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逐风静水(四)

楼主: queue (九子)   2018-04-13 11:30:41
迎送掌门入关时只有护法与嫡系弟子相伴。
季地轩、徐风、林向冬、江若晴、周鸿,五人皆身着白袍,在后山石洞前画阵迎送。季天
行也身着白袍以发冠束发,让他看起来更加不近人情。过去几次他闭关只有季地轩和徐风
二人迎送,这是周鸿第一次见识入关仪式。
空气潮湿,山雨欲来。
周鸿虽然到过后山,但没进过洞里,不晓得里头是什么样子。他听见徐风捧著一卷轴念了
一些类似经文的东西,又和他平时念的经书不大相同。
他只站在阵形的一角,隐约能看见站在最前方徐风的表情。那个肃穆的神情他从没见过,
让他忍不住打直背脊。细细雨丝飞舞,打在收起笑的徐风面上更显俊秀,气质脱俗,倒像
个静修多年般的禁欲道士。
封闭石洞的厚重石门被慢慢推开,季天行的傲然身影头也不回。
门再度关上时,徐风松了一口气。季地轩一掌搭在他肩上表示肯定,转身离开了后山。
雨愈来愈大,几个弟子一时暂避后山一亭。
“师兄,若有什么事都和我们商量吧,我和小晴也不是孩子了。”林向冬走上前去,向面
色凝重的徐风开口。他跟徐风多年师兄弟,也没见过他如此。
江若晴也难得稳重,赞同道:“是啊,大师兄。”
周鸿想上去拉徐风的袖子,却觉得不该孩子气,只是抬头看他。
徐风转身,一抹笑扬起,恢复平时的语调。“你们怎么啦?师父不过闭关三月,重阳就出
来了。”
“师父接下来一日一餐,每日午时送入。石门内只能由我们弟子四人轮流进入,有劳各位
了。”他颇有大师兄架势地交代。
“是。”林向冬和江若晴拱手欠身。
徐风低头对着周鸿微笑:“小鸿也一样,第一次我会领你过来,之后就必须自己过来了,
知道吗?”
“是,师父。”周鸿有样学样地像师叔们一样行礼。
“好,雨大了。我得去替师父讲习,小鸿换了衣服过来。”
说罢徐风便飞身而起,如风一阵顿时消失在雨中。
“大师兄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江若晴讷讷道,昨日还在为了早餐在桌上吃和师父作
对的大师兄,一夜之间硬撑起了顶天立地的样貌,令人措手不及。
“可能是他昨日和师叔一同回山后,他被师父叫去谈话的缘故。”
“他们说了什么?”周鸿忍不住问道。
“师父设了阵,我没听见,这只是我的猜测……”林向冬面有难色。
“二师兄你别卖关子!”江若晴急得双手握拳。
“或许,师父要立师兄为掌门继承人。”
雨声一时灌耳。
“师父?当掌门?不是师叔公?”周鸿怔了怔,一连问了好几句。在他心中季天行和季地
轩是一堵牢牢的天井,徐风虽然是他的师父,但他的性子好玩,从来更像个兄长,掌门继
承人这个词等于将他推上天井。
“这是我猜的,你们不要和别人说。”林向冬抱胸沉吟。“现在当朝文盛武衰,武林门派
大肆林立,御风派这种小门派才能安于一隅。然而门派一多自然就有纷争,前些日子师父
收到了武林大会的请帖,定在来年春季,推辞不去,想必是如此才会决定闭关修练。
“若是如此,就绝不可能单靠师父独撑大局。师叔虽根基为习武之人,但已行医多年,心
已不在武斗。再下来即是我们这些嫡系弟子,师兄……当仁不让。”
江若晴皱眉道:“大师兄应该没想过要当掌门吧,要我说,二师兄还适合一些。”
“胡说什么,我也没想过啊。我有两个哥哥继承家业,又恰好有些天资来学武功,怎样也
追不上师兄的功夫,怎么会想出头。”林向冬大叹一口气。“说起来,或许是师父从没提
起这些事情,我们就一直自视为孩子……”
季天行看似严厉,却踏踏实实地替弟子们担起了天。巢若倾坍,被保护的雏鸟才方知世界
之广。
“是啊,我也十五了。”江若晴低头绞着手指,少女的脸庞瞬间成熟起来。“寻常人家的
姑娘可能都在说亲了。”
“你若有意中人,想成亲离山,师父那边我替你说去。”林向冬说得轻巧。
“怎么可能?我好歹也是掌门三弟子。”她难得目光凛凛,眼中细微的怒意向着林向冬。
“御风派的事就是我的事,本姑娘只招赘。”
林向冬心道:“怕是难嫁了。”
“我……我能怎么帮师父?”周鸿茫茫然,林向冬的话他听得懵懵懂懂,只觉得愈听心里
愈没底。但明明白白了解一件事:他的小师父不再只是小师父了。
林江二人面面相觑,最终林向冬开了口:“小鸿,你天资聪颖,不管是功夫还是读书都比
同龄人好,甚至比我们过去好,从没让人替你操心。假以时日,你定能独担大梁。你师父
也是这么想的。”
他需要的只有时间,这间接宣判他的无能为力。
山里打下一响雷,在豪雨中的凉亭更显孤寂。
“知道了,谢谢师叔。”
周鸿一路跑回杏竹斋,大雨将他的白袍完全打湿在身上,重得像在水里游。雨水不停打进
眼中,让他看不清路。
他把湿透的衣裳鞋袜全数换下,用布巾将湿发擦得半干重新束起,拿出以他身形显得略大
的纸伞,又出了小院。
豆大的雨将伞打得极响,在泥溅上鞋袜之前飞步而奔,往山腰的讲堂而去。
要把书读到最好,武功比谁都厉害,还有其他的──否则谁都将他视为孩子。
一月后,御风山上蝉声唧唧,尚未正午却已热气蒸腾。
季盈珊领着周鸿两人各自勾著一手竹篮,在树林间采取野生药草。季盈珊原本就不怎么多
话,周鸿也不是聒噪的性子,只有周鸿向她确认药草种类时会做交谈。
“姑姑。”他把药草和图鉴举到季盈珊眼前,少女只看了一眼,点点头:“嗯。”或者摇
头:“不对。”
采药时两人交谈大体不超过三字。
跟着季盈珊采草药是周鸿主动提起的。原本是想向季地轩和田芃茵学习,但师父交代不能
打扰他们,就只剩下这个冷冰冰的姑姑了。
原本季盈珊就不常待在御风山上,个性也冷淡,没什么弟子敢向她搭话。除了江若晴与她
一般大,两个少女从小的交情,也就都窝在彼此闺房谈天,对其他人则是不屑一顾。周鸿
说想随她学采药草,她也就答应了,给了他一本药草图鉴,两人和平共处竟也过了一月。
他虽然不喜欢徐风对季盈珊的态度,但掌门入关后,徐风忙于处理上下杂务,倒也没有时
间在季盈珊跟前瞎晃。
树影随着时间推移愈变愈短,周鸿开口道:“姑姑,我得去帮师祖送餐了。”
“去吧,篮子搁著就行。”季盈珊头也没抬,继续蹲在树丛边翻找。
“姑姑下午也炼药?”
“嗯。”
“日头大了,姑姑先歇著吧。”
“嗯,快去吧。”季盈珊终于起身,接过他手中的竹篮,对他点点头。
周鸿行了个礼离开山坡,从厨房领了食盒,便独自往后山快步而去。后山似是独立于世,
在石洞周遭十分阴凉,他从紧闭的石门上摸出一个暗阵,捏了个诀压上退开,石门便缓慢
地开展。
缓步入洞后寒气袭来,通过一道长廊,内部传来微弱的亮光,里面是用深色岩石制作的内
室,连接着一小潭活水,似乎和洞外的溪流相通。说是内室,也仅在中央摆着一石床,床
上吊著一盏小灯,角落摆着一石桌,上面放著更换的衣物和昨日的食盒。
季天行打坐于石床上,一条白布蒙于眼上,呼吸慢得几不可闻。闭关途中不出、不言、不
看。在微光映照下有如一尊石像。
周鸿屏息蹑步走近,只将食盒轻轻交换,又静静离去。
第一次进去是由徐风教导口诀,然而他也只是在门口守着周鸿,让他独自进去放食盒再出
来。最初多少有些顾忌,但无论如何他轻功再高,季天行也必定听得见他走动,也就顺其
自然进出了。
送食盒十分简单,因此周鸿本来想将这件工作揽下,替师父师叔们分忧。但徐风说:“掌
门命令,弟子皆需亲力亲为。”而作罢。
他回到餐厅时已经开饭了,季地轩夫妇不在,难得在午餐时分见到徐风身影。
“小鸿回来了,坐。”他笑着用筷子指了指周鸿,林向冬皱起眉敲他手臂:“师兄,别拿
筷子指人。”
由于御风禁阵的缘故,外人不便上山,因此奉神的道观建在山腰,一旁是授课讲习的讲堂
,再隔出会客用的小堂。近日来客接连不断,除了送食盒的日子外,徐风中午时分也就不
在山上用餐了。
徐风瞪了师弟一眼,硬是用筷子对着他鼻头。“最近憋死我了,跟外人说话都要高来高去
,你还不让师兄我放松放松。”
“你们别吵了,难看。”江若晴替周鸿添了饭,刻意穿过两人递过去。
“师父,指我没关系,别指师叔。”
周鸿在徐风身边坐下,接过添好的饭。
“小鸿比徐师兄成熟多了。”季盈珊突然开口,桌上的人都噤了声,只有周鸿接了话:“
谢谢姑姑,但我还小,没办法帮师父什么。”
餐桌上一时鸦雀无声。
徐风一脸古怪,他虽然有说让周鸿去找季盈珊,但也只是说说。他一直以为小徒弟不喜欢
这个师妹,却没想到听到周鸿去跟季盈珊学采药草的消息。
他硬生生换了话题:“……对了,中元要到了,今年师父闭关,所以请师叔主持。其他的
──”
“知道了,筹备还是我来做吧。”林向冬十分认命,因为徐风过去一向遇事就跑,他懂事
以来就跟着掌门做事,比徐风更了解各种过节日的细节。
周鸿问:“二师叔,我能帮忙吗?”
“好,帮了大忙了。”
“小鸿,你是怎么了?大小事都想做。”徐风奇道。
他低头扒了几口饭。
“想多学点东西。”
七月十五,法会是日落后开始的。
自御风山脚而起,赤色灯笼如龙伏卧,沿山道慵懒攀爬。
祭坛设于后山,那里有源自山顶的溪流途经的小湖,紧依著湖岸,高挂起两串通红的灯笼
。祭坛中央坛桌摆满供品,上有一香炉,左放一铃横放一剑,地上画了巨大八卦,八卦外
排一地莲花型的小灯,烛心随风飘扬,在夜里画成一圈明亮的灯花。
一盏盏灯都是山下居民寄托的,一烛一思念。
御风山上下皆围在灯花圈外,手捧莲花灯,神色肃穆。季地轩身着墨色道服,头戴华丽道
冠,手持三炷香,拜天、祭祖、安魂,立于香炉。
他拾起三清铃于空中一摆,山林俱寂只余铃响,他轻吟经文间铃声轻碰,如唤神灵、如抚
孤魂、如定人心,单手举剑破空挥舞,晃动百盏烛火。
剑舞得飞快,道袍飞扬,剑光在夜里炫如星灿,更胜明月。
周鸿不禁屏息,不如季天行剑风稳实凌厉,季地轩走剑华丽奔放,却像风流少爷,又似翩
翩君子。
半炷香烧尽,季地轩天地一拜,放下法器,将一莲花灯轻捧放入湖中,清风徐来吹远灯,
涟漪切开水面又聚拢。弟子们将莲花灯一一流于水面,烛火映得水波粼粼,金光烁烁。
不知过了多久,徐风捧起最后两盏莲花灯──每年都由他放最后的灯。烛光柔软他的五官
,风吹拂他的发丝,在夜色中将灯送入湖河,奔流向海。
周鸿站在他的身侧,见他面色平静,追着灯川的目光却无限寂寥。
“给我爹娘的。”他说得很淡,像喃喃自语,又像诉说。
“师父的爹娘去哪了?”
徐风低笑道:“不晓得。可能去当神仙,可能投胎去做娃娃了。”
周鸿只晓得徐风打小没了爹娘,但他不晓得每年的最后两盏灯代表的意义。他不记得他爹
的样子,对亲娘只有病恹恹的印象,最终一个女人家养不起孩子将他卖给小康人家,只留
着他爹的姓。养父几乎见不著,养母给他吃最低限度的剩饭,他饿得偷吃就被鞭打,腰腹
背脊伤痕累累。
他对爹娘没有什么想法,毕竟在他短暂的人生中,给他温暖的只有御风派。而徐风比爹娘
的重量重得太多,占据了他生命大多数。
看了几年,他已经记得祭天祭祖的剑步,若是哪天他大了,也能站在坛中央。今年他也跟
林向冬学会祭坛的做法,抄在自己的小册子上。
不管要做掌门还是什么,他想轻轻地撑起御风派的一个角落。
他想说,别哭。但那张脸上没有眼泪,徒留伤悲。
作者: knd05 (Fish~)   2018-04-14 09:25:00
小鸿真的好成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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