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睦的场合）
后来宗三回去自己居室，睡在摊开的书本间，醒来的时候自己侧倒在榻榻米上的那
边肩膀与手臂麻了，索性转身赖著等那个痲痹的感觉过去。宗三朝着壁龛，看见那
樱枝发了幼小的芽。还没有人身之前他都能与花精沐雨而行，现下连花精都不得见，
与之同行大抵是难再办到了。待他终于甘愿起身，拆掉手上的绷带，而伤口皆已愈
合。比起烧毁，这伤势还真是算轻，他想。
他打开纸门，清晨的雾还未散去，空气溼润，但是不算冷。审神者送了他一组菸具，
他便自己弄了一斗来抽，一边翻著睡前读到《伊索寓言》里他尤其感兴趣的狐狸吃
不到葡萄的故事。抽完菸他想去打水盥洗，水井旁却已经有人，低着头擦洗得起劲
——“鹤丸殿下。”
“哇呀宗三！你又吓到我了啊！你的木屐还有念珠都不会发出声音的吗？”
“是您拂拭自己太专心了。”宗三乜眼看去鹤丸弄溼贴著身子的白襦袢，领口间有
些暧昧的痕迹，又垂下眼眉：“鹤丸殿下确实不辜负这难得的肉身啊。”
由宗三的话语意会到他所指为何，鹤丸坦荡荡地拉着自己的衣领：“旁观人类千百
年，我总想着那种他们嚷嚷要死了的滋味到底是哪回事，有机会试试怎能放过呢？”
他撩起握住宗三胸前的念珠，把他拉近自己：“你曾经侍奉多任天下人，看得也够
多了，要不要也来尝一尝？”鹤丸轻啃宗三的下唇，接着舌头便深入宗三根本没紧
闭的嘴里，调皮勾著宗三的舌头玩了一阵，直到宗三微微退开。
“宗三你的舌头好苦。”看鹤丸苦得要吐口水的样子，宗三笑了：“啊呀，这仍然
算是人类打招呼的方式吗？”
“算哟，打招呼有深有浅嘛。”这回鹤丸显得胆大得多，而且不想轻易罢手的样子，
但是他颈脖与胸膛的诸多吻痕只令宗三禁不住笑——
“依在下看，应该还有另一位等著跟您继续打招呼吧。”他从鹤丸的白襦袢拈出一
根不属于鹤丸或自己的深蓝色发丝，“您先跟那位玩吧，我不会让您当吃不到葡萄
的狐狸的。”
“什么狐狸？”宗三的话鹤丸反应不过来，而宗三已经打完一盆水离开了。
＊
在睡梦中一期感觉自己置身黑暗，周围有火焰逼近时扰动的涡流，那躁动的灼热空
气让他的衣饰与毛发几乎开始蜷曲，他看向自己的左臂，不知何时著了火，焰尖形
成了人脸还对他说话，露出诡异的笑容，一期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一期坐直身子，发现自己满头汗，白襦袢贴紧也全溼了的背脊。手入室此
时只有他一人，他觉得庆幸。从梦境绵延而来的无措并没有纠缠他太久，他在幽暗
的室内正坐，依修练居合道的法门冥想起来，纷乱的心思逐渐平息。
接着他检查自己的伤，无论是左臂或者右侧腹都像是没受伤一样，全身甚至比出阵
前更有力量了——一期不禁思索，每当变强的时候，就会感觉变成了与过去不一样
的自己……他又露出向来不自觉的迷惘神情，内心变得空白。他没让那片空白蔓延
得太大，试着找回语言，而又不知道要说服谁地说：“不，这是件好事吧。”
“哦您醒了。”进来手入室的是宗三，因为没想到一期这时醒来所以他只带了一壶
水过来，他为一期倒水。“看来您恢复得挺好的。”
“……宗三殿下，请问我睡多久了？”
“超过一天一夜了。您比先前鹤丸殿下睡得还久呢。鹤丸殿下还会中途醒来，看来
您是一口气睡到饱的人哪。”宗三的语气里始终含带一种微妙的笑意，一期不是很
擅长判读其中的情绪，总觉得有点窘。
“鲇尾跟骨喰他们呢？伤好了吗？”
“他们也已经痊愈，当值去了。因为他们今天要打扫马厩，请托我照料您。”
“是吗，有劳您了。”
“没什么——我去拿一些吃的过来给您。”
趁宗三又出去手入室，一期整理自己的衣装，心想假如等等鲇尾过来要让他带他的
内番服来。才刚坐下，这时宗三端了一桌两人份的定食给他，还有一条热毛巾。
“一期殿下您慢用，我等等再过来收。”
“呃，宗三殿下……”宗三转身看着一期，一期琢磨著，拘谨地说：“如果宗三殿
下暂且没有急事，这里既然有两人份定食，是不是……”
“您会吃不完吗？我以为这是您一般食量呢。”
“呃不是……”要真的肚子饿，他甚至可以吃到三人份，但是一期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宗三觉得有趣极了。
“若您不介意我在一旁，那容我陪伴您吧。”
从上次在耕耘机吃东西的经验一期就知道，宗三的存在不会令他不自在，这是连弟
弟们都不会给他的感觉——毕竟弟弟们都很需要他的关注，他实在很难专心吃饭。
而老是独自找个什么囫囵果腹真是没意思，他也想有时候和谁一起安静舒适地享受
美味的食物。宗三的若即若离在这情况下，倒是刚刚好。
宗三并没有跟一期分食，只是坐在一旁读书，他反而比较像是那个不想被打扰的人。
一期慢条斯理地吃完所有食物，宗三甚至替他添了茶。这时宗三终于开口。
“一期殿下。”
“是？”
宗三带着莫测高深的表情：“您既然伤好了，要出来透透气吗？”
＊
虽然不像骑马那般颠簸，速度也不那么快，但是第一次坐在行进中的耕耘机上还是
让一期惊讶不已——宗三不知何时摸清了耕耘机的驾驶方式，说要让他瞧瞧耕耘机
的功效，一期由于耕耘机驾驶座空间有限，搭著宗三肩膀半跪坐在他后方，瞅著宗
三驾轻就熟犁过整片田地。
“宗三殿下，这真是，好惊人啊。”因为耕耘机发出的声响很吵杂，一期用较平常
大的音量说话，他的句子于是听来竟然有点浮夸。
宗三笑了：“您这口吻跟鹤丸殿下一模一样呢。”他打着方向盘让耕耘机掉头，轻
快地说：“这是我的竹马之友。”宗三的说法让一期笑出声，完全没有留意自己的
手一直搭著宗三的肩。
从农舍过来的光忠和小夜原本还在奇怪耕耘机怎么不见了，到了田边看得呆了，宗
三徐徐把耕耘机开到他们面前停下。
“宗三君！你是本丸的英雄！接下来的农作肯定不必烦恼了啊！”要不是手上有东
西，光忠激动得想一把抱住宗三，“为了这个大好消息，今晚加菜加酒开宴会！”
“真的是太好了啊。”一期仍然扶著宗三的肩膀，脸上不知道是惊多还是喜多。
“话说回来，长谷部君为什么说耕耘机坏了？这大家伙真的哪里有问题吗？”
“他没把排档完全放到空档的位置才会无法发动。”宗三淡淡地解说，所有人都
“哦”了好大一声。
“鹤先生要是看到耕耘机可以动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光忠摸著下巴说道，“不过
先趁这大好时机给农地施肥吧，我先前培养的有机肥也可以排上用场了。”
“耕耘机也有翻土施肥的功能。”宗三翻开说明书来看，“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可以拜托宗三君吗？”
宗三点头的时候发现小夜眼睛一直闪亮亮盯着他，他问小夜：“小夜，你想上来耕
耘机吗？”
“我可以吗？”
“可以的哟。”
于是一期跟小夜交换，还帮着小夜登上耕耘机。小夜个子小，甚至可以就坐在宗三
身边。等光忠依宗三指示把有机肥填充进耕耘机的肥料槽，宗三便开着耕耘机工作
去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小夜跟宗三一起，一期觉得无比感动。
跟与一期共乘不同，宗三只是静静开着耕耘机，小夜偶尔瞅着他的脸，也没说什么。
等耕耘机驶到离一期他们很远了宗三开口：
“如果比较喜欢粟田口，一直跟他们在一起也没有关系哟。”
小夜闻言凝视宗三，显得很平静，宗三接着说了：“看人脸色活着太累了不是吗，
而我也不是故意要冷落你。只因为同属左文字刀派，又变成了人，就得模仿人类的
伦理，对我来说这太荒谬了，我不想那么照办。不过你可能不是这么想的。”宗三
微微笑了起来，然而他的表情里还有太多东西：“身不由己是最无奈的了。不是身
为粟田口的刀并不是你能决定的，至少你可以选择像粟田口一族那样活着。”
“那么你呢？你怎么办。”
“啊呀，小夜真的是，体贴的孩子呢。”
他们又一阵子无话，这次换成小夜先开口：“……我可以叫你兄长大人吗？”
此刻宗三笑得很温和：“可以的哟。”

小夜真是好孩子（摸头）

这左文字兄弟俩莫名地都挺体贴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