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到主人家时已是申时。
气派的门上有大大匾额,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田府”两个大字。
方才的大胖是否也姓田来着的?
魏无羡挑眉。
稍早派来通报主人的小厮见到他们便急急忙忙冲了进去,不一会一名华服男子与夫人
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说:“两位道长、小道长,我们已恭候多时。”
客客气气地接过小苹果的江绳,要小厮把牠迁到一旁拴好。
南方人对他们这些仙家较不熟,他们也是寒暄了一番才进入正题。
田府主人名田广字正大,年约四十,祖父是起初在窝台开垦的人之一,原本是分家的
孩子,但因为父亲做生意发大财,主家正好家道中落,最后救了家族因此接过主位。
不知是感谢上天让他发达还是坏事做太多,田正大什么都不信,就是信邪,其夫人柳
氏也是一个样。田家为了风水,每隔几天都会大兴土木一次。屋子里摆满了水晶、神像,
就连人身上也挂著佛珠,走起路来珠子咔啦咔啦的撞在一起,些许恼人。
田家东西都各有个小院,是原本田家主小妾住的地方,但因田正大只娶柳夫人,小院
已经好一些时日没人住了。一年前不知怎么,西边的小院的屋子突然传来女人的惨叫、偶
尔是哭声。田氏夫妻吓都吓死了,一连请了好几个江湖术士来看,但怎样都解决不了。
但也还好只有哭声和惨叫,没有其他更大的祸害,他们拖着拖着也到了今日。
“含光君,您看这是……”
含光君号如期名响亮,即便南方人对仙家不熟,但蓝氏双璧的美名仍远播。比起土财
主田正大更像贾商些,不知魏无羡是何方神圣、两个少年看起来也靠不住,知道他们是谁
后便跟蓝忘机身边瞻前顾后,生怕怠慢了他。
而真正被怠慢的人也落得轻松,魏无羡便和两名少年站在一旁看好戏。蓝忘机向来寡
言,偶尔还需要魏无羡充当翻译,田正大在怎么唠叨也不会多换蓝忘机开金口。
因为闹鬼的关系,西院在这一年来鲜少有人靠近,就连下人们也不敢来清扰,故整个
落院杂草丛生,看起来还真有些阴森。
蓝忘机:“思追、景仪。”
“是!”
听见含光君下令,蓝景仪蓝思追走进西院里查看,留下田正大在那期期艾艾个半天。
“田公,咱们带小辈出来便是要历练他们,若有不妥我们还会上前查看的。”不著痕
的与蓝忘机挨在一块,油嘴滑舌魏无羡最厉害,“况且含光君还在这呢,你就别那么担心
担心了。”
“魏道长您说得是。”田正大担忧地看了夫人一眼,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或许是带出去游历久了,蓝思追和蓝景仪这次动作很快,不一会他们就探查完毕回来
。不必等魏无羡多问,两名少年便自己报上了看见了什么。
“里头没看到任何鬼,但怨气重,可能要到晚上才看得见什么。”景仪道。
“怨气多集中在屋内某个角落,像是被打死的……这里是否死过人?”虽田正大方才
的话语中没提到死人,但蓝思追仍明知故问。
遇到主人家隐藏些什么话没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总要他们在挖出来细问。
田正大与夫人跳了一下,似乎是被戳中了什么。两人互看了一眼,踌躇了一会,田夫
人才缓缓道:“大概一年前吧,我儿子的小妾才死在里头……但她不是被打死的,是小产
死的!”
“小产……”蓝思追低吟,又道:“可是小产不会这样怨气冲天,里头的人很明显是
被害死的!”
蓝思追的话不知是触怒了田正大什么,他对着两名少年大骂:“两个小鬼懂什么!夫
人说是小产而死便是如此!”
“什……”
“爹、娘!我告诉你们,今天有群不知死活的……”
蓝景仪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接着他们看见大胖领着一群人进来。
见到魏无羡一群人,大胖也愣了。
这果然是大胖家呀,魏无羡心想。
蓝家子弟三人,连忙把手搭在剑上。
“这是小犬,田达庞。”田正大介绍道。
“少爷您好,在下魏婴,今日与道侣蓝湛与两名小辈受令尊之托来看闹鬼的西院。不
知在外有谁那么不知死活,让您那么生气?”魏无羡笑吟吟的,说得好像稍早在城门的事
都没发生过一样。
田达庞本就是回来告状的,但见魏无羡一行人是来处理闹鬼的道长,没给好脸色哼了
一声转身就走:“这些人都是来骗钱的,爹您就别花心思在上面了。”他爹娘再怎么疼他
,都没比这些嘴里怪力乱神的还疼。
儿子无礼,田氏夫妇连忙赔罪道歉,但儿子给道长脸色看这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两
人也见怪不怪,于是也没多问些什么。
蓝忘机和魏无羡亲自看过西院后,两人出的结论与少年们无异。原本还想多问点小妾
的事,但见田氏夫妇遮遮掩掩的样子,他们也不好发难。
眼见天色要晚,便乱画了个符让他们保心安用,魏无羡打算到客栈问问这个田家到底
怎么一回事。
怕得要死的田氏夫妇见他们要走,连忙挽留下来过夜。家大业大屋子大,家里人口又
少,最不缺给人著的房了。
但这有人对魏无羡心怀不轨,蓝忘机自然说什么都不肯。
*
离了田府,他们找了间还算气派的客栈下榻。
一进客栈便发现桌被做了九分满,小二勉强才整理张饭桌给他们。一尊关公的神上坐
镇在墙上,前方插著三炷香,在吵杂的客栈里显德肃穆。
在年节前除了做生意的人,大部分的人家都嫌了下来,客栈里除了旅客外也有许多平
时在田里忙的人。虽夕阳已斜照,许多人也等著夜市,不打算回家用膳。
魏无羡向小二要了两壶酒,一壶给小的一壶给自己,咧咧道:“那田正大可真是烦人
,都说无大碍了,非得要含光君奏一曲《安息》才肯放人。”一口饮尽杯中物,蓝忘机很
快又替他盛满。
两个小的揪著含光君看,丝毫不敢动眼前的酒壶。虽和魏无羡夜猎后都会带上他们喝
上一杯,但有蓝家长辈在,他们可不敢犯戒。
“看什么呢,这可不是云深不知处,喝吧。”看这两个小的,总觉看见儿时的蓝忘机
,魏无羡不忍发笑,他便问挨在身旁的人:“含光君,到这可以喝吧?”蓝忘机不喝是酒
量差,但同样性蓝,蓝思追、蓝景仪可比他强多了。
“可。”蓝忘机眉头也没抬,淡淡地说。
蓝家小辈这才小心翼翼,小口小口地啜饮。
“魏前辈,屋中的女鬼分明是被害死的,为何田公坚持是小产呢?”原本说到一半的
话被田达庞打段,就算是离了田府,蓝景仪还是一肚子气。
“景仪啊,说你傻你还不信。这是外行装内行,还是家丑不可外扬一看便知,人家思
追可聪明多了。”嘘了蓝景仪一把,魏无羡突然能理解当年蓝启仁对自己是什么样的心
情。
蓝景仪比蓝思追更调皮爱玩些,他在讲事情也容易心不在焉、也不太会看脸色,跟他
自己小时候有四、五分像。可他不像蓝景怡,讲话不用大脑。
被前辈数落,蓝景仪难免委屈。蓝思追笑着安慰他,一边问:“田氏夫妇既然不愿意
讲,那我们该怎么办?”无法了解来龙去脉,就算请上泽芜君语含光君奏上几次《安息》
,都无法解去那女人的怨气。
“含光君,你说我们能怎么办呢?”魏无羡笑着把问题丢到身旁上?
“问。”蓝忘机道。
“问?”
丢了锭银子给掌柜,他们叫来了名忙得头昏眼花的店小二,倒上酒水。魏无羡挑眉,
示意两个小的好好看着。
聊天聊地一阵寒暄、美言窝台地灵人杰番后,魏无羡这才进入重点:“今早我们进城
时看见个胖子要强娶位姑娘,那是怎么回事?”他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虽人声鼎沸但隔壁
桌仍听得到他在说什么。
闻言,店小二摆出了嫌恶的脸色,道:“那不就田广的儿子吗?他已不是第一次要强
娶姑娘啦!”
“是啊,田广人是不错,但宠出了个无法无天的儿子!”南方人热情,加上酒酣耳热
之际,隔壁桌的大汉也跟着附和。
田广早年与父亲从商的缘故,打小与人为善,窝台哪需要帮忙,出钱的事找他准没错
,在乡里之间名声还算高。但不知怎的,做再多好事他与夫人柳氏迟迟无法有子嗣,不是
小产、不然就没三个月就夭折,田达庞是他们小心翼翼养的独子,周岁时还请全城吃酒席
呢。
这儿子多金贵,吃好用好穿好,从小到大都依着他、要什么给什么,出门乘轿,每年
生辰也热热闹闹地过,住在窝台的人都知道他儿子今年几岁。但慈母慈父多败子,儿子打
小骄纵、目中无人,时常在乡里欺负人,但多数人都受过田广的好,加上田广事后赔罪又
给得大方、也没出什么严重的大事,城里的人多数还是忍让著。
田达庞好色,男女不拘,特别喜欢高大的人。现在田家里就有一个妾,便是强娶来的
,两人与有一个儿子。好在南方高大的女人不多见,田达庞多数骚扰的都是貌美的男子。
“这家伙岂不和莫羽玄一个样吗?”魏无羡一面听心里一面想。
店小二说得精采,他们桌边不知不觉也围了一群人。他们听就算了,还不把田达庞事
钜细靡遗地补充,仿佛都亲眼见过一般。
魏无羡都忍不住要了瓜子来嗑。
“那……你们有没有听过田家因小产而死了名小妾?”听了半天就是没听见西院小妾
的事,蓝思追忍不住低声问。
“小妾?”众乡亲们都皱眉,一名老妇摇头道:“田达庞只有娶过一名小妾,如今还
活得好好的,今早我送菜去还看见她呢。”
这就怪了,今日田夫人怎么会说家里死了名小妾呢?
“我不知道他们家有没有死过小妾,但去年年前田达庞原本打算再娶名小妾。”说话
的是屠夫,卖猪肉的叫阿百,当初他们家母亲死时田广包了不少吊丧钱,“那妾是城外阿
东家的女儿,那年不知怎的忽然在年前急急忙忙要嫁女儿,但你们知道如何吗?”阿百压
低了声,所有人都屏息等待他的下一句话,“阿东的女儿在年前突然病死啦!”众人纷纷
抽气,无法相信这件事,阿百继续道:“怎么病的也问不出个毛来,阿东他急急忙忙给女
儿下了葬,有好半年没进城呢。”
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会说书,当阿百把故事说完,魏无羡和蓝景仪们都把瓜子嗑两盘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各式各样的论说都出现,讲得煞有其事。
但只有魏无羡一行人知道这案情不单纯。
魏无羡想问蓝忘机些什么,但转过头便看见他眉头深锁。蓝忘机喜静,一群人在这你
一言我一句的,着实难受。
“今天我们就来看看关老爷怎么说!”
就在魏无羡还在想怎么赶人时,男人的怒骂声传来。一名留着山羊胡的老爷拎着一个
孩儿进了客栈,把人拖到关公像前跪着,疑似是对父子。
爱看热闹的乡亲也转移注意力到这父子上。
魏无羡捏了捏蓝忘机的手臂当作安抚,但手很快就被握住,两人在桌下十指交扣。
“那是刘大夫家的小儿子,一天到晚嚷着要去修仙,气得聊大夫半条老命都没了。”
小二小费收了不少,不用问也会自己答。
刘大夫是窝台有间私塾,专门教有钱人家的孩子读书,田达庞也是他的学生之一。
孩儿倔强地跪在公关像前,刘大夫恨铁不成钢地骂,孩儿说么就是不肯低头。
“你要去修仙?行!先问问关老爷让不让你去,祂同意为父便什么都不说!”刘大夫
痛心疾首,拿过神说上的东西给丢在孩儿面前,发出响亮清脆的声音。
“他们在做什么呢?”蓝景仪好奇问道,蓝忘机和魏无羡还在卿卿我我。
小二道:“小公子您不知道吗?他们在‘掷筊’。”
“筊”是两块漆成大红色的木头制成的,专门用来问神或鬼祂们意思如何,如果没有
“筊”就会用铜钱代替。一正一反叫圣筊,掷连续三次便是灵认同了这件事。
“但那筊是假的,里头灌了铅动过手脚,极少会出现一正一反。”小二笑瞇瞇地道:
“有次有个神棍到咱们这招摇撞骗,被拆穿后便连滚带爬的跑了,那副骗人的筊就留这店
里了。”
“你们这还真是热闹呢!”魏无羡恭维,道:“不知道这人情暖的地方,明晚除夕给
不给住呢……”
小二面色为难,道:“公子,我们这过年不营业的……”他一面说,蓝忘机一面拿出
四五锭银子摆在桌上,他机伶地转身:“我去问问老板!”说完便跑了。
“含光君,《问灵》能问鬼,也能和掷筊一样问神吗?”蓝思追忍不住问,他们是仙
家子弟,可从没见过真正的神。先别提掷筊的可信度,但这是凡人能与灵对话的少数方式
之一了。
“不知道。”蓝忘机淡淡地道,他在修习《问灵》时也没有人告诉他能不能问神。
收到小二的消息后,掌柜很快走了过来,他对魏无羡拱了拱手道:“我们这除夕能让
公子们住,但我们也要吃团圆饭,可能招待不周。”
“无妨。”魏无羡哈哈地笑了两声,有地方过年让他心里也安了下来,“我们不需要
招待,我们只需借个厨房和碗盘,其余的我们便会自己打理。”蓝忘机早就答应他要做一
桌年夜饭和他一起过年了。
“有劳了。”掌柜道。
这时刘大夫与儿子的闹剧也结束了,孩儿怎么掷都掷不到圣筊,就准备被拎回家。
“感谢各位替刘某做见证,明天会有雷雨,还请乡亲们注意些。”刘大夫不仅教书,
还会看一天像,预测天气奇准无比。
戏完众人散,外头天黑,夜市也热闹了起来。
两名想凑热闹的少年有些坐立不安,蓝景仪更是拉长了脖子往外看。
“得了得了!”魏无羡哈哈大笑,一手靠在蓝忘机肩上,伸出手不知和他讨些什么。
蓝忘机从怀里掏出一包钱袋放在他手上,魏无羡道:“拿去买喜欢的东西呗,明天就除夕
了。”
蓝景仪接过魏无羡递来的钱袋,沉甸甸的,打开发现里头不少银子!
他欣喜地与蓝思追对看了一眼,连忙一起道谢:“谢魏前辈、谢含光君!”
“别太晚回来。”蓝忘机交待道,接着两个小的便欢天喜地逛夜市去了。
“假如我们有孩子,大概也会像这样吧。”魏无羡挨在蓝忘机身边满脸是笑。
抓紧了他的手,这也是蓝忘机带蓝思追、蓝景仪出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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