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re's a snake in my boots!
阿商坐在收纳箱与散落一地的杂物中央,手上拿着沾满微尘的牛仔警长胡迪。他拨了
拨黏在胡迪鼻头上的灰尘,又扯了下胡迪身后的塑胶拉环。
── There's a snake in my boots!
在收纳箱深处积累了悠久岁月尘埃的胡迪又再说了一次。
小时候的阿商曾经也梦想自己将来会当个警长──不是现代那种穿着笔挺制服的帅气
警察,而是要骑匹马,戴着一顶牛仔帽,在滚滚黄沙中瞇着眼睛,以酷得不得了的表情跟
镇上恶棍对峙的那种警长。
不仅要看来剽悍,更要无惧身上可能一闪神就会出现的弹孔。
天真的小阿商卡通看多了,总以为一个成熟大人的要件,肯定是得拥有一些疤痕。
当然后来,他的警长梦就跟他其他许多不切实际却无比远大的梦想一样,以各种形式
遗落在生活的角落。唯一美梦成真的是,长大后的阿商并不需要跟恶棍对峙,就已得一身
千疮百孔。
不是这样吧。阿商看着脏兮兮的胡迪叹气,他的梦想一言以蔽之就是要当个又酷又伟
大的人,却只有糟糕的部分不费吹灰之力便实现了。
没心情继续整理的阿商将杂乱不已的房间马马虎虎地回复原状,而后打了一通 LINE
给大志。
“我整理好了。”
“那我到你家楼下等你囉?”
“嗯。”
阿商将胡迪独自留在桌上,抱着纸箱下楼,已经在楼下等著的大志将阿商和纸箱一起
载到邮局,没多久又从邮局将阿商载回家。
“晚上喝酒啊!”
阿商上楼前,大志在机车上向他大喊。他头也没回,向后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回到房里的阿商怔怔地坐在床上,好一阵子后才拿起胡迪静静擦拭。
刚分手不久的他不是警长,没有靴子,也没有蛇,只有心头上一个小小的蛀牙般的洞
。其实放著不管,大部分的日子还真会忘了自己还有那个小洞,但阿商不喜欢自己偶尔听
见一首歌或甚至只是看见一句话,就要酸一下疼一下。
于是他把前男友遗留下来的东西全寄出去了。
总得将一些不必要的部分清除,才能好好再补起来吧。
阿商手中的胡迪逐渐找回往日风采,他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
当晚,大志来到阿商房间,手里提着一整袋酒和盐水鸡,另外还有一盒叠叠乐。
“喝酒还能玩叠叠乐吗……”
“就是这样才刺激呀。”
大志兴致冲冲地说,阿商身为多年好友,知道他是认真的。
“我以为你今天来是想陪我喝酒,听我说说话之类的。”
“嗯,我是呀。”大志帮自己和阿商开了一罐酒,随后小心地将叠叠乐的纸盒抽出,
“不冲突吧,而且有吃有喝有玩,最后就有乐囉。”
阿商喝了一口酒,笑骂出一声脏字。
就这样,失恋的阿商和似乎意图安慰好友的大志,在满溢酒气和盐水鸡葱蒜香的房间
内认真地玩起叠叠乐。桌上的空罐逐渐增加,积木塔也越堆越高,阿商醉了,喝得满脸通
红,手指不听使唤地摇晃,最终在大志的大笑声中弄倒了已然摇摇欲坠的塔。
阿商懊恼地大叫一声,迅速趴倒在满是积木的桌面。
“我不玩了!……我不玩了。”
大志也有些醉了,一边吃吃笑着一边捡起掉到桌面下的积木。
“好,不玩了!都听你的。”
阿商维持趴着的姿势抬起头,眼睛满布血丝,沉默地望着大志将积木塔慢慢重新叠
起。
“大志,你以前梦想长大后当什么?”
“什么?怎么忽然变成励志话题了?”
“我今天收他的东西,结果翻到我小时候的玩具,想起我以前超想当牛仔警长的。”
“噢。”大志顺着阿商的目光看见了胡迪,“边咿哈──边四处乱跑的那种吗?”
“是会拿绳索套住你脖子的那种。”
阿商给了大志一个白眼,大志又吃吃笑着。
“这么巧。我呢,以前刚好是想当个太空人。”
语毕,两人顿时异口同声说出:“飞向宇宙,浩瀚无垠──”
他们互看一眼,被共同回忆逗得大笑出声。
“结果现在你不是太空人,我也不是警长。”阿商忽地收起笑脸,闷声说:“其实最
近觉得超不顺的。分手了,工作也没跟上进度,连叠叠乐都是我用倒的。明明迁就现实把
梦想变小了,感觉还是没一件好事。”
“那就来跟我一起把它重新叠好呀。”
听见这句话的阿商没出手帮忙堆积木,反倒拿起身旁的一罐酒,仰头想再喝一口,却
发现那罐酒早已空了。
“啊──连想喝个酒都没有得喝,你看看!大志!”
“不然你叠好我再去买酒给你喝。”
“……好。”
两人合力将叠叠乐重新叠好之后,大志随即又去买了两三罐酒回来。但阿商喝了半罐
以后,便感到自己的头和手都重得要命,侧趴在桌面上动也不想动,望向大志的眼神也变
得更加迷茫湿润。
“……大志,我是真的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阿商低声说,“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
能一个人好好生活,不知道以后还知不知道怎么牵起另一个人的手……”
“嗯。”
大志也十分醉了,他微瞇着眼,停顿了一会才回:“不知道也没关系呀。”
“真的没关系吗?”
阿商的声音沙哑,不知怎地感到心中的小洞渐渐密合。
“嗯。又失败的话,大不了我再买酒给你喝。”
尽管阿商听得有些感动,但仍忍不住吐槽一句:“这样我们迟早会酒精中毒吧……”
大志再度吃吃笑起来,也跟着阿商一起倒在桌面上,他侧头向阿商扬起嘴角,话音带
有浓浓的睡意:“不然我教你呀。一个人生活什么的,不知道……怎么牵起喜欢的人的手
什么的……”
阿商迟迟没有回应,但大志也不知道这件事。
两人都不胜酒力睡着了。
房间刹那变得相当安静,仅有两人平稳的鼾声。
◆
那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做了在宇宙中飞行的梦。
梦里,阿商戴着牛仔帽,穿着有蛇的靴子,他骑马飞奔,奔向一身太空人装扮的
大志。大志边笑边牵起阿商的手,而后展开飞行翼恣意在宇宙中翱翔。
梦醒后的阿商由于宿醉而头痛欲裂,因而没发现到,他看向仍未醒的大志时,眼光已
与以往有细微的不同。
而他房内的胡迪身旁多了一个巴斯光年,则是更之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