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璧渊只身一人离开茶坊探寻秘境,在渐云观书斋古籍里记载过羽原秘境有几
种特殊植物,他凭借那些简短描述四处寻觅,边采摘一些灵花异草,然后耗半天工
夫在一座高原上发现一片雪白花海,到处都盛开复瓣的大白花,与他身上的牡丹通
行令极为相像。
据记载这花海里通常会有一株灵花,其他的花相当于此灵花的分身,它们没毒
性,喜欢吸食精气。不过偶有例外,若它吸入魔气或妖气就会成为妖花或魔植。因
此无论是谁,只要在这花海里待一个时辰就会被摄走多年修为,周围也不会有什么
灵物、宝物存在,因为就算有也会被灵花吸干净,除非将此灵花驯养成灵宠,它才
不会恣意而为。
灵花吸干了一处的地气以后就会把其他分身一并吸收,遍地花儿枯萎后再找其
他栖息地重新散布花种,长出新的花海来,所以这是一片会不定时迁徙的花海。
韩璧渊把沙罗留给了晋燐,自己则腾著云雾飞到花海上,施法在花海间降下白
雾。
白雾悄然笼罩花海,雪色灵花为吸收更多纯净上佳的灵气竟是拔根而起,根叶
花梗的动作仿佛活物般灵活,它就在雾里跳了跳,用叶子把灵雾往身上搧,很贪心
的起舞。
这阵雾气宛如有自己的意志开始变幻,转瞬间凝成一道咒缚将灵花圈住,灵花
挣扎没几下就因灵气和咒力“醉”晕了。韩璧渊隔空拢手一握,灵花悬到半空抽搐
似的抖了会儿,旋即做出跪拜的动作,他朝灵花伸出手,灵花缩得比一颗鸡蛋还小
跃到他掌心里,他淡笑道:“给你取个名字,就叫簪晴吧。”
灵花直起花梗挥动叶子像在手舞足蹈,接着就被韩璧渊收入雪魄所开辟的空间
里养著了。
这事告一段落,韩璧渊感知到附近有人观望这一切,转身望去才看到有两个男
人不快不慢的乘着法器飞来。一个乘了把变大的褶扇,著柳色长衫做儒士打扮,生
得面貌秀雅,气质斯文,另一个则驾着一只深蓝釉的茶碗,该修士就站在茶碗里,
且下巴蓄了一大把胡子,生得浓眉大眼、五官深邃,穿着鼠灰色衣衫,两者形成强
烈对比。
他们分别是宁行之和陆微远,皆为器修。前者是藏仙派大弟子,该派常为渐云
观铸造制茶用到的棬模,后者是北毅门的掌门,长年都替渐云观烧制不少茶具,彼
此间都有长久的往来和交情。
宁行之一来就夸赞道:“不愧是韩观主,有那云魄才有办法凭那法宝生生不息
的灵力收服灵花。”
陆微远不以为然道:“那朵花可不是因为云魄吧,换作是我说不定也能收服得
了哩。毕竟我们北毅门那儿也是有厉害的灵源跟灵脉。养朵花儿还不算什么的。这
朵被韩观主收了,不晓得这秘境还会不会有它的同类呢,要不我也收一朵回去,哈
哈。”
宁行之眉心轻蹙,笑回:“此言差矣,这种灵花最嗜灵气,若非韩观主有云魄,
它是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收服的,道行差的也许还捉不住它呢。”
“哈,论道行我岂会输一朵小花。”陆微远单手插腰笑了下,睇向韩璧渊说:
“你收获如何呀?”
韩璧渊答:“收了不少奇妙的花草植物,也取了些不错的泉水。”
“嗨。”陆微远怪哼一声说:“怎么不捉些飞禽走兽,我就捉了好几只有趣的
东西,回头让你挑一只?”
“谢过陆道兄了,不过捉那些走兽更是费劲,在下怎么好意思直接向你讨要。
敝观平日里也分不出什么人手去豢养太多灵兽,所以我才只找了些花草准备带回去
养著,弟子们都还在茶坊,我有些不放心,也该回去看一看了。”
陆微远听他这样讲又笑了两声说:“这有什么好客气的,不过你不想养也罢。
你这就要回去啦?”
宁行之说:“才出来一会儿不是?跟我们四处走走吧,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好
东西可找的。”
韩璧渊略微沉吟了下,坦言道:“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回去,只不过刚才一直有
些心神不宁,心里有点放心不下他们。”
宁行之还想讲些什么,被陆微远抢白道:“那好吧,我也顺道回去一趟,你要
不要坐上来我碗里?”
宁行之失笑,调侃说:“陆兄啊,你站那茶碗里,又把它变得半大不小,站进
去像在泡脚,而且韩观主再进去就有点嫌挤了吧。”
陆微远立刻将茶碗再变大,招手邀人。韩璧渊笑了下,一派自在的飘到茶碗里
和陆微远并肩而立,打了声招呼说:“劳烦了。”
陆微远笑应:“嗳,都说别客气了。走。”
“二位等我啊。”宁行之也没有坚持非得在外逗留,好奇韩璧渊的直觉如何,
于是也追了上去。
韩璧渊与宁行之的往来多过于陆微远,却反而喜欢陆微远较大而化之的个性,
但现在他无心思索这些门派间的微妙关系或如何应酬,只想赶紧回去确认方才一瞬
的心悸是错觉。不过下一刻他就收到了观里弟子所遣的茶精,一只绿豆般大小的如
玉小虫流星般落到韩璧渊肩上报信。
陆微远不是没见过渐云观的人以茶精报信,但因这现象久违,乍见那只虫仍惊
呼:“韩道友你身上有只虫子。”
韩璧渊听完茶精报信瞇起眼,脸色难看,他挪眼觑着陆微远说:“陆道兄,我
弟子出事了,能否请你带我速速前往……”
* * *
晋燐被妖兽一口吞进腹里,没有预料中痛苦的碰撞、撕扯或其他折磨,像是掉
进黑暗空洞里,少顷才感受到粗砺带湿气的壁面夹击,且迅速吸走他这阵子好不容
易修炼积累的灵气。为了不让灵气流失,他尽量不运转任何功法,在周身设下什么
阵法都会被吸收,所以他立刻转念从体内着手,在体内设了阵法、封起气海、隔绝
灵识,整个人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然而被彻底吞吃也仅仅是早晚的事,混乱之中他好像碰触到了其他更早被妖兽
吞吃的东西,有的断肢像人的手脚,有的则是不明走兽的骨骸,硌得他很不舒服,
有些断碎又尖细的骨头甚至勾住他衣裤,刺疼了他的身躯。
他凝神将灵气封得更牢密,不想太快死去。一阖上眼就能见到师父对他露出温
煦淡雅的笑容,或是在他痴傻捣蛋的时候,师父那略微无奈又温柔的注视,还有师
父被梦给魇住时无助怯怕的睡颜。生死关头,晋燐发现自己心里全是韩璧渊,无论
何时何地那个人的模样都烙在他心上,他晓得自己这般依恋那人是不寻常的,也怕
被师父察觉他的不对劲,可是人都要这么死了,倒是恨不得能做点什么才好。
越是想着韩璧渊他就越不想死,越来越不甘心。他不想死,不能死,他不要变
成一堆残骸、不要和师父分开。
也不晓得是恐惧之心,或是这诡异环境令他心神混乱、紧绷,他突然发狂咬起
周围粗糙腥臭的“墙面”。他牙口极好,硬啃了几口吃进一点妖兽皮肉细屑,他心
中产生疯狂的念头:“不能被吃掉,我要先吃了你!”
此念一起就付诸行动,指爪开始挠抓刨抠,也顾不得灵气逸失被摄走了,施展
云水千化将周围的水气都吸收过来,吸进周围的水气实为浓厚的血气,从妖兽内部
的伤口而来,很快的他撕开自己凿挖开的妖兽伤口,并咬下一块皮肉。
他觉得自己没疯,反而异常清醒,随着这看似本能求生的反噬,他竟能摸清妖
兽体内的弱点在哪里,知道这东西的血脉、骨骼生得如何,嚼食得越多就越清楚这
东西该如何杀死。于是他吃个不停,咬得满嘴都血肉,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恶心,他
的牙齿变得尖利,指爪也变细长锐利,整个人像一把新出炉的兵器反噬妖兽。
将收服的妖宠养在臂上的蓝鳞蛇妖感到火烧般的疼痛在蔓延,皱眉掀了袖子察
看,他的伴侣搂着他关心道:“怎么回事?”
“不太好,有些古怪……呼嗯。”蓝鳞蛇妖的前臂皆黑,正是妖宠所栖之处,
但那皮肉好像陷落了一块,连骨头都软塌下去的样子。
另一个蛇妖执起他前臂感应,那妖宠异常躁动,黑色里生出许多细小如豆芽的
触手,像许多小手求助般挥舞著。蓝鳞蛇妖又觉得更难受了,捉住伴侣的手低头呻
吟了声:“呃嗯、我,我疼。”
“是不是方才收服牠的时候将牠伤得狠了?要不我去捉几只猎物来给你们俩补
一补吧。”话才讲完就看见那截前臂的黑色部分倏然散射出来,并且发出浓重的腥
味,黑血悬浮在半空围绕两个蛇妖形成一个圈,迅速展开成一道复杂的腾纹。
“这是?”蓝鳞蛇妖直觉这是某种阵,惊悚得倒抽一口气,抓了伴侣就要逃开,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阵中浮现一只手掐住他的颈子,他无力出声,弹指间被吸干了精
气血,枯燥的皮贴附在骨骼上,死状丑陋。另一只蛇妖惊怒不已,却也还未发招还
击就被那只手摸到,落得了相同的下场。
林间炸开一大团黑色血雾,近十里方圆的林木岩石都化作赍粉,两个蛇妖亦遭
波及而尸骨无存,黑雾很快聚拢,在塌陷的土地中央出现一滩如深黑泥沼的东西,
它蠕动着往外移了会儿,逐渐凝成人形,黑暗褪去,显露出一个俊美少年的身形样
貌,不著寸缕的伫立在荒地上,正是晋燐。
“吁……”少年深深吐呐、展臂,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变得比之前还要强
大,周遭事物尽在掌握之中,被他彻底吞食的妖兽及两个蛇妖仿佛只是一餐不错的
灵食,而他从这一餐里获得了他们的部分修为及能力。体内有另一股沉潜多时的力
量在脉动、循环著,和他先前修炼的道体恰恰相反,但因天生如此,所以并不相斥,
反而能随心所欲的掩藏或发挥其中任一种。
就像那些走兽们被生下后不久自然的学会如何行走,他也晓得自己既能修仙,
亦能修魔。脑海再度掠过韩璧渊的模样,他感到徬徨迷惘,好像突然学会走以后又
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晋燐的感识尚且沉浸在死里逃生、脱胎换骨般的感受里,骤增的修为和力量让
他有点无所适从,还需要一点时间习惯并掌握。就在这时飞来了三个陌生修士二话
不说朝他出击,两个使剑、一个拿双斧,他的反应比以前都要灵敏迅速,扭身闪过
两道剑锋刺击再后空翻避过劈来的斧头。
“前辈们为何出杀手?”晋燐急喘著问了句,得到的回应是一声冷哼,执斧那
人还道:“不是魔族就是魔修吧,该杀。”
晋燐又被他们的攻击逼得连连退后,困窘反驳:“纵是如此也不见得都行歹事
啊!而且我是因为方才──”
这三人根本不听他解释,施了法诀挽剑攻来,那两个修士双剑合并,剑气如海
涛汹涌袭来,执斧者则移到另一端防备他脱逃。他从不曾想过修道之人也有这么偏
激的,只认定是异类就赶尽杀绝么?他原地画了道阵法保护自己,可是一次对上三
个前辈仍是扛得满头大汗,不禁有些火气,怒问:“你们三个是哪个门派的?”
执斧的修士哼了声:“你小子不配知道。还不速速就死。”说完也将手中形状
特殊的大斧掷向晋燐。
晋燐惊吓低呼,难道真要逼他施展方才杀妖物那种恶法?临危之际,天降暴雨,
刹时谁也看不清周遭,五感六识被一瞬蒙蔽,晋燐率先察觉雨里混杂着灵气和魔气,
应是另有人作法,赶紧藉了雨势翻身飞出战圈外,但那三个道修也很快反应过来,
继续追击。
暴雨很快就停了,但四周气氛诡谲,连那三个修士也觉得落到不妙的境地,上
一刻周围的魔气是出于那少年身上,但此时魔气从四面八方而来,似乎是中了谁设
下的禁制里。两个剑修一前一后扬声道:“何方高人?”“缘何出手干涉我们?”
不知哪里回荡著一阵笑声,听起来竟还觉得爽朗豪气,但讲出来的话却充满杀
机:“只准你们三个任意围攻一个后辈,就不许我路过多管闲事么?”
执斧者仰天吼骂:“混帐,这分明也是妖孽。有胆就现身。”
那声音却不理会他们三个继续言语挑衅试探,直接对晋燐讲:“少年郎,我在
一旁观望了会儿,你分明不只这点本事,何不干脆灭了他们,只是三个杂鱼,不值
一提呀。还是说,你不屑修魔?”
晋燐回话道:“这不是我师父教我的,若非妖兽吞吃我,我本来也不想杀生。”
那男音又笑起来,哼声道:“太天真了。他们可是要你死啊。今天我心情好,
帮你一回。”
“这位前辈,你想做什……”晋燐话还没讲完就看见那三名修士脸色发青,随
即又发紫、发黑,接着四肢瘫软摔在地上起不来,喉咙里只能呵出低微气音,然后
七窍喷涌出血泡,精气灵气泄出体外,死状恐怖。
晋燐噤声,惊诧低喃:“为何这么……”
虚空里飘出一抹玄色锦缎,翻飞间现出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他一身黑衣劲装,
腰缠软剑并系著一个剔红的酒壶,踏着蓝黑色皮靴,长眉挺鼻生得风流。他对晋燐
说:“我叫月螭,瞧你也不像魔族中人,却身染魔气,回去也是会被围勦吧。要不
干脆和我走,我教你如何修魔。”
“我不和你走。我要去找我师父。”晋燐想也不想拒绝了。
“你师父?”
晋燐不愿和这人吐露太多事,干脆问:“他们三个怎么死的?”
月螭道:“当然是我杀的。那阵雨也不过是我用几滴酒水施的法术,扰乱了他
们,并在他们身上下了咒。最后再将他们身上沾附的酒气连同他们的生机一并夺走。”
晋燐悚然,心想他也淋到那阵雨了,言下之意是他的生死此刻也捏在这人手里
吧。他满心戒备盯着那人不再开口讲话,月螭和他对峙了会儿耸肩笑说:“好吧,
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那你自求多福好了。有缘再会。”
月螭别有深意看他一眼,转眼间就消失了。晋燐疑心未除,仍警戒四周环境,
那股诡异的感觉消退,应该是因为月螭把杀生的阵术撤走,可是不远处有活物挟浓
重灵气逼近,来的不是一、两人,而是一伙人,难道又是感应此地魔气想要来除魔
的道修?
晋燐立刻收歛自身的魔气,脱了死掉修士的外衣披到身上蔽体,拖着疲惫身躯
在已然寸草不生的荒地徐行。
脑海有尖细到令人不舒服的怪音,晋燐直觉是谁的剑鸣,侧肩一躲,领襟好像
被兽的利爪挠破一样裂破几道,上身顿时像挂了堆烂布,他被剑气扫得往旁踉跄、
摔坐在地,胸前皮肉很快就渗出数道血色来。
实在是累了,晋燐的反应迟滞了下,心上记挂著韩璧渊,被那丝执念勾著又翻
滚躲开紧接而来的术法连击,适才他跌坐的地方被法术炸得飞沙走石,他有点怵,
却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怕再慢一会儿他恐怕就要永远见不到韩璧渊了。
那恼人的剑鸣再响,他挪眼瞪过去,眼前几簇光芒闪烁,冷锋如雨朝他门面直
击,他退无可退只好抬手挡,预想中的痛苦没有在他臂上扎根,反倒像被温风暖水
包裹住一样舒服,不由得放松下来。他的手垂落到一旁,头顶传来交谈声,余光瞥
见前方有个人的身影罩住他,为他遮挡所有风刀雨剑和杀意。
韩璧渊及时展开一道屏障护住少年,谭乔则剑锋一偏,剑气擦过那屏障往他们
师徒后方轰出一道长约数里的深沟,并和他护阵相击而擦响了鬼哭神号般的怪响,
众人不禁以真气护体避免心神受影响,怪响维持半晌才消停。
“谭道兄,你做什么?”韩璧渊面无表情质问谭乔则,任谁都料到他不快,却
都不知道他究竟会不高兴到什么程度。
谭乔则微皱眉看他,微有愧色和为难的回答:“他身染魔气太重,怕是要入魔。”
其他修士们相继附和:“这小子道行不高又染了这么重的魔气,怕是没救。给
他个痛快也好过他将来痛苦。”
“就是啊,那些没了门派、失去修炼之地的修士,有的也是误入魔道后悔痛苦,
倒不如……”
“韩观主,谭庄主也是为你们想。”
“你徒弟刚才杀了三个道修,这帐怎么算?”
韩璧渊的灵识扫过那数十名修士,面无表情道:“他是我大弟子。”接着盯住
那个提起要算帐的家伙反问:“你们说他道行低微,被这样重的魔气侵体没救,既
是如此又怎杀得了别人?”
那修士被问住了,抿了抿嘴喊道:“我怎么晓得,说不定恰好是入魔后发挥潜
力,那三位道修一时大意著了他的道。”
谭乔则上前一步,向韩璧渊劝道:“你若下不了手,不如我帮你。把他交给我?”
韩璧渊看着谭乔则诚恳无比的双眼,漠然回身,弯下腰把早就晕厥的少年横抱
起来走向一旁同行的宁行之和陆微远。宁行之一脸为难低声劝:“韩观主,这孩子
……”宁行之被韩璧渊看了眼,剩下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韩璧渊再看向陆微远,陆微远倒是抓了抓有些蓬乱的头发,拨开马尾,再摸了
摸下巴胡子说:“你当真要救?”
“陆道兄不希望我救他?”
陆微远大笑了声:“这是你的弟子,我哪管得了。你想救就救吧,走啦,上来。”
听了这话,韩璧渊脸上才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却教一旁宁行之看得有点心里
不舒服。韩、陆二者当着其他数十多位修炼者的面将晋燐救走了。
为了容纳三人,陆微远的法器变得像小船一样大,韩璧渊抱晋燐坐下,让晋燐
躺在自己怀里,再取出一颗丹药放晋燐嘴里含着慢慢化开。途中陆微远提醒道:
“我看,你这孩子就算是救起来了,那些人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你心里可有个
底了?”
韩璧渊看他一眼,回说:“没有。以不变应万变吧。”
陆微远噗哧笑了下,摇摇头跟他讲:“罢啦,我也是看不惯他们人多欺负人少
的,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我不一定帮得上忙,却多少能给你出些主意。”
韩璧渊迟疑的瞥他一眼,垂眼望着怀中少年说:“渐云观已大不如前,陆道兄
犯不着这样……”
“讲什么呢你。少给我来那套有的没的,我就是瞧你们顺眼,看他们不顺眼,
如此而已。难道在你看来我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家伙?”
“不是这样的,就怕给你惹了麻烦,再怎么说这些事也是我自己任性之下做的
选择。”
“这怎么是任性,你的弟子要被人宰了,换作是我早就抄家伙跟他们杠,也算
你沉得住气,修养好啦。好了,别囉嗦吧,我就交你这朋友,你那师父、师叔、师
伯、师兄他们多少与我有交情,现在渐云观由你担著,我呢,也不是同情你,就是、
这个,怎么说呢。”陆微远皱眉,挠起头皮又抓着胡子,思索该怎样表达才好。
韩璧渊看他认真到自个儿苦恼,唇角微勾,淡笑说:“不要紧,我懂陆兄的意
思。不管怎么说都要谢你。”
陆微远开心回说:“嗨,你懂那就好啦。我老是词不达意,哈。对啦,你这弟
子魔气侵体的时间不久,也不是救不回。这样吧,给你这小金转轮,万一他情况不
妙或许能派上用场。”他拿了块比鸽子蛋大不了多少的小金轮给韩璧渊,说明道:
“这是我以前仿佛修法宝大金转轮做的法器,能使一个对象或一个地方返回到过去
某个时期的样子,也可往未来,需要心阵修炼纯熟者才能操控。不过有件事得留意,
穿梭时光是逆天之举,而且转动它要耗掉不少道行。我炼丹时试过,只快转了一个
月就耗掉十几年修为,所以这个……你要量力而为。”
韩璧渊接过那小金转轮打量,看起来就是一个用黄金打造的转轮摆设,他问:
“这东西没认主,你真的要送我?”
陆微远摆手苦笑:“送你、送你,你不要就再拿去卖了。这本来就是想趁这次
大集市清掉的东西。修行不易,逝者已矣,谁会耗费自己的道行去逆转时光?若不
是我当时炼的丹药不错,否则耗我那些道行也不值得试验。这东西认主也不难,滴
血都不必,朝它呵口气念完法器的名字即可,平常还能收进心阵或储物法器里,或
是收到身上变成印记,方便得很。”
渐云观当年遭劫时不少法器被掠夺走了,因此韩璧渊对各类资源一向来者不拒,
谢过陆微远就欣然收下东西。他们很快回到茶坊,玉杓守在茶坊门口等他们,一见
韩璧渊就喊:“师父我可盼到你了,大师兄呢?”
韩璧渊抱着人说:“暂时无性命之忧。这位是北毅门的陆掌门,多亏他才救下
了你们大师兄,你们好生招呼,我要带晋燐去疗伤,先回院里了。这段期间不许任
何人来扰。”
玉杓等人点头:“弟子知道。”
韩璧渊目光定在玉杓身上看了几眼,说:“你受了伤也多歇著。”
玉杓低头称是,揉着泛红的小眼睛苦笑:“被师父发现我也受伤啦。”
其他同门围着玉杓关切,玉杓摆手苦笑回他们说:“没事没事,我手断了都还
能再长出来,不怕。”
韩璧渊在房间外设了杳然无音,刚才让晋燐服了抑制邪气侵体的丹药,回房里
又让他吃了颗治疗身上伤处的药,皮肉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谭乔则的剑是
穆岳堂所铸的神逸,穆岳堂的器修不逊于北毅门,这剑也是难以应付。神逸是宝剑,
被此剑所伤者不论肉体或心神都会持续受到折磨,直至创伤修复或死去。
神逸带来的折磨最为人知的有造成伤处冻伤的冰霜,以及宛如火炙般的灼烫,
还有间歇丧失法力、气海封绝的情况,若遇上敌人追击是相当棘手的,此外还有入
眠时心魔四起,灵识困于梦魇,这几类轮番折腾神逸所伤者。
韩璧渊在路上就不停为晋燐注入灵气护其元神和肉体,丹药为辅,为的就是尽
快治好他,让他少受罪。现在麻烦的就在晋燐这一身魔气和神逸余留的气息纠缠,
于其体内冲撞难以化尽,韩璧渊好不容易追上那两道气也束手无策,又不能任凭它
们相斗弄伤少年的根骨筋脉,只好先将它们设法封在一处,等它们互相耗弱再解决。
做完这些事,韩璧渊已经满身大汗,那个小金转轮暂时派不上用场,他施法打
了盆干净泉水来,亲自拧了毛巾替晋燐擦拭头脸,最后才顺便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
治神逸的伤就是速战速决,治得越慢越难好。晋燐目前虽无大碍,韩璧渊仍松懈不
得,少年此时身心虚弱,他凝视少年静待了会儿就起身去研磨自己珍藏的药粉,打
算先替少年补一下,更为其点燃了须弥香,以防心魔反噬。
晋燐服下药以后吐了两次,韩璧渊朝秽物化符纸收拾干净,尽完人事就守在晋
燐身边打坐了。韩璧渊确认晋燐已稳定下来,早先该有的情绪这才浮现,一想到晋
燐差点就这么没有了,他心中惶然,不敢想像。
他想起当年见过的血腥与杀戮,可是这份恐惧却又和当年不尽相同,当年他年
少懵懂,让恐惧在心里扎根,现在又生出新的恐惧,他意识到自己把晋燐看得太重
要了,几乎都快要比他自身性命还重要,因为他不怕死,却怕晋燐消失。
他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得尘心不起、六情淡薄,堪透生死,只是一心求道而已,
原来不是么?师父、师叔留给他这孩子莫非也是考验?他大概是已经把自己认为最
好的东西留给这孩子了吧,所以怎样也舍不得,因为晋燐不像他看过那样残酷的景
象,他就希望晋燐一生一世都不要有那种经历,像是一种寄托么?
韩璧渊无法思索出一个结果,却是不停想着险些失去晋燐的恐怖,静坐几个时
辰后蓦地一手撑住床沿,扭头摀嘴咳吐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