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李轩。
致双鬼。
致虚空。
〈相对论〉
他报到的那天,西安下起了大雨。
战队在离市中心一段路的地方,地铁到不了,李轩和俱乐部那边联系,要了地址
,自己打车过去。负责人想一想,说夏休不忙,要不问个人开车去接吧。他原本想拒
绝的,但父母不放心,便还是存下了号码。
列车到站的时候雨仍然下著,淅沥沥的,把飞沙打成一地的泥泞。他提起行李,
打了伞走到地铁站外,看人群熙来攘往,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空着的手能拨电
话。
雨下得更大了,水花溅上他的长裤。他打了个喷嚏。时间比预期的要早,来接的
人还没有到,四处看了看,似乎也就对街的便利店能避一下。不至于找不到吧。他一
面想,正要跨过马路,忽然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他的肩膀。
“嗨、哎呦,差点没拦住你。”那人喘着气,一路跑过来也没打伞,给雨淋得有
些狼狈,“你是李轩吧?”
“我是。”
“我是徐川。”那人说,从外套口袋掏出识别证。
“徐哥。”李轩点了下头,又挪了挪伞和他一起撑。徐川是带训练营的,联系那
会儿负责人就和他提过,只是不认得脸,比他想得年轻一些,穿着休闲,还是学生样
子,不过是正职又能开车,年纪比自己大是肯定的,“麻烦徐哥跑一趟,不好意思了。”
“没的事,我正好出来买喝的。”徐川拍拍衣服上的水,“你到了怎么没给我打
电话?今天这天气。”
“太早到了,想着去便利店晃晃,时间差不多再打电话。”
“哦。”徐川只是随口问,没怎么计较,“先回战队吧,我车停前面那儿,再不
走要被罚了。”
“啊,好。”
“你这样提行李不方便,我来吧?”
“这怎么好意思──”
“哎,客气什么。”徐川接过他的行李就走,李轩只能撑著伞小跑跟上,听他抱
怨突来的坏天气和前一晚的菜色。夏休就是这样,他说,选手不在队里,食堂变化就
少了,换来换去都是那几道菜,优点只剩便宜。
徐川把行李和溼透的伞扔进后座,让他坐副驾,自己钻进驾驶座,车钥匙一扭,
暖气哄地吹了李轩一脸。
“是不难吃,附近也有其他店能换口味,就是有时候累了懒得跑远,外卖又比较
贵。”他打了方向灯,切进雨天缓慢的车流里,“以后要是有机会,记得替我们说情
两句。”
“我尽量吧。”李轩没答应,却也不是拒绝。
徐川侧过脸,看到一双年轻的锐利的眼睛,像在发光。他笑一笑,“挺有自信的
嘛,那就交给你了。”
“嗯。”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色转亮,眼前的路覆上一片耀眼的光。
李轩正式出道是在第四赛季。
后来被称为黄金一代的,新星崛起的一年。
职业比赛火了之后,队伍的体系也日趋成熟,各家的技术后勤、公关部、以及训
练营,差不多都在三赛季中成形。四赛季后出道的选手基本都是各队训练营出身,百
来人挤一间训练室的日子少则半年,多则两年,即使不同队,依然是很难忘掉的共通
记忆。
每次群里又开始谈起那段青涩旧时光的时候,李轩多半不主动说什么,直到话多
如黄少天疯狂弹他,才浮水说一句:我又没有那段日子,凑什么热闹啊。
他进入虚空是在三赛季后的夏季转会窗。那之前的半年,他还是个普通高中学生
,平常日上课,假日和朋友到网吧打挑战赛,谁想一路杀进十六强,只能和父母坦承
,请了假到北京比赛。
队伍最后败给了诛仙,前职业队,经验和装备比玩家队不知强了多少,大家也没
怎么难过,走出比赛席嘻嘻哈哈地互骂对方打得太垃圾。李轩走在最后,正要开口说
话,突然被观众席内走出来的一个人拍了肩膀。
“你好,我姓王。”那人递上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姓名和一串号码,“有兴趣做
职业选手的话,请随时联系我。”
在那之前,阵鬼并不是太受重视的职业,至少职业比赛中不是。PVE或水平不相等
的PVP会因为一个强大的控场迅速倾斜,摧枯拉朽,职业圈却不然,战场瞬息万变,一
步走位,一颗子弹,正成形的布局就会被毁得一点不剩。
李轩就是在这样的认知下带着逢山鬼泣登上了比赛台,把鬼阵的光影送进所有人
的记忆里。
职业比赛最大的闪光是两个极端,操作,以及战术意识。
操作这东西有数据,可以浅看,也能深刻分析。普通玩家多是前者,四舍五入一
下,就把操作等同于输出量了。伤杀对手越多技术越好,挺单纯的想法,倒也不是错
得离谱。
联盟里优秀的攻击手向来只多不少。没有火力不一定是输,可也很难赢,所以豪
门战队有明星输出,实力偏弱的中下游队伍,也从不缺耀眼的攻击职业。
新星爆炸般明亮的黄金一代自然也一样。嘉世苏沐橙、烟雨楚云秀,至于蓝雨就
更不用说了,有黄少天,最强的机会主义者,同时也是公共频道内最强的地图砲。
相对于操作的,便是战术。联盟前三年,基本都是叶秋一支独秀,强得过分,令
人怀疑这人根本是穿越了,用未来的战术打比赛,要不怎么都没人能布出他那样的局
呢。
直至第四赛季。雷霆提拔了肖时钦,走效益最大化的路子,把这只平庸中流队拉
上了八强线:蓝雨则有喻文州,确立风格,后发制人,绝对的战术中心,开启蓝雨的
双核时代;以及张新杰,给强硬如霸图的团队锁上了一道谨慎,最终夺冠。
风格迥异的黄金一代,体现各家训练营的底子,也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每支队伍的
风格。
然而这当中有一个李轩。
网游出身,玩的是PVP中不强势的职业,比起主导攻势或一击必杀,更擅长辅助控
场。在这之前,联盟没有出现过、也不认为会有这种形式的王牌选手。
就是在这样的认知里,他成了虚空无可取代的核心。
所谓的天赋并不是一种积累。因为它不需要积累,只需要一场比赛,以及一次的
确信。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第五赛季下半对嘉世的那场团队赛,都是虚空队内的传说。
一直到盖才捷出道,虚空按例办了迎新,李迅都不忘拉着他往事重提。
“也不怕你知道,最开始我当他是对手的想法多一些,服气什么的根本没的事。”
“我还以为同期的感情都很好。”盖才捷说。
“是很好,可也很竞争,不想竞争联盟也搞一个最佳新人逼你们竞争,亦敌亦友
说的就是这么回事了。我又恰好和杨队不同路子,想着打上这派的顶尖,多帅。”李
迅扯扯嘴角,“现在想起来真是太自大了。”
“怎么会。”
“真的。”望着不远处的颀长身影,他淡淡地说,“他比我强多了,各方面都是。”
那赛季初风头最劲的队伍是轮回。
核心正值当打就上演新旧交替,一时间传闻四起,合理的、不入流的,什么都有
,闹得满城风雨,谁想正式开赛之后,一枪穿云继任者的表现竟能比那些谣言更加震
撼。
相比之下,同期的其他人要平淡得多,能抢到一些版面的,也就呼啸那个打法和
性格都不著四六的小盗贼了。
说实话,新秀们对这事是不太上心的,在板凳上挣扎着呢,哪有心思想什么出镜
率。俱乐部却不是,谁都希望队上出一个明星新人,横扫所有媒体头条,便能谈到更
多赞助,赚得更多。
虚空也一样。
“李迅我认为上个人赛好一些。”
开赛前的会议上,队长拿着资料和经理说明,“季冷退役了,霸图那边刺客职业
是个新人。雷霆的也是。三零一度的话,杨聪状态不错,但就少了一点戏剧性。”
经理皱了下眉头,“个人赛,压力会不会有点大?”
“不,个人赛只占一分,心理压力反而小。况且他上场,和同职业新人对决的可
能性不低,经理希望多些曝光度,我认为这样的作法是最合适的。能用舍命一击赢下
来最好,没赢也当秀技术,比起正面刚更受观众欢迎。”
“好吧,就照你说的。”经理点头,“至于这个吴羽策,我问了下,职业好像有
点问题?”
他侧过脸,训练营的负责人得到示意,接着往下说:“测验的成绩很好,心态和
稳定度也不错,就是职业重复了,先给他试几个战术配合需要的职业,改一下,之后
再安排。”
“这个,得先问问他的意见吧,合同上也写了,必须尊重选手的意愿。”
“有必要吗?不换怎么著,打替补?李轩现在是主力,不可能为了给新人练手就
不让他上场,老板也不会肯,总之你想办法协调一下。”
队长有些为难,沉默半晌,最后勉强说了句我再找他谈谈。
事情最后没有谈成。
“我不接受换职业。”
“我知道。”从训练营挑出来的,一个一个什么脾气,自己怎么会不清楚。队长
叹了口气,“我会再和上面沟通,但你要有心里准备,上场的机会很低,整赛季都不
上也有可能,当然,也会影响到之后的合同。”
“嗯。”
吴羽策安静了一会儿,“对不起。”
“没的事,管理阶层的问题,原本就──”
“不是对俱乐部。”吴羽策打断他,“让队长为难,我很感到抱歉,可是我不后
悔这个决定。”
队长没有说白的话,其实吴羽策一直明白。光环之下的利益和钱潮,那是俱乐部
真正的追求,一切都待价而沽,选择、而后承担,选手是这样,俱乐部也是这样。理
念一致当然很好,只可惜世界没有这么甜。
训练室和宿舍,练习,考核,然后重复,就是不久之前的他的全世界了。为了走
上职业赛场,为了赢,他放弃了很多很多。学校也好,平凡的生活也好,放下了或许
会想念,却是心甘情愿。
决定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一件事。乐意不乐意,值得不值得,谁好过,谁又难受。
正因不可能圆满,所以格外困难,所谓的两全,到最后不过是一场平静的两败俱伤。
所以如果一个决定没办法让一方完全的好过,那又何必如此呢。
后来他把这话和李轩说了,在全明星周末,周泽楷和叶秋正面对攻的时候。他们
并肩坐,耳边是观众的尖叫和嘶吼,屏幕上的一枪穿云被一叶之秋近身,天击浮空,
旋身中打出一波乱射,炫纹的光影和枪口并发的火焰撞在一起,炸成炫目的光。
“他很厉害。”吴羽策突然开口,“我说周泽楷。”
“嗯。”
“比起来,轮回倒没有那么强。”
“你要拿轮回和霸图比的话那当然是。”李轩苦笑了一下,“但我们上一场被他
们七比三呢。”
“嗯,可是如果我们一起。”吴羽策抬起头,看着头顶明亮的灯火,“如果我们
一起上的话,会赢的。”
李轩倏地转头。
吴羽策没有转向他,可是他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那双沉稳的眼睛里燃起的星火。
“所以那场团队赛就是证明了。”
“是啊,虽然对手是嘉世,不过都一样。”李迅说,“要说证明,其实也没证明
什么,就是一个二年级的准大神和一个没上过场的新人,打出不输上一赛季最佳组合
的配合,把一叶之秋锁死在阵里而已。”
这话说得多平淡,仿佛在场上压制斗神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李迅却也没遮掩自
己语气里明亮的骄傲。
盖才捷也没打算说破,只是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前辈你呢?把副队视为对手
,你那时候又是怎么想的。”
“他可不甘心了。”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后的唐礼升抢在李迅之前开口,“回酒店的路上就去买
酒,拉我陪他喝,也不管我困得要命,自顾自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说著摇了摇头
,“隔天搭机晕得不行,又不敢给队长知道,到宿舍之后就关在房里生了两天闷气。
你说幼稚不幼稚。”
“靠,一来就拆我台,真够意思啊你。”
“要不你和小盖解释一下那时候说了什么,我也正好听听?”
李迅白他一眼,“一边玩儿去,没必要。”
如果四期的代表词是光芒万丈,五期的代表词就是独特。
早期的联盟并不存在什么特别。或者说,没有人这么形容。一个人就有一种风格
的时代,只能用特别形容的人,反而显得普通而乏味。
独特其实不是什么统一清晰的风格,而是共通的回忆,是在网游里走弯路走出的
烙印。那些日子值得怀念,却比不上在职业比赛里势均力敌的一场激斗,如果时光能
够倒流,他们也不会想走一次那些弯路,后来便有了训练营,有了基础的训练及软件。
不希望有天赋的年轻选手浪费时间在摸索上。他们是这么说的。
即使计画不尽相同,训练到底还是那么一回事,精准度、套路、各职业的针对性
训练、实战时的技能选择,重在提升操作,严格、重复而枯燥,日复一日。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水线成了一种标志,没有稳定的流水线,那就不是个成熟
环境似的。电子竞技也是如此,系统化地补充战力,最后所有人都被磨成一个样子,
多少保有一些各战队的风格,个人的独特却渐渐找不到了。
不是件坏事,但不表示没有人在乎。
“我不想完全照战队安排的打。”
签约那天,李迅拉吴羽策上馆子,要了一整只的葫芦鸡,却在掰筷子的时候冒出
这么一句。“别说出去,这话要给别人听到肯定抽死我的,我知道,但我暂时不想照
做,先按自己的套路打一阵子再说。”他说。
“你想红。”吴羽策说。
“能不要这么直接吗?”李迅瞪他,从那张清秀的脸上读不出什么情绪,又悻悻
然地别开眼,“差不多。”
“比起冠军,让大家都记住李迅这个人更重要,是这意思吧。”
“我没那样说。只是我不想为了冠军就放弃我自己的想法,成绩终究是队伍的,
如果那样搞,我怕我以后后悔。”
吴羽策安静了一会儿,最后说那就做吧,别让自己有机会后悔。
谢了。李迅说著,朝他笑一笑。
后来他们没再深入下去,一面闲聊,一面拆那只烫热焦黄的鸡。
黄金一代太过耀眼,上位变得更难,初入职业赛场就打得风生水起的,这么多年
也就只有一两个,李迅并不期待自己是那第三个,所以才想放手一试。
要一直任性妄为下去是不可能的。他很明白,不可能真的拒绝或无视战队的指示
,不论毁不毁前程,都太过自私,只是想在比较有弹性的地方,绕个弯,用小手段吸
人眼球罢了。
团队成绩当然重要,可说到底,打比赛为的都是自己。挑战赛也好、训练营的考
核也好,在他们仍籍籍无名的时候,一切的兵刃相向,就是为了替自己赢下踏入职业
圈的门票,既然如此,现在为了名或利继续拚搏,应该也不是一件错事吧。
挺不成熟,但十七八岁的年纪,来一场年少轻狂,似乎再合适不过了。
那年的虚空就是这样的一支队伍。野心、个人主义、下意识的较劲,所有绝不会
被认为是优点的东西都齐备了,山雨欲来。
李轩意识到这件事情,是在隔一年,他们没打进季后赛的时候。
虚空绝对不弱,但即使再强的队伍,失误、挫败,那是绝不会少的。
队上没人去看报纸上的评论。不提幸灾乐祸的喷子,即使作风严谨的评论员写的
分析,他们也不需要,那种程度的东西,怎么比得上沉淀心情后认认真真的一场复盘。
夏休提早开始,大家各有安排,打过招呼后直接原地解散,回家的回家、旅游的
旅游,最后只有李轩和吴羽策留下来,处理赛季中没空管的琐事。
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食堂没开,他们在俱乐部附近绕了圈,最后
走进一间小店吃泡馍小炒。老板是个热情的中年人,大概不是荣耀粉,端菜上桌的时
候笑嘻嘻和他们聊天,说你俩是学生吧,放假了?我请你们喝一杯,没关系没关系,
别客气。然后迳自拎来两罐啤酒。他们不好意思拒绝,啤酒后来一人罐带回宿舍,冰
在李轩房里的小冰箱。
几天后的晚上,李轩领着一队菁英团抢完野图BOSS,正想去冲澡,门忽然被敲响
了。
他打开门,就见到吴羽策站在门外,“怎么了?”
“我要去买宵夜,你吃吗?”
后来他们用啤酒配了那一盒的麦辣鸡翅。两个平常不碰酒的,半罐不到就开始晕
。吴羽策放下罐子靠着床架,半闭上眼,像是睡着了。李轩盯着他看了一阵子,离开
旋转椅,坐到他对面的地上,结果就听到低低的一句“在想什么”。
“我以为你睡了。”
“没。”吴羽策睁开眼,“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又藏不住,以为谁看不出来呢。”
李轩沉默半晌,没来由地笑了一下,“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差劲?”
“不是。”
“今年连季后赛都没挤进去。”
“比赛就是这样,你强,别人比你更强,那你看来就是输了。不能接受,那干脆
别当职业选手。”
“我没这么说。”
“如果不能全由自己控制就要放弃,那人生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吴羽策的口
气很淡,“所以只能试着做得更好,不过即使那样,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能赢。”
“说得真玄。”李轩仰起头盯着明晃晃的灯,双眼蓦地有点发酸。他扯扯嘴角,
“哎,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时候被你超越了也别太意外吗?”
“嗯,就像如果有天你突然告诉我:和你搭档没价值了。让我转会,我大概也不
会太意外。”
“喝了酒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真难听。”李轩苦笑。
正因为他说的是真,听着才格外刺耳。
或许就是这样才赢不了。他想,比赛到底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让每个人都坚持保
有一些任性太不切实际,就像一首歌里,一个突兀是亮点,太多的突兀便是不和谐。
他并不是太擅长隐瞒心思的人,和吴羽策搭档,是各方面考量下的一步棋。组合
成了,战队拥有新的标志,商业上会更有操作空间,于他个人,则是展现风度的一种
方式;要没成,那也没什么损失。
至多是转会交易,如此而已。
“既然早就知道,你怎么还能这么平静,不觉得我很虚伪?”
“谁不是为自己呢。”吴羽策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我也曾经想把你从位置
上拉下来,所以算是扯平了,没什么好在意。”
“都不安好心,结果两败俱伤。”李轩干脆是直接笑了出来,“我啊,其实也不
明白该怎么做了。要往和谐友爱的方面发展,我没那么大度,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愿意
,不是真心的话,这么搞也没意思。”
“确实。”
“破罐子破摔,就这样苟著继续打,我没有信心。要是明年又不进季后,老板肯
定不开心。”
吴羽策安静了好一会儿,举起半满的啤酒罐。“干杯吧。”他说。
李轩挑眉,“这又是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只是刚才说了那些,突然好奇你现在怎么看我。”没回答他的问题
,吴羽策抿著易拉罐的开口,声音很轻,“讨厌、可笑、不自量力,或者都有?”
“都没有。”
李轩重新坐起来,伸出手和他碰罐子。
“坦白说我不理解你的执著,那时没有,现在也没有,只觉得你总是在做对自己
没好处的决定。不过我没打算劝你。”
没有谁有资格指责其他人的固执。在清楚一切坏处,愿意承受的人面前,所谓的
替他着想,都是困扰彼此的一相情愿。
对吴羽策,比起同情,或许更多的情绪是羡慕。李轩发现自己其实一直羡慕这人
的无畏及果决,而每次想起,又更烦自己的庸俗一些。
真是太贪心了。
“别想太多。”吴羽策打断他的沉默,“我不期待谁能懂,当初队长也没有懂过。”
“是吗。”
“如果没办法不自私,那就信任吧,信任这个队伍的人即使自私,也有为了队伍
努力的意识,重要的时候,一定不会辜负其他人的期待。”
李轩慢慢抬起眼,和吴羽策四目相交,那双眼睛里的火焰陡然蔓延而来,灼得他
全身烫热。
“好。”他听见自己说,“明年再来。”
很多年后,虚空成为了一支特别坦率的队伍。
态度,心思,以及性格,在队上都是公开的秘密。如果要问这能给队伍带来什么
,大概,就是信任。不管走上什么样的路,其他人都将是你的后盾,同时相信如果他
们需要,你会竭尽所能,发挥自己最大的力量。
每支队伍凝聚的方式不同,虚空凭的,就是坦率与坦然接受。
有时候甚至坦率得有些过分。
比如第八赛季,嘉世宣布叶秋退役的隔天早上,李轩一踏进食堂,就见李迅双手
抱胸,朝着早报头条连啧了好几声。
“怎么了,前辈是叶队的粉啊。”杨昊轩咬著吸管说。
“当然不是。”李迅说,“我就是在想,这饼都直接掉眼前了,今年咱队上要是
没出最佳组合好像很没面子?兆蓝你说,是不是。”
咬著包子的葛兆蓝抬起眼,正好撞上李轩的视线,半个字没说,又低下头继续解
决早饭。
没接收到他眼中一闪过的“我靠要完”,李迅继续叨叨,“哎,怂什么呢,身为
队友就对我精准的发言表达一下认同啊。”
“呵呵。”李轩总算开口,“早。”
“噫。”李迅石化了一下,缓缓侧过脸,不自然地笑笑,“哈、哈哈,早啊队长。”
“刚才你们聊什么来着?”李轩微笑。
“呃,没有,就是说总觉得今年很有机会来着。”
“总算舍得矜持了?”把豆花泡馍放到桌上,吴羽策拉开椅子坐下,舀起一勺,
慢条斯理地吹气,“早上一出房间就和礼升说没完,可欢了,隔着门都能听见。”
李迅一脸的哀莫大于心死,“靠你起来了干嘛不开门,专坑队友。”
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五期互怼可以说是虚空的基本操作了,嘲起来良心一点不疼
的。
“算了算了,笑就笑呗。不过我认真说,那个孙翔一看就不是擅长打配合的类型
,苏沐澄打策应的,换成她主导,威力肯定也要差上一截,真不考虑下半赛季拼个最
佳组合?”
李轩和吴羽策对看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这还用你说?”
顺利拿下最佳组合后,虚空收获了更多关注,可也多了些批判,其中一点,便是
缺少具攻击性的辅助。
于是那年夏天,他们从训练营提拔了一名新人。
相比蓝雨的卢瀚文,盖才捷显得格外沉稳,说话不多,个性倒是随和。李迅毛遂
自荐,陪他逛了一天的俱乐部,结论是“幸好不是第二个吴羽策”。
队上在收假后替他办了迎新。形式的流程走完,李迅就拉着人到一旁八卦去了,
也不知怎么,聊到最后突然严肃了起来。
唐礼升那刀补得太凶,李迅白他一眼,用口型骂了句你素质呢。结果被自家治疗
还以一个口型的呵呵,打在棉花上一样不痒不疼。
“算了,反正小盖迟早会知道。”他叹口气,“总之说结论,那时候我比现在自
私一点,队里要出最佳组合了,结果自己还没打出什么成绩,就,挺忌妒他的。”
“副队知道吗?”
“这事也不算秘密,他俩都知道,其他人有什么想法也都会直说,你之后就明白
了。”
盖才捷点点头,“那,前辈现在也还这么想吗?”
“那当然,我还是很想当大神的,但我也很清楚那他们才是真正的核心,再不甘
心也是服气的。”
李迅笑了笑,少见地摆出前辈的姿态,认真地说:“职业圈很残酷。可观众就要
看这样热血沸腾的残酷。和冠军只有一个一样,很多东西,不是尽力就能到手的,要
习惯啊。”
最佳新人公布后,网上零零星星地出现一些声援盖才捷的文章。
纯论技术统计,他完全有资格赢下最佳新人,只可惜评选并不是单论技术,这一
战,追根究柢,是输在了商业利益上。
奖项公布过了三天,盖才捷都没什么表示,训练、复盘、开战术会议,一如如常
。李迅却坐不住了,当晚复盘结束后,明示暗示,硬是要最有说服力的人出来精神讲
话两句。
吴羽策皱了皱眉。关于这事他也没什么太好的说法,想了半晌,最后只是淡淡说
了句别太在意。
“我没有在意。”明白他说的什么,盖才捷往李迅的方向看一眼,笑着说:“不
能判断自己实力的人,就不是合格的职业选手。反过来说,既然清楚知道自己的实力
有多少,掺杂太多主观意见的评选就没有在意的必要了。”
一室静默。
李轩第一个笑出来,“哈哈哈我就说吧,你少在那瞎操心。”说著一面朝李迅挑
眉。
“还是小盖稳重,比某些成天八卦的人强多了。”
“就是。”
“靠。”李迅无奈,“能不能给个面子?一点队友爱都没有。”
没理他这茬儿,吴羽策理了理资料,说好了,没事就早点回去休息,大后天还要
打比赛呢。
一群人随口答应了一句好,站起来往门口走,葛兆蓝搭上李迅的肩,延续未完的
话题,嘈个没完;唐礼升适时插刀,嘻嘻哈哈没个正经;落在后面的杨昊轩和盖才捷
没说话,却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他们两人。李轩倒在椅子上看吴羽策收拾,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真好。”
吴羽策头也没抬,“好什么?”
“也没什么,就看大家这样,突然觉得我们虚空挺好的。”
“困了就别在这乱说话,快回去睡。”吴羽策抱起资料,“明天还得做最后调整
,轮回可不好打。”
“我知道。”
李轩站起身,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跟在他身后关上会议室的灯。
时间晚了,好几间办公室都没了人影,昏昏暗暗的,他们并著肩,沿着走廊往宿
舍走,远远就见到暖黄色的灯光。
“阿策。”李轩突然喊他。
“怎么?”吴羽策回。
“我们会赢吧。”
“嗯,会赢的。”他笑一笑,无比坚定地说,“如果我们一起上的话,会赢的。”
华丽舞台在上演 惊涛和骇浪
静静稀释了惆怅 歌舞在飞扬
就算痴人唱梦 那又怎样
最终不会是白忙 来疯狂疯狂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