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时雨–1

楼主: lovechai (于枫)   2017-12-01 14:47:03
时雨 01
1_妈妈,我考试考100分
  那个拖欠学费几个月还在上课的学生,不知道后续该怎么解决呢。坐在手术楼层外的
等候区时,林邑帆脑里还转着这些事。
  身边坐着的母亲看起来疲倦而百无聊赖,而他自己虽然心里不免会为手术中的父亲紧
张,但在这静谧而充满压迫感的空间里,他早已学会习惯和冷静——比起他第一次奔走医
院、胡乱寻找车位时却路经太平间出口的惊慌失措相比,现在真是好多了。
  大医院每时每刻都安排著大小手术,即使是现在,凌晨四点,面前的几个液晶萤幕仍
跳转着手术资讯。等待中,手术中,恢复中,已出院。林邑帆最讨厌这种病人名字中间的
字被打了一个圈、排排列在萤幕上的景像。就像手术的人们排队著经历什么,平安归来,
失去些什么,或再也不回来。
  五点多时妹妹邑维来了,她也才轮完两个大夜,待会就要在医院楼下交早班,她看起
来劳累而无奈,虽然随手给母亲和他都买了早餐,但没人吃得下,无言地排排坐着,等著
还在“恢复中”的父亲出来。
  “妳也没怎么睡,等一下又马上要轮班,干嘛跑来。”他对邑维说。虽然出门前传了
Line通知她手术开始的就是他。
  邑维放下手中吃了一半就没胃口的茶叶蛋,耸耸肩,“他出来的时候我们总要列队欢
迎一下,不然他又要生气。”
  林邑帆哈哈笑了两声,虽然那不是笑话,是事实。妹妹就是可以这样细微地推敲父亲
的脾气,才可以在这样日常的劳累中苦中作乐。不像自己,和父亲的相处总是沉默中开始
,争执中结束。
  “工作最近还好吗?”妹妹先开口问。
  “除了学生写证明题像在写讣闻,家长骂人让我想发讣闻之外,一切还好。”
  邑维和母亲闻言都笑了起来,她们一左一右坐在林邑帆身边,笑声短暂又细小。
  母亲摩娑着手里的豆浆杯,在短暂的放松中突然说,“不知道你哥现在怎么样。”
  林邑帆和妹妹都静默了下来,没人接这个话题,母亲也没再说话。邑维把头轻轻地靠
在林邑帆的肩头上,林邑帆让她靠,突然觉得很累。
  半小时后有护理师出来通知接床,母子三人走上前,和清点的护理人员一起将病床推
回病房。
  父亲半睁着眼,刚从麻醉醒来让他昏沉而晕眩,长时间禁食让他的嘴唇干燥苍白,他
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后,闭上了眼睛休息。
  就是这个苍老而虚弱的老人,几个小时前还因为不愿承认的紧张而大发了一通脾气,
对他丢出了一堆难听的话。但林邑帆知道,这个手术不过是这卡住的家庭生活中又一次的
小爆点。往后会有什么意外夹带着那脾气接踵而来,他真是一点也不拭目以待。
  他已经不知道这一切是真心还是义务。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爱自己的父亲。
  确认父亲手术顺利安好后妹妹走了,准备去上班。林邑帆送妹妹下了楼,自己也顺便
到便利商店去买了些好消化的热食回来,让身体复原后的父亲随时可以进食。他可还记得
手术时前后的饥饿总是让父亲雷霆大发,波及母亲和他。
  母亲收拾著食物,边对他叨唸,“你在旁边睡一下吧?昨天晚上回去才几个小时就又
赶过来,一定都没睡。”
  林邑帆摇头站起身,拿起背包,“我要去公司,等一下七点要去发传单。”
  “哼。”
  林邑帆和母亲都听见父亲那声轻蔑的哼响,但没有理会,母子两人说著话出了病房。
  “护理师有交代,等不晕不想吐了再吃东西,他喊饿的话妳注意一下。”林邑帆看了
眼手表,“妳也整晚没睡,等一下吃完早餐睡一下,我中午过来。”
  “你爸爸不是在看不起你,他是心疼你工作辛苦,一大早又要去发传单。”母亲突然
说。
  林邑帆笑了笑,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闭了口,拍了拍母亲的背让她回病房去,转身
离开。
  牵车拿安全帽时他才想到昨晚下班时置物箱被塞了广告单,当时因为心系父亲的开刀
时间,胡乱就塞进了车厢里,这时取出来看,才发现是旅行社的DM。日本京阪神五天四
夜豪华游,高雄飞,早去晚回,超级折扣。他心烦意乱地想丢了,最后却只是将它折好,
塞回车厢,骑上车回家。
  时间还早,距离医院吵杂如市场还有一小段时间,林邑帆离开医院时天空刚微微要亮
,橘白中还夹带着紫靛色,将近冬天的早晨空气冷冽。
  晨曦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像晚霞呢?明明前者掀开一天的序幕,如此振奋人心;而另一
方引向黑夜,正是寻常人们归巢之时。
  逆着阳光骑车奔驰的林邑帆,脑袋里胡乱思考着,然后发现自己忘了买自己的早餐,
这时已经饿得有点反胃了。

  晚上九点五十分,林邑帆坐在导师桌前,低头埋首在双掌之中,用力闭眼想眨去目中
的酸涩。
  早上从医院离开后,他直接到公司附近的小学门口与同事会合,顶着朝阳发了四十分
钟的DM;回家补了不到三个小时的眠,洗了个澡又到医院去送饭,下午便直接到了公司
上班,一路忙到现在,他感到身体有点吃不消。
  也许是该练练身体了。以往大学时为了办活动可以整整一周熬夜,现在无法做到那样
了。况且生病了可没人可以照顾他,连自己都无暇照顾自己。
  内线电话响起,林邑帆抬头接起,同时才发现教室里还有一个学生。
  “喂?”
  ‘邑帆?陈志杰他妈有和你连络了吗?’
  是会计温姐。接到这电话又提到这学生名字,又是同一件事。林邑帆无声地叹了口气
,“没有。我传主任的电话过去了,她有读。”
  温姐嗤笑了一声,语带抱怨,‘我传的她已经不会读了。陈志杰今天有来上课吗?’
  “有。反正主任说再和他妈谈,也和小孩聊过,就先让他上。”
  ‘可别变成一笔呆帐。’
  挂了电话,林邑帆拿出手机点开Line,与“志杰妈妈”的对话停在他传了主任的个人
手机过去,确实还是已读不回。
这个学生着实带给林邑帆不少麻烦。国二刚接他们班的时候,他和班内一个女同学交
往,志杰妈妈反对要两人分手,闹了不小一阵,呛声自残样样来,学校也搞到要辅导,
补习班这边也被要求将两人隔开。
  两边家庭都不无问题,林邑帆牺牲了不少私人的时间和两边家长谈,到最后女生离班
流失,一走就是三科三个人次,主任唸了一个礼拜。而留下来的陈志杰,本来就不太好的
求学态度更加不好,而家长的缴费也开始出了状况。
  本来就时常拖欠十天半个月,上了国三以后,该补的一科都没落下,学费却开始以整
期的再欠,还经常让会计找不到人,电话不接Line不回,接小孩故意绕道走,就是不出面
处理学费问题。
  会计催到生气,要主任和林邑帆看着办,主任交代几句,最后联络的工作还是落到林
邑帆身上。身为导师,他是万分希望做好教务就好,催钱这种事是他最讨厌的工作,但会
计说得好,“你想想那些都是你的薪水,就没什么催不下去的”。
  椅子被移开的声音拉回了林邑帆的注意力,方才还留在教室里的学生收拾好了书包,
手上拿着一本讲义看着,似乎是在等他。
  “雨禾,怎么还没走,有问题要问吗?”
  男孩揹起书包拿着讲义走过来,摊开讲义指著一篇阅读测验,里面有一行字被用铅笔
圈了起来。
  林邑帆接过书拿出笔,“”you may think the game would be postponed
because of IT, but in the end you’ll have to face your fear.””林邑帆圈出
关键字往没被注意到的字圈,“postpone这个字国中应该用不到,是延迟、延期的意思,
你应该是不懂这个字。所以这里画底线的IT指的就是上面这段的sudden rain,阵雨,
突然下起的雨。”
  没有得到回应,林邑帆好奇地抬头,男孩明显心思并不在上面,眼睛盯着书本的一角
不知想着什么,看到老师抬头看他,才将视线放在题目上。
  要是以往的林邑帆必定把人的注意力纠回来,重新解说一次,但也许是刚刚的电话实
在让此时的他无力,想要快点离开教室,他只是将正确答案写上,“所以答案是D。还有
问题吗?”
  男孩拿回自己的书,摇摇头,默默将书收进书包。林邑帆写好教室日志,将东西都收
进提包,“那早点回家吧,外面在下雨回家小心。”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这实在不像这个孩子平常的样子,虽然他总是很安静,但是基本
礼节从没落下过。林邑帆收好东西后重新将视线转到男孩身上——虽说是男孩,但已经和
他差不多高了。
  “雨禾,怎么了?”
  “我想,补到这个月就好。”
  林邑帆心中警钟大响。又一个人数流失了,是他心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但随即在心
底谴责了自己一番,重新在高脚椅上坐好。
  “怎么了吗?不是进步很多,而且就剩半年就要考试了。”
  雨禾没有说话,只是微垂首,手紧紧地抓着肩上的背包背带。
  “准备考试觉得累了吗?”
  少年还是摇头。
  林邑帆耐心循循善诱,“是觉得老师教的东西没有帮助,还是我的辅导安排有问
题?”
  “不是。不是老师的问题。”
  终于有了回应,但是内容没什么帮助,帅气的中三少年惜字如金,不管将施力臂算得
多精准,用拔钉器都是都撬不开的。林邑帆想了想,还是问出口。
  “你和阿公提过这件事吗?”
  雨禾抓著书包背带的手又更紧了,脸色更加沉重,和那张还带着青涩稚气的脸庞很不
相衬,而那表情是林邑帆经常在这孩子身上看见的。
  “如果老师的教学和补习班的安排对你来说不是没有帮助的,你又说不出所以然,我
不放心你就这样不上,毕竟我也花了不少时间把你的课业拉上来。”林邑帆从提袋里拿出
一颗糖塞到学生的手中,“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这件事你再想想,好吗?”
  少年没有拒绝糖果,将它收拢在自己手中,点点头,说了声“老师再见”,离开了教
室。
  林邑帆应了声明天见,然后呼出了一口气,看着教室前方的黑版发呆,心里感到一股
无力感。
  事情总是接踵而来。这个分校的人数被上头的人盯得很紧,而学生总是会在这种时候
仿佛接棒似地离班,或者状况连连;例如刚刚那样突然的发言,或者方才电话里那令人头
痛的欠费问题。
  在这个连锁补习班的一个小分班工作了一段时间了,直到现在,他都还无法抓清自己
的分际。总是有各式各样的上司,各式各样的家长,各式各样的学生,抛出各式各样的问
题,制造出各式各样的麻烦来。
  他常常会想,不读书就算了,这个社会又不是书读高就有绝对的帮助;不补习也
算了,到底何必要卑躬屈膝地去求家长来报名。
  但是慢慢地,他宁愿自己被当成只注重成绩的肤浅老师。他是这个小镇长大的小孩,
这十几年,除了科技的进步、人口组成的转变,这个小镇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样没有进步。
一样的父母教出一样的小孩,阶级被不断复制,问题被延伸到下一个世代,人们被困在家
庭,困在小镇,困在自己的眼界里。
  他渐渐发现自己习惯了服膺现实,那正是从前的自己所轻蔑的;而每当他还想挣扎不
愿妥协时,上司和公司立场会截断他的徒劳无功,让他又回到原点。
  林邑帆讨厌这种时候。他时常感觉自己被天平分成了两边。一边是学生的未来,一边
是补习班的留班手法;一边是教育业,一边是服务业。他常常看着背自己逼着埋首于考卷
中的孩子,觉得自己凭什么这样要求他们这样使用自己珍贵的同年;但同时又觉得,在这
个阶级复制严重的小镇,不使力推他们一把,又能帮他们些什么。
  他被分成两半,已经哪边都不是自己。
  胡思乱想中林邑帆的手机震动起来,拿出电话,来电是妹妹,他马上接了起来。
  “哥,我刚从医院回来。爸今天心情很不好,骂东骂西的……你还有要过去吗?”
  林邑帆的心情降到一天所能容忍的最低点,但只是点点头,“嗯,我会去看看。妳快
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在公司处理小孩,在家里处理老小孩,他感到身心俱疲。手表指著九点五十,是他最
喜欢的时间。一个班务处理完、打家联电话太晚、还没下班不用回家的时间。
  林邑帆坐在高脚椅上,向左,叩叩,向右,叩叩,想到刚刚那阅读测验上的那句话。
  you may think the game would be postponed because of IT, but in the end
you’ll have to face your f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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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fkill〈妈妈我考试考10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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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po文的帐号消失了,从头来的感觉
这是一个关于不敢踏出国门的故事(误
前十章只有家务事没有感情戏
主角已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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