是
初恋,所以事情的第一次都是如此不同。
Nick就是带领他体会这些美好事物的人。
他回国后偶然看见一篇文章,说旅行中发生恋情的可能性很高,原因不外乎为:非熟悉环
境下的社会束缚力下降、心情放松容易想谈恋爱、倍伴走天涯的相互依赖所产生的错觉等
等。
赵以沐认为,这篇文章完美解释了为何会有那脱序的一晚。
他们曾经有互相喜欢的错觉,但只是彼此欣赏加上即将分离前的疯狂罢了,那晚的事情如
果在国内,绝不可能发生。
只是朋友、只是朋友、只是朋友。
赵以沐为了让自己放心似的反复默颂三次,唸完觉得心态特端正,什么猫腻也没有。被子
里这么温暖,台风天不适合在外逗留,他干脆留下住一晚好了。
“Nick,现在外面刮风下雨,我家里正好没人,在你这里凑合一晚好吗?”赵以沐对着睡
得正熟的Nick低语说话。
Nick当然没有反应,只是感冒呼吸不顺抽抽鼻子,用爪子挠了挠脸颊,一个翻滚往赵以沐
怀里蹭过去。
“……”Nick的脑袋抵在他胸口上,还蹭来蹭去发丝搔得他特痒,全身由外到内从皮肤到
五脏六腑像爬满蚂蚁似的躁动起来,血液簌簌窜流,往特定的地方汇集,例如怦怦跳的心
头,又例如…不受控制的下半身。
这他妈的不是对朋友该有的反应啊!
赵以沐咽了口水,把国际并购法从第一条开始背诵,功力深厚的背到快三十条才恢复正常
心跳脉搏,好不容易松懈了神经,闻著洋甘菊的香味昏昏欲睡。
快睡着的时候,Nick又动了动,翻个身从他怀里溜出去,缩到床边一角蜷著。
身旁突然少了一个温度,赵以沐快阖上的眼睛又蓦然睁开,长手一伸把Nick从床角捞回来
,搂得紧紧的,才舒眉安心睡去。
Nick醒来时通体舒畅,不知道有多久没睡这么饱足,感冒好了大半,他眷恋的在被子里翻
来覆去不想起床。窗外风雨已歇,虽然没有阳光但天光初放,叶片树梢被洗得翠绿清亮,
焕然一新的美好。
他滚来滚去一阵子才甘愿起床,转头看见床头的小桌子上放了杯水,还是温热的。Nick愣
一愣,欧文进来房间了?待了多久?刚刚才离开吗?
还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房门手把转了转,赵以沐端了一个托盘用脚把门推开,看到Nick坐
在床上目瞪口呆,笑了笑说:“我正想说你应该醒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店有卖粥,吃
点儿吧。”
“你昨晚没回家?”
“没,昨晚狂风暴雨的,出去多危险。”我可是有口头跟你报备,赵以沐心想。
“哦,你昨晚睡哪儿?”Nick盯着托盘上的东西问他。
“你不记得了?”赵以沐将盘子放在桌上,语气如常的说:“我睡在你旁边,跟在印度的
时候一样。”
“这能一样吗? 印度是房间内就一个床没得选择,这间屋子里哪儿不能睡啊?”Nick蹙起
眉头斥责他,不知道是讲话太激动还是怎样,脸颊染上薄红,“你睡在旁边被传染感冒怎
么办?”
“现在才说太晚了,昨晚谁还一直往我这儿蹭呢。”赵以沐低头俯看他,这小子睡饱后眼
睛晶澈透亮,像窗外被洗净的水珠,脸色也好了许多,他想捏一把但又觉得行为超纲,硬
是派些别的任务给手指,拿起苹果开始削皮。
Nick梗著脖子没说话但脸色更红了,赵以沐看到吓一跳,撇下苹果抹抹手往他脑门上摸,
疑惑地说:“没发烧啊,脸怎么这么红?”
Nick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仰头瞪圆眼,咬牙切齿地问:“你对朋友都这样吗?”
“我们不只是朋友吧?”赵以沐笑了笑,转转手想抽出来但没能如愿,“我们还曾经是旅
伴,比朋友又多一层关系,哎,放手,我给你拿粥。”
赵以沐趁Nick松了劲的时候挣开手腕,从托盘上拿了碗咸粥,又从几碟配菜捡几样放上去
,绿的红的看起来很可口,赵以沐把碗递给他说:“可以自己吃吧?”
Nick接过来用汤匙搅了搅,抬头用种很认真的表情说:“我想说的是…我们当‘普通’朋
友就好。”
他其实很想直话直说,说你早就知道我的性向还对我这么好,生病时不论国外国内都陪在
身边煮饭喂药,人长的又高又帅一表人才,我很容易心动的,可以不要这样吗?
但要是这样讲了,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有非分之想…
赵以沐听到那句“普通朋友”不太高兴,削到一半的苹果往盘子上一放,发出当啷声响。
“我问你,你的朋友发烧了一个人在家,你会不会照顾他?”
“…会”
“你会不会跟好哥儿们睡同一张床?”
“…”
“你有烦恼或困难会不会跟朋友说?”
“嗯…”
“好,既然我们是朋友,待会儿你吃完饭跟我讲讲你的困难,还有债务发生的原因,也许
我能想想办法。”
“欠债就该还钱,能有什么办法?”Nick埋头开始吃粥,顺便回想了一下他们重逢后几次
相见的情形,赵以沐一开始看见他明显是惊恐,后来几次看房都是小心翼翼,但突然就变
成关心倍至,这态度转变的原因莫非是怕他讲些不该讲的话?
一开始惊恐是没想到会再见面,怕他当场跟他相认乱爆料,后来几次看房因为女友在场,
所以小心翼翼,最后一次是想趁女友不在的时机讨好他,所以才会留下来照顾他。
原来如此。
“那个…有关在印度最后一晚发生的事,我们都忘了吧。”Nick直勾勾的瞅着他,很慎重
的开口说:“那晚就是灯光好气氛佳一时冲动,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我对你也没其他想
法,而且我发誓绝对不会跟林小姐说的,你放心。”
“哦…好”
赵以沐认同他说的“灯光好气氛佳一时冲动”,对于Nick不会跟筱培讲那晚的事也应该要
很开心,但他整句话听下来不是很舒爽,还莫名有点失落。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还是可以叫你Nick吗?”赵以沐问他。
“当然是朋友,”特别光明正大的那种,把话说开了Nick如释重负地嘻嘻一笑,“不过在
人前你还是叫我小杜吧,我在公司里用的英文名字也不是Nick。”
赵以沐想起他的名片,杜尚翩旁边标的英文名字是Allen。
“为什么你名片上不是写Nick?”
“因为公司里已经有前辈叫Nick了呗,反正英文名嘛,叫什么都一样,大家都还是叫我小
杜。”Nick吃粥的动作不停。
“那我人前叫你小杜,私下叫你Nick。”也就是说Nick这个名字是他专用的,想到这里,
赵以沐竟觉得有点窃喜。
“饱了,真好吃,”Nick喝完最后一口,抹了抹嘴,掀开被子下床,“谢谢你,我来收拾
吧。”
“还有苹果呢。”赵以沐晃了晃刚削完皮的苹果。
“吃不下了,你吃吧,我收拾一下准备出门工作,”Nick端起托盘往外走,赵以沐起身帮
他开门,一起走出去,顺口问道:“要带客户去看房?”
“客户是约下午,早上有家教课。”Nick走下楼梯。
“你教什么?”赵以沐刚问完脑子里就有答案,“你是教乐器吧?小提琴?”
“看来你趁我睡觉的时候逛遍整间屋子,”Nick斜他一眼,“今天是教长笛,还好是长笛
,不然带着小提琴跑来跑去不方便。”
“你本来专长是音乐?”赵以沐又问。
“从我超群的口琴技巧看不出来吗?”Nick把东西端进厨房,放到水槽打开水笼头,挽起
袖子洗碗。
“我有猜过,所以看到你是房屋仲介时还真有点惊讶,”赵以沐靠着门框啃苹果,“那你
干嘛改行?”
“当然是想多赚点钱快点还债啊,”Nick刷著碗筷说:“李大哥以前也是学音乐的,他大
学时还当过我好一阵子的家教呢,后来为了生计转行卖房子,虽然一开始苦了点,但做出
口碑后赚得很快,这次回国遇到他,他知道我的情形建议我可以试试看。”
“你到底欠了多少钱?”赵以沐很想知道。
“好奇宝宝耶你,”Nick把洗干净的碗叠好,闪过他走出厨房,“这说来话长。”
“你如果是欠银行的钱,可以试着跟他们谈看看,也许能降价。”赵以沐说。
“是吗? 这也能谈?”Nick惊讶地转头。
“你欠多少?”赵以沐问。
“差不多…快五百,”Nick继续追问:“真的可以谈价?”
“可以,银行也怕你还不出钱跑路变成呆帐,”赵以沐吃完苹果把果核拿去丢,又走回来
站在他面前,用专业的口吻问:“这是你家里的债务?债务人是?”
“之前是我爸。他几年前用自己的积蓄加上跟银行借的钱,弄了纺织工厂接单,没想到才
做没多久,去年因为设备老旧电线走火把工厂烧成了灰烬,承租设备和厂房都要赔偿,加
上没能交货给客户的毁约金,全部加起来就这么多。”Nick把客厅的落地窗打开,点燃一
根烟,看着窗外缓缓说来,“我那时在美国唸硕士,本来想休学回来一起承担,但爸妈不
同意,要我把学业完成。”
“那怎么会在印度遇见你?”赵以沐看着他的背影问。
“硕二时学校有个跟孟买国际音乐学院交换学生的机会,教授认为我喜欢乐曲创作,必须
多接触不同的音乐风格,派我去孟买交流,那边的学校学期结束的早又难得去一趟印度,
我就跑去北印走走。”Nick吸了几口烟惹得喉咙奇痒,猛咳了几声。
“感冒抽什么烟,嗓子不要了?”赵以沐走过去把他手上的烟拿过来捏掉,“那你爸呢?
”
“为了还钱身兼数职,结果有一天疲劳驾驶撞上安全岛,头部重创,”Nick的嗓子又哑又
抖,“就是我们在瓦拉纳西的时候。”
赵以沐想起当时Nick神色凝重地接了几通电话,“你干哥打电话给你就是讲这个?”
“嗯,不过他电话里怕我担心,避重就轻的说车祸不严重,”Nick停了一下才又开口:“
就在我订到机票赶回国的前一晚…我爸先走一步了。”
赵以沐沉默了好一会儿,刻意让Nick缓过情绪再开口:“全部继承人同意的情况下可以抛
弃继承,这对你比较有利。”
Nick摇摇头:“我爸借钱时我妈是连带保証人,抛弃了也没意义,都是我家的债。”他看
了下手表,搓搓脸说:“我得出门了,要迟到了,Nick弟弟的故事到此结束。”
“要不要跟银行谈看看?”赵以沐拿起外套也该回家了,“需要我帮忙吗?”
“帮忙?可以啊,买个房子给我抽成赚业绩如何,”Nick笑着打开大门让他先走
“没问题,一定让你赚。”外头雨停了,空气清新如洗,赵以沐的心情也豁然开朗。
可以跟Nick继续当朋友,而且两人对那晚发生的事达成绝口不提的共识,卡在心头的那些
疙瘩都铲平了。
“家教的地方在哪儿?”赵以沐问:“我顺道送你一程吧。”
Nick把长笛的盒子侧背在身上,笑了笑:“不用,很近的,我骑车比较快。”
“嘿,Nick。”赵以沐叫住他:“加油。”
不要被生活打倒,不要掩盖住身上的光。
Nick转过身,挑挑眉灿然一笑:“放心,不过就是欠债还钱,没在怕的,”他蹦蹦跳跳地
挥挥手喊著:“快回去吧,再见。”
赵以沐站在原地看他走远,直到消失。
真好
又回到旅行里他认识的Nick,神采飞扬,从容豁达,对生活充满热情和希望。
赵以沐走到自己的车旁边,刚打开车门,筱培的电话正好打来:
“以沐,你昨晚没有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