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老公公送礼囉→→土象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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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
我窝在沙发上打电动,冷得要命的天气,谁想出去呢?
同一关死了第五十五次。
破关不难,难的是bonus,要闪躲魔王的攻击,还要吃掉限时出现的星星。
太难了。
可是我愿意。于是死了第五十六次。
钥匙转。
“连晖!圣诞快乐!”人还没进门,声音先到了。
恋人冻红著脸,大衣还没脱,就凑到我面前。
“平安夜,东门城有活动,还布置了圣诞树,好热闹,我们一起去吧?”
“不去,都是骗钱的花招。”我答。
“今天是我们交往一周年欸。”
他语调软下来,表情像小狗。我只好妥协:“那晚餐多吃个鸡腿便当,庆祝
一下。”
大眼瞪小眼。
“……算了,给你礼物。”
恋人从公事包拿出一个手掌大的小盒子,吓得我眼珠要掉出来。
交往一周年,不会是要逼婚吧!
所幸打开来,是条银项链。恋人是位科学家,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家里的
全自动家事机器人,就是他发明的,我现在连刷牙都不必亲自动手。
这一定不是条普通银项链。
“姜姜!连晖,给你,这是我发明的时光机!”
……时光机。
有时真疑惑,他怎么还没被国家收编,或是被FBI抓走啊?
我小心翼翼拎起项链,款式简洁,乍看就是条细锁链,就是多了几片银板,
刻有数字。
“这真的是时光机?”
“当然啦~不过只能送你回到过去,再回来!”他神色扭捏:“我花好久才
做出来呢。”
我抱抱他。
“你已经做得非常、非常好了。”全世界的物理学家都要哭了。
“因为你说过,以前发生一些事,所以不喜欢圣诞节。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
但只要有时光机,就可以改变过去吧?”
我哭笑不得:“那只是随口一提的,详细情况我早忘了。今年纯粹是冬天很
冷,才不想出门。”
恋人在我怀里摇头。
“每次提到圣诞节,你都不开心。我共感能力很强,能感应到的。”
啧,不愧是天蝎座,观察力敏锐。
为什么讨厌圣诞节呢?坦白说,我记得一点。
大约十年前,平安夜,国中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晚上留在学校吹风。
好冷。
操场无人,黑色的树叶在风中沙沙地响。
学校周边就是夜市,墙外传来耶诞歌曲与人们笑声。
后来呢?
忘记了。
但那股寒冷,倒是留在身体里,每逢圣诞节,就会复发。
我摩娑著细细的银链。一旁恋人睁著圆圆眼睛,满脸的企盼。
我笑了。
“好啊,就让我回去看看吧。”
“这样就行了吗?”
我戴上项链,时间调至民国九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四号,晚上九点。地点设
在国中母校旁。
在毛衣外,披件长版毛呢大衣,其设计有内侧口袋,可放钱包和手机。
想了想,又从沙发上拿条毛毯,然后看向一旁的恋人。
他看起来紧张又兴奋,突然跳起来,揪住我的领子。
“你回到过去,不准变心啊!”
我往前亲了亲他的额头,露出笑容,按下项链侧边的启动按钮。
“放心吧,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那么我就出发啦!”
***
我跌在民国九十六年的人行道上。
环顾四周,前面是绵延一整条大街的中央夜市。
喧哗,油辣咸香。
密密麻麻的摊贩,挂著裸灯泡,串成黑夜里一条银河,人流拥挤,穿着胖厚
外套,手牵着手,缓缓而行。
时值平安夜,餐车旁挂著彩带铃铛,或播放应景歌曲,还有个红衣圣诞老人
发传单,呵呵笑。
我扶著脑袋,感觉好错乱。
这真的是十年前吗?
顺着人潮走一段路,更茫然。
也许我该抓个人,问问现在民国几年?
我很快挑好目标,准备伸出魔爪。突然,看见他手中的──
滑盖式手机。
我一愣,再看看其它人,蹲在路边玩游戏的、拿在耳旁大呼小叫的,都是功
能型手机。
贝壳机、滑盖式,以及最常见,上面是萤幕,下面是键盘的常规款。最新潮
的,也只是黑莓机。
再向前走,路旁有家百视达,墙上一排新贴的海报。靠近看,是《变形金钢》
及《练习曲》。
“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
我挑眉。
果然回到过去了!
在夜市晃一圈,最后,我拎着盐酥鸡,又去超商买了果菜汁,前往国中母校。
却在中途停下来。
眼前有间葡式蛋塔店,大大的招牌,画著金黄酥焦的蛋塔,下头的保温柜,
散发诱人的甜香。
我想起来,小时候有一阵子,全台掀起狂热的“葡式蛋塔疯”,连锁店不要
钱似地遍地开花,甚至被后人称为“蛋塔效应”,和现代的夹娃娃机店有异曲同
工之妙。
当年,我也曾站在这里,呆呆望着招牌,硕大金黄的馅料,犹如太阳。
不对,我身边有人。
是谁?是爸爸。幼小的我和爸爸走过这里,我拉了拉他的手,说想吃。
他说什么?
“不过是骗钱的玩意。”
他的话语在我耳中响起。于是我走上前,买了一盒。
***
再度回到国中校园,心中是什么感觉?
不说别人,我是满紧张的。
校门口有警卫驻守,只能从侧边围墙,翻墙而入。
翻过后,往上瞧了瞧,也许是平安夜的缘故,没有学生自习,灯都是暗的,
学校晚上也不开放,放眼望去,一片漆黑。
别人看不到我,但我也找不到国中的自己。
他会在那里?
能开阔地看到整个操场,以及操场旁的树海……
也只有一个地方。
我跑过一道道红砖回廊,大楼与大楼的缝隙,经过花圃、鱼池与树林,来到──
司令台。
黑夜里,它像个大张的巨口,口中,中华民国国旗暗红一块,宛若咽喉。
我下意识吞了口水。
与“过去的自己”见面,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我放慢步伐,悄悄接近司令台,绕了一圈。
终于,在阶梯上看到一团模糊的人影。他趴抱自己的膝盖,好像睡着了。
我简直认不出自己。
还没发育,半长头发,细白的脖子,瘦小的身形,穿着制服,披着那材质极
差、厚重却不保暖的冬季外套,缩成一团发抖。
“喂!”
他没反应。
“冯……呃,小晖,醒醒啊。”我有些尴尬,喊自己名字感觉好怪。
伸手摇他,才发现好冷,布料按下去,丝毫暖意也没有。
我连忙把手上食物放到一旁,掀了他的制服外套,围上毯子。
好像还不够。
我把外套脱掉,随身物品拿出来,给他披好,又摇了几下。
好一阵子,他才醒来。
“啊!啊啊?”
小晖声音尖亮,吓得大叫,我则哈哈哈笑出来。
他使劲往墙边缩,但楼梯就这么宽,总结来说,我们还是肩并肩坐在一块。
“你……你是谁?”
就在等这一句!
“初次见面,我,就是十年后的你!”
***
试问:“如何证明自己是未来人?”
我正面临这艰钜的难题。
小晖与我坐在司令台中央,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放在中间当光源。
他手里抓着毯子与外套不放,却一脸狐疑盯着我。
“你不觉得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吗?”
他摇头摇得像颗波浪鼓。
啧。
我拿出身分证,以及一枚硬币,递给他。
在手机光源下,能清楚瞧见:
“姓名:冯连晖
出生年月日:民国八十二年11月11日”
以及
伍十元硬币,孙中山头上写着“中华民国一零四年”。
他瞪着身分证和硬币,眉头纠在一起,最后吐了句:
“假的。”
啧啧。
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谨慎,干得好,不愧是我自己。
我从塑胶袋拿出盐酥鸡和果菜汁。
“芬芬盐酥鸡不加胡椒盐加梅粉,搭配波蜜果菜汁。这是你最爱的组合,
对吧?”
小晖的脸一下子亮起来,眼巴巴地望着我手中的食物。
下一刻,他硬生生地扭开头,正要说话,被我塞了一块鸡块到嘴里。
我把整袋盐酥鸡送到他手中,又拆开吸管,戳进铝箔包中,推过去。
“废话少说,吃吧。”
他愣了一下,慢慢咀嚼口中的鸡块。望向我的眼神很奇怪。
吞下后,他接过竹签,很快地吃起来,看来真的饿坏了。
我坐在对面,看他狼吞虎咽。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酸。
“哈!好饱!”小晖吃完后,放松地伸了伸腿,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还有蛋塔。口味满多的,焦糖、卡布其诺、香草、蔓越莓……”
我打开盒子,发现几个压成了椭圆形。
“不好意思,翻墙进学校的时候,有些压到。”我把完整的和扁掉的蛋塔,
分成两边。
“翻墙?你来我们学校干麻?”
“当然是来找你。”
听了我的回答,小晖瞪着我,像在看神经病。
“你……你是不是变态啊?”
“哈?”
“就,跟踪狂之类的?偷偷跟在我后面,所以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啊。”
小晖挑了个扁扁的焦糖蛋塔,小口地咬。
原来这就是被骂“变态”的感觉,好奇妙。
观察他的表情,虽然回避我的视线,但勉强算是友善。
只是聊了这么久,还没获得信任,我有点挫折,只好使出杀手锏。
“不是跟踪狂,我真的是十年后的你。
“不然,来问一个‘只有你知道’的祕密,保证答对!”
也许我的语气太过志得意满,或表情太机车,一瞬间,小晖眉毛挑起,露出
有点奸诈的笑容。
眼睛一眨,不对,他还是那张乖巧的脸。
我差点以为眼花了。
“好啊。嗯,我想想……
“我是贫乳派,还是巨乳派?女孩子是喜欢姊系,还是妹系?”
他舔著蛋塔上的糖霜,眼睛骨溜溜转。
我无言以对。
“哼,说什么未来人,不过就是个变态、跟踪狂、神经病……”
“不,呃,你喜欢男的。”我有点尴尬,被自己逼出柜这种事,从来没想过。
小晖整个人跳起来,像脚底装弹簧,又连着退了几步,离我远远的。
但还是能看到他的表情,就是下巴快要掉下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你到底是谁?”
我无奈摊手,落了一句偶像: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言:
"When you have eliminated the impossible, whatever remains, however
improbable, must be the truth."
(当你排除了不可能的选项,无论剩下的多不合情理,必然是真相。)
“当然是未来的你。”
小晖脸色一变,手按著胸口,身体摇摇欲坠。
好怕他晕倒。
他没晕倒,只是膝盖软倒,整个人像孟克的《呐喊》。
差别在油画没声音。
小晖深吸一口气,崩溃大喊:
“我不相信啊啊啊啊啊啊啊──”
***
我与过去的自己──小晖,背靠墙,肩并肩坐在司令台中央。
向外看,操场无人,月色朦胧,黑色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学校周边就是夜市,墙外传来耶诞歌曲与人们笑声。
我隔着毯子搂了搂小晖的肩膀,他抱着头,喃喃重复不知道第几遍:“原来
时空穿越是真的”、“见到未来的自己,会不会死掉”之类的话。
唉,不怪他,就是太年轻、见识浅。这种事,长大就会习惯了。
“好啦,现在说吧,你大半夜跑来学校,想干什么?”我问。
“我……我……”
看小晖还在当机,我摸摸他的头。
出乎意料,他放松下来,瞇眼,把整个身体缩起来,脸枕着膝盖。
我只好像抚摸小动物一样,继续安抚他。
许久,他开口。
黑眼珠映着手机冷光,莹莹发亮。
“平安夜,外面比较热闹啊。
“不想回家,反正回去又没人。自己吃饭、看无聊的电视、唸考试要看的书,
然后就睡觉。
“每天都一样,每天都这样。
“明明是平安夜啊,明明就是团聚的日子……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呢?”
他表情平静,合上眼,眼角滑下一颗泪。
我怔怔地望着他。
如果是别人,我肯定嗤笑:“小朋友,中二病,心灵太脆弱。”
但这是我啊。
瞧着他,好像时针倒转,自己也回到了十四岁,心灵软嫩,对世界,还抱有
一箩筐天真的盼望,连痛苦都晶莹剔透。
抬手抹掉他颊边眼泪。
然后,我想起来了。
为什么会来学校?
母亲离开后,跟爸爸一同生活,然而爸爸忙于工作,总是不在家,即使在家,
也说不上几句话。
一开始会问成绩,成绩达到要求,就没了。
想聊天、想出去玩,被嫌烦,说他工作累,要乖、要听话。
听话。
很乖很听话,还是换不到什么,空荡荡的屋子,毫无企盼的生活,又不敢松懈,
怕成绩掉下来,最后一丁点的筹码也没了。
而今晚,大概是平安夜的刺激,最后一根稻草。
想要逃,想要在逃的时候,后头有人追。
当年的我,抱着膝盖,蹲坐在司令台,闭上眼,脑里都是想像。
想像爸爸回到家,发现空无一人,焦急地打电话,打给老师、打给同学、打
给警察……
想像一群人在校园里四处奔走,拿着手电筒搜查,沙哑呼唤自己的名字。
想像爸爸找到睡着的自己,满脸都是失而复得的泪水。
或是一具冻死的尸体,换得他悔不当初的哭嚎……
想像他沉痛地说:“我错了。”
想要他痛苦得撕心裂肺。
结果呢?
结果没出什么意外,那年平安夜是寒流的夜,我却撑了下来,在风中半睡半
醒,熬到凌晨,回家发现,爸爸一晚上都没回来。
望着外头鱼肚白的日出,终于了解。
原来……
我根本没有筹码。
好穷。
这就是我,我的人生,孓然一身,一无所有。
于是我简单洗漱,去上学了。
***
“嗯~爸爸不在,也没关系,我会陪你。我们来聊天吧?”
看不惯他自艾自怜的模样,我先开口。
话虽如此,我完全不知道十年前的国中生,流行什么话题。
“嗯……要聊什么?”小晖抹掉眼泪,直勾勾地望着我。
自从他接受了“我就是十年后的他”这件事实后,态度大为转变。
好像放开了一点,不再戒备、不像面对陌生人,我想这是好事,表示他信任我。
我又伸手摸摸他的头。
“呃……比如,平常你喜欢做什么?”
他笑出来,然后翻了个白眼。
“你不是我吗?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你该不会是……”
“我青年痴呆了,没错。”我接话,耸肩,说:
“十年欸,发生太多超绝爆赞的事,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小时候的事都忘光
啦。”
“……真的吗?”
“真的喔。”
他半信半疑,可能是有点冷,挪身凑过来。
“平常,就看小说、动漫和电影啊。
“今年两部比较大的动画片:《跳跃吧!时空少女》还有《秒速五公分》,
还不错。
“《凉宫春日的忧郁》满红的,但我不喜欢……
“嗯,《哈利波特》小说,终于完结了。《凤凰会的密令》改编成电影,特
效很华丽,但剧情就删很多,也是可以理解啦。
“电影的话,还有八月多,去看了周杰伦、桂纶镁演的《不能说的祕密》……”
聊到兴趣,小晖的话匣一开,滔滔不绝。
小时候,爸爸不怎么管,给零用钱倒大方,便都拿去娱乐。
放学时光,大多泡在租书店看小说漫画,晚餐就在旁边面店解决,有想看的
电影,就存钱,在电影院、二轮戏院做一场声光华丽的幻梦。
同学们,一些忙着补习、上才艺班,一些热衷谈恋爱、搞关系,还有一些抽
菸、吸毒、混帮派,都聊不来。
也许是在家清冷、在学校又没朋友,今天难得有我一个交心的听众,小晖格外
激动,一边说,一边比手划脚,笑得开怀,苍白的脸有了光采。
看到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我也笑出来。
“……然后,《猎人》又休刊啦,蚁王篇打到一半,啊,好想看结局喔……”
原来《猎人》十年前就开始冨樫了。
“没关系,《猎人》十年后也没多少进展……”我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
“目前最喜欢的,还是《火影忍者》。第二部的两年后,描述众人成长,和
晓的战斗。面对死亡,以及战争与和平的讨论。啊啊,每次看,都充满了感动……”
小晖露出眼神闪亮的迷弟表情。
突然很想捉弄他。
“喔,那告诉你,鸣人最后会断一只手。成为第七代火影,和雏田结婚生两
个小孩。”
见小晖双眼圆睁,我继续。
“然后,小樱和佐助,呵呵呵,他们……”
“啊啊──不准说!不准说啊啊啊──”
小晖抱头大喊,恶狠狠地瞪着我。
下一刻,眼前一晃,一双手按住我的嘴巴,力道撞上胸口,小晖整个人往我
身上扑过来。
啥小。
我接住他,运用体型优势,侧身一翻,将他压在身下。
呃。
我双肘撑在地上,望着底下满脸通红、张开嘴,却震惊得说不出话的“自己”。
互相眨眼。
小晖发出不知道是“呜”还是“啊”的奇怪声音。
咳咳,这感觉很不对。我连忙坐起身,也把他拉起来。
一时间,极度尴尬。
身为长辈,我觉得有责任破冰。
“你还好吧?有没有那里撞到?”
小晖视线飘忽,很呆的样子。一直用手背冰敷脸颊,可是看起来不像脸撞到。
我在他面前挥手。
“哈囉?你还好吗?”
“啊?没、没有。”
谢天谢地,他终于回神了。
但下一句让我好吐血。
“我只是在想,原来、原来我长大后还满帅的嘛……”
……还能说什么?可能人的自恋,是从小开始的。
往自己脸上贴金,大概就是这样。
这样不行。
我板起脸孔,严肃回复:
“谢谢。我也觉得你长得很可爱……”
***
“对了,一直想问,这到底是什么?”
小晖戳戳地上的手机。
“扑克牌,未来的扑克牌都会发光喔。”
“骗人。”
“好吧,是手机。在未来,手机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人人为之低头。”
“……”小晖没说话,翻了个白眼。
“真的啦。”
我拿起手机,向他展示,指纹解锁、简单的功能操作,开了自拍相机。
“笑一个!”
“啊,好亮!”
小晖来不及反应,快门已按下。
我自拍技术不好,照出来两个人都眼歪嘴斜,便手指一点,删掉了。
“这有什么了不起?我的手机也能拍照啊。”
我啧啧数声。
“不一样。现在你们还不流行FB、IG、Youtube吧?
“大概再三、四年,网络流量提高,社群网络、影片串流,就会像旋风一样
袭卷全台。
“再晚一些,行动装置,啊,就是手机啦,将会彻底改变人们的生活。
“影视娱乐、消费模式、媒体传销、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全部──都会发
展到难以想像的境界。
“很神奇吧?短短十年,科技进步,世界就翻过了崭新的一页──”
听完我的长篇大论,小晖撇嘴,很鄙夷的样子。
“又在骗人。大人都爱说谎,你最严重。”
这话。我在心中叹口气。
“不信吗?我示范一下好了,我们来听音乐。”
我手指滑动,突然,停顿在“行动数据”上。
民国九十六年。
那来的4G网络?
偏偏我没装任何音乐APP,无法离线播放。
见我的表情与动作,小晖“哈”地一声笑出来,转身翻书包。
掏了半天,他手掌张开,是一台MP3播放器,与一副耳机。
天啊!我用看古董的眼神盯着它。
他递来耳机的一边,自己戴上另一边。
“给你……喂,你这什么脸啊?”
“考古学家挖到恐龙化石的脸吧……”
小晖搥了我一拳。然后低头挑歌、调整音量。
乐声流泻。
每首前奏都耳熟,像是睡醒时,意识朦胧,逐渐遗忘的美梦。
随着歌词一一拾回来。
《天使》、《小情歌》、《给我你的爱》、《我可以》、《童话》。
五月天、苏打绿、TANK、蔡旻佑、光良……
歌曲有种奇妙的魔力,心跳随之起伏,我呼吸一窒,莫名地怕。
好像怕吹走某种特别柔软、要小心呵护的东西。
一去不返。
这些歌、这些人。
这段时光。
《童话》结束,下一首,吉他声响起。
出乎意料,除了耳机里的女声,身边也响起清亮的嗓音。
小晖。
我侧头看,他合着眼,非常专注,或著说,虔诚,虔诚地歌唱。
“每一次 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 就算很受伤 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 我一直有双 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 飞过绝望……”
这歌词。
我盯着小晖──也就是,过去的自己。他垂著睫毛,脸色薄而透白,带着浅
浅的笑,沉浸在音乐里。
我咬牙,抬头。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快要掉下来。
在找到小晖前,我一直在思考,思考一件事。
该怎么开口说。
未来。
我已克服,但即将降临于他──
那心碎且无法避免的未来……
***
歌曲到了尽头。
小晖睁开眼,我吹声口哨,朝他拉出大大的笑脸。
“厉害!我都不知道我唱歌这么好听。”
“是我唱得好,不是你。”
被称赞,他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我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小晖,你很喜欢这首歌吗?”
“嗯。”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多为自己想,好吗?”
小晖愣住:“什么?”
我苦笑。
“多为自己想,不要在意他人……
“无法衡量自己价值,才会在别人眼里找认同。
“很多时候,相信自己的感觉,就够了。”
小晖的笑容消失了:“……你想说什么?”
“很多时候,你不必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也不要过度期望。
“爸爸……他也只是个普通人。
“我们往往会把父母想像得很强大、无所不能。
“拼了命挣取他们的喜爱与认同,用他们的价值观,逼迫自己。
“但他们,也只是普通人啊,可能很笨,有缺点、有脾气、会做错事。
“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人生……你不需要那个人的爱,也能活得很好、很幸福。
“所以,别再跑到学校吹风了。”
那没有用。
平安夜,毫无筹码的我,在寒风中发抖,爸爸没有回家,他在女友家过夜。
一年后,他们结婚了。我被丢到寄宿学校。
再一年,妹妹出生,在网页上看到他们分享的照片,全家和乐融融。
爸爸脸上,连皱纹都是笑,好像在说:
我是多余的。
是累赘,是他人生的绊脚石。
那才是他想要的家庭、想要的生活。
过去十几年,他都在忍耐,忍受多余的我,忍受名为“父亲”的重担。
而现在,他终于解脱了。
义无反顾朝自己的幸福奔去。
我有资格怪他吗?
人生而有平等,自由及追求幸福的权利。
是我一厢情愿,认为父母应该爱子女。
不够自私自利,认为牺牲奉献能换取认同。
不懂何谓平等、自由与爱。
最糟的是,一直抱着盲目的希望。
总是学不会……
放弃。
听了我的话,小晖呆呆出神,眉头皱起,仿佛在解一道数学难题。
“爸爸只是个普通人?我不需要他的爱?
“可是,他是我唯一的家人……除了他,谁会爱我呢?”
我稍微弯腰,将他抱进怀里。
“别怕。未来会幸福,会有人爱你的。
“抱持这样的信念,就会吸引到频率相近、个性契合的人,一起成长,一起
打通人生的关卡。”
“……真的吗?”
我想起恋人的脸,低声地笑。
“真的。难免有辛苦的时候,但会记得的,都是快乐的时光。
“所以,要相信自己。悲伤的时候,也不要放弃未来的可能性。”
小晖在我怀里蹭了蹭,回抱我。
“可是,怎么知道自己是正确的?”
“嘿~以我资历,可以给你十年保证。只要往前,都是走在通往幸福的道路上。”
“那……爸爸,会怎样?”
我忍住冷笑,尽力维持温和的语调。
“有些东西,就像……嗯,星星。”
“星星?”
“不是天上的,是电动里的星星。
“可以吃,吃了会加分,但通常很难、很麻烦。
“愿意的话,可以试试看,但不是必须品,不需要为它耗尽所有时间力气。
“说到底,我们真正的目的,是通关啊!
“只要活下去、向前走,还有更多、更好、更精采的事物。
“爸爸,他啊……
“就只是颗短暂出现的星星。”
说完,我收紧手臂,让小晖看不见我的表情。
我们拥抱许久,直到小晖推开我。
他定定瞧着我,眼神闪了闪。
“我相信你。”
“嗯?”
“我相信你。因为你看起来……真的很好。
“我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听到这句话,我拉出一个露齿笑容。
感觉今晚所有努力,都值得了。
我滑开手机,时间显示:午夜零点。
魔法与美梦结束的时刻。
我摸摸小晖的头。
“我该回去了。
“明天还要上课吧?回家洗热水澡,穿暖一点,睡饱。
“尽可能对自己好一点,行吗?”
“嗯。”小晖乖巧点点头。
他提议再拍张相片,于是我开启相机,一人手持一边,“喀嚓”。
灿烂笑容,完美。
我将外套穿回身上,确认东西放入内口袋,调整项链上的日期。
小晖也背上书包。
别离时刻,我们互相望着对方──自己,都不动,知道一转身,这条时间的
路,就要展向两头了。
他跑过来,停在我面前一步。
“可以再抱一下吗?”
我笑着搂抱他。
然后,他退后数步,喃喃地说:“再见。”
我按下项链侧边的启动按钮。
周围亮起银白色光晕,渲染开来。
视野像一扇缩小的窗,民国九十六年的校园夜景,以及小晖的身影,逐渐后退。
他在挥手。
手里……拿着一个发光的方块。
我一惊,手伸向外套内侧口袋。
手机不见了!
***
我跌在民国一零六年,家里,客厅地毯上。
一阵晕眩。
恋人跑来扶我。
“还好吗?一切顺利吗?”
来不及回话,我被客厅布置拉走注意力。
门上挂著檞寄生花环,窗上一排雪花窗贴,沙发是大红金葱布衣,角落还放
了颗华丽的小圣诞树。
树顶的金星星,一闪一烁。
我目瞪口呆,眼睛好痛。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摆手,回头却见,连恋人都戴着猫耳造型圣诞帽。
世界怎么了?
“欸,不是每年都这样过吗?”恋人歪头。
好吧,看习惯也挺可爱的。
不对。
“每年?我们交往了……”
“八周年!算上认识时间,是九周年了。”
我感觉脑袋里,齿轮一顿。
对,没错。
我在讶异什么?
十年前的平安夜,借由拥抱,我偷了“那家伙”的手机。
模仿他的操作,用指纹解锁,打开相簿,一张张翻,几乎都是与同一个人的
合照。
于是认定,这就是“通往幸福的道路”。
再翻查手机,记载了连络方式、地址等资讯。
结合这些线索,我透过网络查到,恋人与我同年,就读邻市的中学。
隔一年的平安夜,我们相遇。次年交往。
按照计划进行,一帆风顺,却不怎么意外,因为──
平安夜,一向是我的奇蹟日啊!
忽然想到什么,我走进卧室。
从柜子深处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头有一台耗尽电力的手机。
“那家伙”的手机。
我为它充电,等一会儿,开机,点开相簿。
那张我与自己的合照。
笑得灿烂,十年来许多困难时刻,是它陪我走下去。
摩娑萤幕里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再转头望向我所拥有的一切,
然后,淡淡笑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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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六年末,希望大家都能打通人生关卡,吃到想吃的星星。
成为掌握选择权、不被爱折磨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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