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谢亦尧的那番威胁,魏永严即便憋了一肚子的气和疑问,也不敢浪费任何一点时间—
—以他和谢亦尧相看两厌的程度,魏永严丝毫不怀疑谢亦尧甚至会在时间到之前,就把病
房的门给锁上——匆匆打点了一下外表,冲到门口时又连忙折回来,抓了挂在一旁的墨镜
口罩戴上了,这才下楼在家门口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
适逢周末,医院的人潮比平日要多得多,魏永严足足等了好几分钟才等到能让他上9楼的
电梯。出了电梯后,他又花了点时间找病房,一边找一边反复看着时间,唯恐超过任何一
秒钟。
直到找到12A病房,魏永严已经出了一身汗。他跟做贼一样轻轻推了下房门,发现并没有
锁上,松了口气,又觉得这样提心吊胆的自己非常可笑。
魏永严一把推开房门,就看见个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的年轻男人正翘着脚,坐在铁椅上滑
手机。
年轻男人的皮肤极白,瘦高身材,有些长的黑发看上去很柔软,随意地在脑后束成一搓小
尾巴,戴着副窄框平光眼镜,五官漂亮得几乎可说是有些艳。
魏永严认得他,那是谢亦尧。
而纪盈轩则斜躺在病床上,穿着浅绿病人服,头上脸上都裹着纱布,左脚还打着石膏,正
小声地和谢亦尧交谈著。
见他推门进来,两人停下对话,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魏永严。
“二十七分钟,比我想像的还要久,你是用爬的过来吗?”谢亦尧收起手机,给了魏永严
一个白眼。
魏永严看着那支被谢亦尧塞回口袋的手机,有些愣,一时没顾得上回嘴。
那支手机是纪盈轩的,背后的蓝色手机壳上印着两只胖胖的小黄鸡,是几年前纪盈轩换手
机时,他和纪盈轩一起挑的。
谢亦尧见魏永严沉默不语,以为他无言以对,相当愉快地又刺了一句:“而且这是单人病
房,你的口罩墨镜可以拿下来了,看起来跟做贼一样,碍眼。”
“单人病房”四个字让魏永严从手机的事上回过神来,没理会谢亦尧,扯下口罩墨镜,三
两步冲到病床前,想抓住纪盈轩仔细瞧瞧。
但看着对方裸露在病人服外的肌肤上青紫交错的伤痕,又不知道该抓哪里好,最后只好抓
住病床旁的栏杆,神色是毫不掩饰的心急如焚。
“宝贝,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受的伤?痛不痛?很严重吗?”魏永严劈头就是连珠砲般
的疑问,边问边上上下下查看纪盈轩的伤,见他眼角旁的那一大块纱布,实在是惨不忍睹
,光看都觉得痛,手很自然地就摸上了纪盈轩尚称完好的脸颊。“头伤到哪里了?会不会
痛?怎么会搞成这样啊?”
没想到纪盈轩竟露出个有点尴尬的表情,侧过头避开魏永严的手,眼神徬徨地往谢亦尧的
方向飘,像是在求救。“呃......这位先生......有话好好说啊,不要乱摸,我、我不喜
欢这样......”
魏永严的手僵在空中,感觉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顿了下,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忽略掉心里如同被针刺了一下的痛感,嘴角扯开个有些僵
硬的笑容。“啊、抱歉小纪......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而已,不舒服的话我就不碰你了
。”
“啊……没、没什么,是我反应过度了……不好意思。”纪盈轩被他的道歉吓了一跳,垂
下脑袋,不安地揪紧被子。
眼前这个看上去像是谢亦尧朋友的陌生男人,虽然外表和气质完全就是他的天菜,但却莫
名地让他有点紧张,被摸过的脸颊隐隐发起热来。
没想到魏永严听见纪盈轩客客气气的回应,脸色顿时更僵硬了。“......不用道歉,是我
不对。”
纪盈轩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男人心情似乎更差了,于是益发地紧张起来,闭上嘴不敢再随
便说话了,手里的被子被他扭成了麻花的形状。
魏永严垂眼看着纪盈轩的手臂,青紫的伤痕在偏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手指悄悄
地握紧成拳。
就算出了意外,小纪还是在生他的气,非但态度客气生疏,也不愿意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甚至连碰都不愿意让他碰。
……该不会是真的讨厌他了吧?
这个认知让魏永严的喉头发起苦来,一路蔓延到了心口,还涩得生疼,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
病房里的气氛一时陷入诡谲的沉默。
纪盈轩咬咬下唇,小心翼翼地看了魏永严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摸摸眼前这个男人
的头。但毕竟不认识,又怕惹对方不快,只好作罢,再次向谢亦尧抛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那不是你的朋友吗?还不快圆圆场!
谢亦尧正支著下巴津津有味地看戏,接连两次收到纪盈轩求救的小眼神,也不好再装傻了
,清清喉咙,见魏永严看过来,便指了指一旁的铁椅。
“坐。”
魏永严难得地没和谢亦尧对着干,慢吞吞地晃过去坐下,满脑子还沉浸在纪盈轩讨厌他的
苦涩里。
“纪小鸡,跟你介绍一下:这个虚有其表的高个子叫魏永严,本名魏晏亭,是你男友,今
年三十,富二代,家里的老么,还是个演员,拿过影帝的。”谢亦尧对纪盈轩道:“你们
从大学就交往到现在,超过十年的老夫老妻了。”
魏永严闻言抬头,眉头蹙了起来,搞不懂谢亦尧葫芦里卖哪门子的药。好端端地介绍他做
什么?
却见病床上的纪盈轩咦了一声,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看魏永严又看看谢亦尧,满脸的不
可置信。
“我男友?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你质疑我是想怎样?”
“没有啦,你不要瞪我......咦等等,影帝?影帝?”纪盈轩差点跳起来。
“惊讶什么,给我躺好。”谢亦尧面色平静,伸手在别人送来的大水果篮里挑挑拣拣。
“我跟影帝交往了十年?真的假的?”纪盈轩眼神闪烁地看了魏永严一眼,脸颊有点红,
虽然头上还裹着纱布,但粉嫩可爱得让人想狠狠摸一把。
“他两年多前才当上影帝的,没你想得那么厉害,我觉得运气的成分居多。”谢亦尧纠正
他,摸出个橘子看了两眼,有些嫌弃地丢了回去。
被晾在一旁的魏永严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给我等一下,你们到底在干嘛?
唱双簧吗?”
“耶?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唷。难道魏大少爷看不懂?”谢亦尧笑得亲切,绵里藏着针。
“......我不懂。”魏永严咬著牙,在谢亦尧面前服了软。
谢亦尧啧啧两声,摸了个苹果出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把水果刀,接着将椅子挪得离病
床近一些,拉过床边桌,喀嚓一声挖掉蒂头,旁若无人地开始削起苹果皮。“我不太会说
故事,所以我尽量言简意赅,大少爷你将就点听。”
“亦尧,你的苹果没有洗。”纪盈轩小声插话。
“囉嗦,削了皮都码一样。”
“你也没有洗手……”纪盈轩不死心。
“闭嘴。”然后被谢亦尧无情镇压。
魏永严非常讶异谢亦尧居然没有刻意为难他——他本以为谢亦尧大概会说:跪着求我我再
考虑要不要告诉你——不过他没敢把这个讶异摆在脸上,努力维持面色如常。
谢亦尧这人,听说背景硬得很,而且给人的感觉既心狠手辣又阴晴不定,像是前一秒还笑
著,下一秒可能就给你一刀。总而言之,魏永严不太想(也不太敢)过度招惹他。
“小纪凌晨出了场车祸,据警察的说法是在骑楼里被酒驾的车子撞上,人飞到马路的分隔
岛上,头撞上水泥砖,就送到这间医院的急诊室来。那肇事驾驶听说也受伤进了医院,后
续怎么样还不知道。”
“至于小纪,诊断后确认一共是头部撕裂伤、左脚小腿骨折、两根肋骨断裂和全身多处挫
伤,还有撞击造成的脑震荡,紧急手术之后没有大碍。幸运的是虽然撞到头,但脑部没有
血块残留,不幸的是他现在的记忆少了一大截。”
“啊不过,要说最幸运的话,”谢亦尧拿削了一半的苹果,比了比纪盈轩眼角旁的纱布。
“这个伤口离左眼只有一公分不到,再稍微偏一点点,眼睛就要废了。这倒是真的幸运。
”
听完谢亦尧的话,魏永严脸上已是白得没什么血色。
看看一脸懵懂地旁听着的纪盈轩,魏永严的双唇微张,开开阖阖数次,终是闭上了嘴,什
么都没说。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小纪醒来时除了喊痛外,还问了我三件事:‘我为什么在这里’、‘学测成绩是什么时
候出来’、‘你大学要在外面租房子吗’,所以我猜他现在的记忆大概停留在高中毕业到
大学的那段时间。后头十几年的事情,他偶尔会突然冒出一两句,看着像是有想起来,但
其实多问几句就知道,他大部分都记不得了,基本上是一片混乱。”
谢亦尧毫不在意魏永严的反应,认真地削著苹果,削下的果皮细细长长地在他手边卷成几
圈。“也就是说,小纪现在只记得我,对你是一点印象都没有。至于他为什么半夜不睡觉
,在外头闲晃才会碰上车祸,魏晏亭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魏永严冷冷瞪着谢亦尧,一语不发。
“耶?为什么呀?”纪盈轩赶紧瞅著空档举手发问,不过动作太大牵动到肋骨的伤,嘶了
一声。
“关你什么事,躺回去。”谢亦尧瞪了纪盈轩一眼,被瞪的纪小鸡只好扁扁嘴躺回去。
魏永严见纪盈轩的样子,下意识地想伸手摸摸他的头,但又猛地想起纪盈轩现在和他其实
算是陌生人,也不太愿意让他碰,于是那只伸出的手默默又收了回去,吞了口口水,感觉
喉咙干涩无比。
他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嗓音问谢亦尧:“这会好吗?”
“不好说,医生说车祸后记忆丧失的情况不算少见,但大部分都是忘记车祸当下发生的事
情,比较少出现遗失过去十几年的记忆这种情况。”谢亦尧将去了皮的苹果切成两半,去
了籽,再分别切成几片,就这么用水果刀插著递到纪盈轩嘴边。
纪盈轩很自然地啊呜一口咬下。
“小纪现在有脑震荡的问题,医生说还要多观察一阵子,包括他的记忆也是。他大概住院
一周就可以出院,之后要观察三个月才比较好下定论。如果只是一时混乱,那之后还是会
慢慢想起来的;但如果是脑损伤,那就难说了。”
魏永严艰难地点点头,看着嚼苹果嚼得津津有味,瞇着眼很是享受的纪盈轩,不觉有些出
神。
他没给纪盈轩削过水果,也从没一口一口地喂小纪吃过东西,所以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知
道,原来这种时候小纪会露出这么满足的表情,像是只偷尝了鱼腥的猫。
他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
魏永严忽然想起件事,问谢亦尧:“等等,那你是怎么知道小纪出事的?警察打给你的?
”
谢亦尧喂完苹果,抽了张卫生纸擦擦手,又顺手替纪盈轩擦擦嘴,然后将桌上的苹果皮和
苹果籽用卫生纸包起来。“他昨天大半夜的打电话跟我哭诉,那时太晚了,我就只跟他简
单讲了几句,后来想想老觉得不太好,今天早上睡醒了就想说关心一下他的情况,结果打
过去,居然是警察接的电话。幸好小纪虽然出事,但手机没摔坏,被警察收起来了,我才
知道这事的。”
魏永严边听谢亦尧说明,边像个局外人一样看他熟稔地照顾纪盈轩,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心里沉得厉害。
至于纪盈轩打给谢亦尧哭诉什么,魏永严自己心里有数,自然没那脸皮继续往下问。
三个人一时无话可说,气氛又沈闷了起来。
谢亦尧瞥了全身笼罩在低气压里的魏永严一眼,心里轻哼一声,突然站了起来往病房门口
走。“我去洗下刀子,顺便丢个垃圾。”
说著就开门出去了,留下纪盈轩和魏永严大眼瞪小眼。
相处了近一小时,虽然没说上什么话,但纪盈轩对魏永严已经不像先前那般陌生了。单独
共处一室时,虽说还是有些尴尬,但紧张的感觉退了不少,好奇心倒是像抽芽般蹭蹭蹭地
往上直冒,引得纪盈轩忍不住偷偷拿眼角观察这个陌生的、据说是他男友的男人。
魏永严的面部线条相当斯文,但五官轮廓却偏深邃,让他看上去的气质并不那么柔和,反
而多了几分阳刚味,眉眼之间全是浅浅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从纪盈轩的角度来看,魏永严那眉眼真是好看得过分,宜喜宜嗔,就连抿起唇的不悦表情
也好看得不行,加上身材颀长,精实的曲线裹在合身的衬衫长裤和大衣里,即便只是呆坐
在铁椅上发愣,也有种特别的味道,赏心悦目得像幅画。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纪盈轩觉得自己甚至能想像这个人在床上时的表情该有多诱人,心口
不禁有些发热,热度还缓慢地往脸上爬升。
这么好看的人居然跟他交往了十多年,想想就觉得好不真实喔。
“小纪,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魏永严突然开口问他。
纪盈轩抬起头愣愣地望着魏永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自己似乎在那双黝黑深
邃的眼睛深处,看到了微小的企盼。
可是他真的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干干净净的像一张白纸。
“我……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对不起。”看着那簇微小的火苗一点一点地暗了
下去,纪盈轩莫名地感觉到沈重的罪恶感,忍不住道歉。
“……怎么会是你的错,别道歉了。”魏永严苦笑出声。“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如果他不是那么自以为是,如果他昨晚能好好和小纪道歉,把话说开,小纪是不是就不会
三更半夜跑出门,不会碰上酒驾车祸,不用忍受肉体的疼痛,更不用被迫遗忘十几年来的
点点滴滴,然后在一个近乎陌生的时空醒来?
这当然是他的错。
纪盈轩觑著魏永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亦尧也不跟我
说,但我猜如果我记得的话,大概……还是会原谅你的。”
迎著魏永严困惑的目光,纪盈轩有点紧张,手指绞著被子,想着该怎么解释这种感觉。“
虽、虽然我不记得你,但我看到你的时候,并不觉得厌恶......我想,本能和直觉这种东
西,应该还是可以相信的吧?”
纪盈轩仰望着魏永严,眼神干干净净的,一如他这十几年来的记忆一般。“所以、没关系
的……大概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也许等你想起来的时候,就不会是这个答案了。”魏永严垂下眼
帘,终究没有勇气说出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无法直视纪盈轩的双眼。
那只会让他觉得更加罪恶,而且不堪负荷而已。
他轻轻摸了摸纪盈轩的头顶,然后借口内急,避去了厕所。
水龙头被扭开,冷水哗啦啦地顺着脸盆内缘滑进排水孔。
魏永严紧闭着眼睛,双手撑在脸盆两侧,低着头,水珠子顺着五官的轮廓流淌而下,眼角
渗出的几滴咸液顺势跟着被稀释带走。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是想将积压在心头的满盈愧疚一并释放出来。但魏永严自己知道
,他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释怀的。
胡乱抹著脸走出厕所时,魏永严看见纪盈轩皱着眉头,双手搁在方才魏永严摸他的地方,
表情像是在沈思。
“怎么了?头痛吗?”魏永严紧张地问了一句。
纪盈轩慢吞吞地摇摇头,放下手,望着魏永严的表情有点复杂,迟疑了几秒才开口。“…
…那个……啊、魏先生,我可以叫你晏亭吗?总觉得这样称呼你比较顺口,叫魏先生或永
严好像哪里怪怪的……”
“可以啊。”魏永严在长裤上擦擦手。“你以前也从不叫我永严的,说那像是在叫别人。
”
纪盈轩喔了一声,突然问了一句:“那个……晏亭,我……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吗?”声
音磕磕绊绊的,像是紧张,里头又掺杂了一丝细小的羞涩。
魏永严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出了点问题,但还是顺从地走到病床边,还稍稍弯下腰,好让纪
盈轩能搆到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小心别动到肋骨。”
“不知道耶。”纪盈轩抿著唇,犹犹豫豫地伸手在魏永严的脑袋上摸了两下。“就是……
觉得你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所以很想摸摸你……啊、我这样是不是太失礼了?抱歉我只
是想安慰你而已……”
魏永严愣了半晌,直勾勾盯着纪盈轩无辜的大眼睛,半晌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纪盈轩的话让他心里某种陌生的复杂情绪翻腾起来,几乎要倾覆而出,双手得用力握着床
边的栏杆才没失态。
他的小纪怎么会贴心到这种地步。
他怎么能不爱这样的小纪。
魏永严忍不住倾身向前,小心避开了伤口,将额头抵上纪盈轩的额头,鼻尖对着鼻尖。“
一点都不会……谢谢你,小纪,还有,对不起。”
纪盈轩僵了一下,稍稍偏过身,让魏永严的头滑下来搁在肩上,然后才缓慢地、生疏地环
住对方的肩膀,感觉到魏永严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著,还笨拙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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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影帝没有被关在门外 XDDDDD(欸)
但是这样就虐完了吗?当然没有呀。
钝刀子割肉,那才教人痛不欲生。有些时候,温柔会比指责还要让人难以承受。
啊可是我真的是亲妈(ry