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中年大叔面色沉重,“菜鸟,站我身后!”
四周没有风,虫兽噤声,像是害怕惊扰到某个东西。
洒在地上的白灰,浮起一个又一个脚印。
“阿贤──”苍老沙哑的声音由远传来。
魏世威:“这是预告片吧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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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张林招弟女士友情客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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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目由好兄弟小额捐款赞助播出
黄昏的时刻蚊虫飞满天,魏世威点了三组蚊香,野生巨蚊还是凶猛地往他脸上撞。
夜来巴掌声,蚊子死多少。
魏世威往手臂用力啪了下去,接着继续组装帐篷的动作,过一会儿,他又往自己的大
腿重重打下去,躲避不及的肥蚊战死沙场。
魏世威真心觉得前辈要整他。
先是从门口跪爬到神明厅,后来是蚊虫飞满天的时候才告诉他,不想晚上露天看星星
睡觉的话,记得要自己去搭帐篷。
费了一番功夫,帐篷终于歪歪斜斜地组装完成,天也快黑了。
魏世威跑去看前辈在干嘛。
他到菜园时,没有看到前辈的身影。倒是在菜园里找到一个竹篮,里面放著几条丝瓜
和几把蔬菜,根部还带着泥沙。
看了下快长到腰的杂草,魏世威很好奇,前辈是怎么分出来哪些是能吃的菜?
“干!蚊子有够多。”在脸上挥了挥,魏世威赶走快贴到脸上的死蚊子。
他提着竹篮回到厨房,放在炉灶上。然后回到空地上,把两个蚊香搬到帐篷外,蚊虫
总算少了一点。
直到天空逐渐暗下来,所有的光线即将消失前,前辈才回到三合院。
“我去煮饭。你去仓库把桌子和灯都搬出来。”前辈指著指左厢尾端的小房间。
魏世威把折叠桌搬到空地上,从仓库挖出两个LED露营灯,东西都摆好后,他跑去厨
房围观前辈煮菜。
他走到厨房门口,看见前辈在发呆。魏世威捏著鼻子凑近看,前辈手里捧著那锅臭酸
的竹笋汤。
前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重新把塑胶袋封上,放回冰箱。
从生火、洗菜到用大锅炒菜,前辈熟稔得像是饭店的大厨。
“前辈你常常煮饭喔?”魏世威想了想也不对,现代人煮饭哪有在用炉灶的,都用瓦
斯炉了吧。
“搬出去后卡少啊。”
用炉灶的缺点很多。先不提要千方百计生火,生起来也别太开心,要随时注意火焰大
小。木柴放太多火会灭,风搧太慢火也会灭。
终于能开始炒菜后,又要忍受满满的油烟和木柴燃烧的烟燻味。
简而言之一句话,以前煮饭的人真伟大。
魏世威被燻到差点昏倒后,决定出去和蚊虫们作伴。
他坐在折叠桌上发呆,听着厨房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听着虫鸣和风吹抚过竹林的声
响。
抬起头,看向天空。
天已经黑了。该回家吃饭了。
魏世威想着,普通的家庭似乎都是这样。
他明明身处在陌生的环境,但是这样等天黑,等饭吃,有人陪伴。
这样好像一个家。
但是明明他的家不在这里。
有‘人’在魏世威耳边笑着说道:“很棒吧。”
魏世威没有去找寻声音的来源。风忽然变大,把他的头发吹乱,帐篷前招魂幡的白布
条翩翩起舞。
“我没有‘家’。你死之后,我就没有‘家’了。”
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那道声音说道。
现在占据他家的是那些名为‘亲人’的孤魂野鬼。不,或许他才是那个误入的孤魂野
鬼。
魏世威忍不住低声抱怨一句。
“你当时怎么不带我一起走。”
那个声音轻轻地笑了。
风静止了。
☯ ☯ ☯ ☯ ☯ ☯
虽然比不上什么餐厅大厨,前辈的手艺真的不错。
三菜一汤,没有肉。饭有一点焦,但是勉强可以吃。
吃完晚餐后,魏世威乖乖地收拾碗筷。
“灶脚的饭菜不要偷呷,那是下次脚尾饭。”
魏世威喔了一声,回厨房清洗碗盘。
魏世威大概知道为什么以前会生这么多小孩。
因为没有娱乐,吃完饭大家聊完天,早早回房间去做造人运动了。
前辈躺在凉椅上,魏世威坐在帐篷里,整理睡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天。
“脚尾饭没有鸭蛋没关系吗?”
刚才洗碗时,魏世威看了下前辈留下的脚尾饭菜色,看到被他分尸的鸭蛋尸体。
“鸭蛋是习俗啦,有或呒隆呒差。(有或没有都没差)脚尾饭吃的素心意,通常煮往
生者爱呷的。”
“喔。先辈你真的不进来睡喔?”
“要有一个人顾门啦。”前辈斜睨了他一眼,“再晚一点‘它’就回来了啦。”
魏世威听得心里发毛。他脑中已经有一百种丧尸破帐篷的画面。想了想,不太对,好
兄弟连帐篷都不用破,咻地一声就躺到你旁边了。
“先辈……救命……”他哭丧著脸喊道。
“惊三小,等奈盐绕着洒一圈丢呒代志啦。”
(怕什么,等等盐绕着洒一圈就没事了。)
“啊前辈你怎么办?”
“凉拌。”
“不好笑……”
前辈脚下已经堆了二三个菸蒂。
前辈沉默地抽过一只又一只菸,白雾缭绕指尖,掩住面孔。
抽菸的速度让魏世威担心一下。
现在政府要逼死瘾君子,一包菸咻咻地涨得比劳工的薪水还快,前辈这种抽法一定会
破产的。
但是他们的交情又没好到能劝对方。
临睡前,魏世威照前辈的方法,到厨房拿了一包盐,沿着帐篷边缘绕了一圈。
魏世威拉起帐篷拉链门,钻入睡袋内。
帐篷上映出前辈的影子,帐篷隔得住风、防得住雨,却挡不光影和声音。前辈的声音
隔着一层防风布传来,依旧清晰。
“晚上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
直到最后,前辈还是没有说‘它’来了他要怎么办。
☯ ☯ ☯ ☯ ☯ ☯ ☯
魏世威被震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租屋处。
他大吼一声“地震”跳了起来,然后差点被睡袋绊个狗吃屎。
后知后觉才想起,现在不是在十楼的公寓。
刚才的地震像是错觉一样,明明是山崩地裂的震法,但是并没有任何东西倒掉,就连
放在地上的水壶依然好好站立著。
他发现映在帐篷上影子,只剩下凉椅,没有前辈的身影。
“先辈……?”魏世威小声地呼唤。
没有人回应。
听着自己紧凑的心跳和呼吸声,魏世威猛然发现,太安静了。
虫鸣消失了,就连风都静止了。像是怕引起什么东西的注意,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魏世威也一样,他缩在睡袋里,完全不敢动弹,耳膜内只有碰碰碰的心跳声。
突然间,一阵声音出现。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
是木头被撞击的声音。频繁而急促,仿佛在有人站在不平衡的木椅上,颤颤巍巍快掉
下来。
这个声音不大,但是在万物死寂、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楚可闻的现在,格外鲜明。
一开始魏世威以为是有人在敲神明厅的门。
但是过一会儿,他想到这不是敲门的声音……这是木头与木头相击的声音。
是棺材在震动。
在神明厅的棺材并不是直接放在地板。是两个扁长的长板凳上并排在一起,而棺材放
置在上面。
棺材和长板凳碰撞才会有这样的声音。声音越来越急促,仿佛被困在里面的人越来越
不耐烦,拼了命挣扎出来。
魏世威不知道自己能干嘛?他只能祈祷洒在帐篷外的盐圈有效。
恐惧会因为独自一个人而放大数百倍。
他突然间超级想念前辈。
时间变得漫长,难熬。
终于,棺材里的人似乎抖累了,不再作怪。
魏世威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任何声音。才慢慢地吐出一口的气。
碰!
魏世威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心脏差点从嘴巴跳出来。
他分不出这是棺材落地的声音,还是棺材门被踢开的声音。
魏世威闭上眼睛,他害怕会看到不属于前辈的影子映在帐篷上。
铃────────
铃────铃────
铃────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死寂的夜晚。疯狂地、急遽地回响着。
简直像是在催命一般。
气氛变得诡谲。
铃声一声一声地响着,无声地逼迫、尖钝地叫喊──谁来、谁来、谁来快接起来呀?
刺在耳膜上的铃声穿透过进大脑,空气好似变得黏稠,魏世威急促地换气,但怎样都
无法吸足氧气。他的神经被拉扯得紧绷,随时快断裂。
“喀踏”一声,在他的神经被绷断前,话筒被拿了起来。
“喂──”
苍老的女声传来。
魏世威一秒想到摆放在神明厅的那张遗照,委托者母亲年迈的面孔与混浊的眼神。
似乎是开启了免持听筒,魏世威能听见电话另一端传来男人的声音。
“妈──”
扩音效果很差,男人的声音模糊不清,只有第一声呼唤最清楚。接下来魏世威只听见
老妇人的声音。
“厝边隔壁我呒熟似(不熟悉),住在这多自在。”
“好啦、好啦,挖知啦。”
前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当他的影子出现在帐篷边时,魏世威终于松了一口气。
声音停顿好一会儿,老妇人的声音低了下去。
“要上飞机啊喔?好啦,好啦……”
“掰掰啦……”
前辈伫立在帐篷旁边,静静地等待着老妇人挂上电话。
所有声音再度消失。
前辈套著尖顶的麻帽和宽大的麻衣,缓缓地跪下。
“阿母,回来喔──”
他一手捧著碗,另一手撑着地板,慢慢地向前爬行。
那道属于前辈的影子渐行渐远。
突然间,魏世威感到非常不安,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事要发生。
然后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安了。
‘它’走出来了。
魏世威很难说明那种感觉。
映在帐篷上的影子从清晰的漆黑褪变为银灰。
不,不是影子在褪色,是光变淡。
光线还是一样,但是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浓稠,仿佛空气里的黑色分子变多,吸收掉
光线。
光线一点一点渐渐变暗。
他悄悄地把帐篷门拉开一个缝隙,偷偷向外看去。
放置在外面的LED光线变得很暗,而神明厅更惨,明明日光灯还开着,但是光线完全
消失,像是有层黑色的迷雾笼罩住所有光线。
神明厅里,只有神像两侧的红色神明灯,明明灭灭闪烁著。
前辈爬行的速度很慢,魏世威觉得跟他太胖有关系。
魏世威瞇起眼,终于在神明厅的门口旁边看到老妇人。
跟一般电视剧演得不一样,好兄弟并不会自带打光板,发出什么绿光蓝光七彩雷射光
。老妇人很普通,只是整个人灰黑色的影阴重了一点。
如果是漫画效果的话,大概就是角落那个阴影很厚的边缘人。
在前辈快爬到神明厅的那瞬间,异变突生。
一直站在门口边的老妇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就倒在门槛正前方。
‘它’在重播死前的画面。
老妇人倒在地板上,“喀喀喀”的声音从她喉咙深处传来。
魏世威几乎能想像得到,她眼睛瞪得死大,嘴巴一开一阖,仿佛有满天的怨怼想说出
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前辈整个人顿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
和躺在地上的‘它’对上眼。
‘它’似乎笑了。
“阿贤──阿母来接你啊──”
☯ ☯ ☯ ☯ ☯ ☯ ☯ ☯
魏世威愣在原地。
他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
‘它’站起来了。
以一种奇特的下腰姿势僵硬地直挺起来,就像一根倒下的木棍被人踩住尾端,直挺挺
地立起来。
不知道是腰或背的骨头断掉,老妇人的身体不自然地向旁歪斜。‘它’走得很慢,每
走一步,瘫软的上半身与双手就晃动一次。
前辈像是被钉在原地,任由‘它’走近,贴了上来。
魏世威怕到牙齿不停打颤,他不是第一次出任务,但却是第一次面临这种突发状况。
‘它’歪了下身体,上半身和下半身几乎快折成90度直角。‘它’把脸慢慢地贴近前
辈,像是在辨认著脸孔。
魏世威全身紧绷,手脚冰冷,呼吸急促。他的身体在叫嚣著逃跑。
不行──
要阻止‘它’!
不能丢下前辈、要把中断的招魂做完!
他们在聊天的时候,前辈有简单地教他下次招魂的顺序。
“先招魂……敬、敬脚尾饭……等他吃完、烧金纸送走他。”
同时,魏世威拚命地回想早上的脚尾饭的流程。
插招魂幡,唤死者。
穿麻衣爬行到神明厅,敬脚尾饭。
烧脚尾金,送死者。
所以不用进行第二次招魂,因为死者已经回来了。
‘它’的声音很沙哑,‘它’对着前辈说道。
“你──为啥呒回厝──”
“你──为啥呒回厝──”
“你──为啥呒回厝──”
挂在外头的LED露营灯被阴风吹得一晃一晃,光线忽暗忽明。
魏世威牙关在颤抖,死亡的压力让他几乎想放弃一切逃跑。
这并不是一般公司,做错决策只是盈余亏损。
他面对的是不能讲理的死人,一旦鲁莾行事导致错误,代价是两人的命。
公司只有派发一套麻衣,唯一的那件还在前辈的身上。
魏世威看见放在一旁的黑色外套,死马当活马医,披上黑色运动外套,戴起外套的帽
子。
他向帐篷门的缝隙看去,‘它’依旧以扭曲的姿势,“看”著前辈。而前辈跪在原地
,动也不动,像是失了魂一般。
他真的有办法独自处理吗?
魏世威低下头,用力地握住发抖的双手,抵在额头。像是向上天祈祷。
‘没事的。’少年的声音又出现在他耳边。
有阵冰冷的风抚过他的手,像是有人把手放在上面。
那一瞬间,魏世威的手不再发抖,心脏不再跳得飞快。
他的心,定了下来。
魏世威深深地吸一口气,拉开帐篷门的拉链,低着头,朝着厨房的方向跪行前进。
现在只能去厨房再添一碗脚尾饭。
魏世威拚命地在心里呐喊。
不要发现我。
不要发现我。
不要发现我。
他爬到厨房门口,踉跄地冲到炉灶边。
好险白饭和菜都还有剩下。
魏世威找出碗和筷子。
不能急、不能急。
但是拿着饭匙的手抖到快痉挛,完全不听话。
好不容易把饭添好,没时间用筷子夹菜了。他直接用手抓起竹笋、丝瓜和切片的鸭蛋
,丢在饭上面。
他拿起一旁的筷子咬在嘴里。
深吸一口气,猛然跪下,往神明厅的方向再度跪行。
汗水滑过眼睛,但是他没心思顾虑这种小事。
全世界很安静,只能听见耳膜上自己的心跳声。
好险神明厅的门很大,前辈他们在另外一边,魏世威爬过门槛,进到神明厅,都没发
生任何异常。
他把脚尾饭摆在香炉旁边。倒反筷子,插进脚尾饭里。
魏世威闭上眼睛,鱼死网破地大喊道:“阿、阿母喔!呷呷呷饭──”他不仅口吃,
还破音了。
喊完之后,魏世威心里大惊,干他忘记上清香了!
不点香死者吃不到!
魏世威慌乱地张望,香和打火机被放在棺材后面的木桌上!他半跪半爬,手脚并用几
乎是以滑垒的姿势扑上木桌。抢过香和打火机,猛力跪下,冲爬回脚尾饭前。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快了,但是它更快。明明上一秒还在前辈的那边,不过一个喘息间
,“踏”“踏”“踏”的脚步声就逼到背后了。
他的寒毛整个炸起来,一股寒意从尾髓窜升到头顶。
“阿贤──”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魏世威听见自己的心跳跳得快蹦出来。
死人不会呼吸。
但是魏世威似乎感觉到对方隔着外套,喷在头顶的冰冷气息。
他的双手抖得像得帕金森氏症,打火机怎么样也对不准香头。
‘它’贴得很近,伸出手,摸上他的帽子。
手抖得更厉害了,香点不起。魏世威死命低着头,汗从额头滴下来,流到他的眼睛。
魏世威感觉到绝望。
他几乎感觉到外套的边缘被抓住,快被掀开来──
‘不要怕。’他的幻觉又在耳边说著。扶著魏世威的手,让香头对准小小的火焰。
在这紧急的时刻,香终于点起来了。
魏世威以万夫莫敌的气势,飞快地插上三柱清香。
‘它’被那碗饭引走视线,冰冷的气息不再紧贴著头皮。从黑色外套的边缘,魏世威
看见一双干枯的脚,一跛一跛走到脚尾饭前面。
“阿贤爱呷的菜……”
一双干枯的手捧起碗。
碗还留在地板上,但是属于白米和饭菜的味道却消失了。头顶传来碗筷碰撞的声响,
魏世威很好奇死人怎么吃饭,但是他没胆偷看。
一柱香烧完的时间差不多二十到三十分钟,当香烧完的时候,‘它’终于吃完了。
跪在地上的魏世威也快升天了。
“挖想到啊,挖想到啊。”沙哑的声音说。
“阿贤,汤在灶脚,哎记得喔。”
‘它’走了。
或者说,委托人母亲的剩下那半魂走了。
直到旭日东升,驱散所有的阴霾,魏世威才慢慢地直起身,坐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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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脚尾钱,要一张一张地烧。
每烧一张,往生者就会走一步。
焚尽一张张纸钱。
就是送往生的人,一步一步走向阴间。 也是让在阳世的人,一点一点地送他远去。
怕他饿到了,所以让他吃饱一点。
怕他被刁难,所以烧钱让他在另一个世界能依旧衣食无忧。
不都说死了之后,什么都没有了吗?
入轮回也好,入天堂也好,入地狱也好。
无论哪一种,都是赤条条的来,赤裸裸的离去。
丧礼的每一道程序都表达着,安心地走吧。不要牵挂。
但是却又送上这么多东西。
舍不得的,究竟是谁呢?
塑胶箱里的东西不怎么重要,就直接丢在这里了。但是登山包要带走。
于是魏世威背着登山包,半扛半抱搀扶前辈。
一步一步,离开三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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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一直没有从失魂的情况下回来。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是跟魏世威讲话。
魏世威从前辈断断续续的话,听出前因后果。
委托人有一个年迈的母亲。
当时委托人在缅甸支援东南亚分部,飞机出了状况,来不及赶回老家。
他拨了好几通电话想告诉老母亲,但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心神不宁的他只能打电话拜
托住在同一区的亲戚帮忙照看。
却接到老母亲的死讯。
他回家奔丧,送走了母亲的身体和一半的灵魂。
但是还有一半留在这里。
“……这片土地要开发,‘祂’很生气。让入土的不能安息。”
到后面前辈不停呓语,讲著自己才听得懂的话。
太阳从头顶走到山的尽头,他们休息好几次,明明是向下的道路走,但是怎么样都绕
不出去。周围的景色一模一样,唯二知道路的前辈和Google MAP都无法使用,徒留魏世威
在原地鬼打墙。
“喂───”
当魏世威半扛着走下阶梯时,还以为自己听见幻觉。他脑中转过很多鬼故事,唯一的
共通点就是──如果背后有人叫你千万不可以回头!
那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少年耶!”
一个阿伯戴着斗笠从树林里走出来,“要天黑啊,奈搁滴佳绕?”
(要天黑了,怎么还在这里?)
魏世威用破烂的台语向对方解释,才把他被困在这里的事情解释清楚。
“这山路隆很像。来啦,跟我行。”(这山路都很像。来啦,跟我走。)
阿伯超级健谈,他对这座山的大小事了若指掌,遇到叉路也没有犹豫,莫约十来分,
他们顺利绕出树林,看到柏油路还有停车场。
阿伯的车子停在树林入口附近,他骑着野狼一二五,朝两人挥手道别。
吭吭吭的引挚声逐渐远去。
魏世威吃力地扛着重得跟猪一样的前辈,打开车门,把对方安置在后座,自己摸出钥
匙,坐上驾驶座发动汽车。
魏世威怕自己路上突然尿急,但又不想去阴森的公厕。他打开车灯照亮停车场,下车
走到一旁的草丛,解开裤头就地解放。
他拿起矿泉水冲干净手,准备走回车上的时候,发现草丛里立著小小的土地公庙。位
置太过隐密,如果不是刚好车灯照到那个位置,他也看不到那座被草丛包围的小庙。
他回去车上,找了半天,终于从车上挖出一包饼干。
魏世威把饼干放在破败的土地公神像前,双手合十拜了下。
☯ ☯ ☯ ☯ ☯ ☯ ☯ ☯ ☯ ☯ ☯
山上没什么路灯,路况也不好,车速不能太快。
从F级的实习生升到E级的菜鸟,有两个最基本的条件,一个是撑过三个月没逃跑。还
有最重要的一点,独自处理10个标示为E案件。
前辈说过,要升上B级的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至少处理过三百个B级案件,证明已经能
应付这个难度。
这也代表着,前辈处理过超过300件比今天还难处理的差事。
但没有一个案件能像这个C级案件一样毁灭他。
魏世威忘记在哪一本书看到,句子他已经忘了,只记住大概的意思。
“父母的死亡,是掀开隔在我们与死神之间的帘子。在此之前,你对死亡的概念永远
只是个名词。”
死亡令人感到痛苦。混杂着怎么做都无能为力的愤怒。
依照与死者的亲密的程度,再把痛苦分为1到10等。
尝过一次10级疼痛,就让人再也不想活下去。
‘白七,乱七八糟想什么。’细语抚过耳朵,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他突然感觉到有“人”坐在旁边,像从前一样,是在副驾驶座的位置上。有阵风抚过
,像是谁轻轻地握住他扶在排档上的手。
魏世威依然凝视著前方的道路,视线没有任何偏移。
外面的路灯匆匆闪过,山中的路灯不多,更多的是折射车灯的指示反光板,地上的猫
眼石一颗颗折射光线,延伸向远方。
白雾逐渐变浓,原本夜景还清晰可见,到现在打了大灯还只能勉强看见前方三百公尺
的距离。
魏世威放慢车速,听着GPS跳针地反复唸著“前方直走400公尺”、“前方直走400公
尺”、“前方直走400公尺”。他先按了二声喇叭,把方向盘向右打转转圈。
是一个接近90度的直角弯路。
台湾的山路都长得真像。魏世威想。
以前和另外一个人一同骑着100C.C的破旧小绵羊夜冲,山上的温度低,两人被山风冻
得哎哎叫。后座的人抱得很紧,被分摊的寒风似乎也没那么刺骨。
副驾驶座上的人呢喃著。声音很小,几乎被车子的引擎声给盖过。
魏世威只听见最后一句话。
“猫头鹰说……你的心空了……只剩下无底的忧愁。”
随着这句话消散在空中,副驾驶座的人离开了,一同散开的还有白雾。他们已经到达
有路灯的路段,随之而来的是永远会出现任何地方的小7招牌。
商店陆陆续续出现在路边,还有人影。
他们下山了。
魏世威突然想起冰箱里臭酸的竹笋汤。
他瞬间明白了。
‘它’摔在前辈面前的当下,魏世威以为老妇人在咽气前,死死盯着天空,嘴里未说
出来的话是诅咒。
但是,不是的。
她不是想说什么怨怼的话,只是想提醒儿子一件事。
送魂仪式送走了亲人的灵魂。
但是活着的人要怎么面对最亲密的人的死亡呢?
要如何才放得下?
或许,一辈子都没办法吧。
后记:
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帘子。
你和死亡隔着什么在看,没有什么感受,你的父母挡在你们中间,等到你的父母过世了,
你才会直面这些东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你不知道。
《百年孤寂》
这篇算是前辈的故事,魏菜鸟的故事会在《跳钟馗》出来。
他的CP……就是那位戏份不到五分钟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