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阳世百姓为祝融起了座庙。
自那之后,原是在观清身旁带罪修行,由天界监视之眼从旁观察的火神祝融,终于正
式有了自己的庙宇和香火。
祝融原是打定了主意一进驻火神庙后,便要将狻猊连哄带骗给拐跑的,但那躁进的性
子,面对心上人狠不下心严辞拒绝,总不免三不五时用实际行动得寸进尺一番,落得最后
心上人恼羞成怒,决定不落座火神庙,而是留在莲寺,在祝融没前来扰乱自己心神时,图
个清静。
但在那之前,狻猊早已答应了祝融要去红火山瞧瞧,于是这两年来,便利用送神后的
日子,由祝融代替狻猊所缺的金鳞元神,付出自身修为,带着狻猊回自个儿家乡红火山去
坐一阵子。
由此可知,狻猊在红火山的日子,是祝融最能和心上人交心的时间,况且时间短暂,
更需要好好把握,说不准哪次气氛一好又被他说动了,对方愿意和他回自个儿的庙里,岂
不是好事一件?
况且这段期间,是完全没有人会打扰的,因此对祝融来说,每年的这个时刻,都是非
常重要的。
──但倘若有人来打扰呢?
“稀客稀客啊。”
站在红火山入口,祝融扯起唇角笑,红眸里却察无笑意,十足十的敷衍态度。
观清眼底闪过抹笑意,温和地问。
“你似乎不欢迎我们?”
“怎么会呢?”祝融怒极反笑,笑得都露出牙齿了,那笑意还是没到达眼底。“你们
来我故乡,我自是要好生招待,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就是不欢迎啊,明知故问。
祝融心里的火焰都要燃了起来,无奈对方好歹也是尊几千年修为的莲佛,又是先前自
己带罪修行的观察者,祝融就算不欢迎,当然还是不好发作。
观清挑眉。“那我们能进去了?”
祝融侧开身子,咬著牙笑。“请!”
观清明白他的心思,笑着拉起神色顾忌的碧洛,走进红火山内。
祝融曾说红火山终日烟火,可是一点也没错。
红火山顾名思义四周环山,中央仅有一座寺庙型的建物,那形态,正与祝融庙完全一
致。
山的色泽布满红色沃土,徐风吹拂,尘土飞扬而起时,像是细碎火光般点点发亮。
每座火山固定一日喷发三次,向天空窜发赤色熔烟,没入天际后四散为红蓝交错的火
光,像开成一朵朵红蓝色的烟花后下降落土,周而复始,从没间断过。
群山周围的温度极高且噬人,若为一般阳世之人必定无法负荷,但进入寺庙后感受又
有所不同,沁凉如水,静谧庄严,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得见似的。
碧洛一路被拉着走,不停仰望着上空的红蓝烟图,没发现前头两人走到寺庙中央时停
下脚步,碧落因此来不及停下脚步,撞上了前头观清的肩膀,轻哼一声,揉着鼻子,换来
观清墨眸一笑。
寺庙中央坐着一个人。
他盘腿端坐,抬头仰望满天烟火,眼里的金色随着烟花闪亮而璀璨,像是被吸引一般
,瞧得入迷。
祝融一双红眸自望见前头的人后便没移开过,喃喃说道。
“如何,很美吧?”
……指的是烟花,还是人?
观清挑眉,带着笑意看了祝融一眼。
周遭像是特地创造出来的天地,就算徐风吹来也轻得像是不愿打扰般悠悠晃过,宁静
而平和,正是仰望烟花的最佳场所。
如此平静温雅的配置,还真不像是火神祝融的住处呢……看来他为了狻猊还真是煞费
苦心。
看着狻猊仰望天际的神情,若说在莲寺时是一脸平静,在这红火山便显得沉浸其中了。
观清瞧了一会儿后,走了过去。
身后的碧洛本也想跟上,突然被身旁的祝融拉住了衣领拽在原地。
“你过来。”
“咦?”
碧洛一脸惊慌地被祝融拉到一旁,眼神不住张望前头未曾回头的观清。
“别瞧了。”
碧洛闻言收回视线,便见祝融一双红眸藏着微愠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后退一步拉开两
人距离,却又被拉得更近。
“放心吧,他早在你身上下了结界,谁都动不了你。”盯着碧洛脸上顾忌的神情,祝
融好心解惑,这也是为何这傻鸟来到神界人故乡却安然无事的原因。“我问你,是你告诉
观清说想来我这儿的?”
见祝融那眼神,似乎大有“若回答是就一把火烧干你”的意图,碧洛赶紧摇头,摇得
像波浪鼓似的。
“……那么,是他自个儿想来?”祝融挑眉,见碧洛点头,沉默了一阵,轻哼一声松
开固定碧洛的手。
他望向交谈的两人,那总是静谧的氛围,让祝融仍是忍不住在意。
这两人的气场有太多相似之处,也因此才能聚首千年,虽说现在的狻猊多少已将他放
在心上,可一想到观清是对方一直以来重要的存在,那种顾忌总免不了像根针札上心头,
隐隐刺著。
碧洛压根没在意祝融内心的纠结,只是抬头望向这特意布置的祝融庙,忍不住发问。
“这些……全是你做的?”
祝融闻言收回视线,朝碧落扯起唇笑得一脸骄傲。
“怎么样?很厉害吧。”完全没想过跟个十几岁的孩子献宝是件十分幼稚的事。
碧洛怔怔点头,张望四周。“我也能……做到这样吗?”
祝融眨眨红眸。“什么?”比了比四周。“你也想为观清做这个吗?他不需要啊。”
虽然很不服气,但观清应该什么东西都做得出来吧。
碧洛陷入迷惘。“那他需要什么呢?我欠他那么多了,但还是帮不上忙……”说著说
著,碧洛垂下头,十分沮丧。
祝融见状抿抿唇,浓眉一挑,伸手弹了下碧洛额头。
“好痛!”
“我说你啊!”祝融才不管他痛不痛,迳自训话。“你到底在急什么?还有很多时间
不是吗?”
“可是……”碧洛抚著额头,一双绿眸沾上微湿,有些压抑地皱眉。“我希望观清需
要我,而不是我单方面需要他啊。”
若他生来只能仰赖莲佛维生,甚至成为观清的劫数,观清愿意概括承受,但又能得到
什么呢?
自从重回莲寺后他一直在想,若他注定要向观清索讨,观清又能向他要些什么?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他努力地想成长,观清却总说他逞强,现下问了观清需要什么,还被这脾气差的火神
弹额头……
碧洛深气口气,绿眸被水光逼得灿亮,一出口,便哽咽了。
“若是我什么也没办法给他,我生来就是个劫数,那我该用什么心态和他共处?你们
说我急,可想过我的心情没有?我并非有意要害他,可我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伤害,在他
的身边我又该如何自处?”
在这活了千年的莲佛跟前,他该存在什么立场?
还没资格成为他的辅佐,却早成为他的阻碍。
若对方是他恨之入骨的人也就算了,但那个人是观清啊,是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人。
回莲寺后的这些日子以来,碧洛总想着,若是能为他付出一些就好了,可他偏偏是尊
强大的莲佛,自己的付出何其渺小寒酸,观清会需要吗?
“欸、别、别……”祝融一看见碧洛要哭了,赶紧举手讨饶,望向前头两人似乎没察
觉异样,收回视线看着眼前沮丧的碧洛,叹口气。
他看看眼前的碧洛,从被莲城居民带回莲寺,自有意识以来不过十几年的事,而他们
四人内,就连他祝融也早已活了几百年,都要忘了自己生长十几年时是什么模样了。
十几年便成为人形,长成了青年的形体,这小子也不容易啊……
祝融下意识缓了缓语气。
“我说你啊,不过活了十几年,和人类一样的年纪,能做的事毕竟还有限的。”
祝融伸手粗鲁地抹去碧洛眼角的湿润,就怕待会另外两人谁靠过来,还以为他以大欺
小了。
“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嘛,你要等到能力和时间都增加了,时机成熟时,你自然会帮得
到观清,别着急,等待也是种修行啊,别小看了这种事,懂不懂?”
碧洛揉揉被抹得发疼的眼角,吸吸鼻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心情有些平复了,这才想
到了一直没说出口的道谢。
“……上回我在莲城遇袭的事,谢谢你了。”
祝融听了摆摆手,不甚在意。
“没什么,还不是狻猊要我找你的。”不然他还懒得淌这浑水呢。“你下次别再那么
蠢就是了。”说话不忘得理不饶人。
碧洛默然,直想着不该道谢的。
祝融望向前头那仿佛无语也相处融洽的两人,拧起眉,心里想着有完没完啊,忽然脑
袋灵光一闪,回想起观清难得变脸的某次场景。
“至于观清需要什么嘛……”
祝融搓搓下巴,看向身旁等待答案的碧洛,红眸里闪过兴味的笑。
“你自个儿问问他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