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来到附近最大的一城镇中,那里人声鼎沸,早市吆喝的声响好比山里聚集的鸟群
,一人一句,毫无停歇。
那些摊子上摆着许多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有糖葫芦,荷包,小木人偶,布匹,鸡鸭
,甚至还有字画算命,墨渊每回来逛市集总是会带些小东西回去把玩,不过要说最有兴趣
的,莫过于是被算命。
这回他又挑中一个新开的算命摊,大摇大摆地就坐了上去。
术士见他虽然穿的一身黑,但是布料却是极好的,也不敢怠慢,笑咪咪的说:“施主
,我看你神色轻爽,面色红润,印堂光洁,今日必定会有好事。”
墨渊懒懒地喔了一声,“那我今天该有什么好事呢?”
术士装模作样的拨动小桌上的那几枚铜钱,将它们翻来覆去,排了又排,就是不给一
个答案。墨渊见了嘴角一勾,将腰间一个绣凤的荷包整个摊在桌上,“说吧,说得准这些
钱都是你的!”
术士将桌上的荷包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兴奋的打开一点细缝,见里面放的都是黄澄
澄的金子,一下笑歪了脸,立刻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爷不要见怪,我这就将这个
挂象解与您听!”
桌上那几枚铜钱哪有卦象可言,分明只是随便排排,墨渊却也不以为意,笑着点头,
示意他快说。
“从卦象显示,大爷今日福星高照,万事顺利。若往东北走,可碰见久未谋面的挚友
,若往西北,将有大财降临。”
“那若我不往东北也不往西北,我偏要向南走呢?”
术士被他反问的有些懵,开张这么些天还从没有人问过他这种问题,不过好在他毕竟
姜是老的辣,见过大风大的,很快镇定下来,又陪着笑脸说:“若是大爷想走南方,那也
是大大的好,将有意想不到的惊艳之遇。”
墨渊听着这一番话,觉得有些无趣了,他想这个术士的生意必定不好,说来说去都是
这几句话,笨口拙舌的。若让自己来算命,肯定可发大财。
于是他笑着起身,“承你贵言。”说著也不往南走,却向着正东边的小巷去,离开了
市集的范围。
往小巷内走不过几步,便可见到一个全身素白的书生坐在门口的槛前,手里拿着一本
封皮都掉了的书认真看着。墨渊见着那人,又觉得有趣,便快步走到对方身旁停下,抽走
他手上的书,“这本书都被你翻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直到书被抽走才恍然大悟一般的看向墨渊,“你是何人?何故阻我读书?”
墨渊手上拎着那本没皮的书乱晃,“你这人懂不懂先来后到?我先问你的问题,你怎
么却反问我?”
那人被墨渊唬得一愣一愣的,倒真的朝他一拜,“兄台,小弟我明年要赴都城赶考,
你快将书还我吧,这篇文章我还没背熟呢。”
墨渊听了,松手书便落回书生手里,但仍不忘批评一下这种生活态度,“做人一世如
此辛苦,却有你们这些傻人,甘愿自我作苦,背诵那些不知所谓的文句。”
对方顺利接住那本如自己性命的书后,反倒有些不悦起来,“兄台,人各有志,我不
议论你无所事事嗟食度日,你也不该妄论经典。”
墨渊虽下山多次,但是书却没看几本,书生这一席话在他听来便有不知所谓,可他又
不能被对方看出,只好又笑着说:“嗳,你先别生气,我其实呢想向你打听个人,你若能
告知我……”他说著自袖中又掏出一小锭金子。
书生看着那锭金子,吞了口口水,态度也不似方才那样不善,“你要问我什么?”
“我听说这县城里住着一个神医,他医术高超,就隐居在这,你可有眉目?”
书生沉思了一会儿,“你说的是陈老大夫吧?他歇业多年,已经不替人问诊了。”
“你可知他为什么歇业?”
“据说他有一回替人诊脉,遇上了怪事。那妇人的脉象正常,却自胸前长出一朵白色
的兰花,后来隔日这个病患便死了。”
“人有生死,陈大夫救不活她,也是常理之中。”
“奇怪的是,陈大夫那晚去妇人家诊脉回程的路上,听见了一阵歌声。”
“歌声?”墨渊听到这,有些狐疑的瞇起眼来。
“是啊,那歌声十分奇怪,据说似呜咽的哭声,却又像似笑。后来隔天,陈大夫再去
那个妇人家,妇人胸前的兰花枯死了,妇人也死了。陈大夫将枯死的兰花带回家研究,却
染上了疽病。”
“那陈大夫的疽病是如何好的?”
“陈大夫自己是大夫,遇到那个疽病却束手无策,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地,那个病一夕
间就突然好了。之后陈大夫便不问诊了。”书生望着远方巷弄中的房舍,口气中似乎有几
分怀念的意味。
墨渊却是抚著下颚不语,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
书生见他这样,拍了他一下问:“你要找陈大夫看病啊?他有个徒弟,就住在前一条
街上,转角那户。”
他被拍了一下回过神,将金子递到书生手里,笑吟吟的问:“那陈大夫家住在哪?今
日可有在府内?”
书生接着金子,宝贝的又擦又看,手里随便比了一个方向,“这条巷子走到底,门前
挂著一块无字招牌的那户就是了。”
墨渊说了句多谢后,依照书生比画的方向走,这条巷弄越往深处,走动的人便越少,
一直到底看到那块招牌时,四周比邻的大多是空屋,看来已许久无人居住。
墨渊敲了敲木门,斑驳的木招牌悬吊在空中前后摇摆着。不一会儿,便听到一个苍老
声音喊:“谁啊?”
“陈大夫,我想请你救人,若能成功,当有重酬。”
里面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当然逃不过墨渊的耳朵,他又继续喊:“现在有很多人
正等着你去救他们,你若不去,他们该怎么办?”
这句话刚结束,木门就呀的一声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胡须花白,背脊直挺的老者
,他捋著胡须,“这位公子,老夫已休诊多年。你若不嫌弃,我有个徒弟就在前条街上,
你去请他吧?”
“陈大夫,这病只有你能治。”
陈大夫的身体震了一下,“这话怎么说?”
“你曾经长过人面疽对吧?后来呢,是怎么治好的?”
陈大夫听了,脸上浮现又惊讶又慌张的神色,“你是怎么知道的?没错,十年前老夫
生了人面疽。”
“后来呢?”
“老夫不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人面疽是无药可治的。当年老夫用尽各种方法
,都不能除掉身上的疽疮。”
“那为何你却没有死?”墨渊有些激动的问。
“说也奇怪,后来某天早上我起来一看,它便这么消失了,像从没生过这个病一样。
”陈大夫一面说,一面拉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平整的手臂,“原本就是长在这上头,好大
一块。”
墨渊看着那平整的肌肤,愣愣的,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有朵兰花?从尸体上采的,还在吗?”平复过后墨渊又问。
陈大夫点头,匆匆回身从家里拿出一个木盒,在墨渊面前打开,里头躺着一只枯败的
植物,已看不出花形。
“就是它,老夫这几年日思夜想,也想不明白为何兰花会从人的胸口长出来。”
“陈大夫这花可否赠与我?多谢。”墨渊拿起盒子里枯萎的花枝,看样子也没打算征
得对方的同意。
“你拿去吧,老夫留着这花也没用了!”所幸陈大夫似乎并不计较,也没什么其他反
应,就随着墨渊将东西拿了便跑。
墨渊离开陈大夫的家前后,反复看着手中这支枯萎的深咖啡色植物,从上头的确感应
出淡淡的怨气,但大多都已散去。
他将掌心摊开,枯萎的花浮起并竖立在手掌中央慢慢地旋转,从花里飞出点点白色的
光点,聚集成一只鸟的形状,在天空振翅几下后,朝着小巷南边飞去。
※
自那次皋兰来过后他便一直在这间小屋里,连白灵也多日未见。小屋内的光线很昏暗
,四周的窗櫺都关上了,空气中有种灰尘混合湿霉的气味,但他却好似没有知觉,就一直
坐在屋内的那张木桌椅,看着墙壁发愣。
他的脑中好像飞奔过很多杂乱的影像,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微暗的屋内深处,那座白
玉的雕像透出晶莹暖和的光,就像从前那人一样,总是平等的关心所有生灵。
想到这,他微微皱起眉头,不知怎么好像有些不快。离开木椅,走向那座石雕,揭去
覆蓋在上头的白色披风,露出一张鼻梁高挺,剑眉入须的脸庞,薄薄的嘴唇浅浅的勾著…
…
白色的披风被丢在地上,他将额头靠着白玉雕刻的额,冰冷的触感在额心剧烈的漫开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骼几乎都要被冻碎,眼睑的湿润的水液也结成冰,咚的一声摔碎在
地上。
他张开银色的眼睛时,那块白玉的额前透出微微的红光,但是不满一刻,便又消失了
。
雕像伸出的右掌,掌心朝上,他将手心覆上那之玉雕的手,白玉雕琢而成的塑像栩栩
如生,连手心都隐约可摸出凹凸的掌纹。他就着手掌靠在雕像的右臂上,那形影看着就像
是两个拥抱的人。
他一直维持着这样姿势,又过了很久。他听见门外一次次传来白灵喊自己的声音,起
先的口吻似乎带着抱怨,直到最近几天白灵呼喊他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慌张与急迫,像是
发生什么事情。
白玉的光芒因为日落而盈满,又随着日出而黯淡,他的黑发蜿蜒在地上,某天他睁开
眼睛时,紧闭的窗櫺外传来一声鸟鸣的长声,那声音十分短,还有破风飞去的声响。
他终于起身,又帮雕像重新披上白色的披风,将自己散乱的发丝重新盘好,脸上又是
那种几乎僵硬的神情。
“月凌等我,我一定能让你回来。”
语落,他打开门,朝屋外去。
白灵远远地就听到小屋门打开的声音,心里一喜,也顾不上靖苍,转瞬就消失去了小
屋前。
“师傅你终于出来了!”他成功拦截到将要离开的男子。
银色的眼睛定格在他脸上一瞬,“你的身上染满人间的怨气与思念。”
白灵有些不知所措,朝自己身上看了几遍,却没什么发现,只好先将这个问题搁在一
边,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师傅,皋兰降雨后,山下村子的人全病了!”
“病了便病了,你难道要救他们吗?”男子淡淡的说。
“师傅,事情因我带靖苍求皋兰施雨而起,这事我不能放著不管。”白灵听师傅的口
气如此淡漠,知道事情不好,看来这次求师傅恐怕是不管用。
男子罕见的用一种认真中带着嫌恶的神色说,“这世间的事情你都要管,管得了多少
,又救得了多少?救了他们,你又有什么好处可言?”
“可师傅,这事情因我而起。”
男子闭上双眼,收起眼里那份嫌恶,“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因你而起,你不属于人
间,便干扰不了人间的规律。”
他停了一下,又说:“你若还有疑问,等墨渊回来吧。”
“墨渊?”白灵听着一阵莫名奇妙,墨渊不是早下山去玩了,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
来?况且这事情跟墨渊又有什么关系?
男子又看着天中央,近乎呢喃,“他应该快回来了。”下一刻便说:“我还有事。”
也不管白灵张的大大的嘴巴,瞬间便消失的不知所踪了。
白灵回过神发现人已经不见,又听见山脚有人大喊:“狐仙大人!”只好悻悻然掉头
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