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兰听完故事后长长的吁了口气,站起身来,“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但是你不是
尘世之人,我无法帮你改变命定。”
“我需要妳帮我一个忙,将你的内丹借我,只有妳的内丹可以让他的魂魄重聚再生。
”
“我的内丹是怨气所聚,用它聚魂,你的修为也会损耗,将被怨气缠身,就是再修千
年也未必修得回来,况且他魂散已久,怕是早就不复存在了。”
“他是山神,魂魄必定尚有一息未散,我要借助妳的内丹找到他,只要能找到他,什
么代价都无妨。”
“好吧,世间痴儿怨女多少,待你寻好时辰,来向我取吧。”皋兰说著推开木门,屋
内的灯光登时又暗下。
甫踏出木门,她便见小屋前以白灵为首站着三人,稀奇的微笑道:“好热闹呀,是在
等你师傅,还是等我呢?”
男子跟着从屋内出来,见到屋外突然多了一人一妖也显得有些惊讶,“你们带着的那
孩子是人?”
墨渊抢先白灵一步,答:“前辈,这孩子想请你身边的女子帮个小忙。”靖苍随着他
的话,一下扑到皋兰跟前跪下,一面嗑著头说:“求大仙救救我们村子,让老天下雨吧!
”
银色的眼睛转而看着白灵,似乎在讨要一个说法。白灵只好开口:“师傅,帮帮他们
吧,再不下雨,山下村子里的人恐怕都会饿死。”
皋兰静静的看着那个孩子,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动,“要我帮忙,必须说一个故事给
我听。”
墨渊听了,立刻拍拍自己的胸膛,“要听什么故事,我都会说!”
“我只要我帮忙之人的故事,若说的好,我便帮你们。”皋兰说道。
这话一出,白灵跟墨渊同时看向靖苍,只见他吞吞吐吐的,一脸为难,“我没听过什
么故事可以说啊……”
“我不要听来的故事,要说你自己的故事。”
靖苍一个人在那里喃喃自语了一阵子后,抬头迎皋兰的目光,开口说:“我爹跟我说
做人要胸怀天下,所以给我取名叫靖苍,我家一脉单传,母亲对我很好……”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见到皋兰朝他摆摆手,“靖苍,你有听过别人是这样说故事的
吗?你的生命中难到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对他人诉说吗?”
靖苍沉默著,又开口:“有一回刚下过雨,我帮娘去山上采蘑菇,走到一条十分偏僻
的小径,那里的蘑菇长的满地都是,我采著采著就忘记回去的路了……”
白灵听着这个故事身躯一震,脸上显现出一副尴尬的神色,身子几次动作,想阻止靖
苍,却又没有。
“那时候我很害怕,沿着小路往回走却只走到更偏僻的地方,眼见都快日落了,可是
我还是没有找到回家的方向。”
“后来我在小路的尽头看见一只又大又白的狐狸,牠坐在石头上看着天上的太阳,我
想他一定就是村里供奉的狐仙大人,他一定可以让我离开这个地方。”
故事说到这,墨渊用手肘顶了白灵一下,白灵则是转头注意自己师傅的动静,但师父
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倒是皋兰此刻却显得有些无趣的样子,冲著靖苍与白灵一
笑,“好了,这故事我日后再听。今日便破例帮你们一回。”
皋兰不知从哪里拿出那只箫,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起来,红色的流苏无风摆动,四周
的鸟兽随着箫声四处散去,四周升起一阵白色的大雾。众人与皋兰有段距离,很快就只能
见到色彩艳丽的几片衣裙在雾中飘扬。天中央卷一起个乌云聚成的漩涡,雷电在其中翻腾
……斗大的雨滴自山上开始,蔓延到山脚与村庄,他们所站的地方还能听见远处人们传来
兴奋的欢呼。
周边的雾气被雨水冲散,这时靖苍的头发与衣服已经全被淋湿了,样子十分狼狈,但
他却笑的十分开心,上前拉着白灵的衣袖说:“下雨了!大仙!”
白灵没有回答他,看着天中央那个漩涡,琥珀色的眼里反射著灰濛濛的天光,也显得
黯淡。
皋兰在最后一声雷响停止后不再吹奏,她的身上没有半点水渍,神色冷凉的看着传来
欢呼声的方向。
“精怪是不能救人的,我能给你的,只有一个梦。”皋兰说完,手中的萧忽然消失,
她举手指向灰云的璇涡,那当中出现一片云霞,她踏着那片云便走了。
“下雨了!下雨了!”然而靖苍根本没有听见谁又讲了什么,他只是一直重复著这句
话。
白灵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头才发现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自己身旁,
银色的眼睛看着那只被拉着的袖子。他才反应过来甩开靖苍的手,“小鬼,下雨了你还不
回去?”
靖苍看着眼前这个黑发的男子,脸上根本没有任何神情,总觉得说不出的可怕,立刻
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一下便溜的远远的。
墨渊见靖苍离开,才开口说:“前辈,是我让白灵带那孩子来的。”
他点头,从怀中拿出一道灵符,“最近山下不太平,遇到危险将这符烧了便可得救。
”
“谢谢前辈!”墨渊十分讶异对方竟然没有任何一句斥责或刁难,只好恭敬的接过那
道符,转头看向白灵以眼神询问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但白灵却低调的摇头,也是一脸不知
所措。
“前辈是不怪我们擅自做主囉?”终于墨渊还是鼓起勇气问。
“想救人便救吧。”他略微的愣了一下,又说,“但别跟人走得太近了,不合天理。
”
“若是不合天理又会如何呢?”白灵接话。
这次师傅沉默了很久的时间,竟吐不出一个字,接着便转身走了。
墨渊凑到白灵身边,“你惹你师傅不开心了。”
“走开。”不知怎么,白灵总觉得今日心里堵的慌。
墨渊把玩着手上刚拿到的灵符,一面说:“你不会是喜欢那小鬼吧?”
白灵听言皱着眉头,“你又来胡说八道!”
“人的寿命对妖不过短短数十年,你师傅说的没错,与人走的相近,到头吃亏的是自
己。”
“这有什么,死了便死了,难不成我还能让他不死吗?”
墨渊抬起眼来看他,血红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一切般,“你难道不希望他不死吗?”
白灵被这气势吓的退了几步,“神经,万物本就有生有死,我有什么好希望的。”
墨渊听罢又垂下眼来,长长的喔了一声。
“今天一个个阴阳怪气的,懒得搭理你!”
但他却听见墨渊细微的声音传来,似乎是说:“我们也下山去看看吧,我的双眼看见
了,这天下,要大变!”
白灵讶异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
连日的降雨让山上万物复苏,枯黄的草木全部恢复了绿色,连山上那毒辣的太阳都削
弱几分,酷暑看来已经过去。墨渊自从那天说要下山走走后便再也没来找白灵胡闹,他认
为墨渊大约是等不及自己先下山了。
白灵趴在岩石上半瞇着眼,这几天连师傅也不太搭理他,总是一个人关在那栋小屋里
,也没听到里面传来什么声音,他想推门进去,那门却像加了铁锁一样,怎么都推不动。
他不禁在心里反复琢磨,难道是那天顶撞了师傅,他还没气消吗?但是想想师傅似乎
从来没生过自己的气,包括以往自己偷鸡被抓到时,师傅也只是要他把鸡还回去。那不过
就是一个问题,值得师傅这么生气吗?
天边飘来几朵黑云,那是先前寻着皋兰怨气而来阴云,说也奇怪明明皋兰已经走了几
天,但黑云却仍然不断自四面八方飘来,将太阳都遮了一半;明明气候十分凉爽,但白灵
却总感觉到一种躁动,是草木无风抖动的声音,那声音很细小,只有在白灵凝神倾听的时
候出现。
他又想起皋兰那时冷凉的神色,嘴唇上的胭脂红得刺眼。白色的身躯从岩石上翻起,
白光一闪,又化成了人型。
他看着山脚的村落,纵身一跳便站上那条下山的小路,师傅闭关的小屋就在这条小路
的尽头。白灵没有往小屋的方向去,反而往村落中走,山脚弥漫的一种奇怪的气味,燻得
白灵皱起鼻子,同时空气中也散布著浓厚的怨气,几乎遮挡住视线。
白灵在那当中寻找靖苍的身影,但来到靖苍的家门前,却听不见半点声响,整个村庄
就像死城般寂静。
“小鬼?”他在屋外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语气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动摇。
屋内传出几声低沉的咳嗽声,伴随着女子吃痛的抽气声,中年沙哑的声音问道:“苍
儿是你吗?”
闻言,白灵明白靖苍这是出去了。他转身离开,心中想着靖苍若是不在家中,那又会
在哪呢?
他在村落中四处走着,发现沿途家家门户都紧闭着,田地里的稻苗一片青绿,即使无
人照看仍茁壮的垂著穗。今年的稻穗似乎长的比往年要多,也更加饱满,看来将是丰收的
一季。
白灵正看着稻穗出神,冷不防旁边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公子你不是村子里的
人吧?”
他看着这个男子,脸上留着半长不短的胡子,发丝已有些花白,身上穿着褐色的布衣
。白灵从来没有跟靖苍以外的人交谈过,突然遇到这样一个大伯,他顿时也不知道该怎么
回话,只好默默的点头。
好在大叔长相不如何,但人却是十分亲切的,连忙开始比手画脚的解释道:“公子我
跟你说啊,村里得了瘟疫,这排屋子里的人都病倒了,你快别在这逗留,与我去前村,那
儿还没听说有人染病。”
白灵眨眨眼睛,有些困惑的说:“瘟疫?”
大叔仍然以夸张的肢体与表情表示道:“是啊!每一户都病得起不来,你看这几块田
地,都无人照料,眼看就要收成了,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这才理解他们所说的瘟疫似乎是一种病,可他思来想去却觉得十分奇怪,村子里为
何会突然出现这种疾病。
“他们什么时候的病的?”
大叔看他一点都不害怕,还反问自己,忽然像是想通什么般,脸上一亮。
“啊!你一定是邻村来的大夫吧?亏我我还拉着你说这么半天,这不是把时间都耽误
了?”大叔说著又拉着白灵的手,走回靖苍他家门前。
白灵虽然被拉的莫名其妙,却没什么太大的挣动,只等著看对方进一步的行动。
大叔敲了敲门板,“戴大哥,我是村长啊!邻村的大夫来了!”又对白灵说:“这户
是村里最先发病的,病了八九天了!”
白灵心想:皋兰招雨至今不过十日,也就是招雨后一天村民便生病了,难怪那之后他
都没见过靖苍。从那天后也再没见过的墨渊,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
他脑中思绪纷乱,没注意大叔已经在这时候推开门,拉着自己进屋了。
“戴大哥,大夫来啦,你睁开眼睛给大夫看看!”大叔扶起睡在外面的男子,那人脸
色土灰,嘴唇苍白,睁开的眼睛只有一缝,转眼又闭上了。
大叔见状叹了口气,“大夫你快给他们治治吧,怕是不好了。”
白灵一时间也没想太多,他接过手扶住男子,将他身上的衣服脱下,却发现在手臂处
赫然长著一个拳大的疮,疮上流着浓,几个凹凸的窟窿排在一起,竟像一张脸。
“这是人面疽。”白灵说著,将人放下,又去翻看躺在内侧的女子,那人在颈脖上同
样隆起一个疮,上面头长著如同五官的凹洞。
大叔听白灵的语气肯定,才看一眼就知道病征,认为这病肯定是有救了,开心道:“
大夫你快开药吧,我立刻去抓!”说著才发现白灵身上并没有背药箱,“咦?大夫你的药
箱呢?也没关系你写个药方给我,我下山很快给你抓来。”
白灵踌躇了一会儿,人面疽不是一般药石可以治愈的病,现在想来皋兰走时说那的些
话,一定是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以怨气招来降雨,最后怨气徘徊在村落里,使村民生病。
如此下去,全村都长出人面疽是早晚的问题,他的视线扫过周围,想起自己这次来村
里的目的。
“这户人家的不是有个孩子?他呢?”
“那孩子去城里买药材了,其实前几日就请大夫来看过,但始终没有好转。”
“他没有生病?”白灵有些讶异的问。
“说也奇怪,那孩子完全没有生病。”大叔说著又去拉白灵,“大夫你快开药方怎么
救人哪!时间宝贵啊!”
白灵低头思忖一下,挣开大叔的手,“这病现在还不能治,得等。”
大叔莫名其妙的搔头,“还等啥?你没看他们都病得快死了,再等下去就见阎王啦!
大夫你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
大叔不依不饶,又纠缠上来,白灵厌烦的皱起眉头,正想施法让他闭嘴时,屋内又响
起一开门声,靖苍手里拿着一袋袋纸包著的药材,正愣在房门口。
“唉呀你可回来啦!邻村的大夫方才帮你父母看过诊了,这次一定可以治好!”
靖苍不知怎么回事,疑惑的眼神来回扫过两人,“大夫……?”
村长放开白灵眼看又要开始一场肢体语言丰富的解说,白灵立刻咳了一声,“我先与
他单独说会儿话。”
靖苍会意,跟着用手推著大叔的背,“村长大叔,你先让我跟他单独说下话吧!”
大叔被推的没办法,依著走出门,不时回头叮咛:“好吧!好吧!你可要记得拿着大
夫的药方再去抓药啊!”
“好!”靖苍看大叔走远后,返回屋内,白灵已经在一张木椅上坐下。他斗大的眼泪
忽然毫无预警,随着他的呜噎声一齐刷刷的流下来。
白灵才刚坐好,忽然靖苍就哭了,他一下也慌了手脚,站起来有些僵硬的说:“小鬼
你怎么说哭就哭?别哭了。你到底在哭什么?”
靖苍放掉手里拿着的许多药包,咚的一声噗到白灵的腰上,将人抱的死死的,才口齿
不清的说,“爹娘病了好几天,怎么办?”
白灵本来还想伸手推开凌空黏过来的靖苍,听他这么说,伸出去的手改成摸着他的头
,口气也柔和几分,“你先别哭,再想想方法。”这时候他不禁在心底咒骂墨渊,这个正
要用到他那双眼睛的时候,这货却给跑不见了,山下这么大,他哪知道去哪找他?
“请了很多大夫,附近的伯伯婶婶也都病了,该怎么办?”他一面说,一面哭得更凶
,眼泪鼻涕通通擦在白灵胸前的衣料上。
白灵被弄得有苦难言,手却仍摸着他的头,试图在一片空白的脑中思考说些什么可以
阻止他继续哭下去,然后他脑中忽然浮现那时大叔不停催促自己开药方的画面。白灵想这
些人这么喜欢吃药,这时候自己只要随便弄个药给他们吃,靖苍应该就会安静了。
他看着那些被丢在地上的药包,推推靖苍的肩膀,“你先去把那些药煎给爹娘喝吧?
”
果然,靖苍闻言抬起头来,一面擦着眼泪,“这些药有效吗?”
长出人面疽的人大多是因为怨气无处依凭,只好寄宿在活人身上,吸取他们的思想与
情感继续维持,这种病一般药石是无法治疗的,但是白灵不愿意这样说,只好半哄半骗的
说:“先给他们服看看,说不准就生效了。”
靖苍听着也觉得受用,眼泪很快就不掉了,捡起地上散著的药,“那我去煎药,大仙
请你先帮我看着爹娘。”
白灵朝他摆手,示意他快些去,自己又重新在那张木椅上坐下。
他想,要解决这场瘟疫,恐怕还是要等皋兰出来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