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逆裁][成御]最爱の果て

楼主: Naoya0828 (阿直)   2018-07-16 12:29:18
逆转裁判,成步堂龙一←御剑怜侍
两人进入四十代的时间线
成步堂与原创脚色(未出场)结婚,美贯与御剑同住的设定
可以接受者再往下→
  “行李箱先放在起居室就好了,谢谢!美贯先去换个衣服、很快就好了,麻烦爸爸跟御剑先生等我一下囉!”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以后便是熟悉的气派玄关,站在我身边的年轻女孩率先将脚上的长靴换成鞋柜旁边摆着的粉蓝色室内拖鞋,朝着门口的方向丢下了这一串话以后,便连蹦带跳地往寝室的方向走去。
  在玄关里短暂地面面相觑一阵,被留在玄关的御剑与我便同声笑了出来,各自换下自己的皮鞋,遵照着公主大人的指示,将各自被派与的硕大行李箱摆放到起居室的角落。
  身为职业魔术师的美贯在三个月前和或真敷魔术团一起远赴美国进行巡回公演,而两天前御剑难得地联络了我,说美贯回程的班机将在今天抵达,而他可以带着我一起前往机场。
  “……为什么不是直接联络我、而是先告诉御剑呢?明明在国外也有时常联络的说──”
  一屁股坐进了触感高级的沙发里,我仰起头,不甘心地叨念著。
  “以美贯来说,大概是准备出其不意地现身,给你一点惊喜吧──而且,因为你没有驾照,所以就是联络你也派不上用场;从功能的角度看来,也是合理的行动呐。”
  从开放式的厨房里睨向厚颜无耻地瘫坐在沙发里的我,身为屋主的御剑自橱柜当中取出了茶具以及茶叶,一边烧着开水,一边做起了泡茶的准备。从茶叶罐的颜色,可以看出是美贯所偏好的仕女伯爵。
  嘛、虽然对我来说,同样是红茶,实在分辨不出什么不同……在品味红茶这一类高雅的嗜好方面,我亲爱的女儿表现得要比我好多了──归功于眼前这个男人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提供的环境。一边看着御剑进行着少数对他而言得心应手的家事,一边接受着他的挖苦,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确实,这样想是合理的吧?我也是这么推测的……但总还是觉得有些寂寞啊……”
  “就知道你会这样想,所以才通知你的──作为给她的惊喜呐。真是的,都几岁了,你要因为这件事情闹多久的别扭?”
  “……是是,真是劳你为我的笨蛋家长心理费心了,御剑对我真是温柔啊──”
  “嘛、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孩子已经长大了,做父母的也不能总是期盼他们按照自己的期望做事呐。”
  说著像是安慰的话,御剑端著托盘进到起居室,将之摆放上桌以后便在我的身旁坐下,拿起了进口自英国的高级骨瓷茶壶,往成套的三只杯子的其中两只橙红色的液体。
  喔──也有我的份啊?那我就心怀感激地接受招待了。看着放到面前的茶杯,以装模作样的语气这样说道,御剑只是嘲笑似地轻哼了声,便将自己的杯子送到唇边啜饮。
  阖上眼睛品味着茶汤香气的侧脸与微微仰起的颈部线条数十年不变,一样优美到令人心头火起的程度,然而定睛细看,细框眼镜下头的眼角悄悄增长的皱纹,却是我记忆中的御剑身上所没有的。
  啊啊,说起来,我们都已经迈进四开头的年纪了。在我沉浸于突如其来的伤感之时,御剑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成步堂?没事的话,别盯着别人的脸看。”
  “呀,只是有点感慨,‘那个御剑’也用一副了不起的口吻说起了像是家长会说的话了啊──明明没有小孩的说。”
  猛然对上视线,令我不由得心里一震,但没有将动摇表现出来,只是耸了耸肩。这样的挖苦或许有些刻薄,但以我们的交情来说还是能够一笑置之的程度。
  果不其然,我身边的男人再度低声哼笑,推了推眼镜。
  “这种程度的道理,是不需要真正为人父母也能够理解的吧?我就是以这种态度对待美贯的。而未来还会继续生养子女的你,也最好不要忘记这件事情。”
  “……如果我说那种会要求子女遵照自己的意思生活的父母,打从一开始就不会让美贯离开家里了说……”
  不过、那是美贯自己的选择,我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反对就是了……
  两年前,我结了婚,对象是当时交往的女性,一名小我十岁的律师。
  在决定向她求婚以前,我怀着些许不安向美贯报告了这件事情,当下的她便喜形于色,率直而热烈地给了祝福。
  接着,我的天才魔术师女儿便对着她在心中偷偷松了口气的父亲投下了一颗震撼弹。
  “既然爸爸终于要结婚了的话,那么美贯也差不多该从这个家独立了呢──爸爸要幸福喔!然后多生几个弟弟妹妹给我吧!”
  面对她满面笑容地说出了的这些话,我花了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才正确地理解了其中的语意,接着以媲美菜鸟时期的王泥喜同学的嗓音悲鸣一般地喊出了“反、反对!”
  但是我的反对被完美地驳回了。当时刚满二十岁的美贯已经是法律上的成年人了,生活能力与常识足以应付独居生活,而从小赚取的演出费也累积成了一笔不小的积蓄,就独立的条件而言相当完美。扣除掉那些,能够阻止这件事情的就只有爸爸的威严、以及情感攻势,然而对于在不知不觉间心意已决的美贯而言,那些都不构成动摇决定的条件。
  我们针对此事进行了多次严肃的沟通,在各个层面讨价还价的结果,不知怎地,得到了搬离家中的美贯转而住进御剑家里的结论。
  ──御剑先生的公寓的话,安全方面是肯定没有问题的!而且我也已经和御剑先生说好了,他那边有空下来的房间,一间是冥小姐偶尔回到日本时会使用的、另一间可以给美贯住!当然,我也会好好地付房租给御剑先生的唷。这样的话,就没有什么是爸爸需要担心的了吧?从此之后,请全心经营事业与家庭吧!美贯也会继续在大魔术师的道路之上努力的!
  可爱的女儿将立论做得如此完备,简直像是有某个天才检察官在后头进行指点,身为“传说中的律师”的我连平素在辩护席上的三寸不烂之舌都使用不上,便只能老实地承认败北,乖乖接受判决,替美贯将一箱一箱的魔术道具打包收拾,搬出我们所居住的公寓,由快递业者送到距离此处搭乘电车不过二十几分钟的另一个住址。
  而现在那些魔术道具悄悄地入侵了御剑的室内布置,让这个原来简素而宽广到有时会令人心慌的空间多了一些活泼的气息。
  住进这里以后,美贯还是一样的明亮开朗,而虽然不是经常见面,我也可以感受到御剑的身上逐渐产生了变化。
  比如说,他的眼睛。年轻的时候光只靠瞪视就足以令谎言无所遁形的钢色眼眸,在晋升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检察局长之时因为视力减退与职务上的方便而以眼镜做了修饰,但或许是太过热心工作,在理应放松的日常生活之中也还是时不时透出凌厉的目光,搭配上总是无意识地揪紧在一块的眉头,还年纪轻轻,却老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迟迟传不出好消息吧,平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条件与这一副漂亮的皮相了。在童年玩伴的聚会之上,酒酣耳热之际我与矢张经常以这件事情对他进行揶揄;而每当我们这么做,他必定会低下头假装调整滑落的眼镜,以呻吟一
般苦闷的声音说著“自己就维持这样就好了”。什么“维持这样就好”了啊,真是顽固不化的家伙。
  但是这样硬派的御剑改变了。至少在我看来,不只眼神,他的表情、以及身周的氛围都变得柔和,也更常露出笑容,原有的外貌优势终于得以表现。
  仿佛冰封经年的雪山终于盼到了春暖冰融的时节一般。
  ──回想起来,这样的改变差不多是在我结婚以后、美贯搬进这个家之时开始的。原来还担心美贯的加入对长年独居的御剑而言会不会带来困扰,但结果似乎是多虑了。根据两人的证言,新的“室友”生活进行的相当顺利,甚至在彼此同时休假的日子,还会一起出去逛街、购物之类的,炫耀似的语气,让同时身为父亲与亲友的我不由得产生了既羡慕又忌妒的复杂心情。
  从外人的眼里看起来,这样的两个人会是什么样的关系呢?稍微想像了一下两人一起出游的景象,我的心中浮出了一些不太妙的假设。
  “……那个、御剑……”
  “怎么了?”
  看着突然露出了微妙表情的我,御剑扬起了眉毛。
  “……到了现在才提起这个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如果不弄清楚的话,我大概会夜不成眠吧……”
  “有问题的话就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
  “那么、我就直问了……”
  “──御剑你,是不是和美贯在、交往……啊?”
  听见我嗫嚅一般的提问,御剑像是被红茶呛到一般,以对于礼仪端正的他而言极为罕见的方式剧烈地咳起嗽来。看着一边盛大地咳嗽、一边发出了不知是笑或是喘息的声音,弯下腰抚著胸口的御剑,不知所措的我只能以规律的力道拍着他的背部,直到他的呼吸逐渐恢复顺畅。
  重新抬起头的他一边揩了揩因为用力而挤出的泪水,以半是愕然、半是好笑的表情看着我。
  “……你是认真的问这个问题的吗,成步堂?”
  看着他的脸,瞬间确信了自己的担忧纯粹是杞人忧天,我深深地吐了口气,打从心底地放下了心。
  “抱歉,突然说了奇怪的话……只是在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就冷静不下来而已。喏,因为御剑的魅力一点都没有随着年纪减少嘛──从以前开始你就是女孩子们心中的理想男性喔?更何况美贯从小就和你很亲……不过,果然是我想太多了吧。”
  “啊啊、真是的,就算不是在法庭上,妄想也是要有个限度的呐。”
  以无奈的语气叹息,御剑摘下了眼镜,拿起手帕擦拭方才咳嗽之时溅上的水珠。
  “对我而言,美贯就像是女儿、或说是年纪差距很大的知己;对她而言也不过就是与此对应的关系而已,并没有超越这些的感情。真没想到造成这样的误解啊……在你看来,我是会对朋友的女儿出手的人吗?你的脑袋里头到底都装着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
  “什么不三不四,真过分呐……我承认这是我的胡思乱想──因为你们两个的关系太好了,让我有些忌妒而已。你什么时候和美贯成为‘知己’了?就算是对我,也不会用上这么高规格的词汇吧?我还以为自己肯定是最了解你的人了说……”
  没想到会从你的口中听到比“搭档”要更亲密的关系……大概是既美贯说要离开家里之后最大的打击了呐。对于御剑的指责,我一方面大方地承认自己的谬误、一方面不甘示弱地陈述起了借口,而一旁那个薄情的男人只是再度叹了口气。
  不要因为这种事情闹别扭!他再度训斥道,双手抱起了胸,继续了话语。
  “确实,单纯以友人来说,你是排在第一位的。但美贯她是例外──我们之间在某些部分有些相像,而且那孩子她知道一些关于我的秘密。因为这样,所以她对我而言既是女儿一样的存在、又是‘知己’,而不只是一般的年轻友人。”
  “什么‘秘密’啊……再说得清楚一点啊!”
  御剑回答的含糊不清,而我自然采取了进一步的询问,但被干脆地拒绝了。
  “就说是‘秘密’了,怎么可能再跟你说明。说起来,我本来也没打算让美贯知道的……不过她的直觉确实准确地惊人,真不愧是某位先生的女儿呐。”
  “那是遗传自优海小姐、美贯她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的说,对此我可没有做出什么贡献──好吧,秘密的部分就算了,那么‘有些相像的部分’应该可以说明吧?”
  “还真是纠缠不休啊,成步堂老师──嘛,就给你一点提示吧。”
  对上我的目光,御剑苦笑一般的扬起嘴角。
  “我所说的‘相像的部分’,在于我们的成长背景。就像美贯有你作为她的第二个父亲,我的背后也有着狩魔一家的存在。”
  ──别误会,这可不是在诋毁你。看着我的表情,他补充道。
  “我知道你对他没有一点好感,但狩魔豪……老师他虽然做了那些事情,但在我的成长过程当中,却无疑是以与亲生子女无异的方式、公平地对待我的──关于这一点我直到现在依然心怀感激,就像美贯对你的孺慕之情一样。”
  所以,对于“家庭”的事情,我们是有一些共感的。说到这里以后,御剑就噤了口。无论我以各种方式诱导,都没有透出更多口风。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从善如流地开启新的话题。
  “说起来,美贯住在你这里,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不便吗?家里有个年轻的女孩子的话,应该很难带交往对象回家吧?如果因此耽误了你的好事,我可就过意不去了呐。”
  听见我这样说,自弱冠以来就是司法界数一数二的黄金单身汉的男人哂然而笑。
  “这是你的经验谈吗、成步堂?这份关心我心领了,不过那种对象说到底根本不存在,所以并不会造成我的任何不便──不如说有她在这里分摊家事,还让我省了不少功夫呐。”
  ──所以说,直到她准备建立自己的家庭、或是自己打算前往其他地方为止,这里都会一直准备着她的房间。御剑摊开了手,如此说道。
  “不不不、美贯的话还早的呢──比起那个、你到现在还是没有交往的对象吗?我跟矢张还以为你铁定已经偷偷交了女朋友、所以不再和我们一起喝酒,只是没让我们知道而已呢。”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但完全没有那么一回事。而且会把新婚人夫约出来喝酒的,也只有矢张那种不读空气的家伙而已!”
  “什么新婚啊,都已经过了两年了喔……你啊,真的不打算找一个对象安定下来吗?如果你有那个意思的话,肯定很快就能够办到的吧?”
  只是出自于直觉,但我一直认为有着那样复杂的身世的御剑肯定是对所谓的“家庭”有所向往的人,然而他却不曾往那个方向做出一点努力。以前的话,可以解释做他的别扭与不善人际,而这两年下来以为他已经有所转变,没想到这个家伙竟还是顽固地维持着单身──又不是侍奉神庙的处女祭司!
  御剑再次推了推眼镜。
  “以前也说过,过度热心于工作也好、对他人的情绪过于迟钝也好,我……大概不是适合与他人发展感情关系的人,为了不耗费彼此的时间与心神,维持单身对我或他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在心里已经有了无可替代的存在的情况下与他人交往,无论对自己或是交往的对象都太过失礼了。”
  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证言。就像美贯投下“离家”的震撼弹时一样,愣了好一段时间,我才终于能够解读他这段话语所代表的意义。因为太急于收束自己的动摇,开口时的声音变得平板异常。
  在御剑的反对侧的手悄悄地潜入了口袋里,握著随身携带的那只勾玉。因为从没认真打算刺探朋友的隐私,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对他用过这个──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根据你刚才所说的话,御剑你、有喜欢的人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向那个人……告白过吗?”
  “啊啊,是啊。”
  他干脆地回答道,镜片后头的钢色眼眸与我正面对上,凛然地仿佛无所隐瞒。在那同时,只有我能够看见、沉重的锁链与枷锁束缚住了男人端坐着的身影。
  “──从什么时候开始并不重要,而这件事情过去不曾、未来也绝不会让那个人知道。”
  在话语落下的瞬间,枷锁便“咔掐”地自行绽开,连同著粗大的锁链一起消失在视野之内。
  暗红色枷锁的出现意味着对方有瞒着我的事情,然而像是这样,出现了枷锁、但又自行解开的状况却是不曾发生过的;而令我感到混乱的不只是这一点。
  御剑一直暗恋着某个人,而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他坚决不将这件事情向当事人表明。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眼前的人,是我所不知道的“御剑怜侍”。
  顿失言语能力的我只能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男子,而与我对视了一阵,御剑才微瞇起双眼,好笑似地咧开了嘴。
  “你的表情很可怕喔,成步堂。说起来,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到底是在纠结些什么?”
  难道说──
  我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心脏因为紧张而剧烈地跳动。
  “──说到结婚的话题,美贯也差不多是交了男朋友也不奇怪的年纪了啊?”
  “突、突然地说这什么!”
  唐突冒出的话语让我一口气差点哽在喉头,难过地干咳了一阵以后,才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向导致我遭受此罪的元凶。
  我带着怨恨的表情显然没能让御剑脸上的笑意减少分毫,半瞇著的眼睛里头闪烁著愉悦的光芒,看来我狼狈的模样似乎久违地将他在法庭以外的虐待狂倾向唤醒了过来。
  “我只是将可能性如实的传达出来而已,不至于反应得这么激烈吧?刚才你不是在怀疑我和美贯有什么暧昧关系吗?那样的立论应该是建立在‘她可能正在跟某个异性交往’的前提之下的、不是这样吗?”
  “……你啊,难道是因为记恨才这么说的?这就是你的报复方式吗?粗暴地将一名父亲心中最深沉的恐惧暴露出来?”
  这太卑鄙了,御剑。我摀住脸呻吟道,接着听到男人清晰的低笑。你是躲不过这关的,成步堂。早早做好觉悟吧。他说。
  “……当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难道你就不会感到寂寞吗、御剑?”
  索尽枯肠才挤出了在这个当下最有效的反击,而那似乎是奏效了,原来在身旁话风凉般笑着的御剑顿时没了声音。
  那一瞬间我便后悔了。因为彼此之间太过熟稔而在斗嘴之时经常忘了轻重,但和我、以及矢张不同,御剑其实是纤细而且容易受伤的家伙。正因为他将美贯视作是自己的女儿一般重要的存在,因此她可能“离开”身边这件事情想必也会对他造成不小的冲击吧──轻易地被自己说出的话所刺伤这一点,和年轻的时候没有两样呐。
  回想过去的事情并无助减轻罪恶感,我怀抱着不安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将茶杯举在胸前、像雕像一般动也不动的御剑,只有眨动的双眼显示了他不过是陷入了深思。
  “……御剑?”
  我试着呼唤了声,而他抽了抽鼻子,像是回过神一般短促地眨了眨眼。
  接着叹了口气。
  “……你说的没错,成步堂。到了那一天,我大概也会感到寂寞吧。但我已经有所觉悟了。”
  觉悟。短促而铿锵有力。在刚才的对话当中,御剑也对我使用了这个词,但因为他含着笑的语气,而没有让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词语,使用在我们谈论的这个话题上,似乎有些过于夸张了。不过这样的词汇选择,某一方面而言确实相当有御剑的风格。
  他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杯中。茶汤表面肯定映照着他的脸吧,一张端正的仿佛是经过细心雕琢出来的脸孔,锐利的眼眸当中闪烁著温柔。
  “无论感到多么寂寞,越是重要的人、就越是应该要笑着送他走上幸福的道路──这样的觉悟。”
  他这样说道,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深深吐了口气,轻轻阖上眼睛。水光顺着眼角的纹路,濡湿了周遭的一小块肌肤。
  看着这样的景象,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祷告一般阖起的眼睛与闭拢的唇,这一瞬间的御剑看起来无比脆弱,却又美得无可方物。为什么这样的家伙至今仍是一个人呢?这个世上总是充满毫无道理的事情。
  “……我知道了,就那么做吧──不过实际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大哭出来吧,哭到让一旁的人都害臊起来的程度。”
  在御剑告白了他的觉悟以后,空气仿佛凝结了起来。虽然可以明白他的感受,但若让美贯撞上这样的气氛可就不好了,肯定会被误会我又对御剑做了什么。于是我将视线从他身上转开,硬著头皮以极力轻快的语气开了口,想像起了那场在我心中仿佛还有一万年之久的婚礼,硬是挤出了轻快的语气。
  “虽然对御剑你有些抱歉,不过牵着美贯走上红毯的工作我是不会让给任何人的喔!”
  听见我这样宣布,御剑带着鼻音低笑了出声。
  “……那是得由美贯本人决定的吧?”
  “……不不不,明明有爸爸我在,美贯怎么可能会跟别人一起走红毯啊?”
  咦,为什么我有所迟疑了?
  “怎么了,听起来似乎不太有自信呐、成步堂?你是她的父亲、不是吗?”
  这家伙,一逮到机会马上就开始挖苦我了啊……对手是你的话,我当然没有把握了啊!在我这样叫嚷以前,女孩的声音便响进了起居室。
  “久等了──你们在聊些什么呢?爸爸?”
  踩着轻快的脚步进到起居室的美贯已经换上了一袭黑色的削肩洋装,看起来轻盈而柔软的布料在腰部以上做了简单的抓皱设计、并缀上同样材质的水蓝色领结,衬托出纤细的少女身材的同时,也带了一点年轻女孩的妩媚。
  注意到我盯着她的衣着,美贯张开手臂优雅地转了个圈,将细节展示在我们眼前出来。
  “如何,好看吗?”
  展示完了之后,果然还是得提供感想。说实在话,我对女孩子的衣服没有任何想法,会产生“啊啊,非常可爱喔”的感想,大概也只是因为我的女儿原来就是那么可爱而已。而身旁的御剑则是仔细地打量了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啊啊,很好看。选了这件看来是正确的啊。”
  “嘿嘿,试穿的时候还苦恼著是不是要选择另外一件,结果选择了这件真是太好了──就是稍微胖了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我可没有看出妳哪里变胖了。”
  “嗯……就是别人看不出来,自己感觉得到的程度吧,在美国的时候嘴巴稍微放纵了呢。”
  “等等等等等一下、不要擅自开启两个人的话题嘛!”
  眼看两人就要自顾自地聊了起来,不甘被排除在外的我立刻出声打断。
  “美贯完全没有变胖,这一点爸爸也可以作证……是说,这件洋装是什么时候买的?之前没有看过呢!”
  “这是半年前和御剑先生去逛百货公司的时候买的。试穿了好几件不同的款式,烦恼着要如何选择时候,御剑先生帮了大忙呢!”
  美贯笑着回答,在我身旁另一侧坐了下来。
  “和御剑一起去、的吗?唔……唉唷!”
  像是知道我心中浮出了什么样的画面,御剑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记肘击。
  “嗯,因为御剑先生的眼光很好嘛,和他一起挑衣服就更有自信了!不过美贯是用自己的钱结帐的喔,绝对没有占御剑先生的便宜的!”
  丝毫不明白父亲心中的忧虑,我的公主笑得灿如春花。
  “呐,差不多该出发了吧?不过在那之前,先让我喝杯红茶吧──在美国的时候,也一直想念著御剑先生的红茶呢!”
  “唔嗯,不过这壶已经有点凉了,我再去准备新的吧。”
  “没关系啦,御剑先生泡的茶就是冷掉了还是一样美味的说!”
  这么说著的美贯自己动手往空杯里头倒入茶水,顺手也给我的杯子补上。实际上在倒给我的时候也只剩下壶底的涓滴,与其说是孝心,倒不如说是为了避免倒掉的浪费而作的举动。
  虽然诚实的因为这样的举动感到开心,但果然情感上还是有一些复杂的。拿起了自己的杯子凑到唇边,看着满脸愉悦地享用着红茶的美贯,我又转过头,与御剑对上了目光。
  说是对视,也不过是短暂的视线交错。御剑随即便起了身,将自己的杯子与空下的茶壶拿进厨房的流理台上,一边清洗著茶具,一边头也不抬地向我发号施令。
  “麻烦你先叫出租车了,成步堂。五分钟后出发。”
  “是是,谨从吩咐,国王。”
  这样做作地回应了御剑的指示,我在他呆然的叹息以及美贯对于生硬演技的批评声中拿出手机查询起了车行的电话,在拨打的过程中,享用完红茶的美贯便连同我的杯子一起端回厨房,协助御剑将洗好的茶具收纳回架上。
  看着两人并肩而立、笑谈著的身影,我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在几年以前,美贯的身旁还是专属于我的位置,但现在却有御剑再自然不过的站在哪里;而在这以前,有谁曾经站在御剑的身边吗?
  回想起刚才的对话,时至今日,我才发现自己对御剑的认识竟是如此的有限;不只是御剑,就连共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美贯,也依然有着我所不知道的秘密。一直以来我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是对方最亲密的对象,然而这样的亲密却似乎还存在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悔恨之情轻柔、但确实刺痛了我,一旦察觉了这个事实之后,恐怕就得持续与这样的不甘对抗吧。
  或许我应该更频繁地造访这里。
  做好了出门的准备以后,三人便一起往玄关的方向移动在屋主将灯光熄灭以前,我回头再次看向屋内。宽敞、整洁而明亮的家,居住着曾经与我最为亲密的两个人。
  “怎么了、成步堂?电梯已经到了喔?”
  在御剑的叫唤声中,我转回过身,若无其事地走向他们。说起来,这家伙现在已经能够自然地使用电梯了呐。这样微小的感慨浮上脑海。
  在我看着他的侧脸之时,御剑的视线一直朝着前方,直到叮的一声,电梯门在公寓的大厅楼层打了开来。
  “御剑先生,我洗完澡了喔!”
  年轻女孩的声音从浴室的方向传来,我关掉了炉火,取下了上头的小锅,并对着不在视野当中的对方扬起了声音。
  “时间正好,我刚煮了奶茶,吹完头发之后就过来起居室吧。”
  “哇,太好了──”
  女孩回以小小的欢呼,接着吹风机的声音便模糊的响起,我则取了两只马克杯在流理台上并列,先分别注入了薄薄的一层白兰地,接着才将锅中浅棕色的液体透过滤网平均分配成为两份。将杯子运送到起居室的矮桌上,再折回厨房取了装着砂糖的罐子,这些琐碎的动作告一段落时,女孩也结束了洗完澡的梳理,悠悠哉哉地晃进起居室。
  “啊啊,好久没有泡澡了,全身舒畅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像是复活了一样!”
  披散著蓬松的棕色半长发,已经换上了睡衣并将毛巾绕在颈边的美贯大剌剌地伸了个懒腰,绕到沙发前、在我的身边坐下。
  “御剑先生事先帮我把睡衣送洗了呢,谢谢!”
  她身上所穿的睡衣,是过去在自家时所穿的东西,柔软亲肤的布料上印着可爱的星星图样,与其说是少女风格,更毋宁是孩子气的款式,因此虽然本人相当中意,但像这趟与团员同进同出的旅程便不会随身带上,而是整齐地叠在衣柜之中。到了逼近她返国的日期时我才想起要将她房间内的寝具、以及几套日常衣物送去清洗,因此来不及经过她的同意便先斩后奏地做了,其中便包括了她身上的这一套睡衣。
  “举手之劳的事情而已。没来得及告知擅自进了妳的房间,抱歉。”
  “没关系啦,反正也没有什么不能让别人看到的东西。说到这个,爸爸才更夸张呢,在家找不到要找的东西的时候经常会找到美贯的房间里去。明明是自己搞丢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我那里嘛!”
  从我的手上接过饮料,女孩摇了摇头,表示她对我所致歉的事由不以为意,顺势吐槽了自己的父亲、那个与我认识了将近三十年的家伙。
  “那个家伙、到底有多不像话呐……”
  就算对象是自己的女儿,这样漫不在乎地擅自进入少女的房间,那个男人的神经到底长成什么模样啊……我喃喃念著,美贯也附和似地轻哼了声。
  “就是说啊!爸爸的神经大条完全是绝症等级的说,一点纤细的成分都没有!这么久不见了,却连一句‘我很想念美贯喔’都没有说──虽然那种心情是确实传达了过来了啦……”
  看着像是强烈表达自己的不满一般嘟著脸颊的女孩,回想起了今天傍晚发生在这个起居室的另一场对话,我不由得泛起微笑。
  “八成是在闹别扭吧,那个家伙的话。”
  “闹别扭?爸爸他?”
  仿佛没有想过这个词汇会与自己所认识的父亲有所交集,美贯睁大了眼睛。
  “是啊,别看成步堂那副神经大条的样子,一旦闹起别扭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既个性恶劣、又相当难缠的……美贯没有见过那家伙那种样子吧?年岁增长以后,还是变得比较老实了呐。”
  回想起来,那也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将我在宝月姊妹的审判以后、因为无法克服自身的软弱而做出的决定视为背叛,据真宵的说法,当时成步堂只要一被提起我的事情,立刻就会变成“恶鬼一般的模样”,失去冷静的同时似乎还会无意识地口出暴言──“简直像是道成寺的清姬一样”,向我说明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的真宵那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还半是强迫地要我立下承诺书,保证“不会再无声无息地从成步堂的面前消失”。不消说,那并不具有任何实际上的效力,但是其存在便是“成步堂可能会陷入暴走状态”的证明。
  ──拜托你了,御剑检察官!可以的话,不要再让成步堂闹别扭了!在我面前合起双掌的真宵如此拜托道,看着她拼命的模样,我只感到哑然。都到了那种程度,妳还称之为“闹别扭”吗?怀着吐槽的心情问道,而她回了我一个苦笑。
  “那就是闹别扭的表现喔,不过只要有关御剑检察官的事情,成步堂的反应就会比其他时候要激烈上几百倍而已。”
  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后,即使遭遇再恶劣的处境,成步堂一次也没有再表现出那种模样。这是他舍弃了容易冲动的恶癖,逐渐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成长为思虑更为周延的大人的证据──虽然在法庭上浑身冷汗地虚张声势的模样倒是从没改变。
  不过,就算是学会了控制情绪,那家伙还是一样容易记恨,表现别扭的方式也一样带着些许扭曲。绝口不提自己真正的想法、刻意表现地若无其事,硬是持续著往常的交流模式。存在着像清姬一样执念深重的部分、但整体来说,以“天邪鬼”来做比方或许更加贴切吧。在拥有敏锐的直觉的美贯面前大概称不上是伪装,对向来不擅长分辨他人情感的我可是一件麻烦的事情。直到今日,我也不敢肯定地说自己真正了解成步堂这个人。
  但是他身为“笨蛋家长”的部分倒是浅显易懂到令人莞尔的程度。
  “他是‘正因为寂寞,所以才绝口不提’的那种人呐。”
  “……如果是这样的话,爸爸还真是没有大人样呢!明明已经完全成为欧吉桑了说!”
  “因为身边尽是妳、王泥喜律师以及希月律师这种善解人意的人,那家伙才能够一直维持着这种任性吧。”
  我叹了口气,将马克杯凑到嘴边。浓郁的肉桂香气充满鼻腔,即使不额外加入砂糖,白兰地就提供了足够的甜润──虽然晚餐中也饮用了不少酒水,但一份含有酒精的睡前饮品又是不一样的享受、与放松。那么成步堂万能事务所的大家都是将所长宠坏的共犯了呢!美贯格格地笑了起来。
  “──不过,那样没大人样又任性的爸爸现在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真是太好了呢。”
  笑声落下以后,女孩握著杯子向后倚靠上了沙发,抬起的视线看向天花板上的雕花吊灯,歛起了笑容。
  “……啊啊,是呐。”
  我迟疑了一阵,才做出了简短的回答。
  “在由利子小姐的面前,那家伙似乎就能够展现出率直的笑容了呐。”
  美丽、聪颖、而干练的那位女性律师拥有活泼但不失稳重的性格,在三年前以某一项合作的案件为契机与成步堂相识、不久后便开始交往,并两年前通过法律程序登记成为配偶──用更通俗的说法,即是结为夫妻。
  当成步堂像是怀着什么秘密一般神秘兮兮地造访,向我传达了这个消息、并表示希望我在婚礼上担任他的伴郎、发表演说时我并没有感到到特别讶异,这一点似乎令他有些失望。为了不让他对此心怀芥蒂,我始终没有向他坦承,在他亲口报告以前,便已经有人向我通风报信。
  那个人便是现在坐在我身旁的成步堂美贯。
  在成步堂本人登门拜访的前两天晚上,我才刚自检察局返回住处,正踏入玄关门铃便突然响起,疑惑地检查了监视器画面,便见到了抬起头对着镜头招手的美贯;从服装看来是刚结束表演的模样,乍看之下是一如往常的盈盈笑脸,却明显地让人能够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迅速地解除了保全锁定让她上楼、进入屋内,才踏进玄关,她脸上的笑容便滑落了下来。
  即使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对象,被一个女孩──事实上,美贯当时已经是法律上的成人了──突如其来地拦腰抱住,我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询问发生了什么,她仍默不作声,只是加强了拥抱的力道。
  在最糟糕的可能性伴随着强烈的不安涌上以前,将脸孔埋在我胸前的美贯开了口,泫然欲泣的声音带着颤抖。
  “御剑先生,美贯我……可以搬过来住在御剑先生家里吗?拜托了。”
  没头没尾的话语反而加深了不安,进行有效的思考需要更多资讯,而在那之前要先让她冷静下来。安抚的轻拍与拥抱又持续了一阵,终于停下颤抖的美贯才再度出声。
  “……这件事情或许不应该由美贯来说,不过──爸爸或许很快就要结婚了……”
  理解她的话语只需一瞬,但是选择回应却花了数倍以上的时间。像是遭受石化一般,我顿时停下了所有动作。
  “……是这样、吗?”
  胸前的美贯轻轻点了点头。
  “嗯,爸爸在晚餐时间向我说‘他想要和由利子小姐求婚’、询问我的意见……”
  怎么说都没有不赞成的理由呢。她笑道。
  “目前知道这件事情的,大概还只有美贯一个而已。不过爸爸的话,在跟由利子小姐说定以后,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向御剑先生报告了吧,所以不能不先告知你这件事情。还有、”
  “…‥啊啊……”
  对了,美贯她是知道我的“秘密”的,所以才特地来到这里报告此事。不过,在最开始的时候,她说的是……
  一时之间获得了太多的讯息,除了单方面聆听以外,我几乎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但在美贯的一阵欲言又止之中,一些情报在我脑海中组成了各式各样的“逻辑”。
  就算是心里抗拒接受,但只要存在有可能性,便不能将目光从追究真实的道路上别开。忍着涌出喉头的苦涩,我以极力平稳的声音开口。
  “谢谢妳特地告诉我、美贯。但在那之前,请妳回答我──成步堂要求妳离开那个家了吗?”
  虽然深知那个家伙不会是这样的人,但若非如此,“成步堂即将结婚”与“美贯希望住进这里”两件事情之间便无法建立合理的连结。除非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原因……
  听了我的质问,美贯终于松开了手,稍微退开了身子,抬起头,以震惊的表情看着我。
  “当然没有那种事情!爸爸他不是那种人,御剑先生应该最清楚了吧?”
  没错,我认识了将近三十年的成步堂龙一绝对不是那种人,但是从她口中直截了当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还是让我打从心底地松了口气。
  “那么,那是怎么一回事?‘搬过来住到我家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我抱起胸,摆出询问的姿态,而眼睛微微红肿并闪著水光的美贯像是不好意思般吐了吐舌,微微低下头。
  “因为……爸爸从今以后要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那么、差不多是美贯该从他身边毕业的时候了──我是这么想的。”
  ──啊啊、因为是这个孩子呐。一瞬间,一切的逻辑都连结起来了。
  在成步堂还浑然未觉的时候,“美贯搬进我家”这件事情就悄悄地说成了。在那过后约莫一周,才因为喜事的报告与婚礼演说的事情而到访过的成步堂又再次登门,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才突然抱住了我,在我的肩膀上以带着鼻音的声音说了“美贯就拜托你了”。
  ──那家伙该不会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怀疑起我和他的女儿有什么暧昧关系了吧?想到这里,我便不由得有些头痛。
  在成步堂如火如荼地准备婚礼的同时,美贯正式搬进了我的屋子里;不久以后,我们以“成步堂龙一的女儿与亲友”的身分一起出席了那个被我们私底下戏称为“毕业典礼”的场合。从那之后,又已经过了两年的时间。
  那家伙也已经结婚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呐。一阵沉默以后,我低声感叹道。真是的,连御剑先生也开始用这种大叔的语气说话!美贯笑着揶揄。
  “──对了,说起来,我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向妳道歉呐。”
  “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与抬起眼睛看向我的女孩对上目光,我咧嘴低笑了出来。
  “傍晚回到家以后,在妳回到房间梳洗的时候,我在这里久违地和成步堂聊了一阵──当然,是从妳的话题开始的。虽然嘴上逞强不说,对那家伙而言,妳永远是他最宝贝的女儿。或许是在记恨我协助妳离家的事情吧,那家伙竟然怀疑我和妳之间有暧昧关系……真是,不知道脑回路是怎样生长的啊。”
  爸爸是笨蛋吗?和我产生了同样感想的美贯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啊啊,那家伙确实是无可救药的笨蛋呐。在我严正否定了他的妄想以后,那家伙接下来又开始针对我的单身这件事情进行乱七八糟的讯问──或许是有点泄愤的意味在吧。因为他实在太过死缠烂打了,而说谎对妳们父女俩又一点也不管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利用妳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了──‘比起我的感情状况,不如先注意美贯的吧’这样的方法。”
  “欸,怎么可以这样!跟爸爸讲起这种事情,接下来的他就会变得囉嗦又烦人的说!御剑先生太卑鄙了!”
  真没想到会被御剑先生出卖──不出所料地,女孩对于这件事情大为愤慨,从她的反应看来,或许从她进入青春期开始,便有过无数为父亲的过度保护所困扰的经验。想像了那个画面我便不由得失笑,接着为自己的失礼而低头致歉。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得不向妳道歉呐──所幸现在妳住在这里,受到他实质上的骚扰的可能性会下降许多吧,但是短期之间频繁的电话大概是逃不了的,那也是他作为父亲的关心,就坦坦荡荡地接受吧。”
  “真是的……除了这些之外,你跟爸爸还聊了些什么?”
  皱着眉头啜饮变凉了的饮料,女孩继续问道。
  “在那之后,我们就开始想像起了美贯结婚的时候的状况──光是想像,那家伙就露出了快哭出来的模样。真是的,无论到了几岁都是老样子令人难为情的家伙啊──”
  “呜、该感到难为情的是我才对吧!爸爸跟御剑先生都是,不要擅自把我嫁出去啦!明明连那样的对象都还没有影子的说!”
  像是拒绝继续这么话题,美贯放下了杯子,摀住了有些泛红的脸──他的父亲不久以前也做了一样的动作。明明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彼此之间却相像到这种程度,任谁都不能否认,这两个人果然是货真价实的父女。
  “虽然现在是这样没有错,但这是总有一天会到来的事情──不只是容易寂寞的那家伙、就算是我也得是先做好心理建设呐。”
  啊啊,说起来,我是被那个家伙问了一个问题呐。“如果美贯离开了这个家里、御剑也会感到寂寞吧”这样的问题。单纯针对问题本身,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但是──
  “──说到这个,美贯,有一件事情,我希望妳可以向我做出承诺──”
  女孩放下双手,以疑问的目光看向我。清澈而纯粹的棕色眼眸──就连眼神也与那个男人如此相似。
  我深深地呼吸,稍稍调整了滑落的眼镜。
  “当妳打算离开这里、或者有了喜欢的人,想要与对方共组家庭的时候,就那么做吧。千万不要顾虑我的事情──这两年下来,妳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
  这是我的希望得到的承诺──或者说,是我的请求。我将双手放到膝上,深深地低下头。
  “突、突然之间在说些什么!而且这两年明明是美贯打扰了御剑先生的说!”
  美贯发出了慌乱的声音,而我抬起头,对上她睁大的眼眸。带着赧意、相当具有熟悉感的心虚。
  我叹了口气,勾起嘴角。
  “这只是我的推测,没有能够证明的物证,但是两年前的那时,妳是因为担心我,才起了搬到这里来住的念头的吧?”
  若单纯为了避免打扰成步堂的新婚生活,用不着选择这里──虽说是父亲长年的友人,但怎么说都是年长的异性,挑选同居人的话,怎么样都有比这更好的选项。
  由她的表情看来,我的推测大概八九不离十。
  “……确实,一部分是因为担心御剑先生会感到寂寞,不过,另外一部分是为了美贯自己──虽然想过一个人住,但那样果然还是有点寂寞,想着有没有适合一起住的人,想来想去,最适合的也就是御剑先生了。这是美贯的任性,御剑先生愿意接受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眨了眨眼之后,她偏移了目光。
  “就说了,是我应该感谢妳才对……自从妳住进来,只要想着回到家时不会是一个人,心情就变得轻松许多──这大概就是‘家人’这种东西所带有的魔法吧。从我二十岁独立以来,几乎忘却了这种感觉,但是妳却将那些唤了回来,真不愧是了不起的魔术师呐。”
  ──真是非常感谢妳。我再次低下头,然后抬起。
  “这种感觉大概一生也不会忘记吧,所以妳为我做的事情已经够了。妳有妳未来的人生、以及幸福在等待着,要是时候到了,我不希望妳被束缚在这里。”
  但是,如果要回来的话,随时欢迎。我微笑着补充道。
  “……御剑先生……”
  仍然没有看着我,但女孩红起了眼眶,而犹豫一下以后,我伸手将她轻轻揽住。棕色的脑袋随即靠上了我的肩膀。
  “我明白了,那天到来的时候,我会认真地向御剑先生报告,然后做好真正自立的准备──不过我也有一件事情希望御剑先生知道。”
  “嗯?什么事?”
  低着头的女孩揩了揩眼角,接着抬起了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就算美贯离开了这个家,御剑先生依然是我的‘家人’喔!就像爸爸一样,即使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身在同一个‘家族’的牵绊也不会因此而断掉的!因此不需要一个人承担所有寂寞的喔!”
  “……啊啊,谢谢妳、美贯。”
  感受到热流冲上眉眼之间,我摘下了眼镜,捏了捏眼头,阻止水光进一步的溢流。御剑先生和爸爸都是容易寂寞的人呢。美贯“哼哼”地轻笑出声。
  “……话说回来,傍晚我和成步堂还因为某件事情消息小小地吵了一架呐。”
  “……又是、有关于美贯结婚的事情?唉唷,不要再提了啦──”
  “是啊,就是由那个话题所衍生出的一个极为严肃的问题──那就是,一旦那个时候真的到来,该由谁牵你的手走上红毯。”
  成步堂说“他是不会让给任何人的”,被他那样一说,我也稍微升起了有些竞争心呐──不过,实际上是要由妳做决定的,美贯。回想起那时成步堂焦急的样子,我不由得轻笑出声。
  “欸?那是这么值得争论的事情吗?”
  她以呆然的声音反问,而我一派俨然地“啊啊”的回应。这对我们而言是相当重要的一件事呐。
  “真是搞不懂爸爸你们在想些什么……不过美贯现在就可以公布我的答案了喔!”
  ──她当然能够迅速地做出决定了,而那个答案将会成为她与成步堂龙一之间永远的羁绊的证明。
  “美贯结婚的时候,就由爸爸和御剑先生一人一边,陪我一起走红毯,这样不就好了吗?没有为此争论的必要嘛!”
  “……唔嗯,这种事、”
  没料到她会说出如此推翻常识的话,我登时语塞。
  “好啦好啦,谁也没有规定只能有一个人陪新娘一起走红毯、不是吗?那么,就这么办吧!”
  ──成步堂万能事务所秘传,“发想逆转”之术!美贯如此笑道,再次往我的身上靠来。
  “对我来说,御剑先生就像是另外一个爸爸一样,也是重要的家人。既然有两个爸爸的话,由两个人一起陪美贯走红毯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同时有两个这么温柔的爸爸,美贯真是幸运的人呐──
  这么说著的女孩抬起了头看向我,而与那对眼睛对上之时,心脏仿佛被喜悦之情一把攫住似地缩紧,热潮涌上头颈,我低下头扶住即将滑落的眼镜。
  “……这里才是,能有妳这样的这样女儿,我和成步堂都是幸福的人呐。”
  “嗯”的一声,美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耸起肩膀、摀住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今天很累了吧?”
  我这才突然想起了,她是在经过了半天的飞行以后回国以后,又随即换装参加了今日的晚餐,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确实应该是相当疲倦的了。
  “嗯,差不多感到想睡了……”
  她老实地承认,将奶茶饮尽以后放回桌上,从沙发中撑起。我也同样站起身。
  “这边让我收拾就好了,妳就先去做就寝的准备吧。跨越了这么多时区,身体肯定很难适应时差吧,今天一定要好好的休息。”
  “好的──”
  回应了我的建议,又打了一个呵欠以后,她踩着轻飘飘的步伐离走出起居室;而我拿起桌上的两只杯子进入厨房,正要打开水龙头冲洗,便听到女孩扬起的声音从浴室的方向响起。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情忘了说──”
  “──我回来了、御剑先生。”
  只是这一句话,便让我停止了所有动作。
  “……欢迎回家,美贯。” 短暂的沉默以后,我同样扬起声回应了她的迟来的招呼,尽力地让声音保持平稳。
  水滴落入水槽所发出的声响将我终于按捺不住的呜咽完美地隐藏。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我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了傍晚的时候,我和美贯一起站在这个位置,而成步堂留在起居室里头,一面进行着我所交代的任务、一面看向这里的表情。即使拙于分辨情感如我,也能够在一眼之中辨认出其中的羡慕与怀念,以及更多,包括宠溺、爱怜、与关心──而且,那样的眼神并不只是投向美贯。
  只是一瞬间的目光交错,我的心脏便几乎止息。而到了现在,因为美贯那一句话,那样的感受再度回到心里,一瞬间冲破了我所构筑的最后一道防线。
  啊啊,这样是可以的吗。成步堂,你和你的女儿都是温柔的人,而我……是有资格享受这样的温柔的吗?即使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却依然不满足地感到疼痛的我,能够率直的与你并肩、成为家族一般的关系吗──
  如果你们不是那么温柔的话,或许我早就能够解脱了吧。然而,现在的我仍然耽溺其中。
  “……只要你和美贯幸福,我就应该满足了──应该、要是这样的……”
  从那之后过了两年,却依然无法从对“亲友”的恋爱感情中毕业,此时伏在流理台前呜咽不止的御剑怜侍并不是你们心中的亲友与或父亲一般的角色,不过是个既贪婪又软弱的男人。
  “时间差不多要到了,妳准备好了吗?美贯。”
  从小听到大、沉稳而低的男人嗓音从门外传来,我应了声,对着镜子再度调整了发梢缀著的缎带的长度,这才抱着有些忐忑的心情,踏出才住了一个多月、却已经彻底熟悉了的房间。
  站在起居室里的男人便是我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新室友”,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朝着我的方向看来。对上目光的瞬间,细框眼镜后头的灰色眼眸便柔和地瞇了起来。
  “唔嗯,很好看呐。这样一来,全场的目光都会集中到美贯身上了呐。”
  平常不苟言笑的男人难得吐出了如此盛大的夸赞,我有些难为情地吐了吐舌头。
  “谢谢!不过真的那样的话就糟糕了啊,明明有真正的主角在场的说──是说御剑先生今天的打扮和平常不一样呢!不过,果然还是很帅气呐──一出场爸爸肯定就会被比下去了呢!”
  “唔、如果那样就困扰了呐……”
  因为我的话而露出了认真烦恼的模样,名为御剑怜侍的男人皱起了眉头。身为检察局长的他是我的爸爸、成步堂龙一十数年以来的知交挚友,同时在我的成长过程当中扮演了不逊于爸爸的脚色。一个多月前我自原来的家中搬出,以“室友”的身分住进了这间公寓里,便是有这个人的帮助才能够达成的。
  一直以来总是以华美而惹眼的酒红色西装包覆住高挑而健美的身体,搭配上欧洲贵族风格的领巾的御剑先生,为了今天的特殊场合换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造型。胸前招牌的领巾没有改变,但外头穿着的是上下纯白一式的无尾礼服,搭配银灰色的背心与酒红色的手帕,梳起了半边的灰发而露出了单侧的发际与饱满的额头,收敛起平常的威势凛然,展现出了纯粹而柔和的美感。
  宛若博物馆中收藏的艺术品一样美丽,却又带着仿佛一经触碰便会粉碎的脆弱。就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我,也不曾看过他露出这种模样。在我的面前,这个人一直都是表现出无懈可击的坚强、以及仿佛能够包容一切的温柔。
  但今天是特别的。在他的叮咛之下加上了件外套,带好各自的随身物品,我们在预定时间准时离开了家,搭上预先叫好的出租车,出发前往本日的目的地。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呢?御剑先生对爸爸、成步堂龙一所怀抱的恋爱情感。
  对我而言,那其实是再自然不过、并且习以为常的事情。当爸爸收养了八岁的我之后,做为“成步堂龙一的亲友”,御剑先生便再自然不过的进入了我的生活中;在那段爸爸被剥夺了律师资格、长达八年的黑暗时期里,在立场上最应该远离他的御剑先生时不时会出现在我们的身边,有时是给看起来游手好闲的爸爸一些工作的委托,有时则是受爸爸之托,代替偶尔因为“工作”而分身乏术的他照顾当时还年幼的我。明明经常背负著多到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工作,但那些时候御剑先生还是会准时的在我结束表演的时间出现,接送我到他的住处或者回到家里,待到爸爸在深夜回
家以后便行离开,或者偶尔在爸爸的提议之下与他喝上几杯、在我们家里睡上一晚,直到隔天用完早餐以后才与我们告别。
  这样的相处模式、以及御剑先生对待我的亲切与慈爱都太过理所当然了,以至于在我们完全进入了彼此生活的很久以后,在牵动了心音小姐与夕神检察官的过去、王泥喜……哥哥与他的朋友的命运、以及“司法的黑暗时期”的那个案件终于尘埃落定,庆功的晚宴(其实就是请矢田老爹到事务所进行拉面的外烩)上,看着久违地喝得酩酊大醉的爸爸揽著坐在他身边的御剑先生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著些什么悄悄话,而同样因为酒精而潮红著脸的御剑先生只是垂着眼睛、微微勾起了嘴角。哥哥已经喝醉了、而心音小姐正和夕神先生叙著分离的这七年间的种种,在那个场合之
下,只有我清楚地感受到了那股情绪波动。
  喜悦、欣慰、放松……这一类的感受混杂成一股令人舒适的洪流,其中却参杂了一道突兀的噪声。整体调性与周遭相同,但却混合了甜蜜、与等量的绝望,极端的两种情绪交织在一块,无从分离。我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明白了一切。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在那之后某一次私下会面中我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向本人进行确认,一瞬间御剑先生露出了无比动摇的神情,接着便干脆俐落地承认了。
  “啊啊、是的,妳的直觉并没有错。我对于你的父亲──成步堂龙一那个男人怀抱有恋爱的情感,从很久以前开始。”
  ──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但既然妳已经察觉了,那么试图隐瞒也没有意义。不过,我想请求妳……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能够的话,我希望他一辈子也不要知情。
  这么说著的御剑先生露出微笑,就像现在我转过头可以看到得那张侧脸一样,既柔和又脆弱,美丽不可方物。
  从那一天开始,这件事就成为了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祕密;而怀抱着这个秘密,我们正要前往参加成步堂龙一的婚礼。
(END)
作者: arsraccoon (小浣熊)   2018-07-18 23:02:00
没想到会看到逆转裁判的同人,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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