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时雨–4+5

楼主: lovechai (于枫)   2017-12-03 22:30:23
4_时雨(下)
  少年像是突然醒过来,浑身抖了一下,砖块从他脱了力的手中滑过空气垂直掉落,发
出闷响,他的泪也从鲜红的眼眶中掉了下来,那泪水滴落无声,林邑帆却感觉分明听见一
个孩子早已绝望多时的哭喊,震耳如鸣钟。
  而不管是砖头坠地,还是泪水击心,那个因为酒精而麻痺了所有直觉的男人都再也听
不见,兀自踩着凌乱的脚步走了。
  雨禾高举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用力地喘着气就像刚从什么中逃脱,掩上的眼睛底下
是抑制不了的泪。
  林邑帆没有放开抓着他的手,刚刚那一幕让他感觉这孩子离得他好远,就差一点,如
果不是他拉住了雨禾,他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他。
  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冰凉的空气中飘散著淡淡的桂花香,不知哪户人家的政论节目
开得太大声,偶有机车行过,在宁静中划过一丝声响又归于寂灭。
  一切就像这小镇一个最普通的夜晚,花仍然开,日常的营生依旧重复,没有人知道这
个昏暗小巷中一个少年,才刚经历他短暂人生中最失控而决定性的时刻,他的心起了狂妄
悖德的杀念,他再也不是以前的他了。
  林邑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切的解释或安慰都显得多余,他只能暂时先陪着雨禾。
屋子里此时传来拖鞋的脚步声,是仅剩在家中的雨禾爷爷。
  不知是否因为照明的不足,让他看起来更加的苍老,当他看见林邑帆站在门外时,显
得非常错愕。
  “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最近联络不到你们,觉得有点担心,就擅自过来了,真不好意思。”
  身边的少年微动,传来轻轻吸鼻子的声音,林邑帆心中打算著,是就这么让雨禾回家
,不多管闲事,还是该劝老人报警,澈底处理。
  “阿公!”雨禾突然惊呼,向前抓住了爷爷的手,林邑帆这才发现老人的左手臂上被
划出了一条长约十公分的伤口,看起来不浅,正向外汨汨流着血。
  林邑帆赶紧扶著老人,问雨禾,“让阿公进去,家里有药箱吗?”
  雨禾先一步冲进家里,林邑帆扶著爷爷慢慢走进去,爷爷声音虚弱,却还是一直说著
歉疚的话,“老师啊,真歹势……”
  “爷爷,我们先处理伤口,不用担心。”
  林邑帆让老人坐下,接过雨禾递过来的药箱——一个用喜饼铁盒充当的药箱,里面只
放了棉花、绷带和碘酒。
  林邑帆找不到生理食盐水可以用,只好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清理伤口,快速观察伤口情
况后用纱布厚厚盖了一层,紧紧压住。
  “爷爷是被地上破掉的玻璃瓶割到吗?”老人点点头,林邑帆立即决定,“伤口太深
,应该要缝,我们去医院。”
  林邑帆拿出手机叫了出租车,拍了拍一旁脸色惨白的雨禾,“雨禾,去拿爷爷的健保
卡和身份证,一件上衣和外套。我扶爷爷出去等车,你巡好家里水电,把门锁好。”
  少年安静依言办了,拿好东西快速地撑伞出来后,不久出租车也来了,匆匆去了最近
的医院急诊。
  急诊护理师简单帮爷爷止血、清理伤口,便休息等医生来进一步决定如何处理。林邑
帆不是家人,不了解爷爷身体状况,但雨禾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还是跟着去急诊柜台
填资料。
  忙碌地转了几分钟,急诊医师终于来到,看了伤口后担心里面有碎片,即刻决定进行
清创缝合。
  几项简单的检验与确认后,爷爷被送进急诊的简易手术室,两人才暂时有了喘息的空
间。
  林邑帆带着雨禾在门口的塑胶椅坐下,想起刚刚爷爷自己签的同意书,问:“家里还
有其他大人吗?伯伯叔叔或是姑姑?”
  “有一个姑姑嫁到台东去,不太联络。其他都没有了。”
  雨禾的“不太联络”没有一丝情绪存在,林邑帆直觉联络姑姑是最下策,但是他需要
一个他们的家人来接手这情况,一个可以负责的大人。
  “打给姑姑,和她说明一下情况。你记得电话吗?”
  “我有带阿公手机。”
  雨禾拿出手机,按进通讯录找到姑姑名字,却不知该怎么打出电话。因为爸爸的关系
,姑姑已经近乎与家中不再往来,他也只见过她几次面,连话都没完整说过一次。
  看见雨禾犹豫,林邑帆伸手托着他握手机的手,“我帮你打,可以吗?”
  雨禾看着他。那眼睛恢复了平常,黑而深邃,带着无助。
  电话通了,林邑帆简单说明自己的身份,避过没提雨禾爸爸的事,只说爷爷手臂受了
外伤,询问是否能来帮雨禾处理。
  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疲惫而无情绪,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应了会搭早上的车来,简
单问了老人的情况,便挂了电话。
  “姑姑说早上会坐车来,我想应该中午前后会到。”
  他将手机归还雨禾,雨禾轻声说了一句谢谢,颓丧地坐在椅子上,眼神茫然地盯着手
术室的门。
  林邑帆闻着他不陌生的消毒水味,听着急诊室低调的忙碌声响,有病人的呼吸声、痛
吟声,家属担心的哭声、责备声,和急诊外频率不定的救护车声,雨势变大的声音,这一
切种种都让人烦躁。
  这个晚上注定漫长,而一切才正要开始。
  “你表现得很好,帮了很大的忙。”林邑帆突然开口说,“所以不要自责,好吗?”
  少年的脸庞转向了他,下一秒便哭了。他哭得很克制,虽然这个晚上所有发生的事都
让他困惑且心力交瘁,他还是哭得很安静。
  他还没办法处理自己早前爆发出来的强烈杀意,便立刻又陷入爷爷受伤的慌张中,而
从老师替他接过爷爷的那秒开始,他就只能跟着在一旁着急。
  他差点犯了罪,还什么忙都帮不上,而老师竟然说他表现得好,不要自责。
  真是可笑。可他笑不出来。他一直讨厌人家说他是小孩,他一直觉得自己可以保护爷
爷,然而事情发生,他真的就只是一个小孩子,一点能力都没有。
  但是老师的安慰,却又如此让他放心,让他觉得放松的同时还有一个去处可以感到委
屈。他很久没有感到委屈了。
  在难以忍耐的低泣中,雨禾的手被老师握住。不大,不软不硬,但握著那么有力,非
常温暖。
  手术进行得很快也很顺利,爷爷被送回急诊床位时,已经累得睡着了。医生建议爷爷
留下来观察,等早上再决定回家或住院。
  雨禾紧紧跟在床边,想握爷爷的手,但是老人一手被缠上厚厚的纱布,另一手输著点
滴,他只能抓住棉被的一角,固执而沉默地看着爷爷。
  护士来了单子通知领药,林邑帆本来想直接去帮忙拿,但想了想还是拍拍雨禾,带着
他认地上的指示线,一起去领了药,顺便带他绕了一圈急诊区,教他如何取水、冰块。
  刚安坐下来,林邑帆的手机响了,他想起忙了一个晚上都忘了通知家里,赶紧出去接
了电话,母亲委婉地表达父亲的怒意,但是他无暇去理会,只安抚了她的担心,顺便到商
店街去买了点东西。
  回到床边时雨禾睁著还有些红肿湿润的双眼望着他,那画面就像一只迷途的小狗,林
邑帆问:“怎么了?还好吗?”
  少年眨眼,语气中是平常的淡然,带着压抑,“我以为你回去了。”
  林邑帆笑了,抬手揉揉他的头发,“放心,我陪你。来,这些东西你收著。”
  林邑帆打开手上的塑胶袋,从里面拿出两罐热奶茶,一罐塞给雨禾,另外一罐给自己
,“听我的,把它喝了,你绝对需要。饿的话里面也有吃的。”
  雨禾握着手上的热奶茶,觉得这是他拿过最温暖的东西。他取过袋子打开看,里面是
一包抽取式卫生纸、一包溼纸巾、一包五入的口罩、两瓶矿泉水和三个面包。
  “一切等后续医生怎么说,如果真的要住院,我再带你回去整理东西。你肚子饿就吃
面包,累了就趴着睡一下,照顾病人的人不能先累倒。”
  雨禾将塑胶袋抱在胸前,眼神继续盯着林邑帆看。他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虽然
是同一个人,令他尊敬的感觉也并没有改变,但是今天晚上的林邑帆有别于在补习班时的
他。
  林邑帆笑着承受少年直接的眼神,打开手上的饮料后和他手上那罐交换,自己迳自打
开喝了。
  两人坐在老人床边,一时沉默了下来,林邑帆边喝着奶茶边观察着急诊室里的人们,
雨禾则握著铁罐看着床上的爷爷。
  这一遭折腾下来,时间已经是深夜将近两点,早前哄闹的急诊也相对安静了下来,门
外的雨声原本稍停后,又变大了起来。
  林邑帆想叫雨禾睡一下,又明白第一次经历这些的少年必定睡不着,想了想,还是决
定开口问,“你爸爸……常那样?”
  原本不知想着什么而沉默的雨禾顿了一下,有些戒备的望向老师,随即又放松了肩膀
,点了点头。
  “所以这几天联络不到你们也是因为这个?”
  “嗯,他偶尔会来,电话声会让他生气。而且他欠钱都留家里电话,最近有讨钱的打
来,阿公就把电话拿起来。”
  林邑帆发现少年用“来”,而不是“回来”形容父亲的出现。又想到,从补习班打去
的电话,是不是也是“讨钱的电话”。
  “你妈妈呢?”认识这孩子两年,这是林邑帆第一次对他的家庭背景深入到此,在这
之前,只从爷爷口中听到不多的讯息,“如果让你不舒服,可以不用告诉我。”
  雨禾的视线看着窗外,似乎是不打算回答,但当林邑帆打算聊点别的时,他却开口了

  “我妈是越南新娘,在我五岁的时候跟我爸离婚了,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林邑帆不太意外,因为雨禾有着不同于同学们深邃的五官,尤其眉眼,仿佛浓雾中的
细雨。
  他想纠正雨禾不该用越南新娘称呼母亲,而应该说新住民,却又想到现在这位越南女
人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坚持纠正未免多余。
  “很小的时候有阿嬷,小学的时候去世了。之后都是我和阿公。我爸如果出现,就是
要钱或惹麻烦的时候。”
  “阿公老了,以后会越来越需要你照顾他。”林邑帆悠悠想起这几年的事,随着自己
年岁渐增,父母却犹如减龄般事事仗赖孩子,渐渐成了一种压迫。虽然和雨禾所遇到的状
况不太一样,表象呈现的麻烦却是差不多的。
  “很抱歉,你必须坚强,以后你会有很多要自己克服的事。一定要适时的向人求助,
很多人会愿意帮你的。”
  少年笑了,林邑帆闻声转头去看到,却没看到笑容停留。
  “没人应该帮我。应该说抱歉的也不是你。”
  这句话从一个国三孩子口中出现未免过于成熟,而且让人心惊。孩子不是什么都不懂
,所有的大人也曾经都是小孩,为什么却狠得下心这样对待他们呢?
  “你爸回来常常打你?你之前和爸爸起冲突过吗?”
  雨禾点点头又摇头,“阿公不在的时候才会被打到。”说完后抿紧嘴,又开口,“今
天,我忍不住。”
  如果不是因为老师,他就会杀了他爸爸。他觉得自己不正常,他渴望自己爸爸的死亡

  林邑帆知道他在说什么。少年已经十五岁,却还未大到能够分析、处理父母带给自己
的伤害,于是他希望伤害他的人消失,他渴望他的死亡。
  他完全了解雨禾现在心底的困惑和害怕。那是违反伦常、大逆不道的想法:等待,甚
至想着自己亲人的死亡。那念头出现的时候,是如此地害怕自己想法的疯狂,但同时,又
觉得无比地放松。
  自己被切成了两段,用力地谴责自己,用力地说服自己等待解脱的那天到来。
  “雨禾,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林邑帆突然开口这么说。
  少年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在外面,像是在看雨,又像什么都没看。只有微抿著的唇透
露他的情绪。
  “但是我们可以选择变成怎样的人。去更远的地方。”
  林邑帆怕这样恼人的时刻再说出教条般的大道理只是更让人烦闷,但他一如既往地在
看见受家庭因素影响而徬徨的学生时,感到不得不说的使命。
  人生有那么多可能。不要因为不珍惜你的人,把自己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让自己变
强,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虽然,可能还要很久。伴随很多的失去。
  林邑帆目光移向病床上安静沉睡的老人,雨禾也终于收回了目光,一起看着爷爷。
  “老师,雨什么时候才会停?”
  林邑帆望向门外,雨势浩大,夹着凉意,和远方渐近的救护车鸣笛声。
  “我也不知道。”他说,“但是一定会停的。”
5_Mariana
  雨禾爷爷在后半夜发起了低烧,虽然加了点滴和换上冰枕后温度降了下来,还是被安
排到了普通病房,留下观察几天。
  林邑帆帮忙雨禾向学校请了假、买了早饭,换到楼上的普通病房后,也带着雨禾在住
院病房区绕了一圈,告诉他如何收换床单、注意爷爷的状况。
  爷爷早上醒来了一会,向林邑帆道了无数个谢,并当着他的面向雨禾交代了紧急家用
的现金、提款卡和存簿放在哪里,那份信任让林邑帆感到受宠若惊。
  吃过早餐以后,主治医生来巡房,护理师换药,叮嘱老人要注意伤口照护,再观察一
天再决定是否出院。爷爷因为还有些低烧,吃过药便又入睡了。
  病床靠窗,林邑帆拉上了百页窗帘让老人有个好眠,边小声嘱咐著雨禾。
  “药膏我帮你收在柜子上,护理师说一天会换两次药,来换药时就拿给她。点滴打完
了就按铃告诉护理站。”
  “好。”
  “下午姑姑来了以后,我带你回家拿盥洗用具,现金不要带太多,够用就好,要出院
的时候我们在楼上用刷卡比较快。到时候再说。”
  林邑帆暂时交代完了,和少年一起在病床边的照护床坐下,一个早上的奔波让一夜未
眠的两人疲倦都堆积了上来,一时都无语。
  林邑帆拍拍雨禾的肩,“暂时没什么事,睡一下吧,我看着。”
  少年没动,看着他的老师。但林邑帆也很坚持,搭在他肩上的手稍微用力握了握。
  “我下午要上班,不会一直在这里,你要养一下精神。”
  雨禾抿紧了唇,那是他倔强的表现,“我一个人也可以。”
  林邑帆不让他绕过去,“你知道我不是在说那个。我说过,照顾病人的人不能先倒下
。”
  雨禾只坚持了十秒。这一个昼夜让他对林邑帆有了不同层次的信任,他不想让他失望
,最终还是躺下。
  虽然是大白天,但时序入冬,医院又有中央空调,温度颇低,林邑帆取来昨夜要雨禾
带着的外套盖在他身上,脑子里边提醒著自己待会带学生回家的时候要带一件薄被来。
  被盖上外套的雨禾内心有些骚动。他从来没被盖过被子,至少在他记忆中没有。也许
在他有记忆前,曾经被母亲照护,被爷爷疼惜,但他会照顾自己以后,这些琐事就没人管
过他。
  无母,父亲如虚设,爷爷忙着筹措家用,他极早就没有向家人索取宠爱的权力。
  所以他很不喜欢被当孩子对待,在老师面前更是。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带着爷爷老
人体味的外套盖在身上异常暖和,暖进心里。
  “老师。”
  “嗯?”林邑帆的心里在想着自己有无遗漏的事情,一边回想着在医院的种种不快回
忆,有些心不在焉。
  “老师为什么对医院这些事那么熟?我什么都不会。”
  医院不是一般人会常去的地方,尤其急诊住院不是寻常事情,但是老师似乎在“走灶
脚”似的,不慌不乱,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老师是大人,成为大人就自动有处理这些事
的能力?那么他要长到多大才能处理这些,而不会如此惊慌?
  林邑帆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这种事情处理顺手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都要祈祷爷爷
之后无病无灾,身体健康。”
  雨禾还是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这一夜过去,他比以前更加渴望长大。真正的长大。
  林邑帆没在这些问题多打转。有些事情光用讲的也没有办法完全转达。少年和爷爷相
依为命,日后一定可以自己参悟其中的人情无奈吧。
  “睡吧,中午叫你。”他从背包里拿出耳机,插进手机选取音乐,然后便倾身伸手将
耳机塞进雨禾耳里,顺手将外套盖拢。
  乐音突然遮盖了整个世界,雨禾一时有些愣住。但方才让他略感烦躁的声音都退却了
。隔壁病人的呼痛声、家属的囉唆、护理师忙碌的脚步和呼唤……全部都因耳道里的音乐
淡去了。
  躁动的情绪渐渐被抚平,雨禾自然地闭上了眼睛,慢慢地沉进音乐的世界。音乐没有
人声,但又和轻音乐、水晶音乐不同,那些音符好像在诉说故事,用一种场域和氛围包围
住他,将他从暴戾和不安中轻轻托起,而他在那之间仿佛轻飘飘地,失重。
  入睡前他记得的是那双将耳机塞进自己耳里的手,触到他的耳朵和脸颊,凉凉冷冷的


  雨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无梦。好像前一刻眼睛才刚闭上,他倏然就转醒,但是深
深的睡眠已经暂时养足了精神。
  他在医院日光灯和床边日光的照射下瞇起了眼,低头看腕上的廉价手表——国小同学
不要了给他的——他才睡了两个小时,现在接近正午。
  耳机里的音乐还响着,和他入睡前的音乐不同,但依然无人声。他点开手机看萤幕,
那音乐的名字他没有概念。
  他继续躺着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腿,发觉脚边似乎有东西,歪头看,是林邑帆坐在看护
床的尾端,背靠着墙,手抱胸,在微凉室温下缩起了肩膀,以一种很端正而不舒服的姿势
睡着。
  雨禾停下动作,看着老师疲惫的睡颜。他的眉尖皱起,眼下有淡淡影子,那僵硬的睡
姿仿佛在抵抗著什么,不安稳的睡眠中似有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拿掉耳机,小心翼翼不吵醒人地坐起身,望向床头,爷爷正
睁着眼睛,笑着看他。
  “阿公。”
  他叫了一声,老人赶忙用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示意他别吵醒老师,雨禾点点头,动作
放得更轻。
  雨禾抬头看点滴,在他睡眠期间滴完被护理师收起来了,爷爷的手也安稳地包在纯白
的绷带下,他伸手去摸爷爷额头,已经退烧了。
  爷爷用无事的手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前拍了拍,对他微笑,也是安抚,雨禾因那个笑
容眼眶突然一酸,瞬间红了眼。
  什么话都不用说,这是他们祖孙俩的默契。安慰他生于这个家庭的无奈,鼓励他独立
而勇敢坚强,抱歉自己让孙子担心。
  中午的病房区很是热闹,屋内病人与家属用餐闲聊,屋外走廊虽不算吵闹,但也是人
声来往,即使祖孙两人都安静不说话,林邑帆还是很快从多梦而酸痛的浅眠中醒了过来。
  他见其他两人都醒著,抱歉地笑笑,“歹势啊我睡着了,爷爷你有好一点吗?烧退了
吗?”
  爷爷点头,“烧退了,手也有觉得较轻松。老师啊,真正真多谢你,你赶紧返去休困
。”
  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打断林邑帆准备解释自己要带雨禾回家拿东西的打算,三人齐齐望
向声源,一个矮瘦的中年妇女手上提着几袋东西,停在床前。
  “阿爸。”那女人喊老人,雨禾先站了起来,林邑帆也跟着站起身,这应该就是雨禾
的姑姑。
  “妳怎么会来?”老人反倒是最惊讶的,他转头看孙子。
  “我打的。”雨禾开口,然后朝姑姑点点头,基于礼貌地喊了人。
  雨禾姑姑牵起一个笑点点头,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林邑帆发现雨禾的眼睛和姑姑
很像。
  女人将手上的东西放到照护床的尾端,视线对上了站在一旁的林邑帆,正要开口问,
老人先解释了。
  “这是阿禾的老师,林老师,帮阮很多。”
  姑姑点头,对他露出和善的微笑,“谢谢老师,谢谢你打给我。”
  林邑帆回了礼,告了歉去上厕所,将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三人——虽然不知道是这算不
算是一家人。
  他到病房区外的客用洗手间简单洗漱,走出门口却见雨禾背着他的背包,倚在墙边等
他。
  雨禾在他询问前先解释,“姑姑有带鱼汤和一些吃的来给阿公,我说老师要带我回去
拿东西。”
  雨禾对姑姑不熟,唯一的记忆是很小的时候曾经带他去买零食,待在那一方小空间里
让他尴尬,而且阿公和姑姑似乎因为他在场而欲言又止,他只好直接出来。
  “那我们先回去吧。”林邑帆接过自己的包包,领着雨禾去搭电梯。
  昨夜林邑帆是跟着搭出租车来的,机车还停在雨禾家巷子口,所以便又在医院门口上
了出租车,并且没忘记在巷子口买了已经有些迟的午餐。
  进了客厅,屋内还是昨晚争执后的一片狼藉,两人分工把翻倒的桌子和一地的碎渣收
拾干净,擦去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后,安静地吃了饭。
  用完餐林邑帆收拾著垃圾包装,赶雨禾去洗澡,然后在房子里绕了一圈,帮忙检查了
门窗和厨房瓦斯。
  雨禾很快收拾好自己,便依著林邑帆的指示找了一个稍大的旅行用背袋出来,装了简
单的盥洗用具、一件薄被、爷爷的几件衣物、手机充电器。
  林邑帆让雨禾进爷爷房间拿五千元现金带在身上,自己在外面等,并没有跟着进去,
只是在他出来的时候耳提面命他钱要收好。
  一切整理好,林邑帆抬手看表,离上班时间剩一个小时,盘算是不是要通知主任自己
要晚点到,“医院有姑姑,你要不要在家睡一下?”
  “我想去医院。”
  林邑帆点头,起身准备找安全帽载他去医院,少年先开了口。
  “老师,我可以自己去,你也要上班了。”
  雨禾的语气坚定,但没有勉强的意味,林邑帆看了他一眼,笑笑再次点了头,“好,
我送你出门拦出租车。”
  两人再次将房子寻了一圈后,一起走出巷子到马路边等出租车,林邑帆拿出一张纸写
了自己的电话给雨禾,“我去补习班后会把爷爷手机号码存起来,也会再传一次短信去提
醒你我的号码。到医院后手机保持畅通,随身带在自己身上,好吗?”
  “我知道了。”
  “不知道姑姑会待到什么时候,所以还是讲一下,医院楼下就有商店街,买晚餐的时
候要麻烦一下隔壁的人帮忙照看爷爷,记得要有礼貌。”
  “嗯。”
  “注意爷爷的体温,换药的时候要观察一下他的伤口情况。你自己也要抓时间多休息
,小心不要着凉,要好好吃饭。”
  林邑帆像个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地交代,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囉唆,但他停不下来。他
是在对雨禾交代,也仿佛是在对这几年来的自己交代。
  然而雨禾并没有显露出任何一丝的不耐,所有的嘱咐都一一应了。那双眼睛里昨夜让
人心惊的恨意,已经回到平时沉稳的纯粹的黑,正专注地看着他的老师。
  林邑帆感到一阵心酸,重复说了一次,“雨禾,要好好照顾自己。”
  雨禾有些疑惑地顿了一下,还是慎重地点头了。
  送走招下的出租车后,林邑帆站在原地目送了那车尾好一会儿。
  雨禾被迫在更早的年纪处理不属于他的年纪需面对的问题,他打从心里希望,真的希
望,这一切不要改变他太多。
  不要困住他太多。
___________
Childs,〈Mariana〉
https://tinyurl.com/ycruxcd9
三年前Childs来台湾
这首歌开始前吉他手说,音乐是任何人都可以接触的
老师透过后摇将音乐送给雨禾
作者: fannygoods (平凡的快乐)   2017-12-04 19:53:00
想哭
作者: sleetyarn (sleetyarn)   2017-12-13 02:27:00
也喜欢后摇,当初看到篇名取自声子虫觉得很棒!
楼主: lovechai (于枫)   2017-12-13 13:43:00
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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