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msworth 是那种Tom 很轻易就能讨厌的人:他显然是个数学天才,同时还
是划船队队员。Tom 不常看到他是因为他总是在外面比赛,下午才来上Addison
的课。就像Tom 一样,他几乎没什么时间读书,但任何一个圣巴特中学的学生都
有资格这么说。然而令人意外的是,Hemsworth 的考试成绩相当不错,而Tom 趁
Hemsworth 不在房里时偷偷浏览的那几篇小论文,读起来也像是学位论文。
太违和了,一个常常穿莱卡服的家伙居然能像政治家一样写出立论扎实的文
章。这实在太不公平了。不该有人是运动神经好,头脑也好的。根据数据统计,
你不是脑筋灵活,就是四肢发达。
“你考得怎样?”当周接近周末他们见面时Hemsworth 问道。他们每节课Tom
都要花上十英镑,课程时间从一小时到一整天不等,视Hemsworth 心情而定。他
如果被作业海淹没时就没这么好心,不过整体而言他会特别留心每周至少要帮Tom
上一次课。
“我不觉得有进步。”Tom 垂头丧气地说。他放下肩上的背包,在Hemsworth
对面坐下。
角落边桌是Tom 在图书馆里最喜欢的位置;光线很好,阳光从窗户透进来,
照亮空气中的微尘,而且周末时这里也比较不挤。边桌也在图书馆员的视线范围
之外,一部分被杂志架遮蔽,也就是说他随时可以小睡片刻,或是吃点零食,而
不会被抓到。
看来Hemsworth 也发现了这点,因为他把三明治装在夹链袋里带来了。
“你又忘记进位了吗?”Hemsworth 缩肩趴在桌上问道。他体格比Tom 壮硕,
而由于他老是弯腰驼背,Tom 猜他实际身高应该比看起来还高。Tom 懂那种感觉,
因为他比同年纪的人都要高,但却缺乏撑得起身高的优雅从容;在这副过大的躯
体里他总是感觉笨拙而不自在,所以他尽量低着头。
Hemsworth 按了按自动笔,朝他摇头,胡渣因此微微反射阳光。“我不是一
直告诉你吗,老兄──要进位。”
他的笑容非常温柔,笑得眼睛都不见了,然后他说:“好吧,拿来我看。”
通常这就是Tom 把考卷推过桌面给他的时间点。只不过Hemsworth 却绕过桌角,
自在地弯腰越过Tom 的肩膀往下看,他站的距离远得让Tom 没立场叫他退后,但
又近得让Tom 能感觉他的体热。Hemsworth 伸手撑在桌上,他身上那件学校发的
运动服上的绑带于是轻拂Tom 的肩。Tom 用眼角余光往上偷瞄他的脸,又看见那
抹微笑扬起了Hemsworth 的嘴角。
Hemsworth 发出思考的哼声,伸出一指沿着试题往下滑,Tom 的大部分运算
算式都让他啧啧弹舌。很讨厌,又很丢脸,不过Tom 知道他是来帮忙的。
“你荷包要大失血了。”Hemsworth 说完,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手臂环胸但
视线一直没从题目上移开。“你的算式呀,朋友,简直乱七八糟。还有,你这里
用错公式了。你看。”他用指尖敲了敲考卷。
“我没有钱了。”Tom 嗫嚅,顿觉难堪。他把自己的零用钱一大部分都花在
冬季公演的文宣上了;戏剧社并没有制作预算,也不像划船队那么有吸引力,每
年都能获得可观的补助金。Tom 只想要做出一部好戏来证明戏剧社的存在有其价
值,但实在太难了,特别是在根本没人甩他的状况下。
听见他坦白,Hemsworth 愣了一秒,接着垂下视线,大剌剌看向Tom 手腕。
Tom 有点迟疑,开始拉扯过长的羊毛衫袖口想掩盖腕上手表,但Hemsworth 伸手
坚定扣住他手臂,阻止他的动作。
Hemsworth 抬起他的手腕,仔细端详他的表,他的袖子因此往下滑,堆积在
手肘处。这表价格不菲,而且自战前就在Tom 家族里流传。Hemsworth 现正像个
当铺老板一样盯着它直瞧,令他格外惴惴不安。
“好吧。”Hemsworth 缓缓地说,然后低声轻笑。“那我就拿你的手表当抵
押了。”
Tom 咬著牙,但Hemsworth 这样拨弄他表带上的扣环,害他很难保持愤怒。
他的手指很修长,由于划船的关系,手上有几处脱皮,且因长茧而粗糙。他的动
作迅速、确实,转眼间已从Tom 腕上取下手表,安安稳稳放进自己口袋里。
Tom 突然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我会妥善保管的。”Hemsworth 拍拍他的背
向他保证。接着他在Tom 身旁蹲坐,拿出一叠白纸,对Tom 挤眉弄眼,示意他开
始上课。
“我太笨了,我一辈子也进不了剑桥。”一个钟头后,Tom 抱着头哀怨道。
他疲劳地按压已经开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Hemsworth 没有搭理他,而是离开Tom 身侧。接着Tom 听见塑胶摩擦声,抬
头只见Hemsworth 正用塑胶尺把三明治切成两半。他弄得乱七八糟;拇指跟手掌
沾满了果酱。
“三明治?”Hemsworth 朝Tom 举起半边三明治问道。“夹花生酱的。”他
舔了舔拇指。
“花生酱加果酱?”Tom 好奇地歪著头,Hemsworth 只是耸了耸肩,神情羞
赧。
Tom 接受了三明治与其背后的意涵──对方想安慰他──然后开始仔细剥掉
吐司边。他掉了一堆面包屑在试卷上,所以他把考卷推到一边。剥完后,他那半
三明治也缩水了不少,所以他很节省地吃了起来,小口小口小心翼翼地啮咬,直
到最后只剩下他没能切掉的一丁点吐司边。
“啊。”Hemsworth 看着他说。
Tom 本能地抹了抹脸颊,这已经是反射动作了,只要任何人用Hemsworth 现
在的眼神看他时,他就会这么做。这是小时候遭人霸凌的后遗症,之后他就被送
进寄宿学校了;他最讨厌这种蒙在鼓里,似乎只有自己没察觉某件极端明显的事
情的感觉。“我脸上沾到了吗?什么啦?”
Hemsworth 摇摇头。然而他眼里闪烁著光芒,而Tom 不知该如何解读。他张
大嘴咬下手中三明治,狼吞虎咽,三口便吞完。
*
身为校刊主编,Tom 必须得掌握全局,监督各种琐碎细节。Tom 尽可能地事
必躬亲,因为到头来这样发生的问题比较少;如果事情结果不符合他的期望,除
了自己之外,他也没有别人可以怪罪。圆满完成工作所带来的成就感比什么都高,
特别是当一切都归功于你的时候。
下一期缩放报的主题是即将来临的校际竞赛,对手是圣多诺凡中学,他们年
年来作客,除了橄榄球跟划船之外,每一种项目都击败圣巴特中学。上学期校刊
已经采访过橄榄球队了,所以根据票选结果,多数意见认为这次非专访划船队不
可。Tom 陪着社员去看划船队练习,大清早就像赶羊一样把大家催到湖边,据说
练习从早上六点就开始了。
天气很冷,他们全身上下包紧紧,用推车拖着自摄影社借来的器材,如小鸭
仔一样摇摇摆摆走往湖岸,毕竟没人说过这是件光鲜亮丽的差事。Tom 带着笔和
笔记簿,还有用来提振士气的一瓶热茶。社员怨声载道,不过还是认份地拖着脚
往前走,直到能看见划船队为止。
Tom 几乎立刻认出站在船桨边伸展暖身的Hemsworth 。他穿戴着划船装备,
身处于跟他体格与穿着都一模一样的男孩堆里,开怀大笑。眼前形象与平时认知
的他完全不同,实在太突兀了。
Tom 马上阖起笔记簿,塞进口袋里。他迈步走向划船队,想跟教练说几句话,
但突然停下脚步,注意力被朝他这里慢跑过来,中途拦截他的Hemsworth 吸走。
Hemsworth 双手叉腰,把Tom 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一番。“你来这里
做啥。”他问道,直到看见Tom 背后聚集的整队人马;他双眉挑得老高,几乎消
失在发线里。“你也是校刊社的?”
“主编。”Tom 证实道,Hemsworth 嗓音里的惊讶情绪激得他忍不住挺直了
腰杆。
“我早该发觉的。”Hemsworth 轻声低笑。Tom 不确定他这话是不是好的意
思,但后来决定不管怎样他都不在乎。“你看起来有那个样子。”
Tom 还没机会要他说明清楚,他已伸手指向Tom 肩上挂著的保温瓶,“嘿-
能不能给我来一点那里面的--对,谢啦。”遂旋开瓶盖。他微笑着举杯沾唇,
蒸烟袅袅。接着他眨着眼,试探般舔了舔下唇。“没加牛奶。”他说。不是问句。
Tom 嗤之以鼻。“哪有人用牛奶玷污茶的,你神经病啊。茶就应该品尝原味。”
Hemsworth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在你们国家,也许这叫作‘玷污’,但在
我故乡,我们叫它作‘升级’。而且什么东西加了牛奶都能升级。你没听过珍珠
奶茶吗?”
“烦耶。”Tom 说。“还我。”他不必从Hemsworth 手中夺回茶杯,因为对
方自动交出杯子,然后开怀大笑,友善地敲了Tom 肩膀一拳。他后方的其他划船
队员已经开始脱掉运动棉衫,换上专用装备,准备下水。教练高喊Hemsworth 名
字,而他挥了挥手,头也没回。
“在叫我了。”他挤眉弄眼对着Tom 说。“该走了,我们晚点见?午餐怎么
样?”
Tom 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揉着刚被Hemsworth 揍的地方,微微缩了缩肩膀。
“我寝室。”Hemsworth 朗声说,然后小跑步加快,往船坞奔去。
Eddie 挨近,相机还挂在他脖子上。“你认识他吗?”
“你说私底下吗?”
Tom 耸耸肩,把双手夹在腋下取暖。
*
Eddie 拍的照片大部分都太模糊又失焦,不过少数几张只要稍微修一修还算
有救,所以Tom 决定收工。以往他们访问过的运动员大多对他们爱理不理的,而
这次他们从几位划船手口中抄录下一两句锦言佳句,至少不是空手而归。
简短会议解散后,Tom 回到Rawley宿舍,跳上床,鞋子跟毛线帽也没脱,就
这样睡了约半小时。他疲惫地醒来,睡眼惺忪地用漱了漱口,动身前往Thompson
宿舍,大厅挤满了喧哗吵闹的新生,路线跟他们反方向的Tom 用手肘开路。时值
周末,大家可以自由地做想做的事情,但Tom 的目标只有一个:成绩进步。
Tom 敲了Hemsworth 的房门,没有回应,于是理直气壮地走进去。Hemsworth
出外时很少锁门,声称除了Steven Morrissey的亲笔签名自传之外没什么值钱的
东西可偷的。Tom 看了看四周,认为他说的不算错:房内到处堆著待洗衣物,而
Hemsworth 的海军蓝与纯白条纹领带歪歪扭扭绕住立灯灯颈。一台旧型Dell笔电
搁在书桌上,电源线还插在墙上的插座里,发出休眠模式的嗡嗡声。Tom 坐上
Hemsworth 的床,书包扔在地板。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他醒来时,房内被傍晚朦胧的玫瑰色阳光所覆蓋。Hemsworth 在他身边睡得
很熟,脸转向一边,背对Tom ,瘫软侧躺。他的呼吸很平稳;看来已经睡着好一
阵子了。他们盖著同一条棉被,Hemsworth 稍微移动身体,脚从棉被角落伸出一
点点,Tom 发现他穿着不成对的袜子。如果Tom 是他自称的那种人,他应该静静
溜出房,回Rawley宿舍等晚餐的钟响呼唤大家到饭厅用膳。之后他会冲个澡,开
始写哲学报告,晚上十一点时大口喝下晚茶,然后刷牙就寝。
但光想到要做这些事情就让他觉得非常疲惫,所以他闭上双眼。睡得香甜的
Hemsworth 开始打鼾,Tom 松开紧抓棉被的手,任睡意拉下眼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