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听谁说的,母爱是天生的,父爱则是后天的。父爱是看着孩子渐渐长大才孕育出的情
感,但也不乏一个孩子得到的父爱比母爱还多,尤其是女孩子,都说女儿的第一个敌人是
妈妈,爸爸则是前世情人。不过坦白说,我没什么资格高谈阔论这些父爱或母爱,毕竟我
连一个爸爸都还不是。从登记收养时就不停地询问自己:能够好好爱一个孩子吗?能够引
导一个人走好未来的路吗?话说回来,自己怎么会想要收养孩子?
这些想法像秃鹰一样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总没有觉得得不到答案而无趣地飞走,见到傅良
仪后更是如此,没有爱怎么能收养一个孩子呢?但仔细想想,怀胎十月也是如此,倒不能
说“没有爱怎么能怀一个孩子呢?”
得要鼓起勇气踏出第一步才能继续走下去,亲情正是在相处之中培养出来的。某天偶然想
起“父爱是后天的”这个说法,我才发觉拥有爱对于养孩子是必须的,但不是事先就有的
,事先就必须具备的,是责任感。
父母对一个人往后的价值观以及走的路影响巨大,无论是好是坏。常常看见有妈妈说生产
和育儿的辛苦,我光是看着那些文章的叙述就不禁有些后怕,暗自庆幸自己不用经历生育
这关,仿佛生孩子是赔上自己的一生,冲动、未婚生育更是如此。
但当我看见傅良仪专心致志地拿着色铅笔画图、目不转睛的认真模样,我想如果没有责任
感的生育、养育赔了父母的一生,大概更是赔了孩子的一生吧。
我的烦恼无处可倾吐,却不能掩耳盗铃地不去想、不去在乎,正是要面对这一切,才能扛
起傅良仪的重量。我在育幼院和傅良仪相处时,不时会有一股冲动,想问他喜欢我吗?如
果我是他爸爸,他会不安吗?我应该怎么对待他呢?但不可能真正地说出口,大人在小孩
面前表现出慌张不安的一面不是什么糗事,只是我仍然不希望我的不安让他跟着受伤。
我随口跟阿洋提了几句,没有说太多,我的思绪还太过混乱,没办法和他有逻辑地讨论。
隔天起床发现他传了一首歌给我,我点开来听,耳机里的女声开心又温暖地唱着:“天下
的妈妈都是一样滴~哦~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滴~”
可是阿洋,我是爸爸啊。
*
我自知不是个多有冲劲的人,只不过三个月里,每个礼拜天和傅良仪见面完,玻璃瓶的纸
星星就会暴增不少,暴增了三个月,最后装满了纸星星的玻璃瓶,居然有两瓶。
我承认我是有点抱着邀功的心态载着这两瓶玻璃瓶去育幼院的,边开车脑袋里边想着傅良
仪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他会许什么愿?如果他说想许三个愿,我就可以露出牙齿笑得充
满父亲模样:“第三个愿望是什么?爸爸买给你!”
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到育幼院,浆姐和傅良仪在一楼客厅等著了,虽然只是收养适应期,
还不算真正的收养、也没有登记,但这刻对我来说比总统交接仪式还郑重、珍贵,甚至像
是结婚的宣示时刻,让浆姐把傅良仪交付给我一般,那么我该说什么,傅良仪才会回答“
我愿意”呢?
傅良仪跟我熟稔了许多,他笑着向我挥手,左手小小地擦了擦裤缝,要擦掉手汗。我回以
挥手,僵硬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触即离。傅良仪的头发就是小孩那般的柔软,细细的。
我喊他:“……良仪。”
我想这表现比僵硬的摸头好多了,我把左手提着的纸袋放在桌上,拿出那两瓶玻璃瓶。
我舔舔干燥的上唇,说:“这个……一千个纸星星就可以许一次愿,你有两个愿望可以许
哦。”
傅良仪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玻璃瓶,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多一点,他仿佛犹豫了几秒,卸下
行李,打开其中一个背包,从中拿出一个盒子,一打开,无数的纸星星堆满整个盒子,我
知道一定超过一千个。
傅良仪说:“我跟你交换,还有一千个我会尽快折出来的。”
我无法形容心脏那种丝丝酸涩的感觉,更无法理清自己的感觉是对傅良仪于我的不信任难
过多一点、对自己的不及格表现无力多一点,还是单纯希望这个孩子能有毫无顾忌的笑容
多一点。
直到现在傅良仪还是坚持和我以物易物,不愿意得到任何“礼物”,他始终想全身而退—
—他总觉得未来自己一定会再回到育幼院,这是前三次经历教予他的。
我说不出什么话,只能接过这个盒子,却在盖上盖子时稍微顿住了。明明都是纸星星,我
却觉得收藏在这个盒子里的,是傅良仪的整片星空。
虽然傅良仪把纸星星给了我,但我想我们想许的愿望应该是相同的。
我接过傅良仪大小包的行李,衣物不算多,大部分都是美术用具。我想牵傅良仪的手,但
最终还是没有动作,浆姐跟在我们后面,在门口停下了,她笑盈盈地摸傅良仪的头发,要
让他安心似地拍拍他的肩膀,又转头和我握手。
“于先生,要加油哦!”
我毫无设防地傻笑了出来,加油的确是我目前最需要的了,浆姐不愧是经验丰厚的社工。
我注意到一旁的傅良仪抬头呆呆地看着我,不明所以地用眼神问他,他却迅速低下了头。
浆姐呵呵地笑:“于先生,这是你笑得最自然的一次哦。”说完她朝我眨眨眼,我不禁又
有点害羞。
浆姐挥手,像是要给我们两人勇气迈步,“那下礼拜我再去你们家拜访,了解第一周的情
况。良仪,于先生开车来载你,我就不送你们到停车场囉。”
闻言,傅良仪慌张地看了浆姐一眼,又马上镇定下来,抬头看我。我对他笑,但是不知道
自不自然,我想这时候是我这个大人起作用带头的时候了,我率先踏出一步,育幼院的自
动玻璃门感应到热,叮地一声往两旁打开。
我说:“要走囉,良仪。嗯……外面很热哦。”我没有牵傅良仪的手,自己走出了有冷气
的育幼院,一股台湾夏天特有的潮湿与闷热袭卷而来,原本干燥的手心一下子就变得有些
黏腻。
我托了托背上的背包,太阳直射下来照得我睁不开眼,一时之间眼前都是黑影一片晕眩,
我闭上眼睛缓了缓,当我再度睁开眼睛时,傅良仪已经走出了育幼院,站在我身边。
他说:“于奎,你怕热吗?”
我说:“超怕的。”
傅良仪点点头:“我也是。那我们走吧。”
“……嗯,走吧。”
我带着他到停车位,把行李都放进了后车厢,要拿那两瓶纸星星时,傅良仪躲了开来,我
怔了怔,他说:“这个我拿着就好。”
纸星星还好,但玻璃瓶并不轻,我原本想跟他说放后车厢就好,但他很坚持:“玻璃瓶容
易破。”
我点点头,想了下育儿书上写的注意事项,措辞说:“好,我相信你可以保护好。”
傅良仪盯着我几秒,低头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干站在原地,些微后悔地想着这次的措辞是不是太肉麻?爸爸好像不会这样跟儿子说?
但是我也决不愿意说“随便你”、“你高兴就好”之类的话。也许是我太敏感,但我自己
不是很喜欢听到这类话。
我坐进驾驶座,隔壁的傅良仪已经系好安全带了,我又少了一次表现父爱的机会,在心里
默默失落。
我一路驶上高速公路,一阵沉默在前座飘散开来,但我感觉不是尴尬,这是一点庆幸,一
边我还要开车,所以还是决定不多找什么话题,直接打开了广播。
因为上了高速公路,所以其实车程不会太久,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开了十分钟后,傅良仪
开口问:“很远吗?……嗯……我们家。”
他最后三个字很小声,但我还是捕捉到了,我无法克制地勾起嘴角。
“很快,再五分钟左右就到了。”
“……好。”
我下了高速公路,又驶了一会儿就到了,我降下副驾驶座的车窗,和傅良仪说:“和管理
员打个招呼吧,以后你进出大门跟侧门都会看到他们,他们负责我们家的出入安全。”
傅良仪没来得及反应,只能干盯着管理员的老先生,我只好按了下喇叭示意。
从地下室搭电梯到五楼,我和傅良仪站在门口,不约而同地感到紧张,一年又三个月,我
和我的儿子(暂定)一起走到了家门前,虽然这个说法很肉麻又老梗,但是踏进去,我们
就是一家人了。
我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插进钥匙转开门锁,原本已经打了几百次的腹稿、要好好地说
出“欢迎回家”,却在推开门后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进去,错过了黄金时刻
,回头看傅良仪,他也不发一语地走了进来,电视上看到的什么眼眶泛红大喊“我回来了
”根本是骗鬼。
傅良仪怔怔地,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墙上挂著的那幅裱框幸运草,一时间分不清是
我比较尴尬还是他比较窘。
我说:“家里……就是可以把所有喜欢的东西挂起来的地方哦,不用管旁人的眼光,只要
你喜欢,在哪里、放什么都可以。”
傅良仪点头说:“嗯。”
之后一个下午,我照着我喜欢的样子把傅良仪给我的折纸还有图画都贴满了墙壁。
一旁侷促着手脚的傅良仪看着我一边贴着他觉得不怎么出色的画作,一边哼著小歌:“天
下的爸爸都是一样滴~哦~天下的爸爸都是一样滴~”
-待续-
*谢谢观看
*先假装勤劳地日更三天,但其实这是个没有大纲也没有存稿的故事......之后看缘分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