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以沐洗完澡订好闹钟倒头就睡,隔天起床时金色阳光穿透窗櫺照亮满室,他抬手遮住眼睛,想了一下这是哪里,哦,印度新德里的旅馆内,出差的第二天。
印度事务所的人之前已经约好十点钟来旅馆接他,闹钟订在九点,房间里面安静详和,一点声音都没有,赵以沐艰难地把自己从被窝里拔出来,摇摇晃晃走出房间,客厅里空空如也,Nick走了?赵以沐看到桌上留了一张字条。
“Owen,四星级旅馆的沙发太舒适了!我一夜好眠,天亮了,我走了,有缘再会,祝你接下来在印度一切顺利,Nick留。”
字迹成熟端正棱角分明,但在纸张最底端却画了一只可爱的Q版大象,造型特别,有手有脚,严格来讲是象头人身,旁边写了一排小字:希望象神为你带来好运、智慧和财富。
赵以沐勾了嘴角笑着把字条对折随手夹在手札里,伸个懒腰往浴室走去,今天开始他要自己一个人孤独又自在的在印度度过一个多月,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便利商店,加油,他捧著冰凉的水往脸上泼,心里面给自己打气,加油!
赵以沐还不到十点钟就打理整齐坐在大厅里,事务所的人迟到一点点,十五分钟内还算可以原谅,来接他的就是事务所的负责人,身材微胖戴眼镜,跟赵以沐一样衬衫西裤,叫Raju。
“Hey, my friend!”Raju热情洋溢的打招呼,接过他的公事包帮他开车门,车子开上马路,立刻卷在庞大的塞车阵容里面动弹不得,此起彼落的喇叭声隔着车窗仍然刺耳,Raju坐在驾驶座跟他摇头晃脑手势丰富的述说业务情形,印度式英文有个奇特的腔调,赵以沐像在考英文听力一样,以喇叭声作为背景音乐里倾耳听着每个字句。
走走停停慢若牛步般的抵达合作的事务所,时间已经上午十一点,事务所里十几个人清一色全是男生,员工并排坐在没有OA的开放型座位,讲电话的讨论案件的嗡嗡声一片,情绪激昂,每张桌子都堆了满满的文件,像玩叠叠乐一样刺激,Raju带着赵以沐进去他的独立办公室,他接下来两个月的临时座位就在Raju的办公室里,Raju一声喝下要全部员工逐一进来跟赵以沐握手并自我介绍,赵以沐觉得自己像个来视察的大老板,还挺爽的。
中餐Raju征询赵以沐的意见叫了外卖,道地的印度式定食叫做thali(塔利),一个浅浅的大圆盘里放了好几个小碗,每个小碗里面盛装的东西不尽相同,赵以沐观察一下,有两三个碗里是红红绿绿的酱汁,一个碗里放著不明的肉,一个是醃菜,一个是汤,还有一个是白色的优酪乳!除了圆盘里的东西外,还有一钵香料饭和几片烤饼。
Raju示范食用方式,他先撕烤饼包一点饭又沾满酱汁放入嘴里,做一个夸张好吃的表情:“Owen,欢迎品尝道地印度美食!”然后目光烱烱充满期待地看赵以沐。
赵以沐依样画葫芦用烤饼包饭沾料一口放进嘴里:“靠!好辣!”是那种前味中味后劲都很强的辣,他不断哈气,嘴巴要喷火了。
“不会辣,很好吃。”Raju又用烤饼沾一大坨红色酱料。
赵以沐拧著眉拿起汤猛喝两口,有点咸刚好抵掉辣味,接下来他几乎不碰酱汁,把饭和烤饼吃完,最后拿起优酪乳时突然想起旅游书上的温馨提醒—不要碰发酵饮品! 否则将面临令人难堪的肠胃问题!
他不动声色的把优酪乳放下,摸摸肚子,这餐吃的好空虚,两个月下来会不会瘦啊?
下午开始讨论投资和并购的文件法规,税制、股份转换、程序面等各种问题,Raju是个头脑很灵活反应很快的人,举一反三,赵以沐跟他初步合作还不错,渐渐熟悉印度式英文,原来印度人的左右晃脑袋的动作是代表OK,他们直到日落归西才结束一天工作。
晚餐Raju特别细心地带他去一家中式餐馆,虽然每道菜都加入印度香料而呈现奇妙又特殊的口感,但比起全印度式的料理,赵以沐显然更可以接受改良版的中国菜。
吃完饭Raju开车把他送回旅馆,下车时刚好天际最后一抹晚霞落尽,他从房间里的大落地窗看向外面车龙如流人潮如水,这个城市不因为黑夜到来有所歇息,印度人口13亿,光是新德里也有2千多万人,魑魅魍魉善恶难辨,赵以沐带着戒慎恐惧在心情透过一方窗格窥探这个不熟悉的城市,安全起见,他决定把自己软禁在旅馆里。
接下来的四天都比照这个模式过活。早上会有事务所的人开车来接他,有时是Raju有时是别的同事,照例在路上和其他各类型的移动工具用喇叭音量较彼此较劲,中餐晚餐依着他可接受的口味订,在落日烧尽最后余辉之前回到旅馆,躲进他预想的安全结界里面,洗个澡,看着电视里宝莱坞的俊男美女扭腰摆臀,准时用网络电话打给老母和女友。
每天筱培都问他对印度的感觉,除去第一晚的刺激兴奋,之后他两点一线,像是换一个地方办公,心思全放在工作上,他对印度的印象停留在口音重的英文、塞车、咖哩很辣、人很多。没了。就这样。
“怎么听你讲起来,印度好像很糟?”筱培的声音透过话筒遥远又失真,但是却是他在异乡的慰藉,每天唯一可以用中文聊天公事之外的人。
“我还没出门逛逛呢,这样的评论不算公允,”赵以沐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等我周末有空出去兜兜转转,深入民间各方面了解一下再来评论。”
“呵呵,你真是律师性格,什么事都得公允公正。”筱培笑着说。
“没办法,职业病呗,”赵以沐叹了口气:“真是的,竟然才来第五天我就想回国了”
“今天我带了些水果去你家,伯母很想你,说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她身边这么久”筱培说话语调一向温柔。
“这还真的是,从小我跟我妈相依为命习惯了,我本来研究所想去国外唸的,最后还是放心不下她,选了本地的学校。”赵以沐脑中浮现妈妈唐青的脸庞:“这一个多月她得一个人在家,肯定是想我的。”
“今天我到的时候她正和隔壁张伯伯下棋,后来张伯伯的儿子媳妇下班回来,便留了她一起吃饭,”筱培顿了顿后继续说:“她说她挺羡慕张伯伯的…”
这话中的暗示很明白,赵以沐知道妈妈希望他早点结婚定下来,他自己不是没想过,这几年每吃一次朋友的喜宴他就想着是不是该轮到自己,他没有不想结婚,也没有很想结婚,总觉得缺乏一点冲动。
但现在他独自只身在外,躺在柔软净白的大床上却感受不到温度,讲话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也许人都要离开了家才会渴望家,赵以沐咽了下口水,说:“筱培,等我回去,我们谈谈?”
“哎你真不浪漫,这时候不是应该讲点对未来的承诺吗? 又不是在谈生意”筱培在电话另一端笑了笑:“还好我了解你,知道你凡事都得想好了规划好了才会给承诺,没关系的,等你回来再说吧。”
“嗯”赵以沐怪不好意思的,他确实不是浪漫的人:“妳也早点睡吧,晚安。”
挂掉电话之后赵以沐打开记事本,翻到最后面月历的地方,他把预计回国的日子用红笔圈起来,然后把已经过完的五天都打了个大叉,看着接下来到回国还有好久,心情怎么也舒坦不起来。
几天勤奋工作下来,并购的文件资料都整理的差不多,接下来需要送银行和当地政府审核批准,这部份所需的时间不好抓,但至少他手上的工作暂告一段落,他越洋跟主管报告进度,主管问了一些细节又嘱咐需要注意的地方,电话里看不到表情只听到冰冷的询问让他有点紧张,还好最后主管似乎是满意了,说:“辛苦了,等待审核的时间你可以不用成天待办公室,去走走逛逛,保持手机能通话和收邮件就好。”
赵以沐结束和主管的通话,星期五下午办公室里有着放假前的骚动气氛,如果是在国内,助理小姐大概会开始为晚上的约会补妆打扮,兴奋地聊著哪间餐厅好吃。他扭头望向窗外,十二月的印度有着非常灿烂的阳光,金金亮亮,天天不缺席的普照大地,他决定明天一定要离开旅馆好好看看这个城市,Raju给他一只可以通话也可以上网的手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文件审核没那么快,起码四五天以上跑不掉,你放心的玩,有事我打你手机。
我一个人哪有可能玩四五天,赵以沐心想,估计星期一还是会准时来上班。
那天回到旅馆赵以沐把旅游书拿出来研究一番,最后选定去贾玛清真寺和月光市集,一来贾玛清真寺是印度最大的清真寺,必须看看。另外,这两个景点靠的近,他打算请旅馆叫车载他到那里后就定点逛上一整天,他没把握在路上叫车跑景点。
阖上书本,赵以沐终于有点出去玩的兴奋和期待,还有些不安,想想好久没有出去玩了,他自认是个很勤奋的人,平常工作到晚上八九点,周末带卷子回家看,休闲活动是带女友逛逛街上馆子,讲起来他真不算是个称职的男友。
最后在胡思乱想中睡去,再醒来时脖子都僵了,赵以沐撑起身子晃了晃脑袋发呆一阵子之后才去梳洗,他从行李箱底端拿出唯一一套休闲衣裤,简单的深蓝色针织上衣和卡其色长裤,把小DC相机往脖子上一挂,又在旅馆的商店里买了一个侧背包把手机和钱包丢进去,然后去请柜台人员帮他叫辆车子并谈好价格,真正坐上车子都十点多了。
旅馆叫的车子应该也是私家车,司机仍是个年轻小伙子,瘦的像根竹竿,似乎全印度的年轻男生都是这个身材,车上音响传出热情洋溢的歌曲,音量不小,小伙子的手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身体随着节奏晃动,看起来相当快乐。赵以沐无法融入这个音乐,他看向窗外,发现印度当地人都是搭乘黄绿颜色的嘟嘟车,要不然回程的时候试着搭看看?
随着车子前进市容也开始变化,本来的大路逐渐缩小成巷弄,市集出现在道路两旁,一整排房子旧旧矮矮,赵以沐知道这是进入旧德里市区,比新市区更混乱的地方,塞在车阵时有一头牛就停在他车窗边跟他对望,看来不论是什么动物对塞车都很无奈。
“Sir!”不知道走走停停多久之后,司机转过头来指著前方一个红砖色的大建筑对他说:“ Jama Masjid!”
是贾玛清真寺。
离大门其实还有段距离,不过司机不愿再往那边开去,赵以沐给了事先谈好的金额下了车,结果对方以无法找零为由,又多收他一点钱,没有多少但就是让人不爽。
好不容易下了车,赵以沐成了这个拥挤街道的一份子,行人和嘟嘟车擦身而过,伴随尖锐的喇叭声和各式叫卖声,当地人用放肆的眼神打量他,各种不舒服齐涌而上,一瞬间他几乎想回旅馆,但最后还是迈开步伐强保镇定的往清真寺前进。
不得不说走在旧市区街道上挺费神的,要看好脚步小心别踩到垃圾脏污,要注意穿梭的车辆和行人,要捂好自己的侧背包,短短五十公尺走得他聚精会神。
真正走到门口时,赵以沐低头看见满地的鞋子,原来进去是要脱鞋子的,他穿的是帆布休闲鞋,不是什么高档货,但跟这满地又旧又脏的鞋子比起来可说是最富犯罪价值,可恨的是他的小侧包塞不了一双鞋,又不能拎着,正当为难时,旁边出来一个大叔,给他一个薄薄的塑料袋,没有提手的那种,开口就说:“50卢比”
这个烂袋子要50卢比?? 太扯! 但眼前似乎没有其他方法,正当他还在犹豫时,另一只拿着红白塑胶袋的手伸了到他眼前,说:“10卢比。”
赵以沐一抬头看见说话的人,愣了一下随及扬起嘴角,喊:“Nick?”
“hey, my friend”Nick模仿印度腔调,在阳光下瞇起眼睛笑着说:“又见面啦! 真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