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忆起花魁娘子赏赐给他的那枝和阗碧玉素钗,不觉有些怅然。他服侍花魁娘子的吃食
,也有几个年头了:如今他成了亲,仍然在厨道上精进,花魁娘子却不知所踪,成了江湖
上的一道不解之谜。
世事变换,沧海桑田。
“小池,你同花魁娘子的关系怎么样?”秦暮河沉声问道。
骆青岚心中暗暗惊讶,都说好皮相的人最是善妒,果然一丝不差。
虽然小池手艺精妙,也不过是一介厨子;与花魁娘子往来交手的对象都是皇亲国戚,花魁
娘子怎么看得上一个下人?
小池恍然未觉。“我很少在花魁娘子面前走动,偶然见过几次照面。她赏过我一支碧玉素
钗。
花魁娘子虽然是待罪之身,在我们这种下人看来,仍然不啻为天仙化人。”
骆青岚笑道,“少君此言差矣,姿色中人之上的花魁娘子便能得你如此盛赞,你见了我兄
弟,岂不是要如醉如痴?这不,都成了阿河的人了!”
小池笑了笑,“情之所钟,身不由己。青岚可有钟情的对象?”
骆青岚神色如常,笑容却黯淡了些,“且别提吧!少君明日可有意上我骆王府的画舫游长
江?这画舫的来历可不同凡响。”骆青岚一面细品菊花酒,一面压低了音量说话。“话说
从头。七年前,先皇巡狩江南,秦、齐、苏、华四大家族联合接驾,先皇所到之处,盖行
宫、建画舫,雕梁画栋,机关巧括,美不胜收。
加诸在黎民百姓身上的则是重税、纳贡、徭役、选秀,苛虐万状,贫农流离失所,一部份
人被折磨至死,剩下的人逃往南方,归附黄衣神教,祸乱岭南;今上几次下令清搅,却越
勦越烈。
兴许是荒淫太过,先皇在江南行宫中驾崩,太子在上京即位为新皇,即今日的皇上。
皇上下令大赦天下,又将先皇靡费建造的行宫、画舫、珠宝等悉数变卖,稍稍填补国库的
亏空。
猜猜是谁买下了画舫?”
小池一时瞠目结舌。“臣下使用皇室的画舫,这是僭制吧?”
骆青岚哈哈大笑,“皇上要收这个烂摊子,就没有他端皇族架子的余地。那些代表皇室的
龙图凤夔,并没有被抹去,仍然一毫不少地刻划在画舫上。按照礼制,画舫自当销毁,岂
可卖与外姓诸侯。
可怜国库连宫人的例钱也发不出来了,皇上又不肯干那狂征暴歛之事,只有把皇家的颜面
使劲往地上踩了!”
秦暮河轻轻、幽幽地说,“皇上也不容易。江山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已经颓败得不成样子
,若仍然坚持君君、臣臣那一套虚礼,保管他连幽竹篁都没得躲。
其实岂止国库,自从七年前四大家族联合接驾之后,声势俱已大不如前,秦府乃四大家族
之首,根基最厚,但是经此一役,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小池望了望一桌子的河豚宴和菊花清酒,再远远地望了望灯火通明的饭厅,都是富贵之家
的气象,略无颓势。为什么阿河会说“一日不如一日”呢?
骆青岚也有相同的疑问。“阿河,你哄我吧!自从我进你秦府,待遇如常,规矩如常,除
了你闷不吭声地成了亲,委屈了少君,何来一日不如一日之说?”
秦暮河正色道,“秦府的根基来自贸易,西北的买卖有你照拂,不消多说,可岭南的买卖
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黄衣神教教在岭南地区设关抽税,以前十抽一、十抽二,勉强可以
支持,如今成了三抽一、甚至二抽一,有时这个关卡抽过了下一个关卡还抽,全凭教主一
时高兴。神教控制了珠江港口的贸易,近日更有北上趋势,若不是教主黄荻还沉浸在他那
八百八十八位美貌宫妃的温柔乡里,北取金陵,也不见得有什么困难。”
三人皆握箸沉默了一会儿。小池望着愁思百转的阿河,居然一时失神;美人蹙眉,也是好
看的。青岚将心上人按下不表,难道是……
“且莫担忧,秦府……金陵的事我还能做主,你既然到了江南,就先放下天下大事,暂且
做一回放浪形骸的雅士。”
骆青岚笑了,“毕竟是兄弟,我想什么你都清楚。我这次来,带了三百车香料、皮毛、以
及珍稀药材,十车送少君,权充新婚贺礼,明日上画舫来游运河,也让我做一回东道!”
◎
下了宴席,回到房里,小池头枕在秦暮河的大腿上,一言不发。
秦暮河解下发髻,一瀑黑丝光灿灿地流泻到腰后,姿容艳丽多情;修长的手指轻抚小池的
眉间,“想什么呢?本来是不愿有事瞒着你,谁知道你听着只字词组,就在心里惦记上了
,反而生出许多烦恼……”
“阿河,青岚是不是对你别有心思?”小池的声音闷闷的,心里酸酸的。
“是,也不是。”秦暮河的声音淡淡的,脸上也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